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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光暗相生(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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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光暗相生(完結)

卿言離開小對談室的時候不由得加快了腳步。剛才一直拼命壓制的不適感在王贇才轉身的瞬間又一次翻湧起來。

她沒有直接回監獄長辦公室,而是來到了轉角的女廁,打開水龍頭機械式地沖洗被王贇才握過的手。而那不適的感覺竟變得更加粘稠,卿言只感覺冰冷的水反襯那東西更灼熱,要將她屈服的那一刻狠狠烙在自己的皮膚上。

沒過多久,何夢露趕來。

她一進門就看到這幅光景,忙握住卿言正被凍得發紅的那只手,將它輕輕貼在自己的臉頰上。

“別這樣,卿言。”她說:“會凍壞的。”

卿言任由她暖著手,半天才施力抽出來:“我沒事了。你怎麽來了?別讓人瞧見。”

“你一直沒回來,我有點擔心。”

“……”

卿言最不想讓何夢露看到她被王贇才擺了一道的樣子。雖然目的通過另一種通路達成了,但她們的計劃一點都沒用上。這意味著王贇才依舊是那個一個念頭就能決定卿言生死的人,而天平的另一側,屬於她的砝碼絲毫沒有增多。

“走吧。”何夢露軟言勸道。

“你先回去吧。”卿言說,“我一個人待一會兒。”

何夢露沈默著看她幾秒,突然揚起一個笑容,眉眼彎彎:“你不和我走的話,我就挽著你走出去,讓所有人都看見。”

真壞啊。可卿言卻很受用。

面對使壞的何夢露,她只能嘆口氣妥協道:“那走吧。”

兩人一前一後,保持著監獄長與囚犯的安全距離走到監獄長辦公室。

關上門,小壞狗又變成了小乖狗。她親吻主人逐漸回暖的手,問主人:“主人打算去見母親嗎?”

卿言苦笑:“看來紅痣的事情是真的。”

何夢露點頭。

她才見識了王贇才拿捏人的手段,只覺得可惡又可怕。甚至若是她不知道內情,還會認為王贇才話語誠懇、神態自若,絲毫看不出任何惡人模樣。

卿言要跟這個人一直鬥下去……

“我不能去見她。”卿言回答說,而後又補充一句:“至少不能以王贇才爪牙的身份去見她……要見她也必須在這一切結束之後。”

何夢露抱著卿言,無聲地給予她支撐和安慰。

“王贇才是不是比你想象中還難對付?”卿言又問。

何夢露點頭,欲言又止一會兒,斟酌詞句道:“我沒有想過他會是這樣的人。”

她沒有直接見過王贇才,只是從卿言的話語和了解到他做出的惡行之中,腦補出一位心機深沈、愛玩弄正義的大惡人。

可真正的王贇才讓人察覺不到一絲陰險。他將所有的惡意都化開,一點一點摻入進他所表現的真誠裏,然後微笑著在安全距離外看著別人被那一絲惡意毒殺。

毫無破綻。

“第一次見到他這種行事方法的人都會不由自主的高看他。”卿言不知是為了安慰何夢露還是真的這麽想,“其實他和文秀珊之流沒什麽區別,也一定會敗在同一點上。”

他們不知道自己毀掉過多少人的人生,總是只取自己想奪走的東西,就把別人破碎的生活忘在腦後。因為那些受害者對他們來說,不過是螞蟻一樣的微小生物。

這樣的日子過久了,他們就會漸漸忘記,那些被他們所毀掉的人數量有多麽龐大。千裏之堤尚能潰於蟻穴,不是嗎?

“我要做的事情不會變。”

卿言手上那種不適的灼熱感被何夢露溫暖的皮膚逐漸清除。她低下頭親吻她的愛人,那吻之中不帶一絲發洩的意味、克制而柔和。

她依舊可以做到自控,說明她還沒有被擊垮。

她聽見何夢露在她耳邊這樣說:“我會一直等你,會一直、一直等。”

啊,卿言自嘲地笑。

她心想《忠犬八公》以現在的形勢來看,實在是一部不太吉利的電影。死亡將主人和小狗分隔開來,那是誰也不能扭轉的悲劇。

可王贇才並沒有那麽可怕,他已經打出了最能讓卿言受制於他的底牌。這不像他,他是最明白有些東西握在手裏比使出來的效果更好。

王贇才不會做虧本生意,他會選擇這麽早將宋新推到卿言面前,只會有一個原因——他迫切地需要卿言去為他做什麽。

對於卿言來說,至少現在形勢轉變了,王贇才得讓她活著。

於是卿言還有些功夫調戲小狗:“何監獄長,你都沒有休假的嗎?”

她成功捕捉了監獄長呆楞的一瞬。

何監獄長小聲回答道:“當然是……有的。可是你出去之後,我們之間的關系不能被王贇才察覺到吧?”

“察覺到又能怎麽樣?”卿言問:“你身居高位,很難說是我的把柄。我是你的把柄還差不多。如果他拿我來威脅你為他做事,你就對他說'我們分手了,我們女同性戀就是喜歡愛來恨去分分合合'。”

她又成功將何夢露逗笑。

卿言當然不是認真的,她不會拿何夢露的前途來賭。只是就算她出獄之後與何夢露開始固定見面,從王贇才的視角來看也不算一件奇怪的事。甚至何夢露就算承認她對王贇才的恨意,對他來說都不算一件很奇怪的事。

何夢露的權力僅限於監獄內,而王贇才的權力僅限於監獄外,除非做好了兩敗俱傷的心理準備,否則他們誰也不能拿彼此怎麽著。

至少何夢露是安全的,未來那片摸不到邊界的黑暗之中便有了一個錨點。

等待出獄的這段日子大概是卿言這輩子過得最放松的時刻。

她幾乎是抓緊一切時間與何夢露膩在一起。畢竟出獄之後,兩人見面的機會必然會減少很多。何夢露需要投入工作的時候,卿言就作為囚犯繼續該幹什麽幹什麽。

她要出獄這個消息已經在全監獄傳遍了,依舊是說什麽的都有。獄警已經完全不要求她的勞動達到每日的指標,各種獄內的活動她也自由參加。

“牛啊卿言。”喬可颯說:“冬天都沒過去,你就要出獄了。”

“出去還能趕上過年呢。”邵雪飛也因這個消息而放松了些許:“想吃什麽就吃什麽。”

“出獄之後要辦的事就很多了。”卿言回應:“哪裏會像現在那麽閑。”

卿言居然真的要出獄了。邵雪飛心裏不由得對她多了幾分敬佩。

除了保護向惠芳這個任務之外,她還給自己加了一條任務——減刑。她當然知道如果跟著卿言,或許處境會變得相當危險。可邵雪飛最知道一點,就是人可以活在危險之中,卻不能活在沒有希望的虛無之中。

她終於找到了自己想做的事,人生突然有了奔頭。這種奔頭拯救了她被罪惡感侵蝕到千瘡百孔的心。“自己還活著,還有長久的未來”這件事突然有了很強的實感,邵雪飛從來沒有過那種感受。

她從來都認為自己人生中最快活的一天,是走出高考考場的那天。那時她的人生還沒有被迫墜入無盡深崖,那時的她自信而充滿朝氣,覺得未來的生活充滿了可能性。

現實給了她幾個連續重擊,幾乎讓她爬不起來。

可她眼見著卿言爬起來了,連帶她自己似乎也重新開始充滿力量。

“再忙也要吃點好吃的啊!就當是替我吃的吧!”喬可颯說:“我來中國的第一頓年菜居然要在牢裏吃,難以置信!”

邵雪飛逗她:“如果你沒喝多就不會落得這個下場了呢。喝酒誤事啊。”

喬可颯撇撇嘴:“喝酒誤事也是我人生中不可缺少的一環啦!而且如果我那天沒有喝醉酒,又怎麽認識你們?”

與邵雪飛不同,又或許與絕大部分人都不同,喬可颯享受一切自己還活著的時光。似乎她的處境時起時落,對她而言不過是換個風景。這麽說來,“喬可颯”這個中文名字起得倒是貼切。

“出獄了也要來看我哦。”喬可颯又回頭對卿言說:“芳姐有女兒來看、雪飛有父母來看,都沒人來看我的。”

卿言點頭。也許喬可颯偶爾也會覺得很寂寞?誰知道呢。不過既然答應了她,未來時不時探監也加入了日程。

她是真的要出獄了。在監獄裏認識的朋友們對待她都像是一個已經得到自由的人。

她看向芳姐,後者背的判決是死緩。她會是她們四個之中會在監獄裏待最久的人。

兩人目光相對時向惠芳沖她笑笑。

“我好像都沒有對你說過謝謝。”她說。

卿言故作嚴肅:“這是我應該做的。”

那神情好像警民一心的宣傳片女主角。兩人不由得一笑。

卿言發現自己變得比從前幽默了許多。

真正離開監獄的那天,伴著一場鵝毛大雪。不知是監獄的外墻太高、還是今日無風,那雪竟不帶一絲往年的凜冽。沒有聒噪的風,這座孤城似乎被一層靜謐的白梅圍裹,安睡在天地之間,幾乎讓人忘了這裏承載著多麽濃烈的愛與深重的恨。

真相之山被掩住棱角,冤罪之海也不再洶湧,留下的只有飄搖的白雪。

卿言拎著自己的私人物品,最後一次在監獄墻內望向何夢露辦公室的方向。那裏的百葉窗下拉著、卻沒有合緊,一個小小的影子正在窗後無聲地守望著她。

雪幕再一次隔在卿言與何夢露之間。她們相互遙望著、視線穿透重重雪幕,誰也不懂這回望對於二人來講承載了怎樣的過去。

卿言不知道何夢露究竟能不能看清,但她盡全力對她展開笑容、盡全力對她揮手,揮了好一會兒,就連她的指尖都凍得通紅。她沒有辦法確認,但她知道何夢露一定看到了。

走出監獄大門的時候,正巧碰上張獄警拎著行李,準備到崗。

她已經知道了卿言出獄的事,但還是一副“真的假的”的懷疑表情,沒有與她打招呼。

“好冷淡啊,張獄警。”卿言卻攔住了她:“我們不是差點共生死的朋友嗎?”

“誰和你是朋友。”張獄警皺眉:“皮癢是不是?”

卿言笑:“暴力狂,你是真的需要心理治療。”

“關你屁事。”張獄警撂下這句話,拔腿就要走。

卿言又一次攔住她:“你應該意識到有什麽事發生了吧。”

張獄警皺眉:“廢話,你當我傻子啊。”

她可是在醫院躺了十幾天。

“還記得我們在監獄長辦公室有關警服的對話嗎?”

她聽見卿言這樣問,便眼神銳利地同她對視。

她當然記得。她那時認為卿言是個危險人物、現在也依舊這樣認為,於是警告卿言說,如果她讓監獄長陷入不利的境地,自己就算脫掉這身警服,也不會放過她。

那時的卿言回答她,監獄長更需要一個忠誠的下屬,所以她最好想辦法保住這身警服。

她點點頭。

卿言用無比嚴肅的語氣說道:“現在就是她需要忠誠下屬的時候。”

張獄警心裏一沈。但她不是多問的性格,也知道卿言不會同她透露太多,所以只是簡略地回答道:“我明白了。”

其實她已經隱隱約約猜到卿言與何監獄長之間特殊的關系,只是不願意相信何監獄長會愛上一個殺人犯。如今看來,卿言並不是殺人犯,這讓她對此的接受程度上升了很多。

當然,這不代表她對卿言的厭惡之情有所減少。

其實她沒妄想過能與何監獄長在一起。就像卿言說過的,何監獄長絕不會對自己的下屬有別的想法。既然成為了她的下屬,那份心思便必須被牢牢地束縛起來。只是現如今知道了卿言不是殺人犯,她依舊覺得何監獄長值得更好的人。

不過,這也不是她能夠說三道四的事就是了。

她會成為何監獄長的左膀右臂,所以她要做的事不會因為卿言的來去而改變。卿言說的這番話,也只是起到了讓她提高警惕的作用。

沒有這個危險分子在,何監獄長當然會更安全,這份安全就由她來保證。

她這樣想著,又對卿言說道:“你可以讓開了。”

“最後一個問題。”卿言說,原本嚴肅神情轉換為戲謔:“我還不知道你叫什麽。”

“關你屁事!”張獄警氣哼哼地留下這句話走了。

啊,卿言想,張獄警生氣的時候果然有點像河豚。

監獄的外門關上的聲音格外響,再一次將內外隔成了兩個世界。門外等著她的是許久不見的於雪晴。

“剛才那是誰啊?”她順手接過卿言的行李,放入車後備箱。

“算情敵吧。”卿言隨口回答道。

於雪晴用奇怪的眼神看她一眼:“你去警告她別肖想夢露啊?”

“不至於。”卿言說,而後才猛地意識到自己從來沒試圖叫她的小狗“夢露”。

也許太肉麻親近的稱呼方式不適合她,畢竟她從來都是連名道姓的稱呼他人。不過她想如果何夢露喜歡的話,她可以試試。

“謝謝你……”胡思亂想一茬後,卿言又對於雪晴道謝。她的聲音有些拘謹,想來是說不慣這樣的話:“為了我的事奔波。”

於雪晴起了一身雞皮疙瘩:“你不適合說這樣的話。”

“我也發現了。”卿言淺笑著搖搖頭。

於雪晴啟動車子,兩人加速拋開後面的灰白色建築,心裏各有各的感慨。

不一會兒,於雪晴又想起來一件事:“哦對了,你的東西……入獄的時候我去你之前的家整理出來了,現在都堆在我媽那。她現在一個人住嘛、空房間多。一會兒我們先去她那取一下,順便一起吃個飯吧。”

卿言想起自己年輕時候讓於雪晴傳達了很多重話給這位曾想要把她當成親女兒看待的女士,心裏泛起一陣愧疚。

“麻煩唐阿姨了。”

“嗨,沒事的。那間房一直都空著,你不去住也沒什麽用。”於雪晴說,“現在找房子也不好找,你就先在我媽那住一段日子吧。慢慢找合適的房子,不著急的。”

這次卿言沒有拂她的好意:“幫大忙了,謝謝。”

“對我來說也是幫大忙了——終於有人代替我聽我媽講佛經了,我耳朵都要起老繭了。”於雪晴笑道:“本人現在已經把《心經》深深刻進DNA裏,走夜路都能念一段。”

卿言心裏泛起異樣的漣漪。

和於雪晴的對話幾乎讓她有一種錯覺,她此時此刻存在於高中知道了自己身世的那天選擇和於雪晴成為一家人的世界線。於雪晴的語氣太過自然,甚至連自那天以後兩人刻意相互回避的回憶都顯得格外違和。

在與何夢露重逢之前,卿言從來沒想過她的人生會有這種可能性。她一直認為自己很堅強,可以保護自己、也可以拯救別人。她以冷硬而淡漠的態度出現在每段人生裏,認為這就是她對抗生活的鎧甲,再沈痛的事實也無法刮蹭她一分一毫。

她不能接受自己的脆弱、不能原諒自己的渺小,所以她將自己塑造得無比強大,甚至幾乎自己都能帶著這種幻覺活下去。

卿言不需要任何人,只要這麽想就能避開失去所帶來的痛苦;卿言不需要任何人,只要這麽想就能掩埋住她以為自己不曾擁有過的失落。

何夢露給了她一次自我審視的機會,於是她發現這層殼之下,她的自我已經幾乎要窒息而死。她意識到她必須要學會自救。於是她像何夢露求救了,求救的方式僅僅是枕著她的膝蓋安眠。

她必須要接納自己的弱小,才能夠真正的變成一個強大的人;她必須要承認自己的渺小,才能夠找尋到力量的根源;她必須要學會去袒露那些傷痕、學會去信賴一個也信賴著她的人,才能真正學會愛一個人。

敞開內心的過程很可怕,會讓任何英雄變回脆弱的兒童。可卿言卻不再懼怕了。她的小狗、她的愛人、她的何夢露讓她再也不抗拒去擁抱著一切。她也可以有家人、有朋友、有給小狗幸福的能力,這讓她布滿荊棘的前路都顯得不再駭人。

她離開孤城,從此不再是孑然一身。

她投身於黑暗,卻不會動搖心中的光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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趕在大年三十完結啦!

祝追到這裏的大家新年快樂!也祝未來看到這裏的讀者朋友們萬事順利。

未來大概會不定時掉落番外,喜歡的朋友可以點一下收藏。再次感謝大家的閱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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