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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卿言細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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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卿言細語

幾天後,何夢露派人通知卿言,說在外就醫的小張獄警已經醒了。除此之外,兩人再無任何明面上的聯絡。

沒有任何人能被放進來探視,何夢露自己也沒辦法親自來,這讓卿言被迫又一次體會了好幾天和獄警單獨相處的時光。當然,這次招待她的不是電棍。

何夢露人來不了,想得卻很周到。可能是怕卿言無聊,她直接命人將圖書館的周轉書架帶著各式各樣打發時間的書搬進卿言的病房,還將開會時用的屏幕也拉了去,讓她沒事能看看書看看電影什麽的。

衣來伸手飯來張口,卿言這牢坐得、乍一看比在家的時候還舒服。當然,要忽略她現在處於極度虛弱狀態這個前提來看。難得能過幾天清凈日子,可卿言卻連用手臂撐起自己身體都費勁。

更糟的是,她發現自己開始入睡困難了。

明明如今是最需要養足精力的時候,可也不知是卿言格外神經過敏,還是任誰都沒法在剛剛遭遇暗殺沒幾天的節點上安睡,這次的事件就好像在卿言的大腦裏裝了一個極度敏感的警鈴,在她每次即將要睡著的時候,又將她從安眠之鄉一把拽出。

身體的不適時時刻刻在要求她快些休息,可後怕的本能卻總是與之對抗。

但她知道何夢露一定時不時會通過監控查看她的情況,所以絕大部分時候,卿言只好閉著眼睛,假裝自己在睡覺。

昏厥是一種很好的補眠方式,它和正常睡覺的區別就在於醒來的時候會極度難受。她的大腦強迫她去感知一切異動,這消耗了她絕大部分能量,直到她累暈過去,身體從而通過精神斷片的方式得到休息,這一切消磨的是下一次正常入睡的可能。

入不敷出就是這個道理。

這樣下去不行,只會把身體越養越壞。卿言沒過兩天就意識到了這點,於是在她剛剛有力氣下地走路的時候,就提出要見監獄長。

見獄醫面露難色,卿言只好以“這是監獄長的最優先命令”為借口忽悠她放人。何監獄長是監獄裏說話最好使的名頭,於是卿言成功離開病房,被獄警半架著挪到監獄長辦公室門口。

何夢露幾乎是剛打開門,卿言就栽倒進她懷裏。何夢露緊繃著臉,盡量面無表情,同獄警一起將她攙扶到客用皮質沙發上,而後用眼神質問下屬,這是什麽情況。

獄警連忙匯報:“32879號說,只要她一能下床走動,就必須去監獄長辦公室匯報,這是、是監獄長的最優先命令。”

何夢露什麽時候說過這樣的話?可她此時只能應下:“知道了,你先回崗位吧。”

她猜想是卿言想到了什麽重要的事,這才趕忙拖著病體跟她商量。畢竟病房隔墻有耳,討論正事不如辦公室安全。

她早已關了辦公室的監控,在獄警離開後就已經換上一副私下裏的語氣,柔軟地埋怨:“什麽事能比身體更重要?”

卿言已經體力消耗大半,此刻正歪倒在何夢露肩頭,細聲輕語暴露出她此刻的疲累:“就是身體的事情。挺累的,在病房睡不安穩。”

末了,她用更輕的聲音補了一句:“有你在可能睡得更好些。”

何夢露一楞。她沒想到卿言會這麽說,更沒想到卿言居然會說出這樣的話。

她側過頭去,看著卿言因疲倦而微微顫抖的睫毛。

她的主人半個月前還是監獄裏戰無不勝的傳說,現在卻像是玻璃絲纏繞而成的工藝品,輕輕一碰就會碎裂。可小狗最了解她的主人,從前她的主人就算碎成沙子也不會向任何人顯露出這種無防備的脆弱,她十分確信這個“任何人”之中沒有特例。

她輕柔地將卿言的身體緩緩放倒在沙發上,借口去拿毛毯,站起身來。

她發覺自己雙手都在顫抖。

她不知自己為什麽走得那麽快,甚至慌忙打開私人用品櫃,只為了擋住自己的臉。

眼淚像是受到地面感召一般,毫無顧忌地砸下。她甚至哭不出聲音。

她的主人那麽令她心疼,在主人還是那個不會被任何事物摧折的少年時,就時常牽動她心裏最柔軟的地方。可她的主人卻又那麽驕傲,不允許她將這種心疼表現出來,就好像那會催生出一種廉價到近乎惡毒的同情。

那時的何夢露不知該如何表達清楚。她從不曾覺得主人可憐,她只是為主人而難過。

她的卿言那麽美好,可世界似乎忘記對她展露一絲一毫的溫柔,這甚至讓卿言失去了信任和依賴的能力。

卿言似乎習慣了一個人奔赴前程,一個人走向死局。何夢露最怕的就是她只能在遠處看著,甚至連觀望的資格都失去。

卿言說了愛她,說會慢慢學著表達自己的愛。那時的何夢露真的以為這世上再沒有什麽能夠擊碎她當時所感受到的一切。然後卿言倒下了。何夢露多怕自己會看到她覆著白布的屍體,多怕卿言剛剛學會把自己的愛意表達出來,就被迫將一切畫上句號。

卿言的結局不該是這樣。這不公平。

這不公平啊……憑什麽是她受這些罪?憑什麽不好的事總是發生在她身上?憑什麽她的出身這麽難以啟齒?憑什麽她不能有母親?憑什麽她要一直在孤兒院受苦?憑什麽她會被崇敬的人背叛?憑什麽她要失去自己奮鬥得來的一切?憑什麽她會以這麽慘烈的方式失去自己的摯友?憑什麽她連愛情都要剛剛擁有就失去?

憑什麽?她想把最好的未來補給卿言,憑什麽就偏偏有人要將這一絲幸福的希望都從卿言身邊奪走?就連她健康的身體和清醒的頭腦都要一並奪去,讓她連自我保護都做不到?

何夢露的眼淚打濕了毛毯的一角,漫開的水漬讓顏色明顯深了一層。她慌忙用袖子擦了幾下,這才抱著毛毯回到卿言身邊,替她輕輕蓋上。

至少卿言還可以依賴她。她很慶幸卿言已經願意為她解開心防,可她又不禁自問,自己真的可靠嗎?如果不是她的疏忽,田小萌這麽簡單直白的襲擊又怎麽會得手?如果她能放下對獄內傳言的顧忌,先把田小萌單獨監禁起來,卿言又怎麽會中毒呢?

為什麽她這麽蠢這麽沒用?為什麽她連保護主人都做不到?

何夢露恍惚中,只感覺自己手心一涼。她低頭看去,發現是卿言將自己的指尖搭了上去,輕輕抓住何夢露的手。

“你如果沒事忙的話,就陪我一會兒吧。”卿言說:“守著我睡著。”

何夢露回握住她微涼的手,她能做到的也只有這些安慰了:“我不忙的,你睡吧。”

她也坐在皮質沙發上,將卿言的腦袋挪到自己的大腿上來,讓她能枕著入睡。卿言好像對此很受用,枕著何夢露的腿、牽著何夢露的手,順勢臥成一個舒適的姿勢。她的另一只手碰到被何夢露的眼淚浸濕的那一角,這才意識到何夢露剛剛哭了。她當何夢露是單純的擔心她的身體,於是又將自己從即將睡著的舒適感中抽離出來,強打精神道:“主人覺得小狗已經做得很好了。”

她轉過臉去,帶著點笑意對何夢露許諾道:“你放心,我在恢覆健康之前,都只關心自己的身體,其他的事情全都交給你。所以你也別太為我擔心了。”

何夢露咬住嘴唇,不知如何開口。她們倆好像是少年時期的習慣倒轉過來似的,何夢露成了總是不知道說什麽好所以幹脆什麽都不說的那個。卿言似乎也是意識到了這點。她想要寵愛她的小狗,想要親吻她、擁抱她,像往常一樣用一個手勢就撫平小狗的不安,可實在沒有多餘的力氣。

她回想起從前小狗那旺盛的分享欲,能將那時似乎生活在透明障壁之中的她推到無比和暖的地方去。那曾是她唯一的救贖,也曾在她習以為常之後,第一份被她忽視的奢侈。也許是為了補償、抑或是為了回贈,卿言說:“何夢露,我告訴你一個秘密吧。連何傲君都不知道的秘密。”

當時她和何傲君約定作生死搭檔,兩人將自己內心從未說給別人聽的故事交換著掩埋。卿言就連當時與何夢露的關系都對何傲君坦白了。甚至當何傲君問她,現在對何夢露作何想法的時候,她幾乎是默認了那感情依舊還在。

她因為自尊心而從沒想過對誰脫口而出的那些童年故事、她那難以啟齒的身世、她那見不得光的隱晦感情……她都對何傲君說了,也換來了何傲君的坦誠。

只有這一件,她沒有說出口。

何傲君都不知道的秘密顯然吸引了何夢露的註意,她臉上陰郁的神色終於褪去:“什麽秘密?”

卿言枕在何夢露膝上,以最親密平和的口吻輕聲坦白道:“我見過我媽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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