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王耽美小說網

第80章

關燈
第80章

刑場。

周圍百姓越聚越多, 姓宋的監斬官膀大腰圓,肥肉擠滿整個圈椅,擡手擦汗, 椅子也跟著他顫顫巍巍。

他笑成小縫兒的眼睛小心翼翼看向白衣女官,討好說:“陸大人, 時辰過了,您……”

女官負手而立, 頭也不回道:“再等。”

“哎哎。”

盡管女官背後沒長眼睛, 監斬官亦是一臉賠笑,在圈椅中點頭哈腰,也不怕把細細的椅腿折騰斷了。

臺下五十二口貌似與陸大人有些關聯, 據說一開始陸大人是想繼續關著他們, 結果貴妃金口玉言令陸大人立即斬首示眾,還要她親自監刑。

這不, 白露宮的面具宮女都調了幾個過來, 確保一切順利。

午時過了, 拖了又拖,陸大人連個借口也不找,就目光沈沈掃視周圍群眾, 表情隱怒, 像是在等某個人跳出來自投羅網。

今年斬的死囚太多,百姓本不愛搭理這熱鬧, 要不是前幾日劫獄一事鬧得沸沸揚揚——今日過了午時又不動刀,這群畏首畏尾的布衣白丁哪會往這邊湊。

和陸閻王共事已經夠可怕了,偏偏這祖宗大庭廣眾違逆娘娘金令, 拖著現場這麽多大的小的一起死……她不松嘴,他哪敢動刀啊。

監斬官往面具宮女那偷偷使眼色, 這幾個女的就是不動——不是確保順利嗎!您幾位看現在順利嗎!

到頭來,還不是誰官低誰背鍋。

監斬官一想到自己這烏紗帽還沒捂熱就得掉便無比心煩,聽著百姓們嘰嘰喳喳的議論聲更是火大,一連拍了好幾下桌子命他們閉嘴。

蠢民!蠢民!他煩躁地想,也不怕把陸閻王惹惱了就地給他們人頭全摘了!

臺下跪著的五十二人正是魚腸親屬。

城西正德醫館的老郎中夫婦是她敬重的祖父祖母,年近古稀、兩鬢花白,跪久了昏一陣醒一陣,眼瞧著都撐不到上斷頭臺了。

中年男子是她父親,半月前為給女兒魚腸采藥不幸自山上跌下,這腿上還包著傷,面色鐵青,早已熬不住了。

魚腸母親在獄中受了陸嬋的刑罰,四肢染血,不成人形。

其餘幾十位男女老少皆狼狽不堪,幾歲的孩童沒了往日活潑、死氣沈沈地跪在那,小胳膊小腿被麻繩綁得死緊,身邊橫著的白刀冷冷映著他倉惶絕望的小臉。

圍觀的都是身穿布衣、面黃肌瘦的百姓,他們有的為老郎中而來,怯怯喊著求情的話,有的是以為今日砍不成了,想看怎麽個救命法……

但凡家有閑錢的貴人都不往這邊跑,誰還能跑到陸閻王面前去送死啊?

今兒個若不讓她得償所願,回頭砍了五十二個頭不知足拉場外隨便幾個進來繼續消火你說你死得冤不冤……

所以啊,貴人們或許坐在家中嘲諷地想,愛看熱鬧的無知之眾命才便宜呢。

‘叮叮’

現場無比嘈雜,這陣輕響卻萬分詭異傳入陸嬋耳中。

她眼神一凜,剛一側臉,身邊靜靜站立的面具宮女忽而抽刀往前一送——

叮叮的急響驟然一停,宮女砍了個空,倒是收刀時不小心刮到躲閃不急的宋監斬官的烏紗帽。

“啊啊啊啊!饒命!娘娘饒命!大人饒命!”

那灘肥肉‘咯噠’一聲坐裂圍椅,摔了個狗吃屎,又連滾帶爬爬到一邊,抱住剩下一半的烏紗帽連連磕頭。

可笑的是他太胖了,這頭也不能磕實到地上,看起來就很不誠心。

不過在場幾人也無暇顧及饒不饒他命,陸嬋冷冷盯著似是被一陣風吹到高臺上的黑袍道人,手指捏了捏扳指。

那人手中慢慢轉著傘柄,銀刀悠悠晃出冷意。

於面具宮女面前站定,道人垂眸去看宮女腰間出鞘的刀,唇輕輕提起弧度,笑說:“翠微。”

宮女的臉蓋在木然的純白面具下辨不清情緒,她下意識將刀尖挪開,沒對準道人命門。

道人腰間仍掛著不少金玉飾品,胸`前垂著串紅瓔珞,掛著二指寬的白玉佩,裏頭雕了只玩玉珠的貔貅。

在眾多名貴物什中,左腰側墜著的雙魚木牌就顯得寒磣多了,只是道人容貌氣質皆上等,戴在她腰間也不覺醜陋。

陸嬋一眼認出這木牌出自誰手,她面色陰得能滴出水來,手一用力——

竟是直接將她戴了許久的扳指掰碎了!

良久,一抹細粉自她指間飄落,看得一旁的宋監斬手腳一軟,哆哆嗦嗦連個‘求’字也說不出了。

“別氣,別氣。”道人不大走心地勸,“一個木牌而已,證明不了什麽。”

她溫和笑笑:“我比不上您在她心中的地位,我知道。”

陸嬋盯著她,低聲斥道:“還不拿下?!!”

面具宮女才一動作,戴著白蠶絲的手輕飄飄摁上宮女的肩,宮女不動了。

傘面輕擡,道人那張臉幽幽自宮女肩後顯現,漂亮得有幾分妖異:“陸大人還記不記得魚腸姑娘給您的丹藥?”

誰也沒看清她如何轉到宮女後面。

陸嬋面無表情。

道人:“我的確昧了兩顆,慚愧。”

陸嬋扯了下嘴角。

道人:“不過每日兩粒的數目是沒錯的,那麽——陸大人猜猜,您吃的其中兩顆丹藥,被我換做了什麽?”

陸嬋:。

陸嬋:“可笑,你說什麽我就得信什麽?”

話雖如此,她仍細細回味當初吃的藥丸口感是否有異。

回想起來才發覺,她有時被道人氣得根本來不及品嘗,直接嚼了吞了,味道……

陸嬋眼中殺意乍現。

每回都是道人餵她,她竟從未懷疑藥丸有異。到底是打心底裏因‘魚腸送來’四個字而下意識信任,還是自負道人沒有膽量親自下毒所以每每被人轉移註意力?

道人觀察到了,她笑:“別緊張,陸大人如今還活得很好,可見毒性穩定,非毒發日不折騰人。”

陸嬋手上已沒什麽可以捏成粉的了,故而聽見骨頭斷裂的聲音亦是情有可原。

看來這位陸大人不止對別人狠,對自己也挺狠——

只是這狠有用麽?在乎她、怕她受傷的人可不在此處。敵人見她失態只會乘勝追擊,直至將小小一枚傷口變成大大血窟窿為止。

道人一聲嘆息,滿足道:“此毒可獻給娘娘,想必娘娘會高興的。”

語罷,她拿開手,笑吟吟站在一邊,說:“好了,我的話說完了。”

面具宮女只覺肩上一輕,卻始終無法轉身把刀橫在散發淡淡清香的那人脖間——她楞怔著沒有回頭,便被幾番催促不得、親自過來抽走她刀的陸嬋推開。

“……魚腸在哪?!”

這刀削鐵如泥,倒是好刀,一蹭上那層皮頃刻間見了血。

道人低眸與刀面上的虛影對視,輕聲又念一遍:“我的話,說完了。”

我的刀,也該出鞘了。

-

道人身法詭異,招招是要打趴陸嬋的狠戾。

前半段執傘與陸嬋打,只用傘柄抵禦她刺過來的刀刃,腰身或轉或彎似妖似魅,極近的距離偏偏就沒讓陸嬋刺中一次,就跟玩兒一樣。

只聽得叮叮當當的環佩銀刀相擊脆響,在這樣猛烈的攻勢下竟還能擔憂起她腰間貴寶會不會就此撞碎撞裂。

她抽出傘柄中那把短小精美宛若藝術品的匕首,執傘的手一揮——

墨傘脫手飛遠,如有生機般沖著高臺極速繞了幾圈,銀刀旋出刺目光影,逼退臺下所有想上來的兵士。

翠微擡手攔住其餘面具宮女想沖上前的動作,輕輕搖頭。

白露宮宮女並無上下級之分,翠微也與其他名字一樣是道人給的沒什麽特別,她無權指揮別人。

但她們的確停下了。

一刻鐘後。

道人指尖沾了點脖頸間的血,放在日光下觀賞,又嘆:“這血的顏色,還是不夠深。”

“……你真以為你能做出藥人?”陸嬋倒在一灘桌椅碎片中,吐了口血,“瘋子。”

道人靜立在日光下,微微合眼似是感受久違的溫度。

腦海中有模糊碎片閃過,仿佛曾幾何時她也這麽幹過。

皇後眼化作的身體不懼日月,去厄傘帶與不帶都不怕魂飛魄散了。只是這傘的花樣她還挺喜歡,帶著也無妨。

-

一段紅綢子自遠處飛來,‘砰’地一下撞開道人周圍的人堪堪停在她面前。

臺下有身著金甲的禁衛驅散躁動民眾,面具宮女上前來請道人回宮。

道人百無聊賴轉著傘,輕輕笑:“我只是來劫法場,我不見娘娘。”

懸停的紅綢子抽搐一下,似是不滿意這個回答,在她眼前繞來繞去直到被道人一手抓住。

它沒骨頭般纏在道人手上,貼得很緊。

饒是戴了面具,也能感覺到宮女狠狠楞了一下。

道人方才說——要將毒藥獻給娘娘,怎麽現在又不見了呢?

“你們雙手沒有沾我的血,回去不好交差。”道人猛地攥住傘柄,銀刀一停,她溫柔道,“動手吧。”

陸嬋拭去唇邊的血,靠在墻邊看那道黑影很快被眾人圍堵到看不見了。

“……瘋子。”她又罵了一遍。

-

魚腸不知道人如何在她昏迷的半個時辰內帶回她家五十二口人,聽母親斷斷續續講述刑場上的故事,魚腸驚得面色發白——

道人回來後便倚在窗邊看院子裏的枯藤。

她錢多得很,卻買下這處偏僻又荒涼的院子做落腳處,除了喜歡看這些衰敗景色別無他想。

魚腸在表妹的攙扶下慢慢吞吞走到道人身邊,聲音低柔:“我……不知怎麽感謝您。”

道人回頭看她,身體懶散著沒有站正。

魚腸繼續說:“您上次問我,那些藥丸從哪裏來,我願……”

“抱歉,請稍等。”道人亦是溫和,“你想讓你的家人離開寧照城嗎?”

“……”魚腸嘴唇動了動,眸色黯然,“只能這樣了。”

誰比她更清楚陸嬋的手段?掘地三尺也會將她們這一屋子人一個一個挖出來,哪怕是死了,也得扒皮放血在骨頭上刻羞辱的字。の

“老爺子老太太不適合奔波勞累,你父親母親也需要養傷、恢覆元氣,還有,”道人說到這停了停,她眼睛往外看,去看院子另一角正在玩泥巴的小孩,“他還在念?我記得是在一位頗負盛名的老先生家中,此刻走了,很不劃算。”

小孩路上本悶悶不樂,道人摘下魚腸送她的雙魚木牌哄他玩,又買了帶肉餡的包子和甜茶。

這麽一吃一喝,小孩臉上終於紅潤了些,走路也能蹦跳幾下了。

“……是。”不由跟著道人眼神去看恢覆點氣色的孩子,魚腸心中愧疚難當,低聲說,“是我拖累了……”

“所以。”

道人單手撐住墻,微微笑了:“你不僅需要告訴我那枚丹藥的秘方、怎麽得來的,還得不吝賜教,助我煉藥人。”

“我可以讓你全家人在寧照城中活下去,讓那位陸大人給你當家奴也未嘗不可。”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