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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影憧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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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影憧憧

那十幾道目光的凝視齊齊落在梁溫身上,企圖劈開她的冷靜自持,將她那顆心剖出來,看看裏面裝的到底是什麽。

沈寂蔓延。

她們多是婦人,在家中執掌中饋打理家事,從來不過問外面的生意,此事她們做不了主,而能做主的不在這裏,還被關著。

為首的婦人緊捏著指尖,咬著牙下定了決心般,屈膝便要下跪。

梁溫手急眼快一把將她撈起,她松開手:“別動不動就屈膝,世事艱難,你有多少個膝蓋可以跪。”

“世事艱難,還請縣令給條活路。”

這話一出,她身後無數婦人紛紛圍上來:“還請縣令給條活路。”

她們也算看明白了,雖身處方知義府上,但真正主事的確實眼前這個人。

一雙雙眼裏滿是期冀,有些經不住事的早已紅了眼眶,眼中晶瑩濕漉。

梁溫沒打算為難她們,鋒利的獠牙最不能對準的就是稚童與女子。

“你們要活路,我可以給你們。”梁溫看向守著的追風,他一把推開了一道暗門,露出裏面的人來。

長刀抵在他們的脖頸,煞白的臉,發抖的身,嘴上說不出一句話來,一旦出點聲響,就能感受到刀刃收緊,與皮肉相接。

那些婦人忍不住向那邊走去,卻被人攔下。

梁溫繞過她們來到玉瓷十二家主事面前:“方才我所言,你們可聽的清楚。”

顧及著脖頸上還未移開的刀,他們微不可察的點頭:“聽清了。”

梁溫又問:“那你們有什麽異議嗎?”

“沒有沒有,這次定與孫氏斷了關系。”

“縣令所言極是,那孫氏不義在先,我等斷然不會與那等人同流合汙。”

有附和的,也有不吱聲的。

但他們的沈默又何嘗不是一種妥協,畢竟他們與家中妻子都在此了。

他們猶如砧板上的魚肉,只能任人宰割。

梁溫從懷中拿出孫有財交給她的帖子,向他們道:“斷了關系也太輕易了吧,不夠,我要的是整個衢都富商。”

“這個帖子中記錄著所有投靠孫氏的衢都富商,我劃分成了十二份。”梁溫這意思不言而喻,眾人都猶豫起來,“我要的不是三心二意轉頭就能投靠別家的廢物,我要的是能幹實事、有魄力、有決心的幫手。”

“相信你們不會讓人失望的,不是嗎?”

沒人敢動,他們或多或少都上了年紀,現在只想圖穩,早就沒有了想闖的心思。

梁溫也不急,等著他們最後的決斷。

可能是真上了年紀,年輕時的意氣風發與魄力都丟了個一幹二凈,還不如圉於後宅的婦人。

還是那個人,看著後方沈默不言的丈夫,再也忍不住了,上前便從梁溫手中取下一個帖子,不再顧念著禮節與規矩,伸手就在眾人驚訝的視線中將自家丈夫拽出。

“民婦逾矩,替何家應下了。”何夫人心尖發顫卻也痛快酣暢,她從來不像此刻這般果斷魄力,心中燃起了火,將她的猶豫與世俗的偏見都燒了個一幹二凈。

荒蕪的土地上,春風一襲一襲吹過,將那腐朽了許久的隆冬吹走,將過往塵封已久的天性帶回了。

何主事像是不認得自家妻子了一般,被她拉扯著護在身後,就呆呆地看著,沒有惱怒,沒有意外,只是覺得好像本就該這樣一般。

梁溫笑了下,很溫柔的笑:“何夫人,梁某靜待佳音。”

何夫人嗯了一聲,拉著人便出了方知義的府門。

有何夫人帶頭,剩下的婦人像是被下了定心針,紛紛上前接過梁溫手中的帖子,拉著自家丈夫告辭走人。

她們像是一陣風,席卷而來,又席卷而去,帶走了自己想要的。

梁溫兩手空空,佇立在堂中。

方知義早就收起了那副玩味兒的臉面,看著梁溫像是看到了年輕時的自己。

年少時的初心早就成了碎屑,在他走過的路上傾灑了一片又一片,最後丟了個幹凈。

方知義老了,曾經薄薄的眼皮耷拉了,眼中的清明渾濁了,眼瞳倒映著梁溫的身影。

她呢

她能堅持幾何?

踽踽獨行的是怪物,同流合汙的是庸才。

這世道,沒有人能獨善其身,也沒有人能達濟天下,護好自己身邊之人談何容易。

方知義甘願淪為庸才,他眼神覆雜地看著梁溫,她能成為那個怪物嗎?

他哂笑一聲,也不知是在笑自己還是在笑梁溫,也可能都有吧。

他站起身,僵硬乏澀的骨頭哢哢作響,站到梁溫身邊:“盛京不是個好去處,其實你的官職不錯,過滿則虧。”

方知義看著門外,僅僅能窺視到一點點發灰的天:“梁溫,有時候妥協也是一種選擇,自我糾纏久了,難免倦了、厭了,回過頭才發現你所堅持的不過是一場笑話,別讓自己成為別人口中的笑柄。”

梁溫伸出自己的雙手,面對著方知義,來回擺動,隨後緊緊握成拳。

“我什麽都沒有,但只要我想要,什麽都會有。”

方知義眼中似是有些水光,笑罵了句:“冥頑不靈。”

聲音很輕,只落在兩人耳中。

梁溫反倒笑了下,踏出房門,那一點點的灰色的天逐漸開闊,不再狹窄。

“我與我周旋久,寧作我。”

方知義意味不明的喝了口茶,熨帖得很。

天高地迥,興盡悲來,何必與自己較勁,是他狹隘了。

梁溫走了,她今日的目的都達到了,也該走了。

灰色的天悶悶的,雲鋪在一起像是棉絮,帶著一些濕潮、悶堵,叫人就那麽打眼一瞧便要抱怨上兩句。

等梁溫乘車到了徐府時,天已經徹底暗下來了。

梁溫掀開簾子,遠遠一望,就看見府門外數道光亮身影。

他們打著燈籠,站在臺階上等候著,臉上沒有一絲不耐,只是掛著笑。

徐寧很是歡快,無憂無慮的,嬌俏的話疊蕩開,傳進梁溫耳中,是徐景徐暇在陪她逗悶子。

“我說真的,咱們府上假山那塊長了許多草,嫩嫩的。”

徐景看見了,但嘴上就是不應:“你看錯了,要是長了怎麽沒有呢?”

徐寧急了:“早膳的時候還有,一晃眼就不知道被誰拔了。”

徐景:“我沒看見,怎麽知道你到底是不是胡謅來騙我的?”

唯一知曉真相,卻被徐景扯著袖子不能發言的徐暇緊緊地抿著嘴。

一直眺望的徐漱玉低聲說了句:“別鬧了,溫兒來了。”

馬車駐停,梁溫被一眾親人迎了進去。

徐漱玉看著她單薄的身子:“天可冷?”

“不冷。”

徐寧擠走徐漱玉,抱著梁溫的胳膊:“盛京滿聚才子,俊不俊俏?”

她眼睛亮亮的,滿是好奇。

徐景一把將她扯開:“怎麽,及笄後想嫁人了?要不要叫玉哥給你物色一個?”

徐寧一聽便惱了,哎呀哎呀的拍打他:“你討厭,不想理你。”

徐暇這才插空混到了梁溫身邊,也是看著他們打鬧,臉上的笑意壓都壓不住:“舟車勞頓,早早睡下,徐寧一大早就帶人將你的院子清掃收拾了一番。一床軟被曬了一天,松軟暖和。”

梁溫一顆心泡在咕嘟咕嘟冒泡的熱水裏,被熱化了:“嗯,那我今晚必定酣睡整夜。”

燈籠聚在一塊,微光匯聚更是亮堂。

他們將梁溫圍起來,護起來,送回了落棠院。

一連幾日,梁溫都在徐府,那玉瓷十二家隔天便登門,在書房一待就是一天。

梁溫自是也在,此事由她挑頭,她得在。

幾日奔波,又費心費力於此,梁溫也有些疲乏。

夜裏睡得更深了,天色大亮竟也沒有絲毫要醒的跡象,最後還是秋霜見她實在睡了太久,才將她喚醒的。

渾身酸澀,也不知道怎麽了。

她又做夢了,這次在夢裏她看到符文華和符杳,算算日子,也差不多了。

她觸上腕間的佛串,緊緊地攥了一下。

盛京,數千身影疊在一起,白衣書生,意氣風發。

考院門口,符文華緊著時間又看了兩眼。

倒不是他不會,只是心中有些激動,寒窗苦讀,終於等來這一日。

符杳乖乖地站在他身邊,小臉繃著,杏眼微瞇,頗為嚴肅,看著比旁邊的符文華還要緊張。

符文華看見也覺好笑,輕輕揉了揉她的頭:“不知道的,還以為是你要進考院呢。”

符杳拿下他的手,比比劃劃:“不要鬧,今日很重要。”

符文華手快,趁著機會又摸了下:“你還不信哥哥嗎?別怕,來日揭榜,哥哥必定榜上有名。”

符杳嗯了一聲,聳聳鼻子,比劃:“杳兒相信哥哥,哥哥是要做好官的人,是要成為像梁縣令那樣好的官員。”

“嗯,哥哥會的。”符文華看了兩眼考院大門,低聲哄道:“杳杳乖,你先回客棧,哥哥一會兒就要進去了。”

符杳搖頭:“等哥哥進去我再走,盛京安全,街上都是巡邏的士兵,不用擔心。”

符文華嘆了口氣:“拗不過你。”

見還有時間,便擠著去買了一串糖葫蘆。

黃黃的糖裹在山楂上,酸酸甜甜的,符杳很喜歡。

考院的門終究是開了,符文華得走了:“杳杳乖,快些回去,在客棧等著哥哥,不要隨意出來走動,不安全。”

符杳咬了口糖葫蘆,認真地點頭。

符文華走了,他順著人潮入了考院,即將踏入院門時像符杳那裏望了眼。

符杳的目光一直追隨著他,見此甜甜的笑了,杏眼彎彎,符文華心中一軟,眼神堅定的踏進去了。

考院門口的學子都進去了,院門緊緊閉上,符杳早在見不到符文華身影的那一刻便乖乖聽話回去了。

長街上,人潮湧動。

符杳被人撞了一下,手一松,糖葫蘆便掉到了地上。

她擡眼,便見到了一個沖她淫/笑的男子。

男子伸手想要碰她,符杳有些害怕地躲開,隨後便快步跑起來。

日光帶著溫度,曬化了山楂上的糖,那塊黏著的青石板上,沒有一人觸足。

但過往的馬車、貨車,或者別的,將那塊青石板上的糖葫蘆碾的粉碎。

人影憧憧,長街上依舊很熱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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