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池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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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池默
不同於在桔林裏, 江邊沒有植被遮擋，月光顯得格外亮。
兩人並肩走在小路上，在一處臨水的淺灘邊莫池停住, 偏頭望向初瀾：“劃船去麽？”
初瀾看著他，微微靜了下後點頭說“好”。
小木舟輕飄飄蕩開在江面, 船頭一盞漁火忽明忽暗地閃爍。
或許是胡曉峰的離世令莫池的內心久久無法平靜, 又或許是今晚的月色太美, 江上又沒有其他人，他竟第一次主動跟初瀾講起了自己的事——
“我爸是這條江上的船老大, 過去在我們這裏行船和做其他生意不一樣, 都是子承父業, 但我爸不想讓我做這個。”
莫池的語氣很淡，就像是在講其他人的事, “他沒什麽文化，初中一畢業就上了船，但他一直深信讀書可以改變人的命運，希望我將來能離開朔松江, 到外面的世界去。我也還算爭氣, 從小成績一直挺好，但偏偏喜歡上了畫畫。”
“因為我麽？”初瀾問。
“其實更早。”莫池頓了下，“但的確是因為你才堅定了考宿城美院的想法, 因為想見你。”
初瀾垂下眼, 片刻輕輕“嗯”了聲。
莫池註視著江水繼續緩聲道：
“知道我把高考志願填到美院後, 學校領導、班主任都很不理解, 三番五次找我談話, 為此還找了我媽，氣得她給了我一巴掌。同意這件事的只有胡老師跟我爸, 為了支持我，我爸把我們家現在這座房子租給別人開民宿，他和我媽搬去了爺爺留的老房。那房子很舊，根本不是人住的。我答應過我爸，一定會拿宿城美院的錄取通知書回來。”
“當時我總到胡老師家去，有時候天晚了就住在他那兒，也是在那個時候跟缽仔成了朋友。缽仔性格內向，上學又早，就算胡老師在我們高中任教，他也還是總受人欺負。胡老師對我有恩，我就把缽仔當成了親弟弟對待，他跟我說他也想考宿城美院，想跟我繼續當同學，胡老師就找關系幫我們聯系到了宿城那邊的藝考培訓班。出發前一天晚上，他拜托我替他照顧好缽仔，我向他保證，一定會不顧一切地保護缽仔。”
莫池燃起一支煙，有一口沒一口地徐徐抽著，
“學美術的人家裏條件普遍都挺殷實，培訓班裏除了我和缽仔兩個人，其他全是本地的，其中就有個叫沈濤的富二代，是一個小團體的頭頭。缽仔喜歡上了我們班的一個女孩，沈濤也喜歡，所以缽仔就成了他的眼中釘。我不可能放任不管，替缽仔出了頭，理所應當也被沈濤記恨了。”
初瀾安靜地聽著，若不是先前在醫院裏遇到了胡曉峰跟缽仔的談話，他也會覺得缽仔自始至終都是個受害者。
卻不曾想，原來就是這個被莫池當作親弟弟的人，在關鍵時刻賣了他。
“藝考當天，我們在趕往考場的路上被沈濤雇的人堵住。我讓缽仔去喊人，自己跟那夥人打了起來，一個人用鋼管砸了我的後腦勺，之後我就什麽都不知道了。”話及此處，莫池夾煙的手又開始不受控制地顫抖，他像是早已習慣般用另只手握住右手的手腕，臉上仍是一片雲淡風輕。
“再醒來時我已經在醫院，右手骨裂打著石膏，考試早結束了。”
“報警沒有。”
“報了。”莫池吐出口煙，“那夥人也被抓了，但堅稱他們跟我是私仇。不過當時其實說什麽都晚了，我錯過了宿城美院的專招。”
初瀾的心臟又開始止不住地抽疼：“怎麽沒想過試試考其他學校，以你的專業能力，考央美應該不成問題。”
“有想過。”莫池自嘲地笑笑，“我那時候也想著趕緊恢覆，還來得及參加別的學校的考試，大不了找個相鄰的城市，沒課的時候還可以回宿城美院旁聽你的課。可就在這個時候，我爸出事了……缽仔告訴我後我立馬從醫院趕去了火車站，想回來見他最後一面。結果在車站附近再次被沈濤他們找到，我當時也很納悶他們到底是怎麽找到的我，直到不久前才知道。”
直到這時，初瀾已經大概猜到了後面的事。
他很想問莫池，有沒有嘗試跟沈濤交涉，哪怕在當時服個軟，暫時向他們低頭認錯都行，起碼還可能有一絲轉機。
但這個疑問轉瞬即逝，能在藝考當天把莫池打到重傷入院，就根本不是能說理的人。
“火車快開了，我還是逃不掉……等我發現沈濤躺在地上的時候，我知道我再也回不去了。我沒有拿到錄取通知，沒有見到我爸最後一面，也沒有正式出現在你面前，讓你知道我是誰……兩年前剛出來的時候，我在宿城美院旁邊的快遞站跑快遞，覺得只要離你近，就還是有機會去蹭你的課。但我發現，這只拿過美工刀的手怎麽也握不住筆……所以你知道麽初瀾，不是我放棄了，而是我知道我自己再也畫不了畫了。”
一支煙燃盡，熄滅在濾嘴盡頭。
莫池又點了根。
“你別抽了…”初瀾按住他顫抖的手。
“唐軍打電話給我，讓我回家看看我媽。在這之前我一直覺得沒臉見她，直到我回了家，看到她一個人背著筐桔子到鎮上賣。筐子很大，我從後面根本看不到她的身子，我媽老了很多，背也駝了。老宅有面墻裂了縫，遇到大風天可能隨時都會塌，她就一個人住在那兒，守著我爸的墳等我回來。”
“你沒有再回宿城。”
“嗯。”莫池低低應道，“我重新上了船，幹起了我爸的老本行。朔松江這些年的變化很大，船上生意比以前好做很多，我把我們家的房子要了回來，和我媽住在一起。我以為我這輩子大概也就這樣過了，直到那天在江邊，遇到了打算輕生的你。”
“初瀾，你之前問我相信命定麽。”他扭頭註視著那雙漂亮的眼睛，“以前不信，但現在信了。我不知道我畫的那幅畫到底為什麽會出現在宿城美院的畫展上，又為什麽好巧不巧地被你看到，但能夠再次遇見你，我真的很高興。我覺得老天爺可能也沒那麽王八蛋，當把一個人折磨到一定程度的時候，終究還是給他放了回水。”
夜風吹拂過江邊的蘆葦叢，不知不覺間，已到了蘆花飛舞的時節。
潔白的花絮揚入空中，又緩緩落回江面，在月光下就像鋪上了一層薄薄的雪。
木舟輕微搖晃了下，激起淺淺波紋，初瀾伸手將莫池攬入懷裏。
他感到莫池的脊背在短暫的緊繃過後，漸漸放松下來，用頭抵在他的胸口上。
炙熱的呼吸隔著衣服，一下下傳感到肌膚。
他聽到了壓抑沈悶的低泣，單薄的布料暈染起潮濕，初瀾輕輕拍撫著莫池的後背，直到他再次安靜下來。
“初瀾。”
莫池沙啞的聲音緊貼在初瀾靠近心臟的位置。
他說，“謝謝你來救我。”
一葉孤舟之上，兩顆不同的心臟逐漸跳動成相同的頻率。
初瀾仰頭望向今夜皎白的月光，目光有些許拉長。
良久之後，也輕聲開口：“不，是你救了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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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同於在桔林裏, 江邊沒有植被遮擋，月光顯得格外亮。
兩人並肩走在小路上，在一處臨水的淺灘邊莫池停住, 偏頭望向初瀾：“劃船去麽？”
初瀾看著他，微微靜了下後點頭說“好”。
小木舟輕飄飄蕩開在江面, 船頭一盞漁火忽明忽暗地閃爍。
或許是胡曉峰的離世令莫池的內心久久無法平靜, 又或許是今晚的月色太美, 江上又沒有其他人，他竟第一次主動跟初瀾講起了自己的事——
“我爸是這條江上的船老大, 過去在我們這裏行船和做其他生意不一樣, 都是子承父業, 但我爸不想讓我做這個。”
莫池的語氣很淡，就像是在講其他人的事, “他沒什麽文化，初中一畢業就上了船，但他一直深信讀書可以改變人的命運，希望我將來能離開朔松江, 到外面的世界去。我也還算爭氣, 從小成績一直挺好，但偏偏喜歡上了畫畫。”
“因為我麽？”初瀾問。
“其實更早。”莫池頓了下，“但的確是因為你才堅定了考宿城美院的想法, 因為想見你。”
初瀾垂下眼, 片刻輕輕“嗯”了聲。
莫池註視著江水繼續緩聲道：
“知道我把高考志願填到美院後, 學校領導、班主任都很不理解, 三番五次找我談話, 為此還找了我媽，氣得她給了我一巴掌。同意這件事的只有胡老師跟我爸, 為了支持我，我爸把我們家現在這座房子租給別人開民宿，他和我媽搬去了爺爺留的老房。那房子很舊，根本不是人住的。我答應過我爸，一定會拿宿城美院的錄取通知書回來。”
“當時我總到胡老師家去，有時候天晚了就住在他那兒，也是在那個時候跟缽仔成了朋友。缽仔性格內向，上學又早，就算胡老師在我們高中任教，他也還是總受人欺負。胡老師對我有恩，我就把缽仔當成了親弟弟對待，他跟我說他也想考宿城美院，想跟我繼續當同學，胡老師就找關系幫我們聯系到了宿城那邊的藝考培訓班。出發前一天晚上，他拜托我替他照顧好缽仔，我向他保證，一定會不顧一切地保護缽仔。”
莫池燃起一支煙，有一口沒一口地徐徐抽著，
“學美術的人家裏條件普遍都挺殷實，培訓班裏除了我和缽仔兩個人，其他全是本地的，其中就有個叫沈濤的富二代，是一個小團體的頭頭。缽仔喜歡上了我們班的一個女孩，沈濤也喜歡，所以缽仔就成了他的眼中釘。我不可能放任不管，替缽仔出了頭，理所應當也被沈濤記恨了。”
初瀾安靜地聽著，若不是先前在醫院裏遇到了胡曉峰跟缽仔的談話，他也會覺得缽仔自始至終都是個受害者。
卻不曾想，原來就是這個被莫池當作親弟弟的人，在關鍵時刻賣了他。
“藝考當天，我們在趕往考場的路上被沈濤雇的人堵住。我讓缽仔去喊人，自己跟那夥人打了起來，一個人用鋼管砸了我的後腦勺，之後我就什麽都不知道了。”話及此處，莫池夾煙的手又開始不受控制地顫抖，他像是早已習慣般用另只手握住右手的手腕，臉上仍是一片雲淡風輕。
“再醒來時我已經在醫院，右手骨裂打著石膏，考試早結束了。”
“報警沒有。”
“報了。”莫池吐出口煙，“那夥人也被抓了，但堅稱他們跟我是私仇。不過當時其實說什麽都晚了，我錯過了宿城美院的專招。”
初瀾的心臟又開始止不住地抽疼：“怎麽沒想過試試考其他學校，以你的專業能力，考央美應該不成問題。”
“有想過。”莫池自嘲地笑笑，“我那時候也想著趕緊恢覆，還來得及參加別的學校的考試，大不了找個相鄰的城市，沒課的時候還可以回宿城美院旁聽你的課。可就在這個時候，我爸出事了……缽仔告訴我後我立馬從醫院趕去了火車站，想回來見他最後一面。結果在車站附近再次被沈濤他們找到，我當時也很納悶他們到底是怎麽找到的我，直到不久前才知道。”
直到這時，初瀾已經大概猜到了後面的事。
他很想問莫池，有沒有嘗試跟沈濤交涉，哪怕在當時服個軟，暫時向他們低頭認錯都行，起碼還可能有一絲轉機。
但這個疑問轉瞬即逝，能在藝考當天把莫池打到重傷入院，就根本不是能說理的人。
“火車快開了，我還是逃不掉……等我發現沈濤躺在地上的時候，我知道我再也回不去了。我沒有拿到錄取通知，沒有見到我爸最後一面，也沒有正式出現在你面前，讓你知道我是誰……兩年前剛出來的時候，我在宿城美院旁邊的快遞站跑快遞，覺得只要離你近，就還是有機會去蹭你的課。但我發現，這只拿過美工刀的手怎麽也握不住筆……所以你知道麽初瀾，不是我放棄了，而是我知道我自己再也畫不了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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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池又點了根。
“你別抽了…”初瀾按住他顫抖的手。
“唐軍打電話給我，讓我回家看看我媽。在這之前我一直覺得沒臉見她，直到我回了家，看到她一個人背著筐桔子到鎮上賣。筐子很大，我從後面根本看不到她的身子，我媽老了很多，背也駝了。老宅有面墻裂了縫，遇到大風天可能隨時都會塌，她就一個人住在那兒，守著我爸的墳等我回來。”
“你沒有再回宿城。”
“嗯。”莫池低低應道，“我重新上了船，幹起了我爸的老本行。朔松江這些年的變化很大，船上生意比以前好做很多，我把我們家的房子要了回來，和我媽住在一起。我以為我這輩子大概也就這樣過了，直到那天在江邊，遇到了打算輕生的你。”
“初瀾，你之前問我相信命定麽。”他扭頭註視著那雙漂亮的眼睛，“以前不信，但現在信了。我不知道我畫的那幅畫到底為什麽會出現在宿城美院的畫展上，又為什麽好巧不巧地被你看到，但能夠再次遇見你，我真的很高興。我覺得老天爺可能也沒那麽王八蛋，當把一個人折磨到一定程度的時候，終究還是給他放了回水。”
夜風吹拂過江邊的蘆葦叢，不知不覺間，已到了蘆花飛舞的時節。
潔白的花絮揚入空中，又緩緩落回江面，在月光下就像鋪上了一層薄薄的雪。
木舟輕微搖晃了下，激起淺淺波紋，初瀾伸手將莫池攬入懷裏。
他感到莫池的脊背在短暫的緊繃過後，漸漸放松下來，用頭抵在他的胸口上。
炙熱的呼吸隔著衣服，一下下傳感到肌膚。
他聽到了壓抑沈悶的低泣，單薄的布料暈染起潮濕，初瀾輕輕拍撫著莫池的後背，直到他再次安靜下來。
“初瀾。”
莫池沙啞的聲音緊貼在初瀾靠近心臟的位置。
他說，“謝謝你來救我。”
一葉孤舟之上，兩顆不同的心臟逐漸跳動成相同的頻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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