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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59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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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59 章

永熙三年春,周明夷征兵北上,連下數城,兵臨京城,然而天降大雪,赤地雪深三尺,方圓十裏,不見鳥獸。麾下孫一千領軍據河南,李鋒千裏馳援。

周明夷踏步入帳中,卸去周身鐵甲,鐵甲發出冰淩碎裂的“哢哢”聲響,馮先生早已在帳內等候多時,他披著狐皮大氅,圍著火盆烤手。火光將他的面龐映紅,卻蓋不住面上的倦色,只有一雙眼睛亮著兩簇火苗。

“馮先生,倒春寒來勢洶洶,如今豪雪封路,我們至少折損了三成的兵馬,若是後面補給跟不上,只能殺馬果腹了。”

聽到此處,馮先生忍不住嘆息。糧草易得,戰馬難求,眼下有難,也只能舍馬保人了,只是長久消耗下去,軍心動搖,那麽大軍便只能不敗而敗了。“不知李鋒眼下行至何地,究竟何時能至。若他再不來,我們便只能打道回府,退守陣地了。”厲兵秣馬多年,如今京城近在咫尺,如何能舍?

周明夷聞言默然不語,身歷其中,他又比旁人多了三分不甘。他撿起撥火棍,輕輕翻動燒得通紅的木炭,濺出幾點火星,隨即熄滅在空氣中,他重重地擱下撥火棍,神色卻輕松了許多。

“馮先生,事到如今,我便只能尋他試試了。”

馮先生遲疑片刻,終是點了點頭。

周明夷掀開帳門,再度踏足茫茫白雪之中。終於行至一處低矮的帳篷前,周明夷吩咐兩邊守衛道:“你們暫且去尋一處烤火,一炷香後再回。”說罷,周明夷掀開帳門入內,那人正背對著帳門臥在榻上。聽到身後的動靜,那人轉頭過來,定睛瞧見來人是誰,“嘁”了一聲,依舊背對著周明夷。

周明夷苦笑道:“我們何至於生分到這等地步了?”

黃育芩索性坐了起來,光潔的臉上,寒意不輸帳外的風雪。

永熙元年,遠在京城的小皇帝頒布了更改年號的詔書,以期來年國運興盛。隨著這個年號一同到來的還有趙國公被褫奪爵位的消息。初聞這個消息,明玉不慎打翻了手中的茶杯。

明玉並非不懂,接二連三戰敗,豈有不受罰的,若是趙國公被褫奪爵位,那位高傲的閨秀趙比璋定然心急如焚。

“趙國公因去年圍剿不利而獲罪。”周明夷道,“現在朝廷正在籌備兵馬,恐怕不出一月,便要再次來援密川,屬下尚未探清此次的主帥。”

黃育芩聽聞後,低頭沈吟,他收到了師父張之羽的來信,朝廷多次派來官員招安,張之羽都是態度暧昧的應付回去,而袁森早就旗幟鮮明地同周明夷開誠布公地站在一處。這段時日以來,周明夷連克五城,聲望大漲,此次朝廷出兵,不是主帥是誰。

國公趙若飛行事作風穩健,永州一役失利,大半責任在於曹國舅貪功冒進,因而朝中對曹國舅的彈劾奏章如雪花一般紛紛落在小皇帝的案頭。小皇帝將信將疑,便令大理寺卿明銓嚴查。

朝中見風使舵者此時亦是看出小皇帝對曹國舅的一片包庇回護的心思,登時噤若寒蟬。

明銓卻油鹽不進,一番審查斷案過後,曹國舅直接下了大獄,順帶連趙國公都削爵革職閉門思過了。

黃育芩轉頭看向明玉,明玉只好幹笑著:“我哥從小到大都是這樣,軟硬不吃。我就怕我哪一日會犯在我哥手上。”黃育芩瞪視著他,明玉很快就閉了嘴。

黃育芩和明玉都不曾透露自己的真實身份,一則,家族名聲太爛;二則,個人名聲不佳;三則,為了避免被京中探子查探而知,禍及家人。

周明夷和他的手下們同樣憂心他們二人身份洩露會動搖軍心,因此都心照不宣替他們遮掩。至於河南的起義兵,則由黃平出面代為傳令,眾人竟然也不生疑,越發覺得道人神秘莫測,更加可敬。

明玉捂著胸口,感慨道:“若是讓大哥知道我做下這般大事,以他的鐵面無私,說不定就大義滅親將我關進大理寺了。”

明玉和明銓雖然不是一母所生,明銓的母親難產而亡後,明大人在明銓的祖母的勸說下娶了一位續弦夫人,那便是明玉的母親,盡管明玉是繼母所生,但是明銓對小弟明玉格外上心。明玉小時候調皮搗蛋了,都是作為長兄的明銓耳提面命,後來明玉開了蒙,讀了書,這才少挨了些打。

即便兄長多年不曾動過他一根手指,依舊餘威仍在。

明玉心有戚戚,若是身份洩露被抓回去,說不定便要撞在自家兄長的手上了。明玉問道:“此番朝廷來兵多少?”

周明夷皺緊眉頭:“現在具體情況不明,應有五萬之眾。按照腳程,派出去的探子這兩日便會到。”

夜裏,眾人分坐在沙盤四周,湊在一處商量應對朝廷再次出兵的對策。

袁森開口道:“我與李奇山的宿怨由來已久,他此次卻痛快應承聯手之事,只怕是……”

袁森欲言又止,眾人心領神會他的意思,恐怕李奇山表面應承,實則另有所圖。若是他與朝廷禁軍聯手,於形勢則大大不利。

黃育芩和明玉沈思不語,孫一千面露愕然,孫鋒垂首凝眉,周明夷則將目光投向馮先生。

馮先生沈吟片刻:“無妨,我們此番做作不過為了做給眾人看的,李奇山此人反覆不定,不足與謀。”

周明夷笑道:“此番我們不但聯絡了遠在河北的李奇山,而且也派人走了一趟江東。”

“蕭道先如何表態?”李鋒迫不及待地問道。

周明夷瞥了眼李鋒,笑笑:“諸位不如猜上一猜。”

馮先生輕輕咳了一聲,孫一千無心思去猜,便催促道:“將軍不如直說吧,屬下實在不知。”

“據傳蕭道先前段時間偶感風寒,年邁體弱,已經臥病不起了。現在出面主持大局的是蕭道先的義子夏如冰。我們的人過去連蕭道先的面都不曾見到。”周明夷道。

蕭道先與他的夫人頗為恩愛,膝下有一子一女,女兒早已遠嫁,兒子正當盛年。

“蕭道先的兒子蕭寶書呢?”

周明夷搖搖頭:“下落不明。”

眾人如釋重負,露出意味深長的微笑,兄弟鬩墻,數見不鮮了。如今江東局勢不穩,不必憂心他們貿然動作。

"黃平獨守在河南,永州城中由孫一千和馮先生坐鎮,如今密川近在眼前,西北兩水相交,地勢起伏不平,易守難攻,我與李鋒率眾部強攻。 "

明玉揉了揉眼睛,悄聲與黃育芩咬耳朵:“不知為何,近來我的心裏煩躁不安,恐怕我的父兄想我了,過些時日,我定然要回去探望他們。”

黃育芩點點頭:“到時我與你一同回去,自我上次回京,距今已有一年有餘,上次不曾遇見我的好哥哥們,這次定然要會會他們。”黃育芩說得咬牙切齒,明玉了然。

黃相的大公子黃毓苗經由徐松壽舉薦,小皇帝賜下恩典,填了吏部的缺。黃相再三推辭,直言黃毓苗才疏學淺不堪大任。然而金口玉言,小皇帝不好收回成命,折中之下,勉強同意將黃毓苗調往戶部。

如此黃氏父子同朝為官,在眾人口中成為一段美談。

黃育芩的二哥黃毓蔚則留在相府,安心地打理府中上下事宜,閑時與黃毓苗一道,不知給黃育芩暗中使了多少絆子。

明玉安撫道:“不過是九個埋在京中的暗樁、一處酒樓,兩座私宅,一間賭坊。”說完,明玉不自覺地摸了摸鼻子,的確損失慘重,他往酒樓和賭坊也投了不少錢。若非黃毓蔚從中作梗,城中的暗樁早就應當將宮中的消息傳回來了,他也不必再等周明夷的探子帶回京中的消息了。

幸而黃毓蔚的爪子不夠長,不曾伸到河南,張之羽定期會派來書信。除卻公事公辦,也會講些尋常瑣事。白馥在一年前與常隨一道返回京城,上個月獨自回到了張之羽的身邊,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樣。

任憑張之羽如何問她,白馥也不言語。在給黃育芩的信中,張之羽詢問黃育芩如何是好。

黃育芩自然不知如何是好,只在給張之羽的回信中順嘴問了一句常隨的近況。沒想到半月後,張之羽在信中憂心忡忡地回覆。白馥似乎不願意別人提起常隨,張之羽曾經向白馥打聽常隨,白馥竟然跳窗而逃。

張之羽初時只當是白馥心情不好,後來收到了黃育芩的書信,舊時重提,白馥直接咬斷了桌腿。只怕白馥的遭遇與常隨有關,張之羽請黃育芩查探一番遠在京城的常隨的近況。

回憶回籠,黃育芩掐指道:“我從其它地方調撥人手頂了上去,順手給黃毓蔚制造了點麻煩。”

“嗯?”

“他那艘常年漂在金明河上的畫舫於夜半因船底漏水沈了,可惜眾位船工熟睡,無人值守,等到發現時已無力回天,可惜了他那些花重金調教的樂工舞伎折損了大半。”

黃育芩和明玉都笑了起來。

黃育芩突然察覺到四下裏說話的聲音都停下了,周圍一片安靜,他探頭,所有的眼睛都盯著他與明玉。

黃育芩這才發現,帳中多了一名風塵仆仆的探子。

探子抱拳道:“馳援之人,是大理寺卿明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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