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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40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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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40 章

原來溫越早年間家底頗豐,後來連年天災,賬面出現虧空。正在一籌莫展之際,事情出現了轉機。

一日打烊後,溫越獨自燈下理賬。靜夜中突然響起敲門聲,溫越隔著門板小心詢問。

門外中年粗獷男聲突然響起:“緊趕慢趕,還是遲了,那便明早再來拜會吧。”

溫越心中惴惴不安,認定門外那人來者不善,所幸那人說到做到,告辭後便轉身離去了。因睡前這一風波,溫越做了整宿的噩夢。

次日清晨,一位中年漢子登門,絲毫不客氣,一屁股坐下。溫越哈欠連天,身邊的糧行夥計們忙忙碌碌,他心不在焉地聽著中年漢子絮絮叨叨閑話家常。無非是溫家糧行百年招牌,時局動亂百業雕敝。起初溫越並不在意,中年漢子也不惱,話鋒一轉,細數溫越這些年來入不敷出,家中妻兒等等。

溫越初聽只當中年男子乃是江湖行騙之人,越到後面,他陰沈著臉,冷聲問那人有何企圖。那位漢子也不慌,只說請他構陷一人,他只需出面指認便可,事成之後,便可獲取豐厚回報。

溫越自然嚴辭拒絕,他家四代行商,講究誠信守諾,和氣生財,豈會無端構陷他人。

中年漢子嘿嘿笑,露出滿口黃牙,說:“溫老板當真光風霽月,正直君子。我既能查出溫老板近年來的賬目,又怎會不去翻那陳年舊賬。溫老板的祖上並非君子,你的祖父生前與一位李姓客商交游,那人無意間露富,你祖父眼饞心黑,害了那人性命,奪了那人錢財。後來客商的妻兒前來尋他,你的祖父故技重施,在客商的妻兒飲食中投毒。客商妻兒借宿的客棧那一夜意外走水,天亮後那一片盡是焦土。客商的妻兒自此之後便銷聲匿跡了。”

自家祖父對陳年舊事諱莫如深,然而當年城中曾經有過捕風捉影的傳聞。溫越聽到這裏,羞怒難禁,上前便要揍他一頓。那人有些功夫在身上,身子輕輕一蕩,便躲開了溫越的拳頭,反手制住了他的動作。

店中夥計不知何時盡數出去了,此時只有溫越與中年漢子二人,那漢子不急不緩道:“我只給你一天時間考慮,明天這個時辰,我再來找你細說。你只需切記一件事,若是報官,你家祖上的那點破事立刻滿城皆知。嘖嘖嘖,你這兩年散盡家財,捐糧濟困,苦苦掙得的名聲,不要因自己一念之差,失之悔矣。”

說罷,那漢子猛擊溫越腹部,溫越腹部吃痛,蜷縮在地,等他緩過來時,店裏哪還有那人蹤影。

溫越權衡利弊,終是遂了那人的願,答應了配合栽贓。周明夷再問那人姓甚名甚,溫越搖頭表示不知。

周明夷高聲喝令守在外面的士兵入內:“興隆糧行的掌櫃溫越,私下買賣軍中糧草,攀咬無辜,立刻押入大牢,聽候發落。”

孫采采依舊跪著,周明夷正色道:“孫采采和主簿黃育芩擅自出入糧倉,罰俸六個月。”

黃育芩跪下與孫采采一同領罰。

偌大的正廳只留下孫一千,李鋒和周明夷三人。

孫一千欲言又止,最終下定了決心,說道:“將軍,黃毓英這些日子來,與我軍通吃同住,我相信他的人品,也讚賞他憐貧惜幼的品格,然而我想來想去,若是將此人放在身邊,未免過於冒險。正好李鋒正有此意——”

周明夷打斷了孫一千的話,眉心擰在一起。面前二人是陪他出生入死的弟兄們,黃育芩是曾經施飯恩人。

“黃育芩是我執意留在身邊,若有紕漏,自然由我一力承擔。”周明夷說道。

孫一千聞言不可置信地看向周明夷,胸部劇烈起伏,顯然不忿:“將軍,你因循私情,將那人留在軍中,以權謀私,恐不能服眾!”

孫一千說罷,不等周明夷反應,將頭重重地磕在地上。周明夷錯愕,連聲說道:“好,好,好,好得很……你這是在威脅我了?”

這句話說得極重,原是話趕話,趕出來的。孫一千自知方才失言,又見周明夷惱怒,連忙磕頭告罪。

此時周明夷心中隱隱後悔,孫一千所言,系屬赤膽忠心,然而話已出口,斷不能收回。

“我們並非要置黃公子於死地,只是想先將他拘起來,或是趕他走。”李鋒見周明夷與孫一千之間劍拔弩張,連忙出言調解。

李鋒原意調解的話,現在聽在周明夷的耳中,聯想起方才溫越供述的細節,心中隱隱有了猜測。

“你可知勾結外人,構陷夥伴該受五十下軍棍吧。”

李鋒的面上盡是困惑神色,問道:“將軍在說什麽,屬下不明白。”

孫一千聽進了周明夷的話,狐疑地擡頭看向李鋒。孫一千的雙親在流亡途中被流匪殺害,孫氏兄妹自此之後成為了孤兒。而李鋒不同,李鋒自幼與父親相依為命,他父親的臉部曾經被火灼傷過,留下了大片的瘢痕,平日裏深居簡出,做些簡單的木匠活維持生計。

後來李鋒的父親因病離世,李鋒索性從軍。李鋒與其父的性格截然不同,處事練達,廣結好友。

“溫越那日打烊後遇到的人正是你吧。對你來說,易容成中年漢子不是難事。而偷取軍糧之事,必要有人裏應外合,采采出城未歸,手中諸事都托付與你。”周明夷道。

“將軍信或不信,那人所說之事,與我家皆無半點幹系。那人套了一個殼子,便替我編出這樣一段離奇的身世。家中早年雖然只有我與亡父相依為命,然而左鄰右舍皆可作證,我的祖父母是在家中安享晚年,母親替人浣衣,不幸落入河中溺亡——”

話說至此,李鋒連自己都楞住了,天下哪有這般湊巧的事情,溫越祖上犯下縱火滅口的罪行,自己的父親偏偏早年燒火被灼傷了臉頰,若是鄉鄰舊友刻意含糊自家的來歷,自己便再難取信於周明夷!想到此節,李鋒背後冷汗直下。

迎著周明夷與孫一千的懷疑的目光,李鋒的一顆心咕咚咚地沈了下去,心中想的卻是,改日必要好好審審這位叫做溫越的糧商。

“兵臨城下,你們這三個不省心的竟然還有閑心內訌。”蒼老的聲音響起,馮先生入內,方才的話不知教他聽去了多少,他面帶怒色道,“如此輕而易舉,便中了離間之計,如何能成大事?”

周明夷與孫一千二人都露出了慚愧的神色。

“馮先生所言甚是,是我不對,竟然疑心朝夕相伴的兄弟。”周明夷聞言愧疚難當,孫李二人皆是低下了頭。

“城防士兵損傷過半,然巡防之事不可廢弛,孫一千,你去重新整編士兵,每日三班輪替,不可懈怠。”馮先生說完,將目光轉向李鋒,“城中兵甲糧草需要盤點,周圍加強警戒,你去吧。”

孫李二人領命而去,馮先生這才斟酌著說明來意。原來,方才他與袁森二人舊友重逢,相談甚歡,馮先生隱隱察覺袁森在言辭之中對黃育芩頗為推崇,便旁敲側擊,盡管袁森只肯吐露只言片語,馮先生察覺其中怪異。

周明夷聽罷,搖頭笑道:“那時,黃育芩見他油鹽不進,有意誆騙他的。黃育芩的話不錯,只要將袁森拉上我們的船,他便不能輕易下船了。”

馮先生搖頭道:“孫一千與李鋒性子急躁,說話直板,然而追根究底,黃育芩是黃徽文之子,留在永州,大大不妥。”

周明夷見馮先生也是這般說辭,正要分辯,馮先生繼續道:“我知道黃育芩對你有救命之恩,可是人心善變,若是日後他要攜恩圖報,加害於你,憑你對他的情愫,豈不是易如反掌。”

馮先生突然點破他的心意,周明夷無力反駁。

“我一生無子,你們仨便是我的孩子們。當初我原以為你已經折在京中了,後來你僥幸死裏逃生,我心中對你口中那位贈飯的孩子感激涕零。若是他是尋常人家的好孩子,那便罷了。你當年能夠逃出便是不幸之中的大幸,全須全尾地重新出現在我的面前,我誠心感謝菩薩仁慈。只要你平安遂意一生,可是黃育芩…… ”馮先生說到此處,淚水落了下來。

馮先生便不再說下去了。

馮先生冷眼看了這麽久,他又有什麽看不懂的呢。

周明夷盯著馮先生霜白的兩鬢,回想起了往事。

當時的周明夷真像是孤家寡人,明明在戰場初露鋒芒,在京中名噪一時,卻被父親百般規訓,兄長冷眼相待,他一怒之下攜了弓箭獨自上山狩獵散心,僥幸從滅門慘禍中逃脫出來,卻發現真的成為了孤家孤人。

周明夷逃離出京後一路循著馮先生他們留下的線索,與馮先生,孫一千,李鋒他們三人在江南重逢之時,四人抱頭痛哭了一場。後來他們相依扶持,一直走到了今天。

周明夷長嘆,若是要令他放棄黃育芩,他卻無法做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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