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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神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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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神跡

一推一拉之間,兩人的距離靠得極近。

扶曄背後一陣涼意,看向比自己略矮的老婦,在寬大衣擺的遮擋下,旁人幾乎看不清兩人的神情變化。

可他看到了,對方的目光從那只手環上,猛然移開,用一種近乎兇惡的神色,望了過來。

扶曄記得這個人的資料,如果說在白海公國之中,有人真正見過人魚、明白人魚的兇悍與強大,那就只會是這一人——

海神教大長老赤汐,仿佛在那一瞬間,爆發出全部的腕力,直到他們之間,近得連話語聲,都沒人能偷聽得清。

“你是誰……你從誰那裏得到的它?”沙啞的聲音,變得清晰起來,絲毫沒有方才的含糊。

扶曄的腦海之中,機械音恰時響起:

【人魚皇所贈予的手環上,鑲嵌的黑色晶石,是一種僅有深海可以采得的貴重礦石,代表深邃無涯的海洋。】

【由於產量稀少,但堅硬度極佳,所以人魚族發明出了一種,人工合成相似替代品的技術,運用於制造鎧甲和武器。】

【但是,熟知這種礦石的人,仍然可以通過它在陽光下的折射現象,分辨出它和替代品之間的差異。】

扶曄聽完,頭腦一片混亂,不知該如何做出回答。

原本準備好的說辭,卻在大長老固執的目光之中,變得蒼白無力。

他可以說謊,甚至使用詭計,架空這位陷入瘋狂的大長老,只需要一點手段,而他並不害怕承認自己的手段。

年輕的新晉國師低下頭,眼睫輕顫,張開口,卻是說出了自己的真心話:

“我不知道,我也想要明白這一切,但是……”

“對於它從前的主人,我對於他的情感,絕不比你付出的情感要少。”

扶曄擡起雙眸,冷靜地望著面前,穿著層層繁覆的水波紋圖樣的大長老。

那只手驟然松開,寬大的禮服衣袖終於落下,手環被嚴絲合縫地遮住。

沒有人知道,這一刻發生了什麽,可扶曄依舊能從赤汐看不分明的神色中,分辨出對方,多少信了他一半。

一半是扶曄真的見過人魚,有所交集。至於另一半,則是,他究竟是怎樣看待人魚的。

金發青年在袖口之下,慢慢扣緊指尖,胸膛起伏,方才那一幕對他的沖擊,仿佛還遺留不去。

而更重要的是,他親口承認了對人魚皇的感情,這似乎讓他連心尖的那寸血肉,都熾熱地灼燒了起來。

扶曄猛地回過頭,面對著露臺之上的眾人,冷肅下眉眼,鎮定自若道:

“我無事,若是公爵大人已經準備好了,就請開始吧。”

露臺上,其他人相視一眼,雖然心底裏藏了幾百個問題,可如果當事人都說沒事,除非他們想現在就撕破臉,否則也只能忍著。

再看向海神教那幾名長老,也都沈默不語,守口如瓶的樣子,眾人只得放棄。

會議分為三部分,持續半天。

第一部分是對現狀的各部分匯報,自然,包括了新任國師的簡略介紹,以及突發召開會議的原因說明。

緊急情況下,自然不可能,立刻舉行正式的國師授位儀式。

而扶曄和公爵昨日的談話,也顯然不能隨便公之於眾。

因此,當日兩人討論出了一套說辭,配著當初在城門口的“表演”,揉捏出了一個前後呼應的故事。

也就是,一名虔誠的海神教徒,在偶然碰上了鋼澤公國暗中準備襲擊的船只,幾乎必死之境,依靠純粹的信仰與祈願,溝通了海神之使人魚族,而得以獲救。

扶曄能看得出,當公爵說完這段發言後,每個人臉上神情的變化。

舊海神教眾人的反應,最為明顯,幾乎是一片倒抽冷氣聲,就算是首座的大長老,也瞇縫了那雙褐色的眼眸,用鋒利的眼神瞥了過來。

執政官早已明白公爵的決定,不置可否。

而老將軍,和軍部的那幾位,神情卻微妙地非常平靜淡然。

扶曄在內心悄悄挑起眉,在腦海之中,對歐米茄道:

“現在,被派去通知老將軍侄子,關於鋼澤公國進攻消息的信使,應該已經出發了。”

“你可否安排一隊莫須有的商隊,正巧出現在侄子駐軍的周圍,以膽小的逃難者的姿態,將他們在前幾日,都城門口看到的景象,告知下層駐軍。”

“從侄子的駐紮地到都城,若是快馬加鞭,只需一日,但軍隊大部隊或許來不及趕上。”

“同時,還要讓剛剛出發的信使,在半途之中,遇上侄子隊伍最前端的人馬,從而折返回來報信。”

機械音響起:

【可是即便如此,對方的精銳小隊,依舊來不及在會議結束前,趕到都城。】

扶曄無聲笑了,在腦海中回應道:

“既然有了一天之期,無論如何,我都會有辦法,將會議拖延至小隊歸來。”

會議的第二部分,是在公爵的主持下,各部門公開自己所擁有的物資、武器、人員儲備。

明面上的主持者是公爵,實則,這是一場由執政官、對照著他整理出的各部門清單,強制進行的坦白大會。

即便公爵名義上,擁有最高權威,可他仍需要部署不同的手下,去管理不同的領域。

就算是執政官,也未必能從這錯綜覆雜的關系網中,摸清每個人藏了什麽底牌——甚至也包括,公爵本人的底牌。

扶曄目睹著會議,有條不紊地進行著。

根據軍部的說明,在都城周邊範圍內,能夠集結的人馬,數以千計。

然而,從公國較遠的邊界地區,即便能聚集更多數量的士兵,他們也無法快速適應水上作戰。

鋼澤公國毫無疑問,在這次預計的突襲中,會選擇從海上進行進攻。

因此,單靠軍部如今的人手,難以維持長遠。

而執政官,也報出了用於後勤、糧草、搭建防守的人員數目,預計集結周邊地區的勞工與匠人,進入戰時緊急調用。

好消息是,由於白海公國對經商的鼓勵,與寬松的內部氛圍,即便到時候開戰,國內財政也可以支撐較長時間,不至於糧草短缺。

壞消息是,在非戰時,國內沒有培養大量軍隊的傳統,比起好鬥狠戾的鋼澤軍隊,戰力不足。

公爵轉向舊海神教眾,示意輪到他們匯報了。

清透的日光落在無頂的露臺之上,巨大的圓桌一側,石椅背投下一道道陰影,遮蔽了各人神情。

赤汐大長老,推了推半圓形的鏡片,目光自會議桌上,一點點掃了過去。

她的嗓音虛弱,卻仿佛有種忽高忽低的詭異:

“所有人都知道,今天的會議,是以一件事作為前提的——”

“那就是神明的使者,海洋之霸主,人魚族是否真實存在,還是……被有心之人捏造出的虛假神跡!”

空氣一瞬間凝滯,一道道目光落在大長老的身上,而後,移向在場唯一的新面孔,金發灰眸的年輕國師身上。

扶曄明白,人魚族存在與否的證明,不可能像是一場雜耍表演一樣,在這種地方展露出來。

一樣東西越是神秘莫測,越是令人惶恐、猜測、驚疑不定。

要讓人信服,就要先讓人畏懼。

扶曄閉上眼,神情平靜。

而在他的腦海之中,無窮無盡的海面之上,是雄偉黝黑的鐵皮船隊,自上而下望去,船隊整齊而又氣勢洶洶。

即便是在不遠處,烏雲密布的暴風雨席卷的背景之下,也依然沈著地、仿佛一柄巨刃,沖破海浪。

他俯視著這一切,仿佛這只是小小沙盤中的鵝卵石海洋,玩具帆船橫七豎八地穿插其間,載著錫鐵小兵。

金發青年睜開眼,水霧迷蒙的眸子之中,沒有看向任何人道:

“他們在銀獅海域與中大洋海域的交界處,由於氣候原因,正在停留中。”

“三艘輕便的探測船,主力是七艘巨大的鐵皮戰艦,緊隨其後的,是十五條安裝有三架炮通的中型船只。”

新晉國師偏過身,單肘支撐在石椅的扶手之上,竟露出了那只造型獨特而扭曲的銀色手環,曲起手指撐著臉頰。

沒有人知道,他是如何知曉這一切的。

可話音剛落下,原本好整以暇的老將軍,指骨哢噠一聲掰動,上半身從椅背上離開,面對扶曄的神情,霎時充滿了一種強大的壓迫感。

金發青年意識到了這種壓迫,卻不退不避,轉過看去,與老將軍目光相撞,沈沈的話語聲毫無懼意:

“您對於神明的真偽,又是如何看待的,將軍?”

老將軍輕輕齜了齜牙,慢條斯理道:

“我不對這種話題發表什麽意見,我只在乎有多少敵人、能不能打、怎麽打。”

“至於神明問題,這是你要操心的,對不對?”

劍拔弩張間,公爵趕緊伸出雙手,朗聲道:

“將軍說得不錯,這也是我關心的話題。”

“方才國師做出的演示,我十分好奇。”

“能否滿足我們的好奇心,告訴在場的諸位,你是如何得知剛才那些信息的,而這一切和人魚,又有怎樣的關聯?”

扶曄面對著公爵,微微一笑,又將目光轉向了老將軍,低聲、幾如鬼魅道:

“當然,我會盡情滿足各位的好奇心。”

“方才所言,皆是我與神使靈魂相交,一問一答,他所告訴我的消息。而除此之外,還有一些消息,方才他與我說了,我卻不知該如何去相信,因而沒說全。”

公爵接口道:

“是什麽消息?”

老將軍心中突突的,盯著青年似笑非笑的神情,腦中下意識想起了會議前,海神教長老忽然暴發的模樣,和對方左手腕、那只從未見過的怪異手環。

可他還是張了張口,沒法說出任何阻止的話語。

扶曄微微偏過頭,開口:

“除了鋼澤公國的軍船數目、和當下位置之外,神明的使者方才還告訴我,在白海都城之中,也發生了可怕之事。”

“在工坊集中的區域,由於有人順著河道,撿到了和鋼澤公國的武器極為相似的半成品部件,私下售賣,而被鄰裏舉報,衛兵剛剛趕到並展開抓捕。”

“此等極為蹊蹺的案子,讓人不禁擔憂,是否除了海上的敵船,在公國之內,也早已混入了潛伏的間諜,準備著伺機而動?”

“什麽?”公爵下意識驚呼出聲,擰起眉。

而不等他慌亂,露臺階梯下,小跑上來一名衛兵,彎腰於公爵的身邊,低聲報告了些什麽。

圓桌之上,執政官的目光,不動聲色地掃過不遠處,老將軍和他的下屬,最後落在海神教一方的位置上。

扶曄絲毫沒有透露出,這場亂子是他不久前,順便囑咐歐米茄在機密工坊中,讓一處隱蔽的鐵門生銹敞開,再讓某捆半成品意外落水,漂流而下引發的。

到現在這個點,剛好是事件發酵,有人想悄悄牟利,被某鄰店意外發現,而向碰巧路過的衛兵透露之時。

因為現場人流繁忙,這一幕,還被無數路人圍觀。

而無需他多言,只此一件事,就沒有人再會去懷疑,他所謂的與神使“靈魂相交”,是虛假的了。

甚至於,此時此刻的公爵,只希望他能快點住嘴,不要再抖出些不得了的機密。

不論人魚族的傳聞和“靈魂相交”的說法真實與否,他現在都信了,對方有某種不可知的渠道,能得到白海公國內內外外的機密消息,甚至一雙手鋪得比他這個公爵還大。

而等那名衛兵匯報完,一份簡要報告書,也隨之被執政官的一名下屬,呈送到執政官手中。

只看執政官的臉色,就知道,此事發生在都城之內,必然會對他的工作產生巨大影響。

執政官拿起報告書,看向公爵,半個身子已經離開了石座,仿若即將離弦的箭,只等去處理這趟爛攤子。

公爵茫然地望向露臺的邊沿,遠遠地,能看清都城內成片的屋舍,與遙遠到渺小的行人。

圓桌彼端,金發青年低聲笑了:

“既然發生了急事,我相信海神教眾與將軍,不會介意稍作等候的。”

“公爵大人,請盡管讓執政官去完成公務吧。”

“因為,我們所有人的心願,都是一樣的,不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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