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王耽美小說網

章節二

關燈
章節二

2.

午飯我一般是食不知味,沒什麽想吃的,也沒什麽不想吃的,機械的咀嚼純粹是為了活下去。

卡蘿倒是很開心,吃上了她心心念念的炸醬面,跟我一起混在食堂的中餐區那麽久,竟然只有炸醬面成了她的最愛,面食窗口的阿姨都和她熟絡了,每次還會多給她半勺肉醬。

一餐很快又結束了,我告別卡蘿,慢慢踱回寢室。

學校條件不錯,寢室是單人單間,宿舍樓有十幾棟,每棟三十層高,一層六間寢,即使是單人單間能住下的人數也十分可觀。每間寢室不算大,也就十幾平米。

我的寢室裏總是亂糟糟的,寫廢的稿紙和畫紙淩亂的散落在地上,像一層與眾不同的地毯。被子從來沒疊過,團成一團和我的毛絨玩具相依為命,地上還落了幾個毛絨玩偶--大約是我昨晚踢下床的。

床邊是我的書桌,桌上幾乎沒有空位,紙質書和零食包裝占據了大部分的空間,幾個飲料瓶也紮眼的探出腦殼子,顯示著自己的存在。抓起桌邊的垃圾桶隨手清掉後,桌子中央的玻璃屏幕便露了出來,那實際上是一臺電腦,玻璃屏幕即是它的顯示屏,在需要閱讀,書寫材料時它就是個平板電腦,而在需要做什麽其他的工作的時候,屏幕上方的全息投影就會起到它的作用,將所需要的內容以3d形式呈現,這塊屏幕就會變成操縱盤,方便進行工作。

書桌的邊上有幾個書架,上面堆著些老舊的紙質書籍。

把飄在地上的紙張和玩偶撿起來胡亂堆在剛清理出來的桌上,我喊出了房間裏的語音助手把智能清潔系統打開。

轉來轉去的掃地機器人默默開始了工作。

隨手把包丟在床上,將自己砸進書桌邊的椅子裏,從口袋裏拿出終端機,我打開了早上買下的《莫洛克手記》,前幾頁是作者介紹和刊物信息,我直接跳過了,一直翻到前言。

“在莫洛克.阿金斯失蹤的第三個星期,我收到了一個箱子,裏面裝著一堆亂七八糟的手稿,看得出來他估計是寫一張扔進來一張,完全沒有整理過。隨箱子附過來一封信,大意是叫我幫他整理並出版這堆廢紙。

對於自己回不來這件事他倒是看的挺開,失蹤前還有心情來跟我嘻嘻哈哈。不過我聽得出來,他是真的很高興。因為姜的事,莫洛克這五年來幾乎沒有真正睡著過。臉上掛著的黑眼圈黑到幾乎可以直接去四川演熊貓。從那時起,酒精也幾乎沒有再離過他的手,尤其是剛開始的那幾個月,僅僅是四個多星期沒見,我幾乎就認不出他來了,姜剛出事的時候我正在塔比星系出差,等我回來之後去找莫洛克,就見他整個人縮在沙發的一角,拎著一杯酒,眼底遍布紅血絲,活脫脫就是個失去了精神支柱的人。是了,姜和千年號就如同他的家和家人,這次,他相當於是失去了一切。

我能夠理解他的失落,但我不能接受他的頹廢,逝者已逝,生者不至如此。

於是我拉著他打了一架,他還是他,功夫倒是沒有退步。

最後我一拳打中了他的眼眶,而他就像是被打開了什麽開關,眼淚刷的一下落了下來。他退了兩步,緩緩地蹲下,蹲在他亂七八糟的客廳裏,在他隨手亂放,並且剛剛打架又被踢得七零八落的酒瓶中間。他低下頭,盯著地板上瓷磚交接留下的十字縫,幾顆水珠輕柔地砸在地上,在客廳昏黃的燈光下反射出點點微光。

我從茶幾上將它的抽紙整包拿了過來,在他身邊蹲下,把抽紙放在他面前。他直勾勾地盯著那包抽紙,仿佛那是什麽仇人一般。良久,他才狠狠地抽了一張出來,抹掉了眼中仍含著的水光,然後把紙團隨手投進了廢紙簍。

他站起身,去廚房拿了兩個杯子和一瓶威士忌,出來時又“咣啷咣啷”地踢倒了幾個酒瓶。威士忌,白蘭地,伏特加,甚至還有二鍋頭,加上邊上不計其數的易拉罐,以及不遠處的外賣包裝盒,我不太敢想象他這幾周究竟是怎麽過來的。

我揉了揉剛剛被他一拳打中而泛著疼痛的臉頰,站起來陪他一起砸進沙發裏,我們沈默著。這不大的空間裏,只有倒酒的流水聲和玻璃杯與玻璃茶幾相碰發出的清脆響聲在回蕩。

我喝的不多,大多時候都是在看著他喝,他斜靠在沙發上,一手放在沙發扶手上撐著腦袋,另一只手晃著酒杯。平日裏深邃而又明亮的碧藍眼睛此刻就像蒙了塵的藍寶石,看不見其本應有的光亮與神采。

直到他終於支撐不住閉上眼之前,他一直保持著這個姿勢盯著棕黃色的酒液發呆,時不時抿上一口,喝完了就再倒,威斯忌被他喝空了兩瓶。直到淩晨一點半,他終於是醉倒在了自己的沙發上。我嘆了口氣,一口灌下了杯中剩餘的酒液,站起身來去翻了翻他的藥箱,從裏面翻出一瓶解酒藥,再倒了一杯水,和解酒藥一同放在茶幾上。想了想又留了張字條。沙發上放著一件黑白的運動外套,我隨手披在了他身上之後就離開了。

出了電梯,晚秋的夜風中帶著的涼意不停地向骨子裏鉆,一兩點街上的客運浮艇也早已歇息。我稍稍拉緊外套,快步向家的方向行去,腦中能想到的,只有對生死的感慨與深深的無力。

我們一個多星期沒有再見面,當他再次聯系我時,那種狀態一度讓我以為他已經走出來了。他像過去一樣,嘻嘻哈哈,偶爾嘴欠一下,讓人非常想揍他。一樣的愛寫程序,在興致大發的時候,淩晨三點給我打電話,就是為了說他那些構想。因為這個我都不知道被我老婆罵了多少次。

聖誕節那天,我像往年一樣,邀請他來我家一起過。他少見的拒絕了,毫無異常又滿不在乎的語氣讓我沒有多想。第二天我帶著妻子傑西卡一起去找他,敲了半天門,終於等來了一個頂著一頭亂毛的醉鬼。桌上兩杯滿滿的蛋奶酒很好的說明了一切--他根本就沒有走出來。

在他發了兩個小時的酒瘋之後,我和傑西卡終於把他哄睡了。

我沒有再問,或許不再提起不是開解一個人最好的方法,但至少不會再度揭開那還在滲血的傷疤。

他向艦隊的總指揮部遞了辭呈,宅在家建了個工作室寫游戲,閑下來就跑去酒吧紙醉金迷。照他的說法是“換個心情”,我也不知該如何勸他,幹脆順其自然。

就這樣,五年的時間一晃而過。我以為他的生活不會再出現什麽變化,甚至期待起了他的游戲發售。

直到他那天清早打電話過來,用那種非常嚴肅的語氣告訴我,他收到了姜的信息,姜很可能沒有死。我以為他在開玩笑,打算哈哈過去,因為那天是姜的生日。哪知他好像知道我不信,非常急切地又說了一遍,我才意識到這很可能是真的。莫洛克告訴我信息很快就會被星聯公開,他準備去尋找失蹤的千年號。

他很認真,認真到我明白沒有勸解的餘地。

我有點微妙的想揍他,三十好幾的人了心性仍是如十幾歲的青春期少年一般,沖動,我行我素且不聽勸。隱隱的有些不好的預感在心底蔓延,但固執如他,我明白,我說什麽都沒有用。我所能做的,只有讓他至少在每次躍遷前後聯系一下我報個平安。

果然我的預感最終還是印證了,在離開地球後的第二個月,在他跑錯兩次方向,第三次進入曲速之後,我再也沒有收到過他的通訊。

沒辦法,人總是在不斷的重覆離開,離開家庭,離開家鄉,離開母星。離開親人,離開朋友,離開愛人。離開的過程和結果,大多時候是可逆的。但總有一天,不可逆的離去就會來臨,就像已故的親人,就像死去的友人。就像失蹤的莫洛克和姜,他們走了,擁抱著無垠的宇宙,不再歸來。

一個朋友 斯圖爾特.康納

2481.03.24”

這篇前言來自莫洛克的朋友斯圖爾特,網絡上的介紹顯示他和莫洛克來自同一個地區生育中心,大概是從小一起長大的朋友。

手記的內容不長,甚至只能算一本短篇小說的長度,大部分是莫洛克的日記和回憶,期間夾雜著莫洛克無數次的自怨自艾。大致的內容有:千年號的啟航;千年號上關於船員的一些回憶;莫洛克沒有趕上最後一次航行的原因;應該是寫於某個聖誕節的,關於蛋奶酒的一些事;創造出AI版本的姜如諾並最後把千年號的船員做進了游戲;發現外星高等文明後回到地球,兩人得到的機會與選擇;以及最後一篇,收到來自千年號的求救信號之後。

整本手記沒有什麽文學性,但足矣讓莫洛克從一個抽象的歷史符號成為一個活生生的人,我不知該對他作何評價,只是平白地有些羨慕他敢於為一個人,一個真相,無所畏懼地奔赴星空,與他們共同沈睡在那遠方。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