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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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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沈逸將之前逗鳥時摘下的尾羽也都收進匣中,便有閑心當作那些貪食的鴿子給自己的賠禮,點著雜色的長羽擺在絹布之上,讓人一眼就能瞧出鳥的品相上佳。

白鴿擠滿了半邊庭院追著餵食的下人,沈逸推開了窗讓光透進來遞著零星暖意。

他坐在桌前仍舊恍惚著,有些不知道該往哪裏去的迷茫。霍氏閉門休養,他總不好日日去問安逗樂。霍府如今只剩下些腿腳不便的老夥計,馬廄中但凡是能跑的馬都跟著外祖一起往西邊走了。快近年關,薛從之剛行出長安,衛謙羽自己昨日也一同見過了。

至於,沈逸坐在桌前盯著空的杯盞,伸手將它們歸位重新擺放好。至於柳千山,他心裏生出幾分芥蒂。

那日對方醉酒的情態固然好笑,但陰差陽錯,最擔心去隴西的人反而安坐在長安城中繼續飲酒作樂,替他勞碌的另有其人。

沈逸又覺得這點芥蒂有些莫名,要單論起來,柳千山和自己才是一同長大的玩伴。年紀相仿,門第又相當,沈騫和柳家那位宗正都不過多幹涉他們,反而借由小輩來往走動得更頻繁了。

不過既然老爺子都發了話,他是該鍛煉鍛煉身骨。戒酒之事斷不能讓柳千山再知道了,不然怕是又要像之前那樣鬧一遭。

他想起平日尋歡宴樂,就算柳千山無意相勸,待在他身旁看他愛酒如命——光是這麽想一想,沈逸就覺得自己的嗓子發渴,想起酒的滋味,擡手為自己倒了杯茶。

近日已經喝慣的茶水也突然覺得有些發苦,更願嘗些酒水。味淡的清酒也好,那是歌樓專供廂房貴客的,喝下去綿長的滋味泛出些許甜味和脂粉的香氣交織在一起;渾濁的臘酒也好,用刀片下暖爐上烤好的熏肉,混著鹹腥一起吞進肚子裏,餘韻的苦中帶著幾分酸澀,總沒有口中的茶寡淡。

他搖著頭,想要沖淡這莫名湧上來的渴意,一時半會兒又實在忘不掉回味酒香,只能任渴意煎熬自己。

直到喝完了整壺茶水,才覺得自己沒有剛才那般難受。便苦笑過自說自話,近日縱使是要見柳千山,那須得約在茶樓作清談之勢。若是叫他沾了一滴酒,自己半月戒酒還不是得功虧一簣。更別說柳千山一杯就倒的酒量,讓人見到更是恨不得替他喝個痛快。

無酒尋歡自然多添無趣,這幾日沈逸最常做的事無非是到郊外跑馬。長安城外成簇的重瓣菊也枯成一團,馬蹄從小徑踏過便能帶起陣陣不停的脆響。

他放任著馬肆意跑在平地裏,指間松松把著韁繩,直到前方快進山中才施力調轉方向朝向長安城中。

往往等到日暮鳥還,沈逸才願意帶著馬往城中走。城中人家紛紛亮起了燈,冷風吹過他的臉,刺骨的寒卻只留了一瞬。偶爾回到府中便正碰上沈騫,千般不願也只能裝作無事,行禮問安後轉身就走。

沈騫倒習慣了沈逸的性子,又或者覺得沒什麽好放在心上的,往往正好衣冠就獨自坐進書房內。

沈逸有時隨意瞥過一眼,能看到燭火映出來的人影,門卻依舊緊閉著傳不出什麽聲響。這時,就算是守夜的下人也得死死低著頭,防止誤了事。

他想著想著,指尖描上模糊的黑影。沈騫一直瞞得很緊,見過什麽人,謀劃著什麽事,就連阿娘也是毫不知情的。

大概還是他口中所提到的黨爭之事,朝中紛亂。沈逸收回目光,盯向自己桌上燒得明亮的油燈。

從前從耳邊溜過的經籍詞句漸漸淡忘了,他寬慰自己不必為此憂心。即使是外祖最不喜的沈騫,出口的話也從不會按照聖賢之言行己有德。

刮過庭院的風吹出幾聲怪響,沈逸閉了閉眼,希望自己忘掉剛才的猜想。朝中該是後商大大小小的官員,封侯拜相年俸充足,要都是披著人皮的惡鬼,那真正的皮肉從哪裏來呢。豈不是連長安城中的尋常百姓,都變成鼎中熟肉,累累白骨了?

只當是自己臆想,又覺得是沈騫近日行使多讓他疑心。喝了杯熱茶暖身之後就不再去細想其中關竅了。

沈騫想保全自己,就必須保全侯府上下,為了侯府上下,即使私下和老爺子爭執不斷,明面上也多借霍家之勢,斷不會和將軍府割席。

沈逸嗤笑了聲,最近書房來客,怕盡是趨炎附勢的小人,和沈騫待在一起,自然有說不完的話,就是講到天明,講到外祖回來之後,只要不惹禍上身,權當和自己無關就是。

月彎成一線,堪堪掛在雲邊,昏暗著被城中通明的燈火遮了亮。白鴿都盡數歸了籠,重現爭食的擁擠聚在一起取暖,任西風吹落樹梢上僅剩的幾片葉。

初冬只有風吹得更凜冽,有時也刮起地上的沙土,和雲一起遮著陰沈的天。

在宮中遞消息的人也暫時沒了音信,為此沈逸挑了時日在霍氏房中坐了半天。房中的暖爐熏著熱氣,他解下大氅給霍氏添了杯茶。

擡眼去看霍氏的模樣,或許是不必出門,她並沒有塗抹脂粉,大氅裹在身上襯得她更單薄了一些,晃眼再看的時候,仿佛就像沈婠走時的模樣。

沈逸勾起笑掩下不該有的情思,先去做要緊事,“阿娘近來,還有沒有從宮裏收到消息?”

霍氏坐在暖爐旁取暖,聽到他發問才擡頭瞧著沈逸的一身打扮,見他抱著的大氅總歸沒繼續提醒他不要任性再染風寒。

她的聲音很淡,淹沒在聲響不斷的炭火之中,“本就是霍府的眼線,宮中消息傳得不勤。”霍氏也懶於溢出嘆息,“宮中吃穿用度,並不比侯府差,沒有消息,便是一切皆安。”

沈逸看出她眉眼間的疲憊來,說是休養,只怕也在憂心多事。只是……只是不像自己可以走動,又或者聽了沈騫的話,閉門不聞府外消息。

他端著茶盞遞到霍氏手邊,想開口繼續問過別事,又突然覺得不會再有什麽消息,點頭應下,“阿娘說得是,最近閉門許久,阿娘可要出來走動走動?”

霍氏接過茶盞握好,轉身推開了門,正對上空蕩的庭院,“若是想玩便玩去罷,你爹並不管你,”她給暖爐中加了新炭。

“阿娘實在怕冷,閉門也是順勢而為,不必憂心,其他事情,你阿娘還不至於落下不管。”

見霍氏如此,沈逸只好告退,替她掩好了門站在庭院中。往日愛落在樹上的飛鳥都不見了蹤影,剛挨過暖爐,即使披上大氅,沈逸還是覺出一股寒意來。

今年的冬天,好像提前冷了許多。

沈逸回到自己房中,畢竟憂心再多他如今還是無可奈何。指尖空描著那塊輿圖,算著時日——又可惜都是些他從沒有到過的地方,再怎麽算,也算不清楚路途幾何,也看不到如今的隴西,該是什麽樣子。

彎成線的月慢慢補圓著缺口,其間衛謙羽遞了封拜帖請他到廷尉府坐了坐。

說是設宴,不過是衛謙羽尋的借口。沈逸到時,只見著他坐在桌旁,擺了盤熏肉就著茶水用飯。

“小侯爺來得正好。”衛宸從寬袖中取出折得整齊的絹布,抖了抖上面沾著的沙礫才遞給了沈逸

沈逸展開那塊絹布,指尖沾了灰也沒放在心上,上面言辭從簡。倒是薛從之的字,在衛宸說之前他便認了出來,和那日自己在竹簡上看到的批註極像。

薛珩大概是趕路不便,信上只提了一句行到哪處,剩下的也並未多說,只道如今已經跨過關隘。聽逃難的流民說,大軍已經到了玉門,至於其他事,便是一概不知。

沈逸握緊了這塊絹布,視線又從右邊開始往下掃過上面每一個字,反覆看了兩三遍之後才重新折好收到自己袖間。

衛謙羽似乎同樣也有一份,看他收好來信便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小侯爺莫要心急,從之押送糧草,再加上隴西環山,要趕上老將軍他們還須多些時日。”

沈逸沖他笑了笑,只道有消息便好,他自然能安心些。正想擡步辭行,又回身說送與衛謙羽幾只訓好的白鴿,日後要是和隴西傳信不必再如此輾轉費事。

衛宸道過謝,同他走了一段路出了府中,見他騎上馬才放心去忙自己的事。

沈逸握住了有些受凍開裂的韁繩,想起來自己當時還沒來得及問老管事討副新做的馬轡。他仍舊有些躊躇,又想從袖間掏出那塊絹布再細細看一遍,生怕自己漏掉了什麽詞句。

又覺得自己還在長街之中,要再看來信也該回了侯府尋個沒人的地方讀一遍。於是雙腿發力,駕著馬匆匆便回了侯府。

不過他並未讀錯過什麽,在自己房中對著燭火再讀幾遍也都是同樣的字。隴西路遠,天寒地凍,薛從之離玉門還遠,離大軍還遠。

到底多遠,也沒有在信中點明,沈逸又拿過那張輿圖,瞧著,看著,不斷算著其間路途,卻也只是虛算著,沒甚依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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