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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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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滿座喧嘩聲四起,沈逸依舊坐在軟凳上,視線由遠及近掃過今日來赴宴的人。雖然不期望能在今晚聽到有用的回答,卻難免還存著這麽一份心思,想要找出一個法子來,解掉面前的死扣。

他有些可惜自己想不出來什麽東西,剩下的無非就是交給阿娘或是外祖,至少沈騫是不會再作保了。

柳千山替他重新倒了杯酒,“今日來的都是自家兄弟,有什麽直說出來,沒話說的就繼續喝酒吃肉。”倒是先做了表率,夾筷熏肉遞進口中。

即使有柳千山解了圍,大多數人還是面面相覷,偶爾耳語相接,聽到沈逸耳邊只覺得聒噪和嘈雜。他隱隱有些後悔,覺得今日請來的人還是有些多,能開口說話的卻沒幾個。

“要是那位今年能再舉一次選秀之事,小侯爺那邊定然就有辦法處理了。”聲音從遠處傳來,夾雜著些嘆息,“只是我們都沒入朝,這種事我們可說了不算。”

沈逸回憶起上一次選秀的日子,那該是前年秋天的事情了——當時阿娘就擔心了許久,好在阿姐那時候身染風寒,進都未進宮去。

世上那麽多美人,就光算長安城中,能入那位陛下眼中的女子也不會只有幾個。至於裝作重病,雖有欺君之嫌,那也能多拖幾日吧……

他沈浸在自己的思緒裏,如果能撞上選秀的話,那麽沈婠或許就不必入宮一遭了。

“如此大事,想來那位陛下怕是不願應,”沈逸順著聲音看過去,入眼是方才點明自己意思的人,便是那位監禦史了。

“去歲潁川方有大水,府庫再度空虛。於公於私,選秀這等盛事,近年難有。”他正欲發問,薛珩卻繼續說了下去,“當然只是從之一人之見,急與不急,要看小侯爺自己如何評判了。”

這正是沈逸不能在此間當場說出來的話,若不是昨夜才聽到過一遍,他從未想過這種事情能如此急切——五日,算過今天,就只剩下四日了。

五日,他們能有什麽準備呢?現在他甚至擔憂沈婠會想不開這件事,不知道阿娘什麽時候肯告訴阿姐。

衛宸接過薛珩的話,“急有急的法子,不急也有不急的法子,”他打了個圓場,將某些一猜就能猜出來的事實輕輕揭過去,“小侯爺的事落到我們身上,不急的事情那也是需要多上心的事情。”

“非常之事,就有非常之法。各位也都快到了入朝為官的年紀,現在多想一想也大有裨益。”身為廷尉長子,他並不想留下什麽話柄,只是留心著沈逸所擔憂之事,暗自猜測著現在的真實情況。

“要是——換一換呢?久在宮中難免無聊,我看哪,陛下也是愛美之人,歌女舞姬,市井再難登大雅之堂也該呈上去看一看再說嘛。”柳千山讓小廝開了自己身邊的那壇酒,起身挨個倒滿了各人的酒盞。

“都喝,都喝。衛兄別想獨善其身,小侯爺也是酒仙常客,”他素來愛酒,喝上幾杯之後就難以自持了,“還有頭一次來的,”他踉蹌了一下,險些摔在桌上,“薛……什麽”。

口中念念有詞著,沈逸拉了一下他的寬袖,“從之初來,隨意就好。”他接上柳千山的醉話,存了些心思,又多問了一句,“要是讓薛兄猜一猜後事如何,該作何解?”

薛珩喝完了新倒的酒,“醉話而已,小侯爺有問,那從之且做一答。盈握之璧,不必采於昆侖之山[1]。順以自然,那便祝小侯爺所念皆福,尋歡亦避禍。”

沈逸沒去再答這番話,福禍之說對現在的他來說只能是一種空洞的安慰。甚至說算得上安慰都是勉強之言。

他有些清楚了,對方跟他們沒什麽不一樣的地方,怕都是靠祖輩蔭庇謀求來一官半職。在期待落空之餘,倒放下了一些起初的戒備。

他們這樣的人,說出來的話都像胡言亂語。沒有人會深究其中字句,也免於口舌之禍。

沈逸舉杯請他們喝過幾輪,方才的對話誰都沒有再提起,有人中途離席去別的廂房聽曲兒,他就笑語相送。

漸漸人影散去,窗子外的熙攘傳進廂房內。樓中又奏起和往常無二的曲聲,其間只餘下四人。

一個爛醉趴在桌上的柳千山,一個壓根沒沾多少酒的衛謙羽,剩下一個和沈逸莫名開始對飲的薛從之。

“小侯爺若是有求,煩勞明日遞帖給家父吧。所觀那位近日作為,至少暫時不會動廷尉之職。”衛宸湊在沈逸耳邊,終於開口說了有用的消息,“大家都該慎言謹行。”

沈逸給衛宸遞了杯酒,起身和他們喝過最後一杯,便行禮告辭了。雖說不為醉酒而來,連著喝了兩日還是讓他有些昏沈。

柳千山醉酒不自知,往往喝上三兩杯就開始糊塗了,衛謙羽又不常放開痛飲,淺淺喝一些那也是應自己邀約。反倒是那位剛來的薛從之,剛才一起對飲,他數不清究竟喝了多少,但也難得痛快。

沈逸從小廝手中接過韁繩,調整好馬轡才翻身而上。晚上長街的人並不見少,他就任馬慢悠悠地踏著地面,掠過擁搡的人群朝侯府行去。

他還沒有想好之後該怎麽做,裝病之說須得上下都一起配合,首先沈騫怕就不會那般輕易應允。衛廷尉……就算投帖,那也要外祖那邊打點好,衛廷尉為人持重,衛宸要勸動他那更是難上加難。

這份人情,他本不願意欠誰。但是就像現在一樣,他暫時想不通,到底還有沒有更好的法子。沈逸原本就不擅思慮這些,這件事又跟沈婠相關密切,自己就更無法平靜下來去仔細想一想了。

秋風逐散了他身上的酒氣,沈逸下馬進了府中。小廝上前來替他披了外袍,“小侯爺回來了——”他沒攔住對方發出的聲響,眼見沒有驚動沈婠,這才站定清了清嗓子。

“阿姐可喝了鴿子湯?下午府中有沒有不對勁的事兒?”

“小姐喝了一盅,剩下的讓庖廚送去給夫人了。”小廝弓身回過話,“夫人倒是命人備轎出去了一趟,剛剛才回來。”

他遲疑了一下,還是如實答過,“還,還有,侯爺問過一嘴世子去哪裏了,我們都只說不知。”

“好,記得明日去管事那兒領賞錢吧。”沈逸待在庭院中散了一會兒身上的酒氣,才邁步往霍氏那裏走去。

阿娘已經見過外祖了嗎?那阿姐現在知不知道,到底還有沒有機會——哪怕能拖一拖,拖得久一點,讓他們都仔細想一想之後再說啊。

紛雜的思緒擾得他頭腦更為發昏,規矩地在門外行了禮,“阿娘?”

“逸兒進來吧。”聽到霍氏出了聲,沈逸才輕推開門進了房中。“你們都暫且下去吧,今天歇一夜,用不上你們伺候。”

沈逸坐在桌案前,給燈盞中添足了油讓房間更為亮堂一些,偏頭去瞧霍氏的臉色,聽到房門被關緊才忍不住發問,“阿娘今日是不是出去過?”

“自然的事,”霍氏坐在沈逸旁邊,伸手替他攏了衣襟打理好,“逸兒。”她繼續喚了一聲沈逸,緩緩說道。

“你們都是我十月懷胎的骨肉,怎麽可能不心疼,不著急?不是所有人都像你父親一般忍得旁人之所不能忍,”沈逸聽到方才她喚自己的那聲,心中已然猜到了答案,依舊坐定聽自己阿娘說明白這件事。

“只是那位強硬,阿娘在霍府坐了快一日,也都沒甚好法子。”霍氏倒了杯熱茶,捧在手心裏暖著身子,“老爺子年紀大了,要是有人再問你,就說他舊傷覆發,什麽事都不管,什麽人都不見。”

她自然能認出來沈逸身上新帶的酒氣,那可都是她自己的骨肉啊。

“五日之期雖斷不可違,現在宮中的郎中令,往日受過霍家恩惠的也算不上少,”沈逸看著霍氏拉過自己的手,也還是伸手替自己阿娘捂熱了。

“婠兒進宮的時候,應當先封美人,再由你父親去轉一圈,總能挑些身家清白地留在你阿姐身邊。”

霍氏的聲音越來越小,最後化成一聲幾乎快要聽不到的長嘆。沈逸攥緊了外袍的布料,也還是克制不住自己顫抖的指尖。

“逸兒謝過阿娘和外祖了。”他沒敢在房中多留一刻,只是跪地一拜再拜,道聲阿娘早睡,就重回庭院中。

他沒再管還停在院中的白鴿,擡頭望著天上缺角的月。自己可以不用去聽從沈騫口中所說的話,但霍氏的,或者說霍府的意思已經明了。

方才阿娘那一席話也是在提醒他,最近不能再去霍府,也不能在外祖面前再說起這件事。

他再也不用去費盡心思想什麽出路了,沈婠,他的阿姐,現今只有一條路可以走。

從侯府走向深宮之中,走進天家,福禍不知,生死終難料。

[1]出自世說新語,夜光之珠,不必出於孟津之河;盈握之璧,不必采於昆侖之山。此處有福禍不定的曲解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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