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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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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庭院中的花草長了新芽,像極良人之前腕上戴的玉鐲般透綠,又比死物多了幾分生氣,漫在偌大的殿外,迎著即將要來的春。

李福全接下了那日的封賞,只是要進宮的新人還須等上一段時日,他這段時間依舊要自己掃除過庭院。久居殿內的美人比他更要高興一些,換上了紅衣肯出門賞一賞初春的景。

現在應該是婕妤了,李福全從她那裏領過自己該得的那份封賞,眼見著她褪去去年的那一絲病氣,紅顏如畫,殿內已經換上更名貴的熏香,成日煙霧縈繞在梁柱之間,勾著翩躚的蝶誤闖進去困在方寸之間。

他進出殿中的次數隨著增多了,有時能為那位婕妤送出些消息或是做一些無關要緊的小事。李福全開始習慣這樣的熏香,每日聞習慣了,甚至能辨認出不同的樣式和香氣的好壞。

轉眼不過數月,他在宮中已經快待夠一年了,那塊木牌就被他遺忘在了那株臘梅樹下。被他打發去掃除庭院的新人很像那時候的趙財,聽人多說幾句狠話就會忍不住發抖,看著應該是個安分性子,只要沒人挑撥一般是出不了什麽大事的。

李福全甚至托人查過那個孩子是哪家送進宮中來的,知道不是之前那位管事送來的更是松了一口氣。只剩下自己的住處沒有挪開,婕妤問起來了幾次,都被他以自己現如今的缺陷作理由搪塞過去。

當然只有他自己知道,那是為了方便隨時開窗,推開窗戶就能看到立在庭院中央的那株臘梅,那是皇帝最初的賞賜,也在偶然間會引得那位陛下能記起殿中的婕妤,而後夜宿於此,不至於讓他們久盼變成空等。

那株臘梅也抽出了新枝,跟之前大雪開花時一樣,成簇的綠在清風中搖墜,成了殿中最有生氣的活物——跟他們相比,跟其他死物相比,跟一日又一日重覆的光景相比。

庭中的繁花開了又謝,方才還拂面帶香的春風已經渡來暑熱。李福全也逐漸過慣了手底下能有人吩咐的日子,可他到夜深處還是不知足著,覺得在如今不高不低的位子上自己還能伸手再往上夠一夠,就像他當年偷雞一般,等著一次機會,等著一頓足夠讓他再記幾年的飽餐。

陛下近日又開始來殿中夜宿,那位婕妤更是不再出殿門了,每日就等著禦賜的物件一箱箱往裏擡。

李福全照例去領這月的月俸,如今也能混在常侍之中大方地聽過他們的閑談,有些摸清了位分的升降,照著年歲算,自己侍候的這位婕妤,若是沒再得到莫大的恩寵,想再往上爬是決計不可能了。

自己也將一直待在這個位子上,如果沒有差錯出現,再過幾年被看厭之後只會調去侍候新進宮的良人或是充衣。

他摸著裝滿的錢袋,坐在榻邊看向亮著燈的宮殿,至於殿門是開是閉也與他無關。他只是聞著逸散出來的脂粉香氣,想過自己這一年真正拿到手裏的東西,算下來自己快半個月沒有見到那位婕妤了,上次皇帝指下的賞賜他只得了半塊碎玉,轉頭就被他跟銀兩放在一起。

現在才想起來,用指腹不斷摸著上面淺淡的花紋,再認認真真清點過這一年攢下來的銀兩,自然遠比當初的七百五十文多了太多,多到他快數不清楚了。

不過這麽多的銀兩,大概還是難留到自己手裏。李福全已經盤算好了,打算下個月去掌人事的侍中那裏去一趟,拜托他能給自己留個空當,在這位婕妤有所打算之後就離開這座殿,換個新的人侍候而已,對他來說沒什麽習慣不習慣的。

離開這座殿,離開時不時盯著那株臘梅的日子,自己可以順著心意不斷往上爬。左右自己還不到爬不動的年紀,往上走花費些心力,財物都是值當的,總不會還有比現在更差的日子,總不會再跌下去。他在去年就熬過了仿佛千刀萬剮的疼痛,再拋下旁的東西的時候,只是比平常多猶豫一些罷了。

他在這個夜裏決定好了接下來要走的路,想了再想準備在第二天清晨的時候先送一些心意過去,上下先打點一遍。

他換了新衣候在門外,看著還未熄滅的燈火映出人影,不知道在悄聲說些什麽,大概是和自己一樣來打點的吧。

李福全靜靜候過,在來人出來之後意外和他對上一眼,看身量不像是在內侍候的宮人,更像是守著殿門的侍衛之類。

侍中跟在他後面推開了門,倒是先掛笑輕聲請他進來一坐,還不等李福全拿出錢袋和碎玉就先閉緊了門,熄滅了一直燃著燈開了口,“清晨來客,怕是一些不方便的事。不過來得正巧,我這個人不喜歡這些身外之物——”侍中拉長了音湊近在他耳邊,“我記得你是誰殿中的人,現在有樁現成的買賣,要不要同我做上一筆。”

李福全生起了疑惑,在屋內卻不得不喏聲順著對方意思問下去,“我來就是為了這些事——不知道大人所說的買賣……我能得多少好處。”

那位侍中坐正了身,從袖間拿出油紙包的小物蓋在他掌心中,一字一句地說道,“事成之後就算我欠你一個人情,分內之中的事大可以隨便開口。”

李福全托著那輕飄飄的油紙,開始像之前那般慌張起來,那侍中仿佛也察覺到了他的遲疑,“這藥呢只是些耗神的東西,無需日日,只需要偶爾在梳妝的脂膏裏混一些,出不了什麽大事。”

他又從袖間拿出一小袋銀兩來和油紙一起交到李福全手裏,“不放心的話,也可以只試一次。之後要是想要再來的話,我隨時歡迎你。”

他松開了手,看著李福全手中拿的東西笑起來,“回去吧,你才進宮不久,怕是還不明白,我們這些人的出路,全在皇帝手裏,其次呢,才是在我們自己手裏握著呢,其他人都自身難保了,哪裏靠得住呢。”

李福全起身被他送出門外去,迎面吹了熱風才把東西都塞到自己袖間,然後蓋住了自己因為興奮和慌張而發抖的指尖,按照平日的樣子回到殿旁。

那位婕妤的脂膏倒是按月領著,有時候要從他手裏過一遍,算著日子,今天就是該換新的時候。侍女照常侍候在殿中,李福全清點好這個月的份額,和送東西來的常侍告別之後,拆開了袖間的那包油紙,將細碎的粉灑進赭色的脂粉中,見融進去之後才合上蓋讓侍女拿進殿中給那位婕妤去。

他將從侍中那兒拿來的銀兩和自己錢袋中的混到一起,單手快要拎不住這般重量,想起剛才聽到的最後一席話,下定了決心,反正已經照著那位的吩咐做完了事。

就跟侍中說的並無二般,那位婕妤看起來只是面上虛浮一些,抹了新來的脂膏之後看不出來什麽。或許還有一些不一樣的地方,李福全仔細瞧著殿內的動靜,這幾日侍女身上或多或少都帶了傷,進出之間總躲著人。

這些都跟他沒有什麽關系,他重覆著這樣的想法,再去侍中那裏拿了同樣的兩包油紙,裝作關心的樣子混進新送來的脂膏裏面,幫不便走動的侍女帶進了殿中。那位婕妤正發著怒,玉簪散了一地,他順勢跪下來,說著些可有可無的誇獎話,讓她息怒,將新來的脂膏放在妝櫃邊,伸手就能夠到的位置上。

李福全回了自己住處,那位侍中只讓他按照月份一包一包地拆開,是他自己有些等不及了,終於想透了一些事情,既然那位婕妤總是苦等著皇帝,不如就讓自己下點猛料,再煽風點火一些,等到那位陛下再來的時候——或許自己的命可以先握在自己手裏,然後再有自己親自交到皇帝手裏。

好在老天這回沒有讓他等太久,庭中剛落完盛夏的驟雨,皇帝在入夜時路過殿旁先進來瞧了一眼長勢正旺的臘梅,才問起殿中的婕妤。李福全親自提過燈回了話說許是提前睡下了,看那位陛下揮退了後面跟著的常侍,獨自踏進殿裏面。

這次他沒有站在那株臘梅旁,等著異常的聲響響起來——那是後半夜的時候了,殿內突然傳來了聲響,仿佛什麽東西被砸碎了。

他喚著外面守夜的常侍和侍衛,提著燈小步趕到了殿門處,低聲問了一句陛下有什麽吩咐,將異常的聲響聽得更真切一些才闖進殿門內。

手裏拎著的油燈照亮了殿中光景,只見那位婕妤散著發手裏還拿著什麽東西,皇帝一臉怒色,借著光亮卻一時未能制住發瘋的女人,李福全勸著,連忙上前去奪那位婕妤手裏的東西,直到進來的侍衛幾劍刺死了她之後才起身跪下來看那位皇帝的臉色。

仿佛絲毫沒察覺自己的常服被劃破了口子,露出手臂來往下淋漓滴著紅色的血。皇帝問完了事情始末,分得一兩眼給他緩下來剛才的驚懼和怒色,“看著身量小,倒是個力氣大的。如今人已經死了,叫皇後那邊派人來查吧,至於你——護駕有功,要是排除了嫌疑,就跟在孤身後繼續換班掌燈吧。”

李福全行了大禮,等了半個月查驗之後順著皇帝的口諭從此隨在這位陛下身後了——自然是查不出什麽的,那盒脂膏在當天就被婕妤親手打翻了,自己再見那位侍中的時候,親自結了這次人情,和侍中一起撫掌長談過。

他逐漸忘記了那位婕妤的樣子,也忘記了那夜昏暗中散發的人影,只是偶爾看到自己手臂上結痂的長痕低笑著。只想著是命,那位婕妤最開始偏偏選中了那麽一盒脂膏,也沒什麽防備,自然怪不得自己。

他終於肯換了住處,如今日夜都隨著那位皇帝出入,綴在陛下後面覺得自己得了願,剩下的日子只需要伺候好這位陛下就足矣,往上爬的臺階就近在眼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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