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王耽美小說網

第二十二章

關燈
第二十二章

河邊浣衣的人也漸漸多起來,輕風吹過廬州城內,透綠的河水漾起一圈圈波紋。李融拆了阿父的來信,按照囑托分抄過賬目交與廬州鋪中的掌櫃和阿娘各一份。阿父近日還在金陵忙碌,怕是一月內還趕不回來。

李融輕嘆口氣,看向正在庭中忙碌的蘇肆和徐氏,蘇肆成親的事怕是要一直等到初夏了。他研墨提筆回過阿父,道家中諸事皆安,還望其勞碌完早歸休憩,阿娘和蘇肆便都在家中候著他。

他折好絹布裝進木匣中,整理好衣冠去鋪中交了賬目,順便隨著新到的貨物一同將信寄給阿父。長街上整日跑著玩鬧的孩童,多是折了新發的柳枝在巷中嬉鬧。他跟蘇肆和阿娘分別講過阿父的意思,聽著阿娘埋怨過一通,“就當蘇肆再多陪阿娘一段時日,等到初夏時再做幾套新衣給他,成親時候辦得熱鬧一些。阿娘也不用像最近如此操勞。”

徐氏勉強被安慰過,又重新擬了禮單讓侍女一同核對過繼續采買。蘇肆雖心急,面上卻不顯,“那就等老爺回來再說,我也好再待在公子身邊陪著公子。”李融為他倒了杯茶,“賴在我身邊這麽多年了,不差這一點時間,等仲春我再寫信問一問阿父能不能抽身回來。你等得及,怕是江姑娘有不樂意的地方。”

蘇肆應了一聲,順著李融的話思索片刻像是開始擔憂起來,慌張辭別過自家公子便趨步上了長街。李融瞧著他匆忙走遠,從唇邊溢出笑聲,想著世間有情人莫過於此。暫且怕是輪不到自己,旁觀者清也是樂事一件。

自己則開了門窗,讓暖陽透進來曬過過冬之後潮濕的木梁。從那日到鋪中之後這幾日總有些疲乏,大概是剛入春有些不適應便沒再多管。李融讓下人沏上一壺熱茶,坐在亭中不時看著飛過墻邊的鳥或者燕子,清脆的鳴聲響在耳邊更有幾分向榮之意。

庭中阿娘去年種下的花草也長出了新葉,緋色的花苞被頂在上面彎下去。晨間未幹的露搖搖欲墜,閃著春日的曦光。未叫得上的名的野花倒先綻開了,星點綴在庭中散著隱約的香氣任清風相攜。

蘇肆才從長街邊回來,還未走近李融就聽到了他的聲音,“公子,看我帶什麽回來了?”李融瞧過他手中所抱的木匣和糕點,輕笑揶揄過,“怎麽看都是江姑娘送給你的東西,你哪裏還想得起我?”

蘇肆搖著頭道非也,“糕點是我的,底下的木匣是送給公子的,公子不妨猜猜是什麽?”李融見他走近過來,瞧來就是尋常樣式,“我可猜不出來。”

他順著蘇肆的疑問承認過,蘇肆大概得逞過笑著將木匣遞給了李融,“是薛公子送來的,公子怕不是已經忘了薛公子?”

“自然不會忘掉拙之,這次就饒過你,快去吃糕點吧。”李融捧過木匣將亭子讓給蘇肆,自己則進了屋內將木匣放在桌案上仔細開蓋,大概是拙之從臨沂寄給自己的書卷等物,只是沒想過這麽快便寄來了。

木匣中的確放了折好的絹布和竹卷,李融先拿起置於最上層的絹布拆封,透著墨跡隱約能猜出應當是薛珩寄給自己的信。他沿著折痕展開,細細讀過其上字句。

“子衢親啟,自蜀郡一別,或已有數月,不知信到子衢手中該是什麽時候了。江南的春總會比北地暖一些罷?我已在臨沂加過冠,按下其中行程不表。大道三千,己道卻最是難守。便望子衢能得償所願,也難承子衢厚望。日夜輾轉間,薛某大抵也是世間俗人一個,自認有違師道,故更了字。相聽也,隨行也[1],子衢再喚,便是薛從之了。

子衢展信之時,從之怕是已經快近長安,途徑潁川,不知還能不能尋到老嫗所住的草廬。子衢勿憂勿念,此去長安是尋家父舊時故友。為官為政一事,既是俗人,大概要走一走長安的青雲梯了。

子衢也不急回信,等薛某在長安安頓好後便會再給子衢寄信,還望子衢莫怪,即使要怪,也記得回我下封書信之後再相決絕。另附先生遺作,均手自抄錄,若有遺漏,子衢可對照經籍更之。

薛從之於臨沂春書。”

李融掃過剩下的詞句,最後緩緩閉上眼,溢出一聲不知道為誰的嘆息。薛拙之,似乎從此便死在了這年的春夜中,再憶起來的時候便要喚他從之了。或者他該從在潁川的時候就看出幾分端倪,又或許是在長安的那幾日未歸時,自己所熟知的,大概只有薛珩這個名字真切著。

他想起在臨沂夜間論道時,透過熱茶氤氳的霧氣裏看到的薛珩。看不透,想不清,萍水相逢即為相識一場。李融靜坐在桌前,將絹布折了個整齊同之前的木匣放在一處。同游數月,他尋到了自己要走的道,卻為薛珩惶然過。他的悠然,他的閑散,分明做不了假。

薛從之,你又是為何呢?他又思慮過,自己本沒有理由如此向薛珩詰問,按照時日,薛珩也該到了長安。不知在他離去之後,長安是否還有下過同樣的大雪,也不知薛珩將登的青雲梯牽扯著多少所謂故人所謂舊事。

薛拙之啊,大概從分別之後,便騎著馬遠去了,隱在不知何地的山林中。只有一人一馬一天地,不再困於世間百家。所以若有再見之時,故人依舊是故人,他卻只能喚著故人的新字,閉口不提從前之事。

李融呼出一口濁氣,斂下將出口的嘆息,整理著木匣中剩下的絹布和竹卷。熟悉的筆墨仿佛自己如今還在和薛珩論斷倉中無糧,又已經過了快兩月,薛從之已經行過了冠禮,便不能再更之改之了。

指尖順著木匣撫摸過,從粗糙的紋路中能看出是臨沂城中的產物。他為自己斟滿了茶,四周並無對飲之人,仰頭喝盡杯中的涼茶,也望薛從之,所得如願,所求取之,莫違道從世間俗事,莫自作俗人。

李融收好薛珩寄來的書卷,連帶那封信放在原處,將木匣同自己的木匣疊放在一處。或許那封還未從長安寄出的來信,能聽到薛珩的解釋或是近況。他為此憂心著,卻知道自己沒什麽可做之事,只是徒增憂慮。

他推開了窗,斜陽已落到了城邊,再過片刻就能看到夜間的月了。李融在心中盤算過時日,不知薛珩如今到了何處,他輕搖過頭,咽下那聲嘆息。只是對月長揖,希望年年歲歲,或許會有再相見之日。到時自己就能細問這些事,也能看看薛珩是否安好。

李融睡過難眠的夜,再醒來晨沐的時候覺出昏沈來。蘇肆大概是出去了,病氣不好傳給阿娘,他尋了下人幫忙請大夫到家中來。醫師診過脈,只道是風寒前癥,開些湯藥服用便好。

他喝下熬好的藥,口中溢滿了苦澀在游學半載中已經習慣,便當作與往常無異,防止阿娘憂心自己。徐氏已經擬好了聘禮,近日在想如何布置,剩下的事情就等阿父回來便能正式成親了。

蘇肆成日也為此奔波著,將自己攢了多年的工錢拿出來湊夠了數,配合著夥計裁衣改衣,近日也不經常待在李融面前。庭中的花盡數都開了,姹紫嫣紅成簇堆在一處,映著新長出來的翠綠來謝春光。

李融按照療程喝下藥劑,漸漸習慣了苦澀,晨間卻咳得厲害。他拿過巾帕掩著唇,熬過劇烈的咳嗽。整夜睡不安穩就困倦著,索性閉門不出拿過竹卷重新讀過。

日覆一日,日日都如此。李融醒得越來越早,他披上外袍,咳嗽著推開窗,聽到大門處的敲門聲。守夜的下人大概正在換班,他穿好外袍開了門便看到鋪中夥計送了急信過來,“老爺……老爺在途中摔斷了腿,現在正在姑蘇的鋪子裏休養。”

李融接過了急信,請下人領著夥計喝杯熱茶歇息著,自己則在庭中等阿娘醒來再議此事。蘇肆先醒來看到了李融,“公子今日醒得好早,是為了何事?”

李融掩袖咳過,“阿父在途中受了腿傷,大抵是需要你去江南幫持著鋪子,一會兒若是攔不住阿娘的話,你跟著阿娘一起去我才好放心。只是你的親事……怕是要推遲了。”

蘇肆應下聲來,“但聽公子吩咐,我會照看好夫人以及老爺那邊,倒是公子要保重身體。”李融笑過點頭,只道無大礙。

徐氏聽到消息自然紅了眼,任李融和蘇肆勸過都要去江南走上一遭,李融便因著自己風寒,由蘇肆隨行帶著阿娘一同坐船從廬州直渡到姑蘇去。

於是他們簡單收拾過行囊,李融站在門前看他們坐上馬車遠去。他掩袖咳過,順著胸口輕拍,雖然喝著藥卻隱約覺得風寒又有加重之兆,等藥劑喝完再請醫師看一遍吧。

車輪滾滾而過,他已經看不清阿娘他們的馬車了,只希望阿父無事,也希望阿娘和蘇肆一路順利。蘇肆的親事……不知道初夏之時能不能順利進行。

他掩上大門,獨自坐在亭中為自己斟著茶。輕風吹過庭中的花草,花香盈滿了袖間,隱去了剩下的憂愁,漸漸有了更多暖意。

[1]出自說文解字,對從字解釋。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