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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鶴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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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鶴唳

洗個澡費了不少水,蕭楚坐在榻上替裴鈺揉幹頭發的時候,他好幾回都困得要倒下去,被蕭楚攙起身子之後才打了個呵欠繼續坐正了。

蕭楚哄著他:“快好了,別濕著頭發睡,容易頭疼。”

“本來就頭疼,”裴鈺有點沒力氣,就想往後躺,眼裏也是水涔涔的,“困了,想睡。”

蕭楚連聲說“好”,終於不揉了,讓了讓身子,裴鈺就順勢鉆到被褥裏去,蕭楚也跟著進來貼著他。

被褥裏還留著方才的情熱,他順著去摸了下裴鈺的手腕,那兒都被勒紅了,印子也遲遲消不去,哪怕現在觸碰到被腰帶捆縛的地方,都還是燙燙的。

像是一道他給的枷鎖,蕭楚想。

“疼不疼?”

他的聲音纏著繾綣的情絲,把方才的熱潮和香暖都暧昧地凝到這一句話裏。

“害過我了就莫要再裝好人,”裴鈺由他摸著手,斥責了兩句,“疼,疼得要命。”

蕭楚就繼續撫弄那圈勒痕,一邊逗他:“我可不知道大祁的朝員還擅長美人計。”

“在色中餓鬼面前,看誰都覺得在用美人計。”

“累死你夫君對你有什麽好處?”蕭楚不聽,還往他頸窩蹭,故作委屈道,“你下次可別說這些話了,我怕你死床上。”

裴鈺懶得罵他,閉著眼打了下他的手。

蕭楚又說:“明早就走了,舍得我麽?”

裴鈺沒應他,不著邊地說了句:“這段時日沒從禮部找著什麽貓膩,明日我也回去了。”

蕭楚“嗯”了聲就沒再繼續說話,他今晚也有些疲累,此刻已經快睡著了。

京州已經徹底入了秋,長夜裏的西一長街僻靜得只能聽見風聲作語,輕盈地吹打滿樹枯黃。

恍惚之間,蕭楚好像也做了個夢,夢裏盡是些前世的事情,像被霧氣籠著,朦朦朧朧看不分明,但他卻又清晰地知道,這是些不幹凈的回憶。

在錦衣衛的詔獄裏,他和裴鈺曾說過的話。

那時候的裴鈺不比現在,他有京州最難摧折的傲骨,要他做低賤的事情,幾乎不可能。

所以蕭楚作弊了,他給裴鈺餵了情.藥,連帶著自己也吃了,最初他們都是清醒的,還在那些鐵欄背後爭鋒相對罵個不停,待到情潮翻湧上來以後,他就有些神智不清了。

他只記得在那些來來往往的人聲中,他撫摸著裴鈺的耳垂,按著他的後腦勺,堵住了他刀片般淩厲的話語。

唇齒的潮濕和渾濁的聲音都吞沒在翻湧的浪花裏,蕭楚不知足饜地被這些俗事取悅著,他仰著頸喘息,感受著裴鈺唇舌間的笨拙和倔強。

他玩得很爽,在熱和濕滑裏往裴鈺口中塗抹了骯臟。

那個時候,裴鈺在想什麽?

是恨他讓自己淪落在下.流的情.欲中,還是恨他用了下作的手段去換自己的歡愉。

在那次以前,他對自己有過情意嗎?還是只有恨,只有惡心呢?

時至今日,蕭楚還是覺得自己憎恨著前世的裴鈺,他無法諒解那些裴鈺曾往自己身上插的刀子,但在這一世喜歡上他以後,蕭楚也忍不住開始反思曾經的自己,是不是也做了不少錯事,讓他們在彼此生厭的道路上愈走愈遠了?

他很快就從夢中醒來了,身邊躺著的裴鈺不知何時已經翻了個身,在懷裏安穩地睡著,他這幾日變得很粘人,還會主動來擁抱他,似乎只有抱緊了蕭楚,他才能安然入眠。

蕭楚覺得他這般坦誠的模樣也很迷人,所以不會記著再去笑他口是心非,而是心照不宣地給予裴鈺他想要的一切。

而越是在這些細水長流的時刻,他心底的不安感就愈發強烈。

他覺得自己忘記了什麽事情,偶爾去回憶前塵往事,蕭楚會發現自己逐漸想不起某些細節,譬如到底是因為哪一件事,讓他們徹底交惡,而又是什麽時候開始,裴鈺對自己動了殺心。

反而今世今生的蛛絲馬跡好像慢慢編織起了一些真相。

他重生的那日,用刀威脅過沈睡中的裴鈺,那個時候從蕭楚的掌心曾飄去過一瞬的窒息,他不是沒有懷疑過這個微小的破綻,但事到如今,他更願意相信裴鈺對自己的重生一無所知。

有些事情,記得了反而是種痛苦。

裴鈺悶哼了兩聲,打斷了蕭楚的思路,他低頭看去,裴鈺正往自己懷裏去鉆,像是快要醒來的模樣。

蕭楚拍了拍他的背,想讓他多睡會兒。

但如果……

如果裴鈺真的和他一樣,是從前世來的魂靈。

那他上一輩子會因為什麽而死去?

“蕭楚,蕭承禮……”

懷裏的裴鈺小聲呢喃了兩句。

“裴憐之,”蕭楚去應他,“憐之,我在這兒。”

得到了回應後的裴鈺好像安心了些,呼吸平穩了許多,身子也不再亂動了,安分地待在蕭楚懷裏。

蕭楚去吻他的頭發,小聲說。

“我們好好的。”

待裴鈺重新入睡以後,蕭楚悄然爬起了身,替他重新掖好被子,隨後披上外袍離開了。

蕭仇進京後的第七日恰巧逢了秋獵,應天子的邀請,她要留到秋獵結束以後再回雁州,在這些時日,蕭楚便住回了侯府,再沒時間去尋裴鈺。

蕭楚回到侯府的頭天,就被蕭仇狠狠地抽了一頓。

他端跪在神武侯府的刑堂前,上身赤.裸,背後已經多了好幾道鞭痕,蕭仇一點兒力氣都不收著,打得蕭楚皮肉開綻觸目驚心,殷紅的鮮血順著背脊淌入地面,凝成一灘血泊。

蕭仇就站在他背後,手持長鞭,眉目凜然。

“知錯?”

蕭楚死不張口,死不認錯。

全府上下噤若寒蟬,明夷和弈非也都跪在蕭楚邊上,聽著鞭風心焦萬分,可蕭仇做事一貫雷厲風行,此時若是求饒反而會讓她覺得蕭楚沒教好規矩,下手只會更狠。

她的聲音連怒氣都聽不出來,周遭的空氣卻像是凝了霜,稍微邁進一步都能被凍得徹骨冰寒。

蕭仇耐心不足,見蕭楚遲遲不應話,深吸了口氣,漠聲道:“你知不知道,天子讓你進京是為了什麽?”

蕭楚咬牙扯出一句:“我知道。”

她提了鞭子繼續往蕭楚身上抽,翻騰的編尾都夾帶著慍怒,打得血霧四濺,這般狠手若是換了旁人,估摸著半個時辰前就倒在血泊裏了,可蕭楚還是硬生生捱著。

他知道蕭仇為何如此憤怒,不光是因為他說要和戶部尚書的兒子成親,也因為自己違背了她的命令,在京州沒有安分地過日子。

但他不想認,他也不能認,他不可能當雁州的棄子。

弈非終於還是忍耐不下去了,一頭磕到地面,高聲勸阻道:“大帥,過幾日主子他還要替天子代狩,若是罰得太重,只怕會影響秋獵,引聖上不滿,還請大帥三思!”

蕭仇的目光掃向弈非,冷聲道:“我聽王管事說,先前蕭承禮罰過你鞭子,也是跟那裴鈺有關,是麽?”

弈非道:“回大帥,那日情況覆雜,但主子罰我並不是為了裴禦史,而是……而是……”

他話到此處便不敢再說了。

蕭楚跟明夷和弈非是主仆三人一條心,他從一開始就表明了要清君側斬龍首,密謀造反事大,和雁軍必然需要同心戮力同仇敵愾,但說服蕭仇,這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她任雁軍總兵之後,為何年年不厭其煩地入京催債,就是為了維/穩雁州和京師的關系,不要撕破臉皮。

蕭楚要造反,那就是跟她對著幹。

弈非也是冷汗涔涔,咬著牙楞是吐不出後半句話。

當初裴鈺在府上居住的時候,蕭楚跟弈非的這出苦肉計就是為了策反而打的基石,此刻若是冒然說出蕭楚的本意,只怕會起反效果。

蕭仇沒有什麽耐心,將目光重新移到了蕭楚的背後,冷聲道:“我說過,話不要說一半,你手下的人不明白這個道理麽?若是不會教,我大可替你來教。”

弈非見她又有要抽人的勢頭,急聲道:“大帥,主子他……”

“阿姐,我知道雁州的日子不好過。”蕭楚搶在弈非答話前打斷了他,“但熬過這個冬天,就有辦法了。”

說完這句,馬鞭割著風再度抽到蕭楚背上,這一下比先前的都要狠厲,他不禁悶哼了聲,眉間鎖得更緊,喉嚨浮出一陣腥甜的感覺。

蕭仇一字一頓地斥罵:“蕭承禮,說話要考慮後果,你身在京州五年,早已和雁州緣薄,如何能張口、閉口,都是辦法?”

蕭楚喉結滾動了下,將那口泛上來的血腥氣咽了下去,厲聲道:“等你剝去我這身筋骨,再談我是不是雁州人!”

說完這句,他勉強地硬擠出一聲笑,諷刺道:“威震北境的雁州大將軍,竟要殫精竭慮自家的弟弟今日聽話沒有,是不是有些……小家子氣了?”

明夷一聽,幾乎悚然地跟著弈非一塊兒磕了頭。

這番膽大包天的話語,簡直是把臉送到蕭仇邊上抽!

但他自知嘴笨,便一句話都不說,心裏莫名其妙地開始盼著裴鈺像上回那樣突然出現,一番巧語給春風化雨了。

蕭仇眼裏都燒著火,緩步走到蕭楚面前睨視著他。

“你敢這般說,那便讓我聽聽你有什麽高見。”

蕭楚看了她一眼,繼續說道:“天子擔心雁州擁兵自重,這種欲加之罪,哪怕雁州人的心再純澈也洗脫不清,這我怎會不知道?”

“我何嘗不願意當這根韁繩讓天子拿在手裏,讓雁州人能睡個安穩覺,吃頓飽飯,可沒用!哪怕我今日就在京州成親,也不過是揚湯止沸,天子不會放過雁州……”

蕭楚的聲音都嘶啞了些,他每說一句話,就要牽扯到背後新添的傷口,疼得冷汗直淌。

可他的狠倔一點兒也不比裴鈺少,他不肯認輸,就是要從京州的泥潭裏仰頭,把宮墻裏的汙穢一把火全燒了,再爬出來改天換地!

“他不信你,不信我,也不信雁軍,他誰都不信,不能再坐以待斃了!”

這話幾乎是明目張膽地把野心給暴露了出來,蕭仇的面色終於有了變化,她擰著眉,手中的鞭子攥緊著,青筋直突。

她猜到了蕭楚一直都在京州伺機而動,可萬沒有想到他已經存了如此狂悖的心思,這是要拉著整個雁州往刀尖上走!

“你給我住嘴!”

蕭仇的怒火都在胸腔灼燒,擡腳就往他身上去踹,卻被他硬是扛住了,沒倒下去。

蕭楚額前的頭發都被汗水給打濕了,可目光沒有分毫的退卻,定定地擡頭看向蕭仇,字字聲聲說著:“阿姐,信我一次,我要保下雁州,我就是死也要保下。”

這句話讓蕭仇幾乎瞪大了眼睛,難以置信地看著他。

她怒喝道:“你哪來的本錢,和我去談保下雁州!”

這聲喊罷,她的鞭子就直往蕭楚面門而去,眼看就要劃破臉頰,蕭楚一時情急,幹脆扯住了那根馬鞭,急喘著氣喊道:

“你合該好好思量一下,你給雁軍選的路到底對不對!三姐已經故去很多年了,難道直到現在,你還不敢睜眼看看雁州的一切嗎?”

蕭仇踩著他的胸口,那根鞭子就在二人手掌之間扯著,沒一個人肯撒手,她沒有被蕭楚的話語撼動,反而像是被他說中了痛處,眼裏閃著陰冷和狠戾。

她寒聲道:“你是不是以為,我不敢殺你?”

“阿姐……”蕭楚眼底的狠倔之色分毫不改,甚至要比方才燃得更兇,“秋獵之後,我會讓天子親自把京營的兵權送到我手上,我向你證明我的決心——”

“若是我成功了,你必須要讓步。”

***

蕭仇在侯府給蕭楚吃的這頓鞭戒很快就全府上下人盡皆知,弈非很有先見之明,特意放了消息出去,說是蕭楚為了護住雁州才甘願受的刑。

早在上回裴鈺一事中,侯府裏曾對蕭楚心生不滿的人就已經有所動搖,如此大動幹戈一回,已經有不少人開始大著膽子去蕭仇面前替他求情了。

這是個好跡象,神武侯府的人心正在漸漸收攏,前世的軌跡已經被他改變了不少。

不過蕭楚話雖說得狠,但幾道鞭子都是實打實地抽在身上的,他諒是再能耐,一時半會兒也爬不起來,只能趴床上躺著。

後背鮮血淋漓的傷痕灼燒著皮膚,疼得人直抽氣。

雖然他此刻很希望裴憐之能出現在房裏替他上藥,但若是叫他看見自己狼狽的模樣,大概有些丟人。

還是算了吧,這些天就不要見面了。

蕭楚有些郁悶地把臉埋進了被褥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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