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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中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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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中盤

二十鞭抽得很快,弈非幾乎一聲都沒出,咬著牙生生捱下了,王管事看不慣他,手裏的鞭子也沒收力,確按蕭楚所說,每一下都把皮肉給抽開了。

弈非雖是雁州人,但身體素質遠沒有蕭楚和明夷那般好,從前都是在二線管輜重的,這幾鞭子要了他半條命,弈非拖著身子走到蕭楚跟前,跟明夷並排跪到了一起。

裴鈺坐的這位置剛好能瞧見一點弈非背後斑駁交錯的鞭痕,鮮血滲濕了衣袍,慘不忍睹。

等人抽完了蕭楚才動筷子,他先替裴鈺盛了碗竹葉粥,隨後揀了筷窩絲兒嘗了嘗,嚼不出什麽滋味,就把這碟菜拿得離裴鈺遠了些。

做完這些,蕭楚就撐著臉看他,溫柔地說:“憐之,往後你用的膳我喊醫所替你備上。”

“侯爺還有養藥罐子的癖好。”裴鈺拿勺背勻開了粥,故意喚他不愛聽的名,“我住不了幾日了,不多麻煩。”

他舀了一勺送到口裏,頓時蹙眉。

“添了苦竹,治伏暑的。”

蕭楚見他表情苦,笑著夾了塊虎眼糖到他唇邊,裴鈺猶豫了一下,還是張口任由他餵了,糖味兒一下去,口中的澀感瞬間淡了,裴鈺的眉頭也逐漸舒展開來。

弈非和明夷就默不作聲地跪著,弈非背上的鞭痕疼得他絲絲抽氣,身形都跪得不大穩,明夷見著他這異狀,稍挪了挪身子,跟他對肩相抵,好叫人能借個力靠著。

明夷極力壓低了聲,說道:“你還不說?”

弈非冷汗直冒,勉強說道:“說什麽?主子沒罰錯我。”

“你他媽用苦肉計也犯不著……”明夷情緒有些激動,罵聲差點沒壓住,趕緊停口,低聲道,“犯不著真把自己抽個半死不活吧,你跟主子通個氣兒不就成了?”

“我也是雁州人,我怕什麽鞭子?”弈非有些發昏,閉了閉眼睛,說道,“主子沒你那麽蠢,該想明白的都明白,今日他就是要罰我。”

明夷的確想不明白,但他愈看裴鈺那張氣韻出塵的臉,心裏就愈發不是滋味兒,總覺得蕭楚遲早有一天要栽在他手裏。

蕭楚就盯著裴鈺喝粥,要他把整碗竹葉粥都喝完了才作數,這頓飯吃得跟餵藥似地,茶是苦的,粥是苦的,人也是苦的,裴鈺有些怨惱,不輕不重放下碗,立刻站起身就要走。

“等等。”

蕭楚喊住了他,裴鈺未及反應,嘴裏就是一甜,蕭楚又給他塞了顆糖,這回沒用筷子,指稍刮過裴鈺的唇,柔軟得驚人。

怎麽跟團棉花一樣,渾身上下連骨頭都是軟的,只有吐出來的話詞最硬。

蕭楚心裏困惑得很,攆了攆指腹,那微妙的觸感很快就溜走了,人也走得利索幹凈不留情分,叫他惦記著又抓不著。

心眼忒壞了。

“弈非!”

明夷一聲驚呼把蕭楚拉了回來,他趕緊回身看去,弈非人已經暈過去了,明夷勉強扶住了他的肩,這才發現他身後已經淌了一大攤血出來。

蕭楚立刻蹲下身替明夷扶好了人,喊道:“先去叫大夫。”

明夷不敢怠慢,他輕功極好,沒片刻就跑到了醫所,一連拽了好幾個大夫出來,他們還以為是神武侯受了重傷,跑過去一看才發現是他手下那個親衛,這才悄悄松了口氣。

蕭楚待在邊上,大夫們做事自然不含糊,趕緊剪開衣袍替人清瘡止血,然後又五花大綁地纏了起來。

褪了衣袍才能看見,弈非的身軀實在瘦削得可憐,跟蕭楚簡直不像是一個地方出來的,雁州人世代的家法裏,人做錯了事情就要拿鞭子抽,所以蕭楚小時候沒少挨抽,他最怕的就是他大姐的鞭子,抽一下就能把人給疼昏過去,皮開肉綻猩紅可怖,像是拿刀生生劃開的。

弈非就不大一樣,他自小就是個聽話的孩子,就算是跟蕭楚和明夷廝混的時候,也沒怎麽跟著他們挨過打,估計這麽要命地往死裏抽還是第一回。

還是叫個吃裏扒外的老東西打的。

“……真是個死心眼。”

明夷說這句話的時候看了眼蕭楚,他面色沈郁,看不出表情。

**

京州火傘高張,今年的夏天熱得異常,房裏的冰鑒和澄帛半個時辰不到就要換一回,開銷都要趕上冬季的炭火了。

白樊樓的戲臺還有三日就要搭成,蕭楚這幾日愈發勤地往外跑,就把房裏的冰鑒全部撤去了裴鈺屋裏,把人養得涼涼的。

弈非今日挨鞭子的事情很快就在侯府傳開了,不過這消息稍微被添油加醋了下,把弈非瞞而不報的事情壓下了,反而說是裴鈺強令蕭楚罰人,否則就要告上衙門,蕭楚不得已才如此行事。

這麽一傳,府上的人對蕭楚頓時敬畏,裴鈺遭的白眼也愈發多了起來。

倆人又較勁上了。

弈非昏過去大約一兩個時辰,被明夷擡進屋裏後很快就醒了,他背上敷了藥,但還是疼得要命,趴在榻上動都動彈不了,只能勉強轉了轉頭。

一轉就發現蕭楚正跟他邊上坐著,支起腿正看著一本藥書,隨意地說道:“醒了?”

弈非撐起手臂想起身,背上一陣及骨的刺痛傳來,激得他悶哼一聲,頓時又跌了回去。

“就你這脆身板,比裴鈺還要不耐造,別動了,只顧回我話便好。”蕭楚合了書側目看向弈非,緩聲問道,“那牒文什麽時候瞧見的?”

弈非聲音有些虛弱:“……回主子,昨日上午從裴府帶來時就瞧見了。”

蕭楚道:“發現裴鈺有私聯,為何不報,還自個兒去找了他?這人心眼黑,多半是故意給你看到的這牒文,你怎麽直接就上了套?”

弈非咽了咽喉嚨,啞聲說道:“主子……”

蕭楚打斷他,繼續說道:“我和裴鈺雖暫時合謀,但目的卻不一致,那份牒文我猜大約是工部給出的流水,裴鈺這是警告我呢,他已經找到了梅渡川洗錢的證據,要把白樊樓收進官家,梅渡川的錢鉆不進我的口袋。”

他頓了頓,像是在等弈非的反應,但他什麽話都不說,只是恥恨般地抿了抿唇。

蕭楚見他不應,就替他道出來了:“你昨日去找裴鈺,和他說,你要棄主,是麽?”

“棄主”這二字刺到了弈非,他頓時焦躁,急聲道:“主子,我絕無背主之意!”

雁州人世代以忠誠為榮,以背棄為恥,沾上“背主求榮”這樣的名聲和辱殺一個人沒有區別。

但蕭楚猜的一點兒也沒錯,弈非的確是這麽和裴鈺說的。

蕭楚沈寂了片刻,忽然說:“你做得好。”

他說得很用力,像是要把這句話砸進弈非的心裏,叫他重新正視起自己來。

“你想出了這麽個法子,假意跟裴鈺投誠,的確聰明,他雖不會信你,但今日這麽一出之後,他就欠了你個人情。”蕭楚扶著額,架高了腿,慢慢說著,“這幾日讓你跟著裴鈺,你沒白跟,他的脾氣秉性你已經拿捏住了。”

裴鈺最怕的就是虧欠。

他瞇起眼睛看向弈非,沈吟道:“將計就計,你做得太好了,我卻這樣罰你,你恨不恨?”

弈非露出一個勉強的笑容,說:“主子罰我便是對的,哪有恨的道理?”

“逆來順受,可鈍刀割人最疼,我一點兒沒看錯你,弈非。”

蕭楚看見那牒文時心裏就猜了個大概,他跟弈非心照不宣地演了一出苦肉計,把裴鈺架在人情臺上下不來,不光如此,他還叫全府上下都聽著,都記著,蕭楚是為了裴鈺才罰的人。今日過後,他再想棄車而走就難了。

弈非低下頭,默不作聲地聽著。

蕭楚的聲音和緩了些:“這事兒為難你了,往後我做事會考慮周全些,盡量不叫你犯難,放心,你跟裴鈺這事兒我壓下來了,他也不會往外說。”

說罷,他又摸了摸下巴,若有所思地說道:“這場面熟悉啊,我怎麽記著以前在雁州的時候你也經常這樣給人收拾爛攤子?”

氣氛終於輕松了起來,弈非也不繃著臉了,柔聲答道:“主子說的可是夜馳那回?”

“是了是了,”蕭楚笑了起來,收起腿坐到弈非榻前那張凳上,說道,“我和明夷夜裏跑馬回來過了宵禁,就喊你偷偷把馬牽進去,結果三個人都叫大姐抓了,她最疼你,就喊你跪,這鞭子也舍不得抽。”

“主子說笑了,”弈非也跟著笑了起來,可他一笑就疼,只好便抽著氣邊說話,“我這只麻雀如今也能跟著鷹一塊兒飛,哪怕是挨了大將軍的打,心頭也開心。”

蕭楚掃了他一眼,狐疑道:“你個子怎地不見長?不是快要及冠了麽?”

弈非羞赧地點了點頭,說:“是,下月剛好。”

“弈非,你今日受住了這苦,便不是鴉雀,而是猛禽。”

蕭楚定定地看著弈非的眼睛,說道:“白樊樓當作我送你的及冠禮,踩著它就毋用回頭,總有一天我要依靠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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