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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外頭流言不確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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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外頭流言不確實

丁佑、宋安最近被安排的活兒是負責照養蘭陽院後院的小藥田。

自從入夏後,天氣一日比一日炎熱,藥草怕旱,枯得快,時不時就得澆水來保持泥土濕潤。

兩名小廝從有印象以來都在侯府侍候主子,還真沒種過田,在大太陽底下流汗的感覺挺好的,只要見藥苗長高或是多長一片嫩葉,就有一種難以形容的成就感,因此倒沒什麽想跟著主子往外跑的心思。

不過,看到半夏跟茯苓出現,兩人眼睛瞬間亮晶晶,扔了水桶就往她們身邊湊,還不忘要她們看看他們照顧的藥田有多好。

“咗,春天都過了,現在才發春。”朱哲玄撫額看著兩個笑得眼兒彎彎的小廝,不忍卒睹,轉頭走進大堂。

薛吟曦仍一如以往坐在大圓窗的軟榻上理事,見他往茶幾另一頭坐下,沒說什麽,一如前幾日那般,拿起一本冊子記錄今日送藥的人家,送的什麽藥,又收回什麽藥。

那些老百姓生性節儉,就算是免費的藥,不到很不舒服也舍不得服用。

但藥丸保存不易,一段時日不能用就得收回作廢,免得藥效打折扣不說,反而虧了身子。

朱哲玄這幾日都跟著她,自然也知道她在記錄這些,他先為自己倒杯茶,喝了一口茶水,才道:“表妹一個縣令千金,有必要花費這種心思拉攏人心嗎?或者是為了舅舅,讓他回京述職後職位能升上一升?”

她擡頭看他,“我只想替爹娘累積善緣,如果沒有他們,我現在也不知在哪裏,也許早就死了。”

他擱下茶杯看著她,想到她的個性,若是那年被拐子賣到煙花之地,真有可能會一死了之吧……

這麽想著,他心口微微痛了起來,朱哲玄趕忙又拿茶碗喝了一口,將那詭異的感覺拋諸腦後,脫口就問:“你沒想過去找你的親人——抱歉,我忘了你失憶。”

“無妨,能活著就是一件很幸福的事,其他的我不強求,何況我現在還可以幫助那麽多人,施比受更有福,我很感恩自己是施予的那個人。”她說。

他啞口無言,能活著就很幸福?那世上的人哪個不幸福?

“至於爹,想必他也不會想當什麽大官,其實上一次回京述職,皇上就想將他調回京城,是爹拒絕了。”見他一臉困惑,薛吟曦搖搖頭,“你顯然不知道爹在京城有個很響亮的稱號吧?”

朱哲玄搖搖頭,他因為父親的關系,與外祖家也沒多熟悉,而他的那些狐朋狗友只認識京官,讓他更討厭聽什麽官場或朝堂的事。

“爹深受皇上喜愛,能免令進宮與皇上話家常,被稱為誰都惹不起的七品官。”身為薛弘典的養女,她與有榮焉,也為養父感到驕傲。

京城裏的新鮮事多,朱哲玄關註的永遠不會是朝堂這一塊,但要問他吃喝玩樂上哪裏,他可以如數家珍一一比較。

“看來表哥真的不知道。”薛吟曦挺失望的。

也對,一個只會吃喝玩樂的紈褲怎會關註這些,可心底深處她卻不希望他只是個草包廢材,至少他此時身處的知庾縣是如何在養父的治理下逐漸繁榮,他應該要略知一二。

於是,朱哲玄從薛吟曦的口中得知,知庾縣與舅舅曾經上任的其他窮縣城一樣,貧富不均,富有者多住在城北,那裏的宅第都是富麗堂皇,城南及城東則住著小康到稍微窮困的老百姓,可能有幾家鋪子、幾畝良田,至於城西就是窮得響叮當的老百姓,一整片都是斑駁的老屋子。

舅舅到任後施行一連串良政,將貧富差距拉近了些,而除了城北及城東林立的商鋪外,新興的城西也建了好多新宅,而舅母郭蓉坐堂的醫館濟世堂就位於城西。

認真說來,朱哲玄來到知庾縣初,最常遛達的就是城東及城北,城西還真沒逛過,因而一聽明天她要去濟世堂坐堂,他便想跟著去,畢竟這些日子的偏鄉行,那些窮苦人家對他說了不少濟世堂的事。

濟世堂本來是一間中藥堂,後來郭蓉過來當坐堂大夫,再一年又有其他大夫加入。

因為郭蓉並不滿足當一個坐堂大夫,她更樂於前往一些小村落去治療因交通、金錢而無法看病的貧民,所以大多數時間她並不在濟世堂。

盡管如此,病患們對她還是十分愛戴,這位縣令夫人毫無架子,醫術又好,遇到貧困人家連藥材都不用錢,簡直就是百姓們眼中的活菩薩。

再說到薛吟曦,那就是個面冷心善的美人,不過她在濟世堂坐堂的時更短,一來要管中饋,二來她比郭蓉更熱衷上山采藥,還有藥田要顧,一些偏鄉病患也是郭蓉看了大半後給她接手照顧,說是要讓她累積經驗。

這些病患有男有女,郭蓉已婚,個性又直率,男子給她看病並沒有太多抵觸,但換成花容月貌的姑娘就不一樣了,薛吟曦不害羞,男病患卻會不自在。

但習慣成自然,時日一久,小姑娘臉上的認真與專註讓男病患也嚴肅對待,不敢輕慢,再也沒有什麽羞赧靦腆之態。

難怪,她都把他後背看光光了,眼睛眨也不眨一下。朱哲玄心想。

但一想到她要替某個男子把脈,哪兒不舒服摸哪邊,他這一顆心就不舒坦……

這一日,天朗氣清,城西街道上一如過往熙來攘往。

濟世堂內,空氣中飄著淡淡藥香,大堂內幾名藥童在各種藥材抽屜前忙碌,按藥方拿藥包藥,一個掌櫃收錢,另外還有兩名負責看診的大夫,一個是白發蒼蒼的伍大夫,一個是美麗年輕的薛大夫。

但在兩名大夫的看診桌椅中央,多了一張茶幾,桌上有茶點及茶水。

就在半個時辰前,朱哲玄撩袍坐下,悠哉的邊喝茶邊吃點心,對眾人好奇看過來的目光毫不在意,只定定望著替人把脈看診的薛吟曦,待她的病人看完,下一個上前的只要是男病患,他就叫人往伍大夫那邊去。

稍早朱哲玄一現身,濟世堂前前後後就進來不少人,搞得整間醫館鬧哄哄的,最後還是朱哲玄發了火,一些閑雜人等瞬間嚇得快快走人。

“小姐,朱世子又哪裏不對勁了?您難得開口讓他四處逛逛,他卻要來這裏。”彼時半夏一臉好奇,刻意大聲問道。

“習慣成自然,表妹在哪,本世子就在哪。”朱哲玄答得也大聲。

“跟屁蟲。”半夏咕噥。

“表妹是我的金主,我替她幹活才有飯吃,我得護著她的安全,你有意見?”朱哲玄挑眉。

半夏撇撇嘴,不敢再與他鬥嘴。

就此,醫館大堂也比尋常安靜幾分,大夫夥計各自忙碌,壓低嗓門說話,偶而將目光落在朱哲玄身上,又趕忙移開。

但薛吟曦可沒打算真讓他幫自己選擇病患,一兩個醉翁之意不在酒的她能順他的意,讓給伍大夫看,但真要來瞧病的男患者,她便交代茯苓幾句,讓茯苓將患者請到她的桌前。

若是朱哲玄要攔,薛吟曦話也說得直接,“我才是大夫,表哥適可而止就好,再過就請離開。”

一次兩次之後,朱哲玄也是聰明人,知道只要薛吟曦沒異議,他就可以霸道指定大夫,她有異議他就只能退一步。

此時,朱哲玄就看著她在處理一名男患者,半夏還在一旁幫她打扇。

盛夏時分,連吹進來的風都帶著股熱氣,偌大的醫館窗戶大開,門也大開,但沒放半盆冰,還是悶熱的讓人汗流浹背,薛吟曦也不例外,她額上有汗珠,雙頰微紅,像上了妝般分外吸引人。

朱哲玄見她俯身幫那名腳踝受傷的男子看傷,又是執軟布蘸鹽水消毒傷口又是細心包紮,而那個男病患臉色微紅的看著她……這家夥該不會是故意受傷好來看她吧?

想到這裏,朱哲玄心中不爽,心情也陰沈幾分,正要起身把人架到伍大夫那邊,薛吟曦已經寫好藥方子,該名病患依依不舍的去取藥付費。

朱哲玄正要點下一個病患,就看到排在隊伍第一個的藍袍少年一個箭步奔到她桌前坐下,主動把手放到把脈的枕上,聲若洪鐘,“薛大夫,我胸疼心跳快,你是把把脈還是幫我摸摸胸口檢査?我可是嚴家下一代的頂梁柱,這胸疼不能等閑視之。”

朱哲玄皺起眉頭,哪裏來的熊孩子,他這麽大個人坐這裏,連看都沒看一眼,僅目不轉睛的看著薛吟曦,大大的不爽!

他繃著一張俊顏朝另一名夥計勾勾手,問了那熊孩子是誰。

“喔,他啊,他是鄰城暴發戶嚴家的大少爺,三不五時就過來要讓薛大夫看病,甚至還出重金要她出診,都被薛大夫拒絕,沒辦法,只得一次次過來排隊看病見佳人了。”

朱哲玄點點頭,起身朝薛吟曦走去,正好聽到她下起逐客令。

“嚴大少爺一看就很健康,請出去。”

嚴春山委屈啊,他一向威風八面,但在這裏總有一種被薛吟曦嫌棄的感覺,“我來這裏看病,對濟世堂而言可是蓬華生輝的幸事,你就這麽不喜?”

他是真的喜歡她,偏偏她軟硬不吃,他要如何抱得美人歸?

此時,朱哲玄走到他身邊,不輕不重地拍拍他的肩膀,冷聲道:“出去。”

嚴春山眼中只有佳人,絲毫不理會朱哲玄,仍執拗的說著,“你幫我把把脈,看看我的氣色,對了,還有舌頭是不是不好?要不要紮上幾針?”

話語一歇,他主動脫下外袍,露出精壯的胸膛。

這脫衣速度是在家練過幾百回合了?朱哲玄來不及反應就已讓外男在薛吟曦面前坦胸露背,他氣啊,正要提起這熊孩子的衣領把人丟出去,就見薛吟曦朝他搖頭。

他眉頭一皺,這是認真要治的意思。

薛吟曦柳眉也適時一攏,“嚴大少爺的身體的確不太好,是該紮上幾針,請進內室做準備。”她向茯苓看一眼。

茯苓請笑咪咪的嚴春山跟著她到後方的一間小房間躺下,不一會兒,薛吟曦走進來,她先凈手,接著傾身,玉手捏著銀針對嚴春山胸前的幾個穴位紮針,動作快狠準。

朱哲玄就站在門口,雖然剛剛薛吟曦跟他解釋過,嚴春山人不壞,只是執拗了點,若不紮幾針應付他不會走,倒不如速戰速決,可是見她的手指離熊孩子那麽近,那熊孩子還笑得見牙不見眼,他還是覺得吸入的空氣都是酸的,心也咕嚕咕嚕的朝外直冒酸水。

嚴春山本來還呵呵傻笑,但漸漸笑不出來了,因為他被針紮的地方麻麻的疼了起來。

薛吟曦額上也冒出細細汗珠,一旁的茯苓正要拿帕子,眼前一晃,一只骨節分明的大手突然伸出來,她一楞,就見朱哲玄已拿著絲帕替主子擦拭汗珠,直接搶了她的活兒。

薛吟曦屏氣凝神的紮針,並未註意到周圍的情況,直到完成手邊工作才擡頭,見朱哲玄手上拿著絲帕,還沒反應過來,他陡地牽住她的手走出小房間到看診的伍大夫面前。

“房裏那個病患交給你,本世子渾身不舒服,將薛大夫帶走了。”

“你誰啊,為什麽帶走——”嚴春山見佳人跑了,連針也沒拔就急著走出來,話說一半就呆住了。

眼前的男子相貌出色,一襲銀紅色的刻絲錦袍氣質非凡,就連喰在嘴角的那抹邪笑也足以讓女人看得癡,連他都看呆了。

一旁有人說出他的身分,嚴春山瞬間回神,怔怔的看著俊美男子,“你……你就是慶寧侯世子?”

朱哲玄一挑濃眉,出言恐嚇,“對,就是本世子,再告訴你,薛大夫是本世子的表妹,誰敢騷擾她,本世子就跟他急,斷手斷腳也是——”

“我好了,沒事了!”嚴春山自己動手將針拔了,連外衣也不套就奪門而出,隨侍的兩名小廝楞了楞,反應過來後也急急的追出去。

“我有這麽可怕?”他困惑地回頭,問向一直想甩掉他的手,但又不好弄出太大動靜,只時不時扯了扯手的薛吟曦。

“放手。”她說得小聲。

他看著等著看病的長長人龍,幾乎都是男性居多,個個看來都沒病態,顯然也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他直接拉著她上了馬車,這才放開手。

“表妹還是別來坐堂了,真正的病人也沒幾個,不是還有個杜聖文盯著你嗎?他聞風而來,你怎麽辦?”朱哲玄愈說愈擔心。

“我習醫是為了救人,難道因為幾個害群之馬就因噎廢食?何況給嚴大少爺紮那幾針也不是整他,他氣血流通不順,只是並不嚴重。”她頓了一下,又說:“還有,我這段時間沒來濟世堂是因為要看表哥的傷,與杜聖文來不來無關。”

“那……那熊孩子怎麽聽到我是誰就嚇跑了,我這張臉不可能醜到會把人嚇跑啊。”朱哲玄是真的想不通。

“噗哧!”

他沒好氣的看過去,就見茯苓連忙指著身旁的半夏,意指不是她笑的。

半夏也無所謂,笑著道:“世子爺近來跟著我家小姐前往偏鄉村落,不知道縣裏有關世子爺的傳言變多了。半夏認為其中有一些可能真是世子爺的輝煌事跡,有的則是被添油加醋過,但知庾縣的老百姓們多是不信的,世子爺不必在意。”

朱哲玄水渾不吝慣了,也不是在乎臉皮的人,但流言傳什麽總得聽聽。

於是,在回縣衙的車上,半夏就將她聽到的流言一股腦倒出來。

這裏頭關於流連花叢、為搶花魁初夜一擲千金,鬥蟋蟀鬥到打群架,在床上躺半個月的確實不假,但說他受重傷來知庾縣是因為意欲玷汙世家閨秀,被對方家人發現教訓一頓就真的是胡扯了。

這還不是最離譜的,還有說京城不少女子都深受其害,只是那些人都是平民百姓,不敢張揚,其中還有不堪受辱而自盡,正直的慶寧侯氣恨兒子太過荒唐墮落,才將他扔到這裏不聞不問。

至於這段日子朱哲玄沒再在熱鬧的城北或城東出沒,而是跑到了城西,則說是他知道親舅舅鐵面無私,不好太過肆無忌憚,盡往窮鄉僻壤找對象,玩完提了褲子就走。

他禍害女子的事情被一些莊稼漢撞見,氣不過要打,沒想到朱哲玄武功高強,幾腳踢死好幾人,引起全村人的憤怒,紛紛拿棍子、菜刀要來拼命,朱哲玄硬生生敲斷好幾人的手腳,差點沒把人家滅村。

說完這個離譜的傳言,半夏捧腹大笑後,還難得的安慰起他,“放心吧,這個沒人相信的,我家夫人是什麽個性,世子爺要真這麽做,第一個饒不了您的就是我家夫人,還有我家小姐,世子爺要真的這麽混帳,小姐怎麽可能還帶著您四處走,沒事啦。”

朱哲玄委屈地看向薛吟曦

她也點點頭,“半夏說的是,口舌是非不必在意,何況這還可能是有心人故意為之,就更不必在意,也無須隨之起舞。”

聽她這話,她知道放話的是誰?

朱哲玄立刻追問,她卻答得含糊,“左右就是些好事無聊之人。”

朱哲玄在回到竹林軒後,愈想愈不是滋味,他根本被這莫須有的流言給妖魔化了,即便大多數人都相信他不是那樣的人,但只要有人信了就會沒完沒了。

不行,父親早就想放棄他了,只是一直沒尋到機會,若是這流言傳回京城,父親肯定不會管流言真假,順勢撤了他的世子之位。

思忖再三,朱哲玄急匆匆的去前院找薛弘典,卻沒見到人。

劉聰說:“大人今日休沐,在後院呢。”

朱哲玄又匆匆返回後院,一到舅舅舅母住的小院,就見院中涼亭內,舅舅跟薛吟曦正在對弈,舅母坐在一旁觀棋,身邊沒有丫鬟小廝,難得的一家三口。

他走過去,三人都只看他一眼,目光又回到棋盤上。

棋逢敵手,戰況激烈,朱哲玄忍不住也坐下來觀戰,隨著戰局膠著,兩方思索時間拉長,更添緊張氣氛,最終由薛吟曦險勝,只贏一子。

“女兒棋藝日覆一日精進,爹甘拜下風。”薛弘典還拱手一揖。

“真敢說,你從來也沒贏過,倒是吟曦下得辛苦,一邊下一邊還得想方設法不要贏你太多,落了你的面子。”郭蓉可不給丈夫面子,她都是有話直說的。

“我棋藝也極好,表妹,我們來玩一盤。”朱哲玄迫不及待的開口,父女兩人戰況激烈時,他幾度忍不住要開口,但觀棋不語真君子,他只能生生憋著。

“極好?”郭蓉笑意滿滿。

“真的,我在京城可是打遍天下無敵手。”他點頭如搗蒜,除了在女人堆中所向披靡外,就屬棋藝最強了。

薛弘典也知道今天在濟世堂發生的事,半夏早先就過來嘰嘰喳喳、活靈現靈的描述一遍,當聽到外甥牽著女兒的小手不放,他跟妻子還楞了楞。

“既是如此,表妹與表哥就來上一局。”薛吟曦說。

“表妹不必相讓,千萬不要保留實力。”朱哲玄一臉認真的叮囑。

郭蓉不厚道的搖頭笑了,就連薛弘典看外甥的眼神也充滿同情。

不久,真的沒有太久,朱哲玄的臉就白了又紅,紅了又白,他怔怔的看著薛吟曦以秋風掃落葉之姿席卷而過,他都還沒回過神就全盤皆輸!

“承讓了,表哥。”薛吟曦起身一福。

他讓個屁啊!朱哲玄相信此時他的臉一定漲得紅通通的,是羞是臊他不確定,只知道臉頰熱得像是要冒煙了。

她的棋藝令人瞠目結舌,再想到她一整天要做的許多瑣事,他不知該敬佩她多才多藝,還是鄙視自己無所事事,相較之下他覺得自己真的很廢。

“說吧,還有什麽是你不會的?”然後他就會死命往那件事鉆營,練得精深厲害,至少壓過她一項也好。

想到這裏,他突然有了一股拼勁,覺得對未來有了目標。

薛吟曦也正視他的問題,思吟片刻,語重心長的道:“表哥應該先問自己,有什麽是表哥會的,這才是表哥該重視的。”

朱哲玄一噎,咬牙切齒的瞪著她,完全不想去看噴笑的舅母跟低頭憋笑的舅舅,氣呼呼的道:“姑娘家像表妹這樣動不動就慰人,肯定沒人喜歡。”

“表妹不在乎,只是表哥是男子,撇開流言中荒謬造假的部分不提,一些紈褲行徑相信就沒冤枉表哥了。”她頓了一下,又道:“近日表哥跟著表妹也有一段時日,說句真心話,表哥可以變成一個很好的人,何苦硬是讓自己成了紈褲子弟,只盼能引來一絲絲的溫暖關註?”

“你多言了,哼。”朱哲玄嘴硬地道。

他也不知自己怎麽了,不但沒有生氣,甚至還有一點點的開心,有種被了解的感覺。郭蓉看他們鬥嘴還挺有趣的,尤其是吟曦,不得不說她在他們面前太沈穩,總不像個十幾歲的丫頭,但與朱哲玄對話時看來就鮮活靈動得多。

不過,肯定沒人喜歡女兒這句話,她不愛聽!她半瞇著黑眸,輕咳一聲,讓朱哲玄看向自己後才道:“吟曦說你是就事論事,也是關心,多少優秀男兒想娶我家吟曦為妻,你不喜歡吟曦是你眼拙。”

薛弘典知道妻子護短,也最聽不得他人說養女有半點不好,趕忙打圓場,“夫人,清風嘴快,不必與他一般見識,吟曦也是。”

“對對,舅母、表妹,我胡說八道慣了,開口沒一句好話,你們大人有大量,不要與我這廢材一般見識。”他自嘲一笑。

薛弘典一楞,忙道:“我不是這個意思……”

郭蓉受不了的搖頭,才說他幾句就做出這般頹喪樣,心靈是有多脆弱?

她本想多說幾句,薛吟曦卻搶先開口,“若表哥自認就是一個扶不上臺面的阿鬥、浪蕩子,隨口說的都是廢話,恕表妹日後相處也多以廢話回應,屆時還請表哥大人有大量,不必與我一般見識。”

朱哲玄雙拳緊握,黑眸忿忿一瞇,縱然好男不與女鬥,但他手癢癢的,真的很想捏捏她的臉,看看那清冷神態會不會變。

“好心勸表妹,你這種個性男人可不喜歡,還是多備些嫁妝,不然肯定嫁不出去。”

臭小子還來!郭蓉又怒了,但薛弘典一把搞住妻子的嘴,使了眼色。

郭蓉楞了下,看著女兒,再看著朱哲玄,兩人互瞪著對方,這是杠上了啊。

“嫁不嫁得出去,不勞表哥擔心。”薛吟曦也不懂自己為何從他自嘲廢材開始,胸臆間就憋著一股怒氣。

“怎麽不擔心?溫柔鄉是英雄塚,你年紀輕輕就性子寡淡,老成持重似老僧,沒有一個男子受得了,我就一定不行。”

“很好,若是表哥受得了,我也不行。”

“為什麽?你瞧不起我?”

“表哥不是自己說不行?現在又想自薦?”

朱哲玄被問得一楞,對著那雙漂亮純凈的眸子,再思及她語意,俊臉驀地泛紅,說話也結巴起來,“我、我犯傻啊!我又沒吃錯藥……我有點事先回去了。”

薛弘典一家三口看著那幾乎落荒而逃的身影,不約而同的笑了出來。

薛吟曦是因為不曾看過朱哲玄如此狼狽而笑,她不懂朱哲玄這怪異舉止因何而來,只覺得莫名其妙,連同胸臆間那突然充斥的火氣也消散不少。

但薛弘典跟郭蓉的笑就頗具深意了,他們早因女兒對男女情愛的遲鈍與不開竅而傷透腦筋,去年為女兒辦了及笄禮後,多少媒人上門,女兒都搖頭,可眼下……

夫妻倆回到房裏,想到女兒與朱哲玄的唇槍舌劍時難得露出的小女兒神態,就忍不住又笑出來。

雖然朱哲玄過去的行為過於荒唐,但就最近的表現來看,他們勉強接受這可能的半子人選,但前提還是女兒的意願。

不過話又說回來,他來找他們只是為了下棋嗎?

“表哥不是自己說不行?現在又想自薦?”

就是這句話讓朱哲玄在奔回竹林軒後起了嚴重的危機意識。

他算是情場老手,雖然對象都是些較不入流的煙花女子,但正經人家的姑娘他也不想招惹,就怕得娶回家,沒了自由。

他一向把自己的心管得很好,這是第二回 ,他發現自己差點又著了薛吟曦的道,任她牽著鼻子走。

當下,他竟然差點脫口說出“自薦又怎樣,本世子還配不上表妹了”這句話,他一定是瘋了!

就在他自我懷疑的當天下午,薛吟曦帶著兩個丫鬟到鄰縣,說是找到一名剛從京城回鄉的工匠,一去就要五天,也不知在急什麽,反正沒給他安排活兒。

而他也在恍神五天後才想起那荒謬無比的流言,再次主動去找舅舅,並將那些流言還有自己的擔心說出。

“謠言止於智者,你爹不糊塗,不會信的。”薛弘典笑咪咪的拍拍他肩膀,看他的眼神詭異的充滿慈愛,讓朱哲玄頭皮發麻。

隔日,薛弘典又丟給朱哲玄一堆書,要他好好讀,有任何問題都可以來找他或劉聰,還說男子漢一生,功成名就再娶賢妻,要他為考功名努力——

朱哲玄聽得頭昏腦脹,猜想大概是侯爺爹寫了什麽家書過來,要舅舅鞭策自己,但他開口問,舅舅卻說

“沒有信也沒銀子,所以你還是好好聽你表妹的話,該幹活幹活,其他時間就挑燈苦讀,求取功名……”薛弘典又是一番勉勵如念經般的碎碎念,最後總結,“人生兩大樂事,金榜題名時,洞房花燭夜,舅舅對你期之盼之,亦有信心之。”

翌日,舅舅又找了人來替他做衣裳,說知庾縣夏天會特別熱,他那些綢緞綾羅都不耐穿,且要跟著薛吟曦上山下海,容易被勾破弄臟,所以要裁制一些棉布長衫,既舒適又吸汗,一天換個兩三套也行。

“我沒銀兩治裝,舅舅。”他把醜話說在前,薛吟曦沒給他半點工資呢。

“呃……沒關系,舅舅送你好了。”薛弘典笑得勉強,覺得自己虧大了,想著得再去搜出藏在哪兒的私房錢來支付。

他的確是有點心急,但劉師爺知道兩個小輩之間好像有些情生意動,也讚成說要打鐵趁熱。

就他對女兒的了解,對那些穿得光鮮亮麗的公子哥兒都特別不喜,所以他覺得外甥的衣著風格必須徹底改造,再添點書卷氣,看能不能讓女兒投入感情的速度加快。

朱哲玄是幼稚了些,但也是因為幼稚,讓女兒跟他相處時像個一般少女,薛弘典自忖看人的眼光極好,他相信小倆口若有機會修成正果,朱哲玄絕對會是個寵妻的好男兒,而他的女兒一定會過得很幸福。

五天後,不知道為了自己的終身大事,讓養父損失一筆私房錢的薛吟曦回來了。

隔日又是到七裏莊替二丫覆診的日子,而朱哲玄後背的傷雖已完全康覆,湯藥也停了,但活兒還是得照做。

“總得幹活兒換食宿。”半夏直言,得意的擡高下顎,“我家小姐說的。”

“本世子有說什麽嗎?”

朱哲玄很不甘願的承認,自己對薛吟曦好像愈來愈沒脾氣,而且還很主動的告知他這五天有多乖,哪兒都沒去,連舅舅做的兩件怪事也說了。

“多讀書好,知庾縣的夏季也的確會愈來愈炎熱,接下來還有秋老虎,爹對表哥有心了。”薛吟曦沒多想。

稍後,同樣的一群人由薛家車夫駕車,來到了二丫的家,但這一回屋裏屋外多了好幾個同村的男女孩童,各個呆楞楞,嘴巴開開的仰頭看著朱哲玄。

薛吟曦也停下腳步,看著這逗趣的畫面。

“哇!真的像二丫說的,長得比薛姊姊還要好看。”

“像仙人。”

“對,像仙人。”

幾個小娃娃你一句我一句的讚美起來。

某人得意的朝薛吟曦挑挑眉,朝站在孩子中的二丫蹲下身來,溫柔的揉揉她的頭,“這一次也要勇敢喔,我讓你的這些朋友帶朱哥哥到處走走,讓薛姊姊幹活,好不好?”

“好。”二丫乖巧點頭,笑得開心。

朱哲玄一個吆喝,就將孩子們帶離開了,薛吟曦、二丫、何氏、茯苓及半夏則進了屋。

“朱世子真的很像孩子。”半夏受不了的搖搖頭。

“我喜歡朱哥哥。”二丫皺眉,她是挺朱哲玄一派,不容許有人說他壞話。

“那個……我得說句公道話,朱世子身分高,但完全不會看不起我們這種窮人家的人,我也覺得他很好。”雖然才見第二次,但何氏也靦腆的投他一票。

看到他溫柔與女兒說話時,女兒臉上的歡喜是那麽明顯,她眼眶都紅了,其他孩子看著二丫的眼神都是羨慕,恨不得他也揉揉他們的頭。

薛吟曦也想到那一幕,微微一笑,“表哥是很好。”

半夏跟茯苓驚異的互看一眼,但沒說什麽,薛吟曦也只說了這一句,就開始替二丫拆繃帶了。

屋外傳來孩子們快樂的嘻笑聲,薛吟曦看著二丫頻頻往外看的眼神,笑了笑,“等換好藥就讓你出去。”

二丫點點頭,心裏有點急,好想快點出去。

朱哲玄有些孩子氣,他很快就吆喝那些孩子們回家去搜括來各式蘿筐、弓箭、彈弓等,再撿了些石頭就帶隊往山林去。

接下來的時間,朱哲玄儼然成了孩子王,他帶隊探險,不一會兒就抓了不少麻雀、兔子及山雞,還嫌只有野味不夠,又轉往一條淺溪去撈魚蝦。

時值盛夏,溪水清涼,一行人玩水玩得不亦樂乎,就連中途加入的二丫也泡了腳丫子,一臉粲笑。

直到一個時辰後,薛吟曦才看到朱哲玄率著一隊娃娃兵回來。

他跟大多數的孩子一樣赤著腳,身上衣衫被他拉高系在腰處,褲管拉高,露出半截腿,衣服半濕,不,很多地方都被打濕了,顯然也打了水仗,他臉上笑容很純真,跟身旁的孩童們一樣。

“表哥童心未泯,難怪能跟孩子們玩在一起。”她看著走過來的他道。

朱哲玄莞爾一笑,“表妹是拐著彎說我幼稚吧?錯,本世子這叫赤子之心。”

這一天對他來說過得太愉快了,雖然全身臭汗淋漓,但當他陪著那些孩子將借來的蘿筐弓箭等物送回,並將那些野味及魚蝦送給他們時,不管大人或孩子臉上都是大大的笑容,一再道謝。

究其因,小魚小蝦是好撈,但朱哲玄送的大魚大蝦並不好抓,那得到深一點的水潭抓才有,沒有好的泅泳功夫可辦不到,孩童也告訴家中大人,是朱哲玄一人下水潭,還叮囑他們不可下去,會死人的。

還有那些山中野味,就算設陷阱也難抓到,但朱哲玄有功夫,抓到不少,這些窮苦人家大多只有過年才有機會吃到肉味,如今得這麽多野味,自然高興無比。

朱哲玄一向不缺吃,更不知道有人因為能吃點肉就高興了,看著一張張純樸的笑臉,他也跟著開心,這種感覺陌生而特別,但他很喜歡,突然想起薛吟曦說的那句“施比受更有福”。

原來,他也有能力給予,而且是靠自己的一雙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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