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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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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今年H市的十一月似乎要比去年涼得早一些。

幾場雨間,氣溫不斷下降。

夜裏風總是格外大,有幾個半夜,許之蘅會突然醒過來,便再也睡不著了。

她一動不動躺著,耳邊盡是那呼嘯震窗的淩厲風聲和姜和時不時的一聲低咳,靜待天命。

雨過之後,天放了晴,卻潮濕仿佛要把一切都洇濕個透。

許之蘅的生活依舊很平淡。

偶爾會收到零星兩條李光晨和宋玉琪的微信,好在都是分享日常的好消息。

不知是不是天氣原因,許之蘅最近身子也不太舒坦。

她總覺得渾身乏力,沒有胃口,腹下時不時會有隱隱的墜痛感。

尤其是在每次房事之後,那股絞痛就能折磨她一整宿。

她同姜和之間的房事次數本就不算少,那次姜和出了院之後,要她要得愈頻繁了。

幾乎雷打不動,每天就算再累,姜和也要例行公事地纏她一回。

他不願意帶套,她就只能自個兒偷摸著吃事後避孕藥。

藥吃得越吃越多,許之蘅明顯能感覺自身體越來越差了,經期也開始不規律,上個月她的月經甚至來了兩次。

可她又別無他法,思慮再三只好減少了吃藥的次數,盡量每次做完以後都立馬去洗澡清理。

姜和在想什麽許之蘅心裏面都清楚。

可他表現得越心急她就越覺得無可奈何。

她想問他——

何必呢?

縱使她真的給他生下孩子,眼下的局面就會幡然扭轉嗎?

不會的,他們之間死局已定。

可當她望見姜和沈倦的眉眼,那些話又重新吞回肚子裏。

她不奢求做姜太太,也不願意為姜和生下孩子保持這段不清不白的關系。

她之所以這樣猶豫不決,只不過是想再陪陪他。

在那把明晃晃的鍘刀落到她腦袋上前有限的時間裏,再多陪一陪他。

*

立冬那天,許之蘅去超市買了些蔬菜和火鍋料,又買了些羊肉,打算晚上煮羊肉火鍋。

姜和回來時,她還在廚房裏忙著。

他的聲音從客廳裏傳進來,聽不太清:“……你煮羊肉呢?”

許之蘅提高了點音量回他:“還沒好呢。”

“那我先去洗澡。”

忙活了好一會兒,許之蘅將鍋擡上桌,又把電磁爐插上。

鍋很快撲開,肉香四溢,咕嘟咕嘟滾著。

蒸騰的熱氣縈繞著往上散開,熏得人臉燙。

許之蘅沒什麽胃口,吃了個半飽,拿筷子在碗裏劃著,不時往鍋裏添一些食材。

坐在她對面的姜和問她:“沒胃口?”

“可能下午水果吃多了,這會兒都不餓。”

“是不是哪裏不舒服?”

許之蘅說:“沒有,就是不太想吃。”

姜和沒再問了。

他一手拿手機飛快打字,一手拿筷子時不時往鍋裏撈一下。

滾滾熱氣中,他的臉變得有點模糊。

許之蘅歪了下頭,從絲絲白氣邊上看他。

姜和洗頭吹幹後並未打理,又順又松自然垂著。

他身上穿的是她給他買的一套薄款的長袖睡衣,奶黃色的,胸前還印了一朵米白色的小雲朵。

可愛風的款式,和他平日裏無色系的穿衣風格大相徑庭。

許之蘅想起姜和當初見到這套睡衣時的場景——

他赤著上半身,倚在半開的衛生間門後,神情裏透著明顯的嫌棄:“這不是小姑娘穿的嗎?”

嫌棄歸嫌棄,最後還是穿上了。

今天好像是他第三次穿這套睡衣了吧?

細看下,他的頭發似乎長長了一點,劉海碎碎的,有幾小根蓋到眼睛上。

此刻他身上只有松弛的柔和感,半點不見平時冷銳的囂張。

看著看著,許之蘅突然心生微悵。

她喜歡他這幅模樣,只覺得,要是他能一直這樣便好了。

“越看我越帥是吧?”姜和眼神沒從手機上移開,話裏帶著揶揄的上揚語調。

“嗯,是啊。”許之蘅輕笑著往鍋裏下了幾片羊肉。

姜和很是受用:“那你看吧。”

許之蘅盯著他看了一會兒,低下頭把橙汁捧在手裏小口小口啜著。

等到姜和吃得差不多了,放下筷子打算起身時,她出聲說:“姜和,我想回家一趟。”

姜和扶著椅背,側頭看她,“怎麽了?你姐有事兒?”

她搖搖頭:“她沒有事。”

姜和看她片刻,說:“就是想家了?”

“嗯,想回去看看。”許之蘅垂下眼,手指在玻璃杯上無意識地摩挲兩下。

姜和低低咳嗽一聲,拿手機翻了眼日常安排,說:“過些天吧,這兩天我有事,幾個應酬也沒法推。”

“不用,我自己回去看看就好。”

姜和靜了靜,目光從手機上擡起望向她,“這麽急?”

他的眸裏,無端端多出來了一抹審視。

許之蘅狀若無覺:“你忙你的。”

姜和手機在掌中翻轉一下,壓在桌上,重新坐下。

“我陪你去。”

“我就去兩天。”

姜和眸裏漸漸覆上一層薄霜,語氣往下沈:“我陪你去。”

許之蘅眼皮微跳,張了張嘴卻又把想說的話咽了下去,聲音甕甕的回:“那過陣子吧,等你忙完再說。”

姜和一言不發地看著她,眼裏的霜色仍舊不褪。

他清楚他和許之蘅之間的問題仍舊沒有解決,哪怕他做再多去寬她的心,都無濟於事。

一切都不過是若無其事的平和假象。

就好像此刻一樣——

她模樣乖順地坐在他面前,他卻覺得她離他好遠。

嘆息滾過心頭,姜和說:“行,那回頭再說。”

*

當晚睡覺前,許之蘅被姜和狠狠辦了兩回。

她知道他心裏有氣,所以格外的順從。

雲收雨散,滿室膻氣。

黑暗裏,姜和起身點了根煙。

許之蘅側著身,看著那一點猩紅的火光。

靜了一會兒,她沙著聲說:“想要小孩你還抽煙,姜和你做不了爸爸的。”

姜和似乎笑了一聲,猩紅微微閃動。

“那我戒煙好不好?”

他的聲音有一種饜足的懶意,啞啞的,又帶著寵溺,撓著人心。

許之蘅低低笑了聲,沒有言語。

臥室裏一時安靜。

靜了片時,姜和冷不丁突然開口問:“在想什麽?”

許之蘅有幾秒的沈默,緩聲說:“在之前看到的一部電視劇。”

“什麽片?”

“古裝片,裏面男女主受傷走散了,等男主養好傷去找女主,卻怎麽找也找不到女主了。”

那點火光在黑暗裏上下劃動了下,亮起幾秒,微微照亮姜和挾煙的手指,又熄暗下去。

姜和沒說話,只是長長吐了一口氣。

許之蘅看不到他的表情,只聽見他平緩的聲音:“那是古代,現在什麽都實名制怎麽可能找不到?除非你活的像個死人。”

窸窣間,姜和探身把煙掐滅了,又說:“有心要找,不過一個電話的事情。”

臥室裏再度安靜,漆黑一片。

許之蘅闔上眼,低聲回道:“是吧。”

*

隔天早上九點不到,昏沈的許之蘅被姜和鬧醒了。

也不知道他大早上哪來的興致,纏個沒完。

許之蘅微惱著想推他下去,姜和便壓住她的手腕,深深吻住她。

那個吻極為細致,密不透風地將她的氣力抽幹,一點點地推到思緒渙散的邊緣。

直到把她人拆散了,姜和才心滿意足地下床去洗澡。

許之蘅啞著聲叫住他:“把窗簾拉開。”

姜和應了聲,走到窗邊兩手一拉,唰唰兩聲,大片的陽光就傾瀉進屋裏。

許之蘅瞇著眼坐起來,身子酸軟靠在床頭點了根煙。

煙霧飄繞,空氣中的那股膻腥很快被煙味反撲籠住。

一根煙抽完的功夫,衛生間裏響起了吹風機的聲音。

片刻,姜和裹著條浴巾出來,又去了衣帽間。

姜和今天穿的是一套經典雙排扣的深灰色西裝,內襯淺灰色襯衫,配了一條藏青色領帶,穩重又利落。

他人本來就高,窄腰腿長,瘦卻有薄肌。

這套修身西裝更是凸顯了他的優點,當得上賞心悅目四個字。

許之蘅望了他一會兒,說:“領帶有點歪。”

“哪兒?”

許之蘅招招手:“你過來。”

姜和手裏抓著外套,走到她床邊坐下,身上那股松柏冽香淡淡的也帶了過來。

許之蘅傾身為他整了整領帶,擡眸看他:“好了。”

此刻她的頭發有些淩亂,表情是溫和沈靜的。

一縷陽光悄無聲息映到她眼睫上,令她的瞳仁清淺幾分,睫毛仿佛也變成了發光的卷扇。

姜和看著她,喉頭微微滾了一下。

他握過她的左手,輕轉了下她無名指上的戒指。

“怎麽了?”她問他。

“沒什麽,你繼續睡吧。”

姜和起了身,又緩緩彎腰吻了吻她的額頭:“今天大概會很忙,不用等我。”

許之蘅點點頭。

“要不要拉上窗簾?”

許之蘅說:“放著吧。”

“好。”

姜和走到臥室門口,又回頭看她。

許之蘅彎彎嘴角,朝他笑了一下。

待到外面依稀傳來大門落鎖的動靜,許之蘅一骨碌就爬了起來鉆進衛生間沖洗。

洗完澡,她拉上臥室窗簾,又躺回了床上。

本想補個回籠覺,卻睡不著了。

在床上賴到了中午,起床時許之蘅甚至覺得自己的身子倦怠得有千斤重。

她有點餓,但是惦記著一會兒要去買藥還是忍下沒進食。

許之蘅換了套衣服,摸了把車鑰匙下樓開車去買藥。

其實公寓附近就有兩家藥店,走過去不過幾分鐘。

可她還是開了十來分鐘的車去了更遠處的一家藥店。

她車停在藥店旁邊的過道上,走進店裏。

店裏沒有別的顧客,結賬臺旁坐著一個紮著高馬尾的大姐正在打著哈欠,一見許之蘅立馬就把嘴給閉上了。

許之蘅說:“麻煩給我拿五盒毓婷。”

大姐應了一聲,轉身去拿藥。

許之蘅低下了頭,目光隨意地落在收款碼上。

大姐拿袋子裝藥時,忍不住瞅了她一眼。

她對這個姑娘印象挺深,年紀跟自家閨女一樣大,看著漂亮也安靜,一個月要來上好幾回,每次都買幾盒避孕藥。

也不知道這姑娘的男朋友是多沒心肝的人,這東西能這麽吃嗎?年紀輕輕的……一點也不愛惜自己的身體。

大姐心裏微嘆,話漏出嘴一禿嚕就是一大串:“姑娘啊,我看你整天來買避孕藥,你這個不能多吃的呀,傷身體的呀,要不換長效的那種吧?那種長效的也不貴的,就是吃麻煩一點。”

許之蘅不是沒考慮過買那種長效避孕藥,但總是怕被姜和發現,更何況如今她連能在姜和身邊呆上多久都不知道,遂就打消了這個念頭。

她朝大姐友好笑笑:“不用了謝謝,多少錢?”

“一共八十九塊。”

許之蘅拎著塑料袋走出門,在旁邊的便利店買了瓶礦泉水,拆開一盒藥就水吞下,往外走了幾步把盒子扔進街旁的垃圾桶裏,又坐回車上。

她沒有立即開車離去,稍稍調大了點音響音量,身子後靠在椅背上。

陽光從旁邊樓房中間的一條小道中折過來,照在她的車窗上。

車載音響裏正好放到那一句——

然而天父並未體恤好人,到我睜開眼無明燈指引。

許之蘅腹下那陣陰陰的痛又泛起,像有一雙手揪著軟肉拉扯著。

她拿手用力往下摁,目光垂落在左手的戒指上,不知為何的,只覺得那痛更是難忍。

擱在一旁的手機震了震,她伸手撈起來看。

短信是尚茵發來的,她說:[今兒訂婚了,許小姐你想好了嗎?]

許之蘅低垂著頭,定定看著那一行字,一時怔楞住。

車窗上趴著的陽光倏然暗下去,大概是天上的雲遮住了太陽。

涼意趁暗爬上了許之蘅的指尖,一點點往她皮膚滲。

[知道了。]她回過去一條短信,緩緩發動車子離開。

*

傍晚,殘陽西照。

許之蘅在陽臺收衣服。

前幾天潮得緊,正好趕上今天放晴,她把許多衣服都重新拿出來洗了一遍,陽臺上掛得滿滿當當的。

許之蘅在兩排晾衣桿之間忙個不停,放在客廳裏的手機響起來。

她進屋拿手機,一看是黎韻打開的微信電話。

接通按了免提鍵,她順手把手機擱在洗衣臺上,繼續收衣服。

電話那頭有些吵鬧,黎韻有意提高了音量:“你在哪兒呢?”

“在家。”

“幹嘛呢你?”

“收衣服呢。”

一排晾衣桿太高,許之蘅扯得費勁兒,仰著的頭酸得要命。

她走到一旁去按下晾衣桿升降鍵,邊問道:“有事?”

“我陪那客人在酒店吃飯呢。”黎韻靜了靜,“我剛剛在宴會廳那頭看到姜和了。”

許之蘅嗯了一聲。

“我路過時瞥了眼,好像是訂婚宴啊。”

“嗯。”

“……原來你知道啊?”

許之蘅默了下,輕輕應了一聲。

“我還以為你蒙在鼓裏呢。”黎韻語氣明顯一松。

“我知道的,我先收衣服了。”

許之蘅淡定地掛掉電話,轉過身把一件姜和的夏裝從衣架上取下來,輕輕抖摟了兩下,仔細折好放在洗衣臺上。

一件又一件,直到全部疊完。

許之蘅擡眼一瞥,天邊的夕陽大半個圓都沈了下去,光線不再刺眼,轉瞬就暗沈下去的天色令人覺得悵然。

此刻陽臺沒開燈,她站在暗處望著遠處天邊的那剩下的一小半落日,一點一點,往下沈。

沒一會兒的功夫,天便全暗了。

可許之蘅仍舊靜默固執地看著太陽落下去的那處,臉上的淡然漸漸變成了疲倦。

她摸過手機,緩緩將身子靠在扶桿上,低頭解鎖手機打開了瀏覽器,在搜索欄裏輸入:11月8日。

屏幕上顯示出日歷來,底下小小三個字:寒衣節。

再下面的內容是一條知乎的搜索內容:寒衣節,又稱鬼節。

那麽多日子可以選,怎麽就選了這麽個不吉利的日子呢。

許之蘅劃了劃屏幕往下拉,點進一個民俗網站入口。

裏頭的老黃歷上說——

11月8日,農歷十月初四,星期日,吉日。

宜嫁娶、納采、訂盟、祭祀、開光、出行。

寒涼的夜風驟然起聚,迎面而來。

許之蘅耳邊的一縷頭發被吹動,悄然拂蕩到她的臉頰前,紮出幾點癢意。

三十秒,手機自動熄了屏。

許之蘅眼前的一切都變得幽暗,依稀聽見了高樓之下穿街而過的微弱警笛聲。

她在那黝黯中似乎看見自己坐在一間伸手不見五指的房間裏。

她頭頂上那一把鍘刀在黑暗裏微微晃著,晃著……

咯吱響了兩下,瞬刻就落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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