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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024章 (二十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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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024章 (二十四)

【關於王靈】

我的成績一直都很不錯,向來是年級前十,高考前一天晚上學校為了讓學生有充足的睡眠所以早早就下自習了,那天下了雨,於是爸爸來學校接我,在回家路上有個阿姨騎摩托滑倒了,爸爸上前去扶她,可就在這時一輛失控的大貨車徑直朝他們撞去。

“爸爸讓開啊——”

父親反應過來的時候已經來不及了,大車甩尾直接將父親的腦袋刮斷了,那位阿姨也沒能幸免。

血,到處都是血,我抱著爸爸的頭卻怎麽也安不回去,我一聲聲叫著爸爸,可他已經聽不到了,那天雨越下越大,我在雨中哭得撕心裂肺。

在醫院的椅子上呆呆坐了一整晚,耳邊只有媽媽的哭聲,早上大人讓我去考試,在考場上,我腦子裏全是爸爸頭身分離的模樣。

那段時間我渾渾噩噩,聽說最後媽媽選擇接受了賠款,對方賠了多少她沒告訴我。

高考成績出來了,考得一塌糊塗。

鄰居說讓我覆讀,媽媽說覆讀浪費錢。

最終我選擇了一所職業學院,這所學校在外省,我選擇它的原因是——它有殯葬專業。

高考結束那天,媽媽拿著醫院開具的死亡證明,將父親的遺體從醫院停屍間運往了殯儀館,也就是在那裏我第一次見到了入殮師。

那個接手父親遺體修覆的入殮師姐姐長得很漂亮,殯儀館墻上貼著她的個人介紹,她是這家殯儀館的業務科長,是一名經驗豐富的入殮師,曾參與過眾多災難事件遇難者遺體的處理修覆工作。

那天就是由她的團隊接手了父親遺體的修覆任務,遺體修覆時家屬如果願意的話是可以在場的,那天大人讓我出去,我不,我固執的站在床臺邊看著身首異處的父親,不曾移動腳步。

那個時候我的腦袋是放空的,整個人都是麻木的,腦子空蕩蕩的,好像想了很多東西又好像什麽都沒有想,只是一直盯著父親看。

經過近3個小時的拼接縫合和創口覆蓋,入殮師們最終將父親的遺體覆原,父親的頭和身體終於連在了一起。

遺體修覆的非常完美,她們還幫父親臉上的胡子刮幹凈,擦身清理,並給父親化了妝,讓他的臉色看起來像個活人,最後為父親換上了幹凈的新衣服,我看著父親那副像是睡著了的安詳神態,朝那位姐姐深深鞠了一躬:“謝謝你把爸爸完完好好的還給了我。”

她的皮下縫合手法非常獨特,34歲的她有著12年的遺體整容經驗,業內聞名,姐姐有位助手,負責配合她完成遺體頭部和身體的定位,聽說只有23歲,從事入殮工作僅1年,去年從殯葬專業畢業。

姐姐們安慰我別難過,讓我好好和父親做最後的告別。

我趴在父親身上哭得不能自己,那個姐姐站在一旁眼裏閃著淚光,我訥訥的問她在這裏工作還會難過嗎?她對我說他們入殮師即便見慣了這種離別場面,但每次在現場還是會產生共鳴,他們無能為力,能做的只是讓逝者走的時候更有尊嚴、更體面一些。

這就是入殮師的職業,讓逝者與家人好好的做最後的告別。

那一刻,我想,我要成為一名入殮師。

告別儀式那天,我拉著父親的手在他耳邊將這個想法告訴了他。

送父親出殯後我常常跑去殯儀館,悄悄從遺體通道溜進去看入殮師們工作,可能是因為父親的死亡,讓我對屍體一點都不害怕,在我眼裏他們只是無法再和家人交流的可憐人。

在那段時間我了解了很多東西,在修覆破損斷裂嚴重的遺體時,入殮師們會用各種材料對遺體進行拼接、填充或是重塑,還有如何將創口修覆到看不出來,我覺得他們好厲害。

我還在殯儀館看到過因工程失事從二十多樓墜毀而送來的多具屍體,腸子都摔出來了,內臟外溢,頭骨粉碎,各種殘肢混在一起,入殮師卻能將每一個部位識別出來並將它重組縫合。

面對燒傷特別嚴重的遺體,入殮師們能根據逝者生前照片還原面部,他們甚至可以做到頭顱再塑,還逝者一個完好的身體,給予家屬安慰。

那一刻我覺得入殮師就像人生終點的擺渡人,讓逝者有尊嚴,讓生者有慰藉。

後來填報志願時我報了一所有著殯葬專業的學校。

那天回家後我跟媽媽說了我報的專業,媽媽罵我瘋了,她說我報這個專業,以後鄰居怎麽看我們家?看到我們都得繞著走,嫌晦氣!她說你去看看張老頭的花圈店,誰路過不繞著走,你知道大家有多忌諱這個嗎?她讓我改志願,我低著頭說改不了,志願已經提交了。

媽媽非常生氣,我很害怕,忍不住想,我錯了嗎?

可是我覺得殯葬專業很適合我,多虧了那些入殮師幫爸爸整理遺容,讓他走的體面,而且我社恐,不太會說話,跟死人相處不需要交流,我也不害怕死人。

那天我渾渾噩噩又走到了那家殯儀館,漫無目的的走著走著,來到了那間可以容納一百多具遺體的大型停屍間,在那裏我認識了防腐整容組的組長,平日裏負責遺體的保管核對工作,我跟她聊了聊報志願的事,她對我說一切按自己的心意來,以後畢業了可以來這裏工作,這裏科班出身的年輕入殮師很多。

最終我還是在媽媽的反對下進入了這所學校的現代殯儀技術與管理專業,這期間媽媽一直對我沒有好臉色,我自小就很害怕生氣的媽媽,我清楚她並不是關心我選什麽專業,因為她從來就不關心我,她這次這麽在意這件事只是因為她怕我給她帶去晦氣。

這個世界上關心我的只有爸爸,可是他去世了。

我覺得每天與屍體打交道沒有壓力,所有壓力全都來自外界的歧視。

我毅然決然去了學校,開學那天媽媽甚至沒有來送我,我一個人拖著大堆行李前往了陌生的省外,那時候的我不知道來到這所學校是我犯的最大的錯。

殯葬專業只有我一個女生,所以我被安排在了全是大三生的六宿舍,在二樓的206,宿舍五個學姐每天都在看書,忙著專升本,她們沒有對我的專業發表過什麽意見,所以我也沒有意識到原來有些人會那麽反感殯葬專業。

我和宿舍裏的人不太熟,主要是因為年級不一樣,而且我社恐,其他人性格也不自來熟,爸爸去世後我一直沈浸在自己的世界裏,變得越來越沈默寡言,我們宿舍每天都很安靜,大家都不怎麽說話,自己做自己的事,誰也不打擾誰,這半學期我對這個學校和宿舍印象還不錯。

由於假期我一直待在那家殯儀館裏,工作人員從來沒有驅逐過我,反而會跟我聊天,跟我講解如何縫合如何塑形,因此我了解的東西比較多,學起課本上的知識也很快,我在遺體縫合上展露出了過人的天賦,導師很欣賞我。

我不怕血腥的屍體,不怕屍體流血流水,我早在殯儀館見過巨人觀,也在臭屍房見過高度腐爛的屍體和留存了十多年、已經蠟化的遺體,看到屍體不會影響我吃飯,也不會影響我睡覺,因為在我心裏始終認為,人心比鬼可怕。

事實也的確如此,人比鬼要可怕得多。

上學期放假期間我回家發現很多人對我指指點點,我媽沒好氣的說都是因為我學殯葬專業!原來不知是誰把我學殯葬專業的事傳了出去,我那些朋友都開始默默疏遠我,她們說她們父母不讓她們跟我走太近。

我知道原因,因為晦氣。

晦氣嗎?

我想起了殯儀館的某天清晨,入殮師們早早為當天要火化的遺體穿衣化妝,告別廳裏一個跟我年齡差不多的女生跪在親人遺體邊默默說著話,那一刻我與她產生了共鳴,眼淚流了下來,我想起了我的爸爸。

女孩只有這一個親人,她也拿不出入殮的錢,本打算直接火化的,這樣便宜,但殯儀館自發為她舉辦了這次出殯儀式,為了讓這類困難家屬能再見一次親人的安詳面容。

晦氣?

明明很溫暖。

我覺得在這個行業,不僅可以看到人間冷暖,還可以看到人生百態。

即便大家不看好這個行業,但我依舊喜歡。

下學期的時候我被分去了專業住的比較混雜的七宿舍,搬進六樓的611宿舍是我噩夢的開始,我這才知道原來有人對這個專業這麽的厭惡。

她們在知道我是殯葬專業的後全都一臉震驚,隨後對我露出了嫌惡的表情,其中有個女生問我叫什麽名字?我說了後她拖長聲音噫了聲:“專業這麽晦氣就算了,名字也這麽晦氣,你爸媽也太會取名字了,還亡靈,幹嘛不直接叫死人。“

其他人哈哈大笑了起來。

我在她們的笑聲中低下了頭,敏感的我很快就發覺她們不喜歡我,她們總喜歡聚在一起,瞄我幾眼又繼續交頭接耳,我知道她們在議論我。

她們幾個的性格我不太喜歡,很強勢,尤其是那個馬婧雪,大家都叫她婧姐,她是宿舍長,聽說幹架很厲害,沒人敢惹她,家裏有個加油站,聽說很有錢。

她們很喜歡在宿舍裏喝酒打牌打游戲,我好像從來沒看到她們學習,她們還時常不去上課,如果點名就讓別人幫答到。

她們很嫌棄我,我一經過她們身邊她們就皺著臉繞開我,好像我是瘟疫一樣,我的東西她們碰都不想碰,因為她們說晦氣。

我雖然社恐但我也想有朋友,而不是自己一個人孤零零的去食堂吃飯,回宿舍也沒人跟我說話,她們不約而同的孤立我,還喜歡竊竊私語指著我笑,這讓我特別不自在,我很討厭這種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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