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繼承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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繼承者

對孟荑嵐來說,上大學不意味著荒於玩樂的開端,而是成了為學習而學習的伊始。

周圍人的學習能力與她相比難分仲伯,她必須更加勤奮更加自律,比別人跑得更快看得更深遠,還要盡全力拿到各類證實個人能力、含金量巨大的獎項,才能實現公費留學的目的。

任重道遠,她的大學四年註定不會輕松。

幾位室友都制定了周密詳盡的計劃,周一到周周日,一天不差,而孟荑嵐逆行其道,只是大略地寫了個打算。

比起像個儀器一樣有條不紊地實行指令規劃,她更樂意在彈性大、亂中有序的情形中學習與生活。

然而在習慣上她們又有共性,比如都會起很早記背英語或專業課筆記,上課會搶坐前三排,經常去泡圖書館,起早貪黑,廢寢忘食。

為了應對男3000米、女1500米的魔鬼長跑,A大學霸們還不得不抽出時間跑步,提升“德智體美勞”中第二大板塊的能力,每天晚上操場都聚集了不少前來鍛煉的學生,運動氛圍營造得可謂是滿滿當當。

孟荑嵐的三位室友都是秧叉桿子的身材,腦袋瓜頂配,體能卻低配,跑了不到六百米就喊苦喊累,腳步越邁越低,最後任憑鞋底板在橡膠跑道上摩擦出砂鍋炒板栗的聲響。

“天啊我不行了。”剪著及項短發的蘇宣卉扶腰蹭到聞聲立定的孟荑嵐身邊,大喘著氣,語句不太連貫,“等等沐穎跟小陳吧,再這麽跑下去我們估計得直接倒地了。”

孟荑嵐幫扶著她,向正在緩慢前行的兩人望去,笑道:“這才跑了一圈哎,軍訓一結束全被打回原形了。”

“腿短了腿短了,跟不上嵐姐的大長腿!”

“累死了!”陳遇哀嚎著走到孟荑嵐的右側,一邊搭肩叉腰喘氣,一邊抱怨體能測試的種種不合理之處。

蔣沐穎表現得更誇張,仗著身量小巧直接撲到了孟荑嵐的身上,還直用細而甜的嗓音嗔道:

“孟女神跑太快了,應該在我們身後推一把。”

“要不然叫嵐姐背你跑吧,”蘇宣卉笑著戳了戳她的胳膊,“細胳膊短腿的,人家一步頂你三步。”

蔣沐穎揮打掉對方的手,頂不高興地說:“五十步笑百步,也沒見你有多厲害啊~”

“嘿,反正比你強。”蘇宣卉剛一開口,就又被蔣沐穎不痛不癢地打了一下。

勉勉強強跑完今日任務後,四人在回寢路上閑聊。

陳遇問道:“話說你們為什麽會選擇這個專業啊?我首選專業是新聞學,被調劑到這裏了,感覺社會學挺冷門的,以後也不知道好不好找稱心的工作。”

“我爸是這個專業畢業的,他說我們專業的就業方向還挺廣,不算冷門。”蘇宣卉回覆。

“那你相當於就是‘女繼父學’了,沐穎是什麽原因呢?”

“沒什麽特別原因,”蔣沐穎轉了轉黑眼珠子,飄飄然道,“聽上去挺高大上的,就選了。”

“哈?你好隨心所欲啊,”陳遇剛想吐槽幾句,忽然記起對方是世界五百強企業高管的女兒,就立即拉住了嘴剎,轉而問孟荑嵐,“嵐姐呢,為什麽選這個專業?”

“因為興趣。”

好個興趣。如此俐落真摯的回答,叫陳遇不知道該怎麽接話。

同寢四人除了陳遇家境一般,其他三人都是出身優渥的富家小姐,蔣沐穎的爹是外企總經理,蘇宣卉的媽是三甲醫院院長。至於孟荑嵐,雖然之前聊天的時候她將家庭背景淺淺地一帶而過,說是“做生意的”,但叫人不敢小覷。

外貌氣質學識,無論哪個方面她都太過耀眼,讓陳遇無端地往名門顯貴的方向去想……

孟荑嵐依興趣而選專業的回答讓她堅定了想法。

可能陳遇確實有做新聞記者的秉賦,遇到好奇的事就想打破砂鍋問到底:“那這麽說嵐姐很早之前就接觸這門學科啦?”

“算吧,平時會看點社科書籍。”

“那你的父母有沒有給你點建議,或者阻撓你選這個專業什麽的?”

“我媽堅決不答應,但選專業是自己的事,我也沒必要選她想讓我選的。”

“那你和阿姨……”陳遇用目光送出了話語中未盡的疑問。

孟荑嵐知道她想打探自己的原生家庭,也理解陳遇的好奇心,但她不願在較生的人面前說出最不想提及的事情:“抱歉哦,不太想說。”

“懂了懂了,隨便問問,”陳遇扯了個示好的笑容出來,“專攻感興趣的學科挺好的。”

孟荑嵐也對她笑了笑,又問:“你們有想過在大二申請雙學位嗎?”

三位室友聞言都楞了神。

“嘶!那得累死人。”蔣沐穎把頭搖成了撥浪鼓,“絕對不要。”

“咱學校不是有輔修嗎,嵐姐可以試試這個,”陳遇說,“輔修不像雙學位還有名額限制,直接申請就完事。”

“嵐姐還想修什麽專業?”蘇宣卉問。

“心理學。”

“這個酷哎,”蘇宣卉貌似頗為讚賞,“社會加心理,老經典搭配了,我挺你嵐姐!”

就寢前,孟荑嵐特意在手機上找輔導員咨詢了一番,把大致東西了解了,才算有了底數。

輔導員表示十分認可她的想法,剛開始在思想上就已經超出了同輩人一大截——這是她的原話,可沒過幾天,這份認可就變成了阻礙。

輔導員主動找上孟荑嵐,將人邀至安靜的校河旁聊天,說了一通驢唇不對馬嘴的話。

她的意圖很簡單,就是勸說孟荑嵐將二專改為金融學或者工商管理。

拙樸的說話技術讓孟荑嵐不用多想就能明白是誰在“暗箱操作”了。孟荑嵐也沒想著委婉禮貌,不留情面地發問:

“錢老師跟我媽有聯系嗎?”

輔導員怔怔地望著這名高個子女生,眨巴了一下眼睛解釋道:“你母親很早就跟我聯系上了,她作為家長想要了解你在校表現,跟其他學生的父母一樣。”

孟荑嵐差點忘記了,這裏是A市,一座孟家人脈關系網最為深固的都市。

政商科教文娛,甚至軍工領域,只要人們想得到的社會組織都根植著孟皖寧的勢力,像照應到現實的克系神話,微乎神乎,無孔不入,大學的圍欄可攔不住它的延展。

想獲取國內頂尖的教育資源,必須來到A市,想割斷與孟皖寧的聯結,必須逃離A市,相當矛盾的一件事。

無奈,孟荑嵐只能舍一保一。

“錢老師,我有自己的打算,希望您能理解我。”面對一個交情尚淺的班級輔導員,孟荑嵐沒必要多費口舌吐倒家事,不過她有必要謹記——在A市遇到的任何一個人都有可能是孟皖寧派來監察她的眼線。

她深知孟皖寧的秉性,這種時候只要露出半點出動靜,就會被對方視作動搖、妥協的前兆。

她不能主動聯系孟皖寧,線上線下都不可以。對孟皖寧最有殺傷力的武器就是無視,敵不動我不動,看誰能堅持到對方防禦線瓦解的那刻。

孟荑嵐唯一的舉動就是將她拉黑,並更換了手機號。

~ · ~

過了兩個月,班導一通微信電話向孟荑嵐傳報了孟皖寧“破防”的訊息:“你的母親來學校了,她本人在吳教授的辦公室,孟同學請過去一下吧。”

“麻煩老師捎帶一句話,我不太方便見她,”她邊說邊將左上方的臺燈調暗了幾度,“現在不方便,以後也不方便。”

班導好不為難:“你人現在在哪?”

“不太想說。”

“是不是在圖書館?”

孟荑嵐瞥了眼沈浸在書籍中的前排學生,回了一句:“在宿舍。”

“好,我上去找你,我們稍微聊一聊。”

孟荑嵐不自覺地蹙了蹙眉,糊弄了幾句便掛斷了電話。

收拾好背包後,她起身離開了圖書館,騎著自行車前往西門,最後在距離學校不到一公裏的料理店落定。

她點了一小碟壽司卷,又在四人宿舍群裏發了條信息:我到校外辦點事,晚點再回宿舍,如果錢老師到宿舍樓找我,你們又恰好在場的話,說沒看到就行。

一語激起百層浪,室友們都問她是不是惹了什麽事。

孟荑嵐只是簡略回答:家事。

三人只好懵然答應下來。

孟荑嵐籲嘆一聲,托腮閉目,放空大腦。十五分鐘過去,一份精巧的熟壽司擺在了面前,她拿起手機想拍幾張美食照,可剛滑開屏幕卻被頻繁轟炸出的微信消息擾得心情漸沈。

將宿舍群和班導的聊天頁面全部設為免打擾後,她挑了個合適的角度拍了張壽司照片,稍作了些裁剪就發給了榮嚖。

晚上的榮嚖有一大把空閑時間,手機也慣性地黏在手上,十秒不到就欣喜萬分地給出了的回覆:

好好吃的樣子!你是把這家店的宣傳照傳過來了嗎?

孟荑嵐細細咀嚼著食物,雙目低垂,視線跟隨榮嚖發過來的字句游移,笑痕慢慢清晰在面容上。

她左手捏著留有缺口的壽司卷,右手握著手機,單用拇指敲字回消息:替你嘗了,確實很好吃,人間絕味。

對方卻從時間點上洞察出了孟荑嵐的可疑之處:

是不是發生了什麽事情?平時這個點應該是你雷打不動泡圖書館的時間,舍棄精神營養換取物質食糧可不像阿嵐的作風。

孟荑嵐把手中的壽司吃完後暫停了進食的行為,她用濕紙巾擦凈了手指,給榮嚖回了話:

我媽搞突襲讓我去副校長辦公室找她,我只好從圖書館逃到學校外邊的餐館裏。

榮嚖似乎很驚異:又是阿姨?你們不是已經很早就斷開聯系了嗎?

孟荑嵐微聲嘆息,手指在屏幕上懸著做著無規律的蜷伸活動,過了好一會她才將消息發出:榮,我好累。

手機另端的女生見戀人投來一句如此沈重滯悶的話,心情也好不到哪去,於是忙作安慰:

那個,別太有壓力了阿嵐,你按自己的想法來就行,方便的話能把具體發生的事情告訴給我嗎?我幫你來理一理,雖然只能起個杯水車薪的作用,但是一杯水總比沒有水好。

孟荑嵐苦澀地笑了笑,暗道:你啊,總是在安慰別人的時候這樣樂天。

孟荑嵐將孟皖寧安排輔導員盯梢自己,被女兒拆穿且拉黑聯系方式後親臨A大的梗概告訴給了榮嚖。

榮嚖看明白後當即發來了最實誠直白的感受:阿嵐的母親實在是太可怕了。

孟荑嵐也向對方坦白了內心深處的憂慮——我會不會永遠都擺脫不了她?

榮嚖沒有接話,過了半會兒拋出疑問:阿嵐有沒有試著跟阿姨心平氣和的聊過天?

孟荑嵐很幹脆的給出回答:有過,收場都很難堪,在她那裏和氣就等於示弱,所以我現在選擇漠視。她也知道硬碰硬這個辦法已經完全失效,所以改了策略,對我施加軟壓力。

榮嚖又問:直到你完全接受“繼承者”這個身份她才會收手,對嗎?

孟荑嵐對那三個字有過敏反應,一直看它們就鎖緊了眉頭,她握住手機抵著額頭,等心情舒緩了一些才回覆:

她要的不只是這個,這麽說好了,她想要我無條件聽命於她,當一臺沒感情的機器,讓我順利接管她的位置這點對我媽特別重要,但它的重要之處不在於繼承本身,而在於讓作為孟家資產之一的我能夠不差分毫謬誤、最大限度的發揮價值。

況且,能耐再大的人終歸也逃不過死亡,打造一個稱心如意的“仿生人”繼承其衣缽正是她想要的。

榮:阿嵐,我跟你不是一個層次的,沒經歷過這些,但我知道你很痛苦。謝謝你願意把這些糟心事告訴給我,對應的,我也要給你一些也許不太成熟的想法。

你先前跟我說,不管遇到任何事情,逃避這個選擇永遠是下下策,我們可以選擇暫時躲藏起來緩口氣,但是不能永遠回避它,掩目捕雀的行為救不了誰,只會讓人更痛苦——我對這個觀點再認可不過了,之前我跟關瑾昕發生的事不就能佐證這點嗎?

我覺得阿嵐應該再給自己和阿姨一個機會,好好溝通一回,就像你讓我做的那些,去直面潛意識裏畏懼的事物,或許能找到解開結的線頭。

孟:沒用的,都試過了,跟她聊不了三句話,一聊就崩潰。我和她的關系要是真的有補救希望的話,她也不會在我不告而別那麽長時間後仍舊對我頤指氣使了,那個人的殘酷程度你根本無法揣度。

榮:可是性質上已經天差地別了,中學階段你迫不得已跟她還存在經濟上的聯系,但是高中畢業後這僅剩的一個方面都斷聯了,甚至還跟她口述了“訣別宣言”,她不會不慎重的。

孟:當然得慎重,畢竟是花重金長期投資的人形企業,到了收割的節骨眼上可容不得半點馬虎。

榮:阿嵐,你好像總在強調自己是阿姨的“資產”,她真的無情到這種程度了嗎……我只跟她有過短暫接觸,實在不了解她,能不能難為你再舉幾個詳細例子?

聊至自身的敏感話題,孟荑嵐的手指開始發顫,她做了幾個深呼吸,跟榮嚖發了句話:

抱歉,我現在不太想聊,等我心理準備好了再告訴你,要回寢了,拜。接著把手機調至靜音,味如嚼蠟地吃完剩下的壽司卷後,拿起背包出了店門。

孟荑嵐騎車返回到西門門口已經是晚上八點半,她捏剎下車,扶著車把朝檢驗區走的時候仍在反芻以往的一些不良記憶。

門閘機打開的一瞬間,旁側傳來了冷靜中兼帶著怒意的喚名聲。

“阿嵐應該再給自己和阿姨一個機會”,仿佛有魔力一般,榮嚖剛才的建言恰好在孟荑嵐的大腦裏回響起來,幼年時期的回憶被暫時擠到次要區域。

她沈沈地籲出一口氣,後退幾步推著自行車走向了孟皖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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