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催化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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催化劑

八月份的某天,榮嚖和孟荑嵐逛商業街的時候碰巧遇到了關瑾昕。

彼此目光相撞的那一瞬,榮嚖下意識地捉住了孟荑嵐的手,緊接著低下頭去回避。

關瑾昕用一副驚喜快活的語氣跟她打了聲招呼:“榮嚖!好巧啊,居然在這裏遇到了。”

“這是小關的朋友嗎?”她身旁的男人問道。

“是初中同學。”

男人聽後對她們露出了一個還算得體的笑容。

關瑾昕問:“你們剛來逛嗎?”

榮嚖飛快地瞥了她一眼,回答:“差不多要回去了。”

“好可惜,本來想一起逛逛的,”關瑾昕松開了挽著男人胳膊的那只手,走到兩人面前,面向孟荑嵐問道,“你是她朋友嗎?”

孟荑嵐平淡地答了聲“是的”。

關瑾昕朝那雙相握的手看去,過了幾秒又擡眼與孟荑嵐對視道:“榮嚖是個好得過分的人,對吧?”

她聽出了話中的怪異,於是冷凍了聲音說道:“我認為交朋友的準則不在於好與壞,而在於適合與不適合。”

“看得出你們關系相當不錯,希望你們能一直保持哦,拜拜。”

關瑾昕和男人走遠後,孟荑嵐對榮嚖說:“沒必要花太多的精力在她身上,不值得。”

剛才那番對話給孟荑嵐透露出的信息不只是諷刺榮嚖那麽簡單,她隱約察覺出了藏得較深的敵視意味。

面對頭次見面的人,卻用那種富有深意的語氣說話,眼神也充滿了不滿與憤惱,就像是眼睜睜地看著心儀已久的飾品被人奪走了一般,已經氣憤到無法去掩蓋真實的心情的地步……

但願是多慮了。

孟荑嵐看了眼榮嚖,對方低垂的眉眼與緊抿著的嘴角足以說明內心的局促不安。

“還想逛嗎?”

“嗯、嗯,再逛一會兒吧。”

她牽著她沁出冷汗的手,順著人潮朝前走去。

自從跟關瑾昕碰面的的那一刻起,榮嚖就沒有心思繼續漫步街巷,她強迫自己逛街,是想證明給孟荑嵐看:

她沒有被關瑾昕的那番莫名其妙的舉動影響到,可是收到的效果卻適得其反,兩人之間除卻沈默還是沈默,走到最熱鬧的街道盡頭後,榮嚖才和盤托出了內心的疙瘩。

“她跟那個男的走在一起,給人一種很奇怪的感覺。”

“怎麽奇怪了?”

“違和,不舒坦,雖然化了妝,那種厭倦感還是蓋住不。她看上去並不開心。”

“她有她的選擇。”

“真的只有那條路可選嗎?”

“你沒辦法改變她的想法,不是麽?”

“可是……”

“榮,”孟荑嵐沒什麽感情地說,“不要再關註她了,專註自己的生活吧。”

榮嚖被冰涼的眼神刺得心跳停滯了兩秒,牽連著掌心溫度猛然冷卻下來。她看著遠方建築的黑色剪影,虛浮著音調“嗯”了一聲,不再說話。

她不想去過分關註關瑾昕的動態,但是軟件打開後的那一剎那,手指總是會移到對方的頭像上方徘徊不定,仿佛已經脫離了大腦的管控、可以進行自主活動一般。

她害怕關瑾昕發一些具有強烈暗示的語句,害怕自己看了之後會無地自容,不知名的緊張會像藤蔓一樣爬上心頭,陷入新一輪的懊悔與自輕。

盡管如此,她仍會不由自主地點開她的朋友圈,去看那些不常有的內容動態。

這種“關註”是一種自發的強迫行為,雖然她本人意識到了此點,高頻率的觸屏動作依然停不下來。

不是喜歡,也不是好奇,而是帶著濃厚自虐性質的懲罰心態。

榮嚖有預料她會在近兩天發動態,果真被她猜準了,關瑾昕不僅發了,信息還相當炸裂——她發的是一些不能算是隱晦的上床感想。

有點疼,不過總體還算溫柔。

榮嚖看到這行字後,手腕一陣發軟發抖,手機差點摔地。她放下手機,手指曲起又伸直,做起簡略版的“手指操”。

她艱難地思索著將要發出的私信內容,斟酌了半天才發出一句話:能聊聊嗎?

坐立難安地等待了七分鐘,提示音一響起,榮嚖便立刻拿起手機看對方給的回覆。

關:聊什麽?

榮:最近過得怎麽樣?

關:還行。已經準備辭職了。

榮:這麽說,你們發展的很順利哦。

關:嗯,他答應了,等他這陣子忙完就訂婚。

榮:提前祝福你們!

關:套話少說,該我問你了,高考結果滿意不?

榮:湊合,不好不壞。

關:昨天跟你在一起的那個女生,不只是朋友那麽簡單吧。

榮嚖擰起眉頭快速地眨巴了幾下眼睛,手指懸在屏幕上起落了三次,最終發了兩個問號出去。

關:別裝傻,這點觀察能力我還是有的。

榮嚖想了想,還是決定實話實說:她是我女朋友。

關:猜到了。你還挺有能耐,漂亮到絕版的人都勾搭得上。

榮:你怎麽看出來的?

關:表情,動作,眼神,一看就不是普通朋友的關系,最關鍵的是,你以前從來不跟別人牽手。

她的敏銳細致讓榮嚖感到畏懼,不過她沒有很驚訝,因為關瑾昕洞察他人的本事跟孟荑嵐一樣,少有人能比。榮嚖發了個表示佩服的表情包,然後把話題扯到了“龍哥”身上。

關瑾昕直言不諱地回覆:

這才剛開始,他當然要展現出最好的一面,搞到手之後不知道會變成什麽樣。希望不要太糟糕,我不需要他對我有多關照。不吝嗇,不家暴,滿足這兩點要求就可以了,他在外邊怎樣亂來我不想管,也管不著。

關瑾昕對婚後生活的預想有種置身事外的平淡,仿佛不是她要結婚,仿佛不是要跟一個男人結婚,而是一具缺乏靈魂的空殼在跟另一副庸常的肉身商量著該怎樣搭夥混完乏善可陳的一生。充其量只是一場無奈的交易罷了。

榮嚖問:他會強迫你做那種事嗎?

關瑾昕發了一大段“語氣”很沖的話:

強迫?硬要說的話,從第一次的算起,往後走沒有哪一次不算不強迫的,每次做完都會有種惡心的感覺湧上來。但是不做,他會覺得我不夠喜歡他,那結婚的事情就別談了,我不能只被當時的感受控制住,還有很多東西要考慮嗎,懂嗎?

她盯著這些文字,只覺得心口發緊。無力——現下最大的感受只有這個。

榮嚖緩了半天才問:這個星期有空嗎?我們見一次面吧。

她以為對方會拒絕,少說也要推脫幾次,結果卻挺難料,關瑾昕十分幹脆地同意了她的請求。

地點定在一家咖啡店內。

榮嚖提前半個小時就到了店裏,找了個位子坐下後,在惶惶不安的雜想中等候關瑾昕的到來。

她不斷打開手機看當前的時間,電子數字變成五點整的前幾秒,玻璃大門被打開,一身影青色的關瑾昕提包走了進來。

榮嚖有點結巴地跟她打了個招呼,兩人對視了一小會兒後很快地交錯開。關瑾昕今天沒有化多精致的妝,五官像破壤的嫩植一般,展露出原本的純麗自然。經此一比較,榮嚖才恍然意識到,偶遇那天濃艷的妝容在她臉上顯得有多麽的矯飾、不和諧。

關瑾昕喝了一小口榮嚖為她點的冰茶,先開了口:“你跟你對象考的是同一所大學嗎?”

“不是,她上A大。”

“是個學霸啊,更絕版了,”關瑾昕似乎遇到了難題,眉頭稍皺地問,“她怎麽看上你的?”

“啊……那個,其實我也不太清楚,哈哈。”榮嚖試圖用傻呵呵的笑容掩蓋內心的焦慮。

“這麽說你們要異地戀咯?風險好大的感覺。”

“她不一樣的。”

“最開始,每對戀人在彼此心中不都是‘不一樣’的嗎?就怕時間久了第二個‘不一樣’的人會碰出來。”

榮嚖刻意把這番話視為冷笑話,笑了幾下後問:“你以後就跟他住在H市?”

“不然呢?還不是嫁狗隨狗。”

“以後沒事的話,我們可以像這樣聚一聚。”

“有什麽好聚的?聊天話題都湊不了一個整數。”

“可以聊畫家和他們的畫,你以前就感興趣的,像菲利普·韋伯、冷軍、草生彌間,還有張曉剛。”

榮嚖說人名時,關瑾昕嘴邊的嘲諷如茶中的冰塊一般正一點點地消失。榮嚖聽到對方冷冷地說:“虧你記得這麽清楚。”

“畢竟我們是朋友嘛,”她立馬補充,“曾經的。”

沈默了良久後,關瑾昕問:“我要是不原諒你,你是不是打算一直糾纏下去?”

“糾、糾纏?”榮嚖被她的用詞下了一大跳。

“上大學後你會結交很多人,沒必要再把目光局限在從前了,少聯系吧,這對你對我都有好處。”

“不一樣的。”

關瑾昕冷嗤一聲:“朋友也能‘不一樣’?別搞笑了。”

“自從理發店那次碰面後,那些噩夢就不停地重覆在我的腦子裏,怎麽也揮不去,算我求你了,讓我為你做些什麽吧,補償也分物質和精神吧,雖然我兩方面都很貧乏,但我會盡力的。”

“重覆這些話很有意思嗎?”

“我真的擺脫不了啊……”榮嚖扒扯著額旁垂下的頭發,面孔被痛苦蒸出紅暈來。

“榮嚖,”她盯了她幾秒,道,“你知道你現在像什麽嗎?”

“什麽?”驚慌的眼睛擡起,楚楚亮光中帶著乞憐的色彩。

“像狗,你屬狗的啊。”關瑾昕嘲弄道。見榮嚖不發一語,她拿起桌上的包準備離開。

“等一下! ”榮嚖忙站起身,底氣不足地問道,“之後能跟你聯系嗎?”

“再說。”

“那好、好。”榮嚖的眼光忽地垂落,身體在膝關節彎折之前不聽使喚地向後倒,她僵坐在椅子上,盯著對桌那杯水位線沒什麽變化的冰茶發呆,宛如一個從中世紀歐洲宗教畫裏走出來的死魚眼基督徒。

獨坐了半小時後,榮嚖悻悻地回了家。

~ · ~

換下鞋後,孟荑嵐拿著折疊好的太陽傘與背包走到客廳,放好東西,到了杯涼白開,邊飲水邊轉身去看不停地圍繞茶幾打轉的榮嚖。她的步伐很有規律,走直線時步伐小,拐彎時步伐大,三小步加一大步,十步不到就能走完一整圈。

無意義的重覆行為,孤獨、封閉、焦灼、迷茫等消極心緒的外化。

似乎是走得忘了神,榮嚖壓根沒有留意到一旁的孟荑嵐,被對方喊了名字後才陡然剎住腳步,懵然無措地看著她。

“你還好嗎?”孟荑嵐往榮嚖常用的杯子裏倒了杯水,拿著它走向榮嚖。

“不、不怎麽好。”榮嚖將水一口氣喝完,無神的雙眼看向她,沒戴眼鏡,下眼瞼的猩紅與沈灰被孟荑嵐盡收眼底。

孟荑嵐坐在她旁邊,溫和地問:“願意說出來麽?”

“是關瑾昕,我今天把她約出來了,聊了一小會天,最後談崩了,剛說了一點憋了很久的話她就翻了臉,既然那麽不待見我為什麽要跟我保持聯系,到底是為什麽……”

“你跟她說什麽了?”

“我想補償她,向她懺悔。”

“她回的什麽?”

“她說我像狗,要我少跟她聯系。”

“沒了?”

“沒了。”

孟荑嵐默然地看著榮嚖,心仿佛沈進了燃著冰焰的湖水裏,過了半晌,她連名帶姓地喊了她一聲。

榮嚖詫異地看過去,不禁打了個哆嗦。孟荑嵐的眼神冷極了。

“為什麽還要去找她。”

“我、我不知道,根本就克制不住……阿嵐,我就是個敗類對吧?不僅解決不了麻煩,作繭自縛,還把麻煩帶給了身邊的人。”

“少這麽說話,”孟荑嵐低聲斥道,“放低自尊起不了任何作用。”

“那要怎麽辦才好,她一定得原諒我才行,不然我沒辦法放下。”

孟荑嵐聽後心中無端升起怒意,她睨著榮嚖那張愁情滿布的臉,聲調顯得有些疏離,“你沒辦法解決的話,我去找她。”

榮嚖慌亂地吐出幾個“不”字,抓了她的胳膊,說:“沒必要這樣做,我跟她聯系就好。”

“你怎麽聯系她?”她輕聲輕語地說著,骨節不甚明顯的手指搭在了榮嚖的右肩上,緩緩揉撫著,“又像這樣跟她私會,低三下四地求她原諒?”

當“私會”兩個字刺進耳蝸的時候,榮嚖驚悸地瞪大眼睛與孟荑嵐對視。前者眼神似泡軟了的苦木樹根,後者眼神似淬冰的鋒刃,誰衰誰盛在毫秒間便可定奪。

她的內臟一陣抽搐,為孟荑嵐冷淡又憐憫自己的樣子。

“會有辦法的……”榮嚖吶吶地說。音量不小,眼神卻像瓢蟲蚊蚋在亂舞亂撞。

孟荑嵐起身半跪在沙發邊緣,手指順著對方肩頸的線條向後移動,微彎了身體,抓牢榮嚖後枕部的頭發,迫使其望著自己,“你想的那些辦法都不算辦法,而是讓問題覆雜化的催化劑。”

“如果不那樣做,我會很痛苦,你說過不想讓我痛苦,不是嗎……”

“她對你的態度不是簡單聊幾次天就可以轉變的,她要是說永遠不打算原諒你,你打算怎麽辦?一直乞求下去?這句話對你而言就是個詛咒,你越痛苦,她就越滿足,”孟荑嵐傷神似的閉了閉眼,睜眼時,凜凜冽冽的眸光化成了一條哀愁幽靜的墨河,“也許這就是她對你的‘報覆’。”

“她不是那種報覆心強的人。”

“你還沒意識到嗎?”孟荑嵐將話挑明,”她在釣你。”

胡亂飛舞的眼神一下子找到了著落點。

榮嚖啞然地註視著她的眼睛,難吐一詞,發稍的淩亂與眼中的楞沈使她看上去像重病初愈者。

腦後的桎梏忽地松了。

孟荑嵐與之拉開了一定的距離,沈默地坐在沙發上。側顏落寞,身形凝寂。

“隨便吧。”她道。

榮嚖那焦急不堪的視線膠在孟荑嵐臉上,燃著隨時可滅的星火。

她挪過去,舉起雙手探縮了一陣,終於下定決心握住對方的手臂,可剛觸及那寸肌膚又受凍一般縮了回去。

“阿嵐,我不會再去找她了,你不要生氣……”

“生氣?”孟荑嵐回頭凝著她,“我沒有生氣,你的行為很讓人難受,僅此而已。”

“我、我真不去找她了。”

孟荑嵐靜穆地瞥著榮嚖,不改神色、不作回覆,悵然的心情編織成不可視察的語言,通過目光傳遞給了對方。

時間被夕陽捎帶走。

緹橙色的餘暉透過玻璃滑門,在沙發角上短暫地歇了一會,便悄悄偏移到了孟荑嵐的上身。光柱柔情而不失飽和地渲染了她的發絲、臉頰、胸頸,使其安謐煜熠。

安謐的是神韻,煜熠的是體態。此時的孟荑嵐比任何人都接近神祇——是去除了駘蕩個性的阿芙洛狄忒。

“不對,”她忽地回絕,“你應該找她,但這是最後一次,必須跟她說清楚,你不想再為之前的事情內疚了,跟她的糾葛到此結束,說完後,記得把聯系方式刪除。”

榮嚖糾結地捏著手指。她不想讓孟荑嵐感到不舒服,也做不到用全然冷硬的方式解決自己和關瑾昕的矛盾。

“初中的那一段時間,那些事情發生後,你是怎麽做到把它埋藏起來的?”

“那時候煩心的事不止這一件,我和爸媽的關系,升學問題等等,都跟它的煩心程度不相上下,很亂很迷茫,良知也鈍化了不少,之後離開H市,專註自己的事情,就把它拋在腦後了。”

“也就是說你是可以放下它的,不過需要其他的東西轉移註意力。”孟荑嵐緩和了聲音,“近些天你在家待的時間太長了,沒做什麽事,所以會一心栽到她的身上,這點我能理解。”

“就怕只是權宜之計……”

“我來協助你徹底忘掉它。但是你要答應我,冷靜地跟她談一次話後再也不要跟她見面。”

“好,聽你的,“榮嚖再也克制不住擁抱面前人的想法,張開胳膊撲了上去,狠狠地將她環抱住,說道,“謝謝你能體諒我,阿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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