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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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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仲的事情貌似到此為止, 結局說不上完美,可十全九美也算不易,然而有些東西卻似乎正在暗暗發酵, 牧清寒也提前琢磨起自己的前途來。

他本就對爭權奪利之類的事情不大熱衷, 而這回金仲的事情又是迎頭一棒,叫他心中突然湧出的一個念想越發清晰起來:他想調去地方上做些實事。

不管文舉還是武舉,三鼎甲皆直接授予官職, 留京待命, 部分才華出眾的進士亦然。等到三年考核期滿,或升遷或留任或下放,不僅看個人能耐, 更看手腕造化,其中多有運作空間。

如今大祿朝武官系統大致如此:

聖人之下由樞密院、三衙和兵部分管軍權,樞密院有調軍權而無掌軍權, 三衙有掌軍權而無調軍權,兵部則主要負責各類作戰計劃擬定、後勤部署等。至於軍隊,則主要分為禁軍和廂軍。

禁軍由各地精壯兵士組成, 一半留守京城, 一半分駐各地,乃是大祿朝最精銳的軍隊,直接由三衙中的殿前都指揮司統轄;廂軍乃各地方軍隊, 除非戰時,日常很少有作戰和訓練任務,主要負責當地治安維持和各種基礎建設, 歸三衙中的侍衛兵馬司和侍衛兵馬司統轄。

兩個軍種不僅構成和所屬機構有所不同,戰鬥力和地位、待遇更是不可同日而語,可謂天差地別。

除此之外,禁軍上下的俸祿都頗高,雖然地位名聲不如文官,可俸祿卻略有優勢,直叫許多文官隔三差五便拿出來抱怨;可到了地方廂軍,同等級官兵幾乎只有禁軍俸祿的三分之一,甚至更少!堪堪只夠養活自己,再想養家糊口卻是難。

另外,因官兵成家難,朝廷還會對在冊禁軍,尤其是駐紮京城的禁軍給予適當照顧,比如說幫忙包辦婚姻:偶爾有獲罪女子,或是和離的婦人,往往會率先推給禁軍內兵士;以及為有家眷的官員、士兵提供對應等級的住所等,當真羨煞一眾地方廂軍老光棍兒們。

如此種種區別,直叫兩軍士兵們的精氣神兒都不同。

舉個最簡單的例子,兩軍幾乎每年都要進行相關考察,然後根據結果適當進行人事調整。若是禁軍中人調往地方廂軍,哪怕是平調,甚至是官階升高,也會被戲稱為“落廂”;相反的,若是廂軍中人調往禁軍,那便是喜氣洋洋的“升禁”了。

可也正因為此,眼下禁軍內除了有各地選上來的精銳士兵之外,也有許多大家族裏放出來鍍金混資歷的大少爺,更成了許多朝臣擴張自己勢力的角鬥場……

牧清寒想著,他不缺銀子,而且也成了家,倒不如就去地方上,踏踏實實做些正事,而非高居廟堂,對下頭的事情指手畫腳。這樣日後升遷也更有底氣,再管起下頭的兵士來也更加得心應手、得人心。

正巧杜文去何府,對上回何厲的仗義出手致謝,牧清寒也順便把自己的打算說了,想聽聽這位師伯的意見。

這兩年肖易生一直在外任職,而想見唐芽一面也是難,更兼中間終究隔了一層,到底不如何厲來得方便。

哪知他剛說完,何厲就用一種十分詭異的眼神看過來,問道:“去地方廂軍?呵,聖人還沒老糊塗呢,把你下放到禁軍中都算歷練了,你還想去廂軍?難不成要逼他做個昏君?我知道你的心思,你也不必說,想本分做些實事,這並沒錯,只不現實。莫要嫌我話說的難聽,你可是狀元吶,若是連你都被放到地方廂軍裏去,其他人又當如何?那些什麽榜眼、探花、進士的,都去塞外牧馬麽,還是去城外砌墻賣苦力?”

“實幹要緊,可高起、點更要緊,即便你去廂軍辛苦歷練十年,摸爬滾打流血流汗,也不如在禁軍混一年來得實在!”

“再者,你當官大一級壓死人的話是說著玩兒的麽?廂軍裏頭最高也不過是個軍都指揮使,你也未必一口氣能拿到手,到時候天高皇帝遠,有心人若想做點什麽手腳易如反掌。到時候我們饒是有心也無力,當真鞭長莫及。屆時也不必把你弄死了,可隨便給你安一點什麽由頭,圈起來,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你又能如何?都說見面三分情,你早有名聲在外,留在開封,聖人隔一段時間總能想起你來,你也不是爛泥扶不上墻,如今踩著五品的底子,過個幾年與我齊肩也是輕而易舉,到時候實權在握,想做什麽不成?”

“你莫要以為只有皇城裏才有勾心鬥角,也莫要以為地方上的人皆是憨厚可親,可托付生死之輩,那些從一無所有往上爬的才更加可怕,你以為論起耍陰招真能是他們的對手?”

何厲一口氣說完這些,這才喝了幾口茶,又語重心長的對牧清寒道:“你如今所有,便是多少人嘔心瀝血一輩子都未必能拿到手的,可莫要犯傻,自毀前程。”

他素日總有些漫不經心的散漫,說話做事也如肖易生所言,不免有些“瘋癲”,似今時今日這般鄭重其事,當真是牧清寒所見的開天辟地頭一遭,可見真是上了心。

杜文也是頭一回聽牧清寒說對將來的打算,還真沒想到他竟然想去廂軍,也是有些呆了,不過旋即就笑著勸道:“好妹夫,你莫要這般天真爛漫,中央有中央的艱難,地方難不成就少了齷齪?若下頭真是一片清平盛世,當年咱們在江西也就不必九死一生了,難不成那張巡檢不是武官?咱們不是外人,也不說客套話,你的才華學識膽量武藝有目共睹,勝過禁軍中許多老臉面數倍,到那裏尤嫌暴殄天物,莫說聖人,便是朝廷中隨便一位大臣,也必然不會應允,且死了這條心吧。”

本來牧清寒中狀元之後做官到現在也不到一年,距離決定去留還有兩年有餘,也就是最近才突然想起來,想聽聽長輩意見,哪知直接就叫何厲連根兒否了,就連杜文也十分不讚同。

牧清寒在失望之餘,不得不承認他們說的實在是有道理,自己想的未免有些太過理所當然了。

見他若有所思,並不一味使犟,杜文先就在心裏松了口氣。

他親妹子可還跟著這小子吶,若真犯起倔來,必然是個天大難題。

想到這裏,杜文便忍不住順勢拍了何厲一記馬屁,道:“怪道世人都說家有一老如有一寶,岳父大人雖還是這麽年青體壯的,可終究經歷得多,見識也高遠,又寬宏大量的,這般胸襟當真世所罕有。有您坐鎮,我們這些小輩少走多少彎路!”

如今杜文雖然城府見漲,分析起時局來很有些唐芽一般的獨到老辣,可唯獨拍馬屁的功夫依舊停滯不前,這會兒狠命說出這些話來已經殊為不易,可惜卻直白粗糙的嚇人,直把何厲和兀自在沈思的牧清寒都逗笑了。

何厲知道他這是在就此番金仲的事情拐著彎兒的道謝——因何厲一直未正面承認幫過金仲,就連金家人先後幾次送來的禮物也都拒之門外,所以杜文自然也不好明著說——倒沒再推辭,只是笑罵道:“罷了,當真人無完人,日後你暗搓搓使壞倒罷了,可千萬莫要上前拍誰的馬匹,不然弄巧成拙,馬屁拍不成不說,只怕馬蹄子卻要拍過來了!”

說罷,他跟牧清寒放聲大笑起來,杜文也知道自己於此道天分有限,便也跟著大笑起來。

轉眼一年多過去,好歹安安穩穩的,中間並沒有什麽大的波折,如今卻又到了三年一回的文舉,眼見著春去夏來,各地的秀才們紛紛開始為即將到來的秋闈做準備。

郭游和洪清已是舉人身份,只等著來年春闈即可,此刻倒還不著急。

誰知就在此檔口,也不知聖人是自己一直念念不忘,還是有什麽人在他耳邊提了一嘴,竟親自過問了牧清寒!

聖人果然還沒忘了他當年因為守孝而錯過文舉考試的事情,這回剛一入夏,竟就特地打發人叫他去,問秋闈報名沒。

牧清寒當場就給問懵了,好歹官兒也做了兩年有餘,旁的不說,泰山崩於前面不改色的沈穩倒是大有長進,因此旋即回過神來,忙道已經在準備了。

聖人果然龍顏大悅,連誇他有志氣,又十分和氣的同他說了幾句話,甚至臨走前還賞了一套文房四寶。

捧著禦賜文房四寶歸家的牧大人心情十分覆雜。

老實說,真正步入官場之後,他對那什麽勞什子文舉功名的追逐心已經冷淡許多,今年本不打算考的。

奈何聖人竟都這般上心,他若不順水推舟的下一回場,豈不是不識好歹,有負聖恩?若是叫聖人因此而遷怒,那就更加得不償失了。

於是大祿朝有史以來頭一位現任官員去考舉人的情況發生了。

且不說杜瑕見丈夫莫名其妙捧著一套文房回來是何等詫異,問明白原委之後笑的上氣不接下氣,杜文等人也都覺得十分新奇有趣,紛紛笑著毛遂自薦道:“來來,慎行,我來與你做保人!銀子都一文不取的!”

白身考秀才,秀才考舉人,皆要有人作保,即便如今牧清寒已經是正五品武官,可在文生系統,他還只是一個小小秀才而已,並不能例外。

牧清寒頗為無奈的接受了他們的好意,因許久沒上考場了,竟略有那麽一點忐忑。

覺察到他的情緒之後,杜瑕還笑說:“你如今都是正五品的官老爺了,已有一個狀元頭銜加身的人物,不過就是去考個舉人,又有何難?”

“若是去考武舉,我自然不杵,”牧清寒有些苦惱的對妻子說道,“老實講,在官場混了這幾年,我越發不愛寫那些之乎者也的文章。且如今聖人越發年紀大了,便也不似當年那般務實果敢,竟也愛聽歌功頌德的陳詞濫調,便是奏折也多了許多花樣。洋洋灑灑一大片,辭藻華麗不少,可有用的東西越發少了,同我的風格更加背道而馳,想要重新取得功名,或許還不如當年容易。”

杜瑕聽後也不禁感慨:“到底是年紀大了,聖人也六十歲的人了,難免如此。”

人在晚年往往會趨於保守,聽不得不好的話,尤其是一國之主,好大喜功什麽的,難免更加嚴重些。

杜瑕頓了下,卻又有意調節氣氛道:“我同大哥他們都已經知足,並不求你錦上添花,世上哪裏有十全十美的呢?不過盡力而為罷了。倒是瞧著聖人比誰都急切些,你好歹全了他老人家的臉面,下場一試。”

說的牧清寒也笑了。

說到底,聖人之所以將小小一個牧清寒記在心上,一來確實愛他人品,二來若牧清寒真能連文舉也中了,不用非得是狀元,只要是三鼎甲,無疑都是歷朝歷代都沒有的空前壯舉。而這自然可以算是聖人自己教化百姓有方的政績,便是去黃泉之下面對祖宗也問心無愧了。

只是如今牧清寒有些像是後世的“在職考研”,且不說精力被分散許多,無法像曾經那樣用工苦讀,便是心境、想法乃至聖人喜好也都變了,且今年又有郭游、洪清等佼佼者,想要躋身三鼎甲……希望無疑十分渺茫。

倒是郭游覺得這種百年不遇的情況十分新奇有趣,隔三差五就跑到他家打秋風,美其名曰“相互督促”。

後來就連牧清寒周圍同僚也都知道了這個消息,大家聽說牧大人竟然當真要去考文舉,也都無比驚訝,驚訝之餘也難掩敬佩之情,最後都跟盧昭一塊給他鼓勁。

一時間,衙門內外、上下,乃至整個武官系統都空前團結起來,眾人每日指不定什麽時候見了牧清寒,都會一改往常的互看不順,反而萬分誠懇地勉勵道:“牧大人,加把勁兒啊!”

“是啊,牧大人,恁腦子好使,這就去再考個狀元回來,給那些酸溜溜娘們兒嘰嘰的書生瞧瞧厲害!”

“說的就是這話,咱們一窩子大老粗,好容易出了這麽一個文武雙全的,騎得了馬,拉得開弓,這回竟然還能考文舉咧,你可得替咱們爭口氣!”

“不爭饅頭爭口氣,牧大人,這陣子衙門裏頭有什麽事恁就別管了,趕明兒拿個狀元回來耍耍,那才是替咱們揚眉吐氣呢!”

這年頭武官不好當,高等武官俸祿雖高,可整體地位卻難以啟齒;高層都這樣,底層軍官、士卒自然更加一言難盡。

這些年來,絕大部分武官都被硬生生扣上“粗鄙”“莽夫”等帽子,摘都摘不下來。可如今他們人堆兒裏竟然還有個官兒要去繼續考文舉咧。老天爺,人家本來就已經有文舉秀才的功名在身了,若不是當年守孝,這會兒說不得早已是舉人老爺了!

許多原本並不了解牧清寒的武官系統同僚得知後竟也覺得與有榮焉起來,這感覺絲毫不亞於親眼看著自家雞窩裏飛出個金鳳凰……

只要他能中,只要他能中……什麽就都妥了!

都是武官,平時鬧歸鬧,可打斷骨頭還連著筋呢,關鍵時候可不得一致對外?那些眼睛長在頭頂上的大頭巾們平日裏見了他們何曾有過好臉色?酸的也夠了!

不過會讀幾本破書,寫幾個破字吧,有甚了不起的?如今俺們這裏頭也有人要去考你們的官兒了,誰怕誰怎的?

一個兩個三個都這般熱切,弄的本就緊張的牧清寒越發頭大如鬥,若不是性子在,只怕真的要請辭在家,躲避這來勢洶洶的澎湃關懷了。

跟外面武官系統的期盼同時出現的,還有來自部分文官系統的惡意。

對牧清寒此人,許多文臣的感覺都十分覆雜。那小子打從原先起也是正經讀書的,當時還因年紀輕輕就中了秀才而名噪一時,結果誰能想到接下去就走岔了道兒了呢。

好端端的,老老實實讀你的書不好麽?怎得非要想不開去作甚麽耍把式的!偏偏最後竟真給他考了個武狀元家去。

這不是作孽麽?

好好一根讀書苗子,硬生生給毀了,整日跟那些胸無點墨的大老粗稱兄道弟,日後還有什麽前程!

於是,有人希望牧清寒就著這回的文舉“迷途知返”,便是一回不中也不要緊,只要日後潛心讀書,終究能回歸正道的。

當然,有更多的人等著看他的笑話:

唐芽那廝本就可惡,弄了幾個弟子也不是省油的燈,一個賽一個戳眼;如今蹦出個徒孫,竟又貪心不足,文還沒學到頭兒呢,就又跑去練武,這回竟又想再考文舉!把我們這文舉當成甚麽了!你家菜園子麽?想來就來,想走就走,若是這樣還能給你中了,豈不叫全天下百姓都看輕了我們讀書人?日後還有甚麽臉面可言!

最好名落孫山!更好的是一輩子都不得中!

牧清寒對外頭的議論並非一無所知,相反,因為有許多同僚和幾位損友日日在耳邊聒噪,他了解得十分清楚。

多方夾擊之下,牧清寒罕見的有了點小孩子脾氣,時常夜不能寐,又拉著杜瑕抱怨:“……又不是他們考,也不是他們家裏人考,卻激動個甚勁!只天天盯著我瞧,瞧我作甚,臉上有花兒不成?”

末了,還要例行偷偷怪一下聖人:他分明那般日理萬機,東南西北皆有鄰國不安分,西南邊陲也偶有匪盜作亂,這些大事他不去管,卻非要關心自己考不考得上文舉人?!簡直莫名其妙嘛!

說來說去就是這麽些話,杜瑕也從一開始的耐心安慰到了如今的左耳聽右耳冒,時常聽著聽著就覺雙目眼皮漸趨沈重,然後便不知不覺睡死過去。

這人原先不是挺沈默寡言的麽?怎的如今年歲大了,一日賽一日話多起來……

不管怎麽著,日子還是一天天過去,轉眼秋闈在即,聖人親自許了假,牧清寒便是想打退堂鼓也晚了,哪怕就是個蘿蔔也得先插到燭臺上試一回。

幾年之後,家裏終於又有人應考,竟還是那個人!

杜瑕也覺得十分新鮮,那日特地起了個大早,親自下廚。因怕太過隆重反倒加重“考生”緊張情緒,杜瑕也沒耍什麽花樣,只挑了最簡單家常的:熬了粘稠金黃的小米粥,煮了雞蛋,蒸了鮮嫩多汁的小籠包,烙了金黃酥脆的蔥油餅,配了鹹香可口的各色醬菜。

樸實無華,卻處處透著一股子親切和氣,牧清寒看後果然胃口大開,一點兒不剩全吃了。

杜文等人前幾日雖然時常拿此事玩笑,可都是考過的,知道厲害,打從兩天起就都約好了不再出現,牧清寒好歹自在了些。

哪知百密一疏,那些文人心思細膩,可武人終究粗獷些,牧清寒和杜瑕一出門,就見前頭竟齊刷刷站了一排五大三粗的漢子!

兩人登時楞在原地。

這還沒完,就見那些人中有牧清寒的同科,也有他的同僚,更有部分後來認識的知己,這會兒都齊齊抱拳,中氣十足的吼道:“慎行兄,我等特來為你加油助威,待你凱旋而歸,咱們再把酒言歡!”

這會兒天色尚早,周圍許多人家都還沒起,結果給他們這麽一吼,不亞於平地上滾出一個驚雷,瞬間給嚇出一身白毛汗,哪裏還睡得著?

杜瑕:“……噗!”

牧清寒面色青一陣白一陣紅一陣的,顯然覺得這夥人簡直如同傻子一般,而他們這般行事,明顯也要把自己帶累成傻子了。

他忍了又忍,這才壓著聲音吼道:“不是說不叫你們來麽!”

就見打頭的盧昭卻不以為意道:“慎行,你體貼大夥兒,咱們都知道,可咱們習武之人,哪一個不是夏練三伏,冬練三寒?早起個把時辰又算的了甚麽!這不,兄弟們都來了。”

話音剛落,一眾莽漢紛紛響應,聲勢浩大,分明才幾十個人,卻生生營造出一種千軍萬馬的氣勢來,又接二連三的數落牧清寒不夠意思。

他們習武的也時常比劃,最愛有人在旁邊大聲喝彩,一來壯聲勢,二來也好彰顯自己勇武,想來文舉也是同天下讀書人一較高下,必然差不離。

杜瑕就覺得眼前一幕美如畫,簡直沒眼看。

牧清寒簡直要憋出內傷,覺得盧昭這廝哪裏是兄弟,分明就是敵軍派來的奸細!

他待要發作,卻也知道這些人都是一片赤誠,遠比那些口蜜腹劍兩面三刀的官場同僚來得實在……

最終,一應羞恥、怒氣都化作一聲無奈長嘆。

牧清寒雙手抱拳,在微明的晨曦中,在微涼的晨風中對眾人沈聲應道:“多謝諸位兄弟掛懷,某必定盡全力而為之!”

盧昭哈哈大笑,連連擺手:“不過舉手之勞,莫要這般作態。”

牧清寒:“……”

老子真是謝謝你啊!

不過錯有錯著,因為盧昭那夯貨弄的這一出,牧清寒竟神奇的緊張不起來了。

左右臉都已經丟盡了,便是名落孫山也不過那樣罷了,既然如此,還怕個鳥?

秋闈轉眼結束,牧清寒一身輕松的出了考場,也不管結果如何,先拖著盧昭去喝酒。

兩人大戰八百回合,然後雙雙趴到桌子下頭,還是杜瑕和龐秀玉聞訊趕來,分別從桌子底下扒拉出來各家男人。

杜瑕用力摸一把臉,索性破罐子破摔的對龐秀玉道:“倒叫大姐見笑了。”

想他們在一處喝酒也不是一回兩回了,每回都是點到即止,從未有過這般酩酊大醉的丟人情況。這會兒卻相互抱著又笑又鬧,真是丟人丟到姥姥家。

比起杜瑕的艱辛,龐秀玉就顯得落落大方的多了。

就見她豪爽一擺手,單手掐著盧昭的一只腳踝,如一株風吹不到的梅樹一般笑道:“好妹子,你不必放在心上,男人就是這樣,醉了哪裏還有甚麽臉面可言?你沒見你大哥原先在兩廣時,軍中多有擅飲之輩,他又是個犟種,死不認輸,打小多少回醉的不省人事,寒冬臘月扒了自己衣裳趴在地上游水,攆著大白鵝上墻跳屋的事兒多了去呢,說出來只怕汙了你的耳朵,妹夫這般已經很好。”

龐秀玉跟盧昭青梅竹馬,從小一塊兒長大,對於彼此的黑歷史都萬分熟悉,只有想不想說,沒有知不知道,簡直信手拈來。

兩個女人相互爆料了一下各自男人的不堪,然後便各回各家,沒事兒人一般灑脫,仿佛方才的丟臉已經統統被留在了原地,只等著被風吹散。

只是杜瑕是叫阿唐等人幫著把牧清寒擡上馬車,可盧昭……卻是被龐秀玉拖死狗一般掐著腳踝,倒拖在地上拉上車去的!

次日盧昭醒來,只覺得下到腳踝,上至整片脊背、後腦勺都是火辣辣的疼,便問龐秀玉自己怎麽了。

龐秀玉面不改色道:“你自己都記不得了?昨兒你與妹夫喝醉了,兩個人硬要比劃,拳腳無言不說,自己也站不穩當,說不得就傷著了,快別亂動了,我給你上些藥。”

盧昭聽後大為感動,連道受累,又盛讚她實在是一位可敬賢妻……

很快到了放榜之日,杜瑕一早打發了人去看。

很快的,張鐸和報喜的公人前後腳進門,面上俱是一片喜氣洋洋,連道恭喜。

牧清寒不僅中了,而且名次竟也不低,是第十三名!

全家上下不禁都歡喜起來,牧清寒也長長的松了口氣,好歹算是有交代了。

杜瑕也喜不自勝,一面吩咐人打賞,一面麻利的打發人去各家報喜,又叫人去外頭放鞭,也是忙得顧不上喘口氣。

到底是正事,也是大事,消息傳開後,不僅杜家、何家、盧家等本就要好的人家緊趕著親自上門道賀,就連素來低調的唐芽竟也打發人送了一份禮物,還有他親自批註過的一本書,牧清寒十分受寵若驚,忙親自上前雙手捧接了。

這還不算,剛到傍晚,宮裏也有人出來,太後、聖人、九公主,甚至三皇子也送了禮!

太後、聖人、九公主倒也罷了,裏頭兩個算是讀者粉兒,喜歡的作者家裏有了喜事,她們自然樂的給體面、湊熱鬧,而聖人一直都如久旱盼甘霖一般的期待著自己執政期間能有一位空前絕後的文武全才,如今眼見八字有了一撇兒,他哪裏還坐得住?自然是要重重獎賞。

可是這位三皇子,雖說早就知道他是九公主的胞兄,當初九公主願意主動放低身段跟杜瑕等人交好,必然也是動機不純,可畢竟從未這般露骨過!他竟也不怕聖人猜忌?

前來道賀的杜文聽後想了一回,搖搖頭:“不必擔心,便是他真有這個心思,也必然不會挑這個當兒宣之於口,不過是見縫插針拍聖人馬屁罷了。”

做皇帝的最喜歡什麽呢?自然是全天下的人的認同!

他說的話、做的事自然是對的,而他看重的人,自然也是最好的!

三皇子緊隨其後送了賀禮,也不過是些筆墨文房之流,即便再如何名貴罕見也有限,所以聖人非但不會猜忌,反而還很有可能覺得這個兒子果然跟自己看法一致,是個有眼光的,因此而多幾分偏愛。

杜文把三皇子送來的東西擺弄一回,倒是看上了一塊好墨,翻來覆去愛不釋手,直讚嘆細膩溫潤,遂厚著臉皮道:“好妹夫,你若能割愛,我還有話告訴你。”

牧清寒聽後就笑了,當即把手一揮,道:“給了你又有何妨?我所愛者卻還數不上這些。”

杜文喜得臉上都開了花,立刻又反覆摸了幾回,這才小心地將盒子一同抱在懷裏,成竹在胸道:“若我猜的不錯,要不了多久,其他幾位皇子恐怕也有禮物送上。”

這些皇子都鬥的仇人一般,最見不得有人一枝獨秀,正是寧肯自損八百也要傷你一千的主兒們,又哪裏會容許三皇子一人出風頭?

牧清寒正沈吟間,就聽外頭已經接連不斷的響起道賀聲:“大皇子府上送來賀禮~!”

“二皇子府上……”

牧清寒這才信了,對著杜文一揖到地,佩服的五體投地。

且不說其他幾位皇子是聽說了三皇子的舉動後才決定效仿的,還是得知聖人的動作後才敢來的,可結果已經擺在這裏,只看今日這一次無形交鋒,當真高下立斷!

若那幾位皇子是看了三皇子的舉動後才做的,拾人牙慧,沒什麽值得稱道的;可若是那幾位皇子是等著聖人行動後才做的,更加不如三皇子膽大心細,敢搶在聖人有動作之前就自己行動!

這不亞於是一場豪賭,而三皇子贏了。

可他到底能不能一路贏到底,現在一切都為時尚早,還未可知。

牧清寒中舉的事情可謂轟動一時,不僅牧清輝一家特特趕來,感慨萬千,便是下半年從外地回京述職的潘一舟和當年作為欽差去江西查案順便抄家的薛崇,竟也有所反應。

當然,他們身份敏感,也不方便送賀禮,只是後面大朝日時,滿朝文武都碰頭,自然能見到。

潘一舟重文輕武的脾性依舊如故,見了牧清寒之後先是皺著眉頭掃了眼他身上的五品武官朝服,然後才幽幽嘆了口氣,十分欣慰的說道:“雖是走了些彎路,好歹迷途知返,往後便潛心向學,未必不能有所作為。”

牧清寒對這位亦敵亦友,固執的可愛的大前輩的感情當真覆雜得很,且當初為著此事還被罵過,當下也不敢反駁,只點頭稱是。

好容易送走了十年如一日固執的潘一舟,牧清寒一擡頭,卻又瞧見了那位性格乖張的前欽差大臣薛崇,忙上前見禮。

如今薛崇已是正三品刑部侍郎,也算升得快的了。

只是他行事作風有些乖戾,平時就得罪了不少人,卻又得聖人恩寵信任,人緣絕對算不得好。

自打那次江西大案過後,牧清寒和杜文就再沒見過薛崇,聽說一直被聖人派在外面調查什麽案子,年初才回來,也是幾年不見了。

再次見面,牧清寒也是感慨萬千,直覺當初經歷一切還都歷歷在目,不由上前對他深深一揖。

薛崇能有何厲這麽個損友,的確有些性情相投,舉止相似,見狀倒沒急著避開,卻也不忙著跟牧清寒拉關系,只是打量他一回,點點頭,道:“也罷了,且看你們日後能走多遠吧。”

說完,竟就徑自離去了,看那背影寬袍大袖十分瀟灑。

作者有話要說:

啊,這裏集中說明一下,本文的科舉和文官系統是參考的明代,武官系統是參考的宋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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