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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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卻不曾想, 次日三家都派人來回信兒,都說十分新奇有趣, 何厲和宋平都打發人送了謝禮,倒是唐府來的人還多說了幾句,著實叫杜瑕喜出望外。

原來來人說的是:“老爺略嘗了兩口,說很是開胃,只他年紀大了, 脾胃有些弱, 不敢多食, 倒是幾位少爺少奶奶都說不錯。”

唐芽有三子一女, 次子是庶出, 女兒行三, 去歲已經嫁人,隨夫君去了浙江。三個兒子都頗有能力, 長子唐淩已過而立, 幼子唐冽才剛十六, 也在太學讀書, 除他之外的兩位兄長都已成婚多年。

不怪杜瑕狂喜, 實在是這短短幾句話內包含的信息量和隱藏信息實在太多!

首先她就能徹底放下心來,知道唐芽確實喜歡這種平凡樸素的往來。

其次這話也隱晦的點名了唐芽的飲食習慣:他畢竟年紀大了, 雖然也喜歡新奇自己的口味,可身體卻有些受不住,所以往後可以送,但若想給他用, 最好是清淡一些。

最後說但是幾位少年少奶奶畢竟年輕力壯,脾胃也強健,跟時下許多年輕人一樣喜愛這種重口味的食物。

聽杜瑕轉述了唐府來人說的話後,牧清寒和杜文也都跟著松了口氣,又格外的多了幾份欣喜。

多少人想跟唐府搭上線兒都不得其法,他們雖然是徒孫,可中間到底隔了一層。而且唐芽此人十分謹慎周密,除了幾個弟子之外,很少願意見什麽人,便是牧清寒和杜文從知道此人到現在為止,也還是未得見面。

逢年過節的,他們倒是也能跟風隨大流送些東西略表心意,可一年算下來才有多少節日呀,所以牧清寒和杜文不是不著急,只是也無可奈何。

他們現在雖還不是官場上的人,可也早已過了明路,是正經明面上的人了,唐芽未必不是在觀察他們,若太過急躁又恐有變。

可這回杜瑕不過是送了一盆不大上臺面的菜,對方竟然就這樣積極的回覆了善意,起碼就相當於默許了他們的主動往來,也表示唐芽對他們沒有任何不滿。

這就足夠了。

從杜瑕第一天開始搞鴨子大屠殺後過了約莫一個來月,期間記不清究竟殺了多少鴨子,反正最後她不僅搞定了用來送人的年貨之一,而且也終於攢夠了足量的絨毛。

這真是太不容易了,莫說其他人,就是杜瑕本人也已經快要談鴨色變。

沒法子,誰叫有這麽多人呢。

自己一家四口和牧清寒,這就五個了,再加上遠在陳安縣的肖易生夫婦,那是嫡親的師父,有什麽好東西自然要頭一個孝敬。

再有唐芽、何厲、宋平,都是近在咫尺的師公師伯,怠慢不得,說不得三人都有家眷,又要翻一番。

因是自己人穿,也不用考慮什麽成本利潤,杜瑕極舍得用羽絨,每件襖都用了好幾兩,塞得滿滿的。又學著後世做法,拿顏色好看的絲線在上頭界成一個個的方格子,也不怕羽絨到處跑了。

光這十來個人就夠受的了,若有旁人再要,只能等下一批了,且容他們家人緩緩。

杜瑕拉著針線上的小鶴和房裏的丫頭一塊兒琢磨,又是畫衣服樣子,又是去倉庫裏選布料,忙的了不得。

裏子不必說,都要選最柔軟親膚的。外皮卻要鄭重,符合各自的身份喜好,既要抗風,又不能密不透氣,不然容易積汗。

旁的也都罷了,只這個布料著實叫杜瑕頭疼,她幾乎帶著幾個丫頭跑遍了開封大大小小的綢緞莊,這才好歹選到了心儀的。

考慮到冬衣穿的時間長,而鴨絨又不耐勤洗,杜瑕特意給每一件小襖都縫了兩層面兒,若是臟了,只需要把將外面的扒下來洗一洗即可。

根據個人的身量,一人一件窄袖過腰半襖,最後倒是還剩下不少鴨絨,再做一件襖有勝,做兩件卻有著不大夠。而且若是真做出來了,到底給誰好呢。

杜瑕想了兩天也就不糾結了,索性把下剩的這些鴨絨都填了一床薄被,裏子面子都用上好的厚綢緞縫了,一發送給師公唐芽。

他的輩分本來就最高,若是也跟其他晚輩一樣只得一件襖兒,未免有些不是事兒。這回添上一床被,總算看著像話了。

且不說其他人穿了這件襖兒之後如何欣喜,這日唐芽下朝回來,剛換了常服,正準備看書,就見老管家又笑呵呵的捧著一個大盒子進來回話。

他放下書,看了看那盒子並不名貴,再瞧瞧老管家的笑臉,也就猜出是哪裏送來的了。

“這回又是什麽?”

杜家的小子不提,那丫頭倒是乖覺,膽子也大的很,自打那次送了毛什麽的辣菜以後,倒是隔三差五就送著吃食,都不名貴。東西雖小,可勝在心意,唐芽也就安心收了,很有幾分受用。

老管家笑道:“才剛送來,老奴也沒敢打開看。”

唐芽就親自開了盒子,就見裏面赫然是一件窄袖半襖和一床被!

老管家也啞然,實在是沒想到竟然會是這個。

唐芽也給逗樂了,失笑道:“難不成老夫家裏就窮的連床被都沒了不成?”

況且這被子一瞧就知道甚薄,冬日如何蓋得?

老管家又想起了一句話,忙說:“來的人也說了,這原是他們姑娘琢磨出來的新法子,自己覺得輕便,特送來給老爺的。”

話雖如此,唐芽也不大當真,想他縱橫半生,什麽奇珍異寶沒見過?這一件襖和一床被難不成能開出花來?

唐芽微微挑了挑眉毛,略一遲疑,點點頭:“也罷,明日我且換上試試。”

結果不必明日,當晚何厲就興沖沖地來了,進門就笑道:“老師也得了那丫頭送的襖了吧?可試過不曾?著實有效。我預備再向她討兩件大的。”

唐芽此時正看書,一擡頭就見他衣衫甚是單薄,不由得皺眉道:“外面天都陰了,說不定這幾日就要下雪,莫要著涼。”

屋裏起了地龍,可無奈房屋甚大,唐芽年紀也大了,不耐風寒,此時腳邊一個火盆,懷裏抱著暖爐,身上還披著厚厚的棉襖,跟瀟瀟灑灑只穿了兩層再加鬥篷的何厲形成鮮明對比。

何厲一看就笑了,說:“老師又穿這麽些,何不換上那丫頭送的襖試試?著實輕快得很,也暖和。”

唐芽耐不住他纏磨,只得叫管家把那盒子裏的襖捧過來,去裏間換了。

看的時候不覺得什麽,這一換上就覺出不同來了。

唐芽素來畏寒,老來更甚,冬日往往要兩件厚棉襖再加一件厚重的皮襖才行。可這麽一來,行動不便、不好看不說,也容易壓得喘不過氣來。

可這件小襖抖開雖厚,卻輕的很,跟棉襖皮襖比起來幾近無物!略一壓也就癟了,並不占地方。

穿上這個之後,唐芽只再披一件薄的銀鼠皮襖竟就成了!

多少年不曾有過的輕便感覺直叫唐芽這個喜怒不形於色的人也露出幾分舒適的笑意。

果然不錯。

唐芽忍不住在屋裏轉了幾圈,又緩緩打了兩下拳,只覺得並無一絲不妥,輕快的幾乎要飛起來……

於是他果斷吩咐人,將那床薄被放到自己臥房,晚間就要蓋。

何厲一聽他還有額外一床被,越發耐不住,只嚷嚷著要看,然後就被攆出去了。

轉眼冬至將至,寒意漸濃,城中卻洋溢著一片歡樂的氣氛。

上到聖人下到普通百姓都十分看重冬至這個節氣,幾乎將其視為春節之外最重要的節日。即使是最貧窮的人家,一年中每到這個時候也要竭盡所能的為家人換置新衣,祭祀祖先。而各衙門官府學府也都會放五天假,好叫全民同樂。

親朋好友之間不免也要互贈節禮。

自從杜瑕弄了那羽絨小襖送人之後,眾人的反饋都相當良好,更有不要臉的諸如何厲之流,直接打發婆子來回禮時又帶了一句話說:“東西甚好,就是少了些,冬至也不必送我旁的,再把這些襖多來幾件,也給我弄床被子就得了。”

不僅杜家人聽得目瞪口呆,就是來傳話的婆子面上也略有尷尬之色,顯然她也十分清楚自家老爺的這些要求,略有些不要臉。

其實真要說起來,羽絨這種東西倒也容易得,只是若單憑一個家庭的力量,靠殺鴨子得毛著實有些難為了。

何厲雖不要臉,但他也著實說出了別人的心聲。

誰也不是光棍兒,誰也不是只有老婆沒有孩子,就那麽一件襖怎麽夠用?

原本杜家人不願意搭理何厲這無賴,可是轉念又一想,馬上就是冬至啦,接著又是春節,元旦,要送禮的地方多著呢。若是用旁的,花費大且不說,也沒什麽新意。倒不如就用這個,新鮮有趣又貼心,外頭絕對沒有重樣的。

於是杜瑕就直接打發家裏的下人去跟賣鴨子的合作,主動幫人家褪毛……

開封一眾店鋪的服務意識絕對是超強的,就如這雞鴨鵝等家禽家畜,一般也都是由店員主動幫忙洗拔幹凈再給客人拿走,如今突然有人主動上門來說幫忙拔毛,都是滿頭霧水,但是卻沒有拒絕的。

因為這些活兒其實又臟又累,而且又有味兒,再者拔下來的毛要處理掉也是一份工,不少店都是專門花錢雇人來做。

如今突然來了一波人,主動要求免費幫忙,條件只是把那些剩下來的毛帶走。幾個掌櫃的都忙不疊的應下,生怕這些腦子被驢踢了的傻子們反悔。

有人來店裏白做工,還順便幫忙處理垃圾,這等天降好事,誰會想不開回絕呢?

於是不過短短半月,杜瑕就又收集了比上一回還多的羽絨,而且家裏人再也不必受鴨子的困擾,真是謝天謝地。

有了足夠的羽絨之後,杜瑕不僅給家人都換上了輕便暖和的羽絨大被,一人得了幾身羽絨襖,還有了配套的羽絨靴和手套,素日有往來的幾家也都得了,十分滿足。

然後杜瑕就從中窺探到了潛伏已久的商機。

此時開封上層社會中早已流傳開來,說是唐尚書好像突然之間就不怕冷了,不僅如此,仿佛身子也突然矯健輕盈了許多。前兒有急事,有人還親眼瞧見他老人家罕見的小跑了幾步!

多麽稀罕!

往年一入冬就要裏三層外三層裹的鐵塔一般的尚書大人,如今瞧著卻輕松的很,仿佛絲毫感受不到厚重冬衣的壓力,連帶著心情好似也好了許多,臉上時常帶笑,直叫一眾同僚受寵若驚。當然更多的還是戰戰兢兢,生怕這是暴風雨前的寧靜……

事反常理必有妖,眾人生怕唐尚書這是在醞釀一場大規模大力度的風暴,忍不住偷偷打聽。

後來還是有跟何厲與關系密切的官員得到消息,說是唐尚書和他都得了一種新式衣裳,十分輕便又保暖扛風,他們穿著都很受用,這才心情愉悅。

一開始那人還不信,覺得不過一件衣裳罷了,難道還能出什麽幺蛾子?可是見何厲的面貌不似作偽,再者唐尚書也是明晃晃的實例,眾人便不由得不信。

要說怕冷,絕對不是個例,尤其朝中許多老大人也都上了年紀,每日還要頂著西北風,披星戴月的過來上朝,十分痛苦。

就算自己年紀不大,難不成家裏還沒有長輩?誰不願意冬日也身姿輕盈矯健呢?

披著那臃腫又沈重的冬裝行動不便又不好看不說,光是每一個冬季的炭火取暖費用也是一筆龐大的開支……

於是大家就動了心思。

唐尚書積威甚重,眾人都不敢上前,可是何厲畢竟年輕,官職也略低些,相較之下很好親近,大家就紛紛朝他打聽。

結果還不等何厲說出個一二三來,開封城內牧家的一個專門出售泊來品的店鋪,竟然已經開始悄然對外發售這種衣物!

有不差錢的官員立刻就打發人去買了一件來,穿後果然十分舒適,難得保暖性能跟同體積的棉花比起來也不差什麽了。

這種新式半身中襖根據大小和衣料不同,款式也有斜襟對襟等,有素面的,有繡花的,售價分別從三兩銀子到幾十兩銀子不等。

這個價格說貴也不算貴,說便宜卻也不算大便宜,對於尋常的普通百姓家而言,也需要慎重考量一番才能出手。

真要說起來,這種襖比原先的棉花襖自然要貴上許多,比皮襖卻要便宜不知幾許。又難得輕便,只要用力一壓就是薄薄一層,收拾起來也很容易,不占地方。

開封多的是富得流油的人,而且大家也十分喜歡嘗試新鮮事物,追逐潮流。往往一個人得了新鮮玩意兒,便迫不及待地同其他人炫耀,而對方知道了之後自然也不甘落後,也要跟他比肩……

因此這種襖便十分好賣。

大家口口相傳,你告訴我,我告訴你,頭一批上市的幾十件,不過幾日就沒了。

就在外面的需求不斷上漲,杜瑕和牧清寒兩人湊了銀子承包了許多鴨鵝,幾乎壟斷了整個開封內外的家禽市場,準備大做一筆的時候,外面終於出現了仿冒品。

如今市場經濟繁榮,多的是心思精明細膩的人,許多人見著買賣如此火爆,早就有了心思,便偷偷去買了,小心的拆開,看明白裏面究竟是什麽之後也摸索著做出來。

他們不僅可恥的仿冒,而且將價錢壓得極低,一時間竟也吸引了不少手頭不那麽寬裕,卻又渴望趕上潮流的顧客。

好在牧家商鋪早已通過舶來品買賣在開封站穩腳跟,給人的印象一貫十分高端,而且他家本就是頭一個賣這種新式襖的,不管是款式面料還是整體的穿著感受都無可挑剔,絕大部分的人還是認準他家,並十分瞧不上用低價購買同款襖的其他人。

本來嘛,上流社會的人不差這幾個錢兒,誰也不至於為了一點差價就拋棄能賺到的面子。因此他們只要牢牢抓住這些最有錢的客戶,也就能穩贏了。

緊接著,牧家商鋪請了幾位手藝出眾的裁縫,又選用精致華貴的面料,推陳出新,並在襖的基礎上,又相繼推出同款被子、手套等,花樣繁多,只叫人應接不暇。

於是這年冬至,在大家相互贈送的禮物中占據絕對優勢的便是牧家商鋪出售的同款襖、被子、手套等。

熟悉不熟悉的人相互之間見了面也必然會問一句,你用過他家的東西嗎?他家又出了新貨,你買過嗎?

若是回答沒有必然遭人鄙視,覺得你這個人真是太窮太落伍,我們簡直不屑於與你為伍……

在給遠方的親朋好友送禮時,開封人們更加得意,有種本土的自豪感。

瞧啊,這是我們開封才有的新鮮玩意兒,你們那裏沒有吧?且叫你們開開眼界!

因為鴨鵝等家禽本就十分易得,價格也便宜,而且他們只取鴨絨,剩下的整禽還能繼續賣錢,並不耽誤任何事,相當於憑空多了一項收益,而且利潤十分之高!

杜瑕早在一開始就簡單計算過成本和售價之間的利潤,知道肯定會賺錢,但具體能賺多少她還真沒細細算過。等到了新產品上市之後一個月,她接了商鋪裏送過來的賬本子,一看著實大吃一驚。

短短一個月,毛利潤就高達一千五百兩!

刨掉店鋪人工和布料等成本,凈利潤少說也有一千一二百兩!

照這麽下去,只要再做一個月,他們就又能買一座宅子啦,何等暴利!

別說她,就連來開封收賬的牧清輝也是老半天合不攏嘴。

他原以為不過是這雙小兒女小打小鬧弄著玩兒的,再者只是點鴨毛,想也翻不起什麽大浪,故而也不大在意。

哪成想今兒看了之後才突然意識到,自己真是大錯特錯。

他就笑道:“早知著鴨子毛也能這麽賺錢,我還何苦去跑那海商,擔恁般大的風險。”

杜瑕也有些歡喜壞了,只是還有理智。

她拍了拍臉才笑道:“大哥,莫要說笑,海商才是長長久久的營生,我們這個也不過是小鬧而已。今年之所以賣的這樣好,不過是奇貨可居,打了個出其不意。如今外頭已經有數家仿冒的,也賣的不錯,等到明年眾人準備的更加充分,估計分流越加嚴重。而且這些襖也不是穿一年就壞的,說不得就有人勤儉持家,不會再買。”

牧清輝聽後點點頭,說:“不錯。不過你們這第一回 就鬧出這般大的動靜,也不容易了。如今冬日還長,年底說不得也有許多外地的人回京過年,又有一波年禮可送,且有的賺呢!”

此事告一段落,牧清寒又問嫂嫂侄兒。

牧清輝笑道:“他們也好的很,植兒又長高了許多,今年咱們一家就在開封過年,下個月他們也就一塊兒來了。”

牧清寒聽後歡喜萬分,兄弟二人又說了許多話,直到四更天才散了。

轉眼到了年底,肖易生果然沒能調任,少說還要在陳安縣原職上再待一年,倒是他的幾個師兄,牧清寒和杜文的幾位師伯先後進京述職,當真與他的預料絲毫不差。

聽外頭傳來的消息,這幾位師伯任上政績不錯,數次考核都是上等,如無意外至少也要官升一級,甚至還有可能留京任職。

牧清寒和杜文說不得也要抽空去拜訪幾位素未蒙面的師伯,見他們個個風姿出眾,氣度不凡,都心生向往親近之意。

除了自家這些親近人之外,也有許多官員任期到了,必定要回來述職。一時間,開封城內赫然多了許多平日見不到的官員,往來匆匆,比平時更多幾分熱鬧,不免也有點暗流洶湧。

饒是杜瑕這個局外人也被這樣的氣氛所感染,日日要派人出去買官方發行的報紙閱讀不說,也時常派人出去打聽消息,努力做到不放過任何一絲風吹草動。

實在不是她多管閑事或是自以為是,皆因日後自家兄長同夫君註定了要是朝廷上的人,早晚也要被卷入這些大小風波之中,她若不早做準備,提前掌握各方面的動態,來日一旦遇到什麽事可沒有後悔藥可吃。

春節可以說是百姓心中最盛大不過的節日,無論是高高在上的聖人還是街頭乞討的乞丐,到了這個時候必然要努力慶賀一番。一來是慰藉自己過去一年的辛苦打拼,二來也是對未來全新一年的美好期許。

從年前臘月二十五開始一直到年後正月初五為止,各處官府衙門府學府都要放假十日,聖人自己也會在臘月二十五當日午時正式封璽,除非遇到緊急情況,否則不再處理政事。

最不得空閑的恐怕就只剩下那些商人,不知多少人想借著這個關頭大賺一筆呢。

剛進臘月,王氏就將一眾下人指使的團團轉,這個去采辦年貨,那個裁剪新衣,再有的還要打掃房屋、祭祀祖先等等,幾個孩子反倒成了最閑的人。

放假十日聽上去很多,可實際上對於那些家鄉路途遙遠的人來說,根本來不及回去,只能選擇在異鄉過年,不免有幾分感傷。

牧清寒和杜文自從進了太學之後,便覺又是一片新天地,也是十分如魚得水。

太學號稱大祿朝最高學府,這名頭可遠不是白叫著糊弄人的。

它不僅匯聚了天下最負盛名的一眾才子,更多的還是負責教授學業的各行佼佼者,隨便拿出一個來就是名震天下的一方大能,能得他們教導點播當真千金不換。

牧清寒和杜文來太學才不過短短幾個月,已經覺得自己與剛來時相比截然不同。

那些先生們當真胸有丘壑,有時輕飄飄不經意間一句話,就叫自己豁然開朗,輕易解決困擾自己多時的難題,便如同三伏天痛飲冰水那般暢快。

再說這裏的學子,也當真是人才濟濟,藏龍臥虎,只叫二人大呼過癮,每日都覺得有使不完的精力。

太學的學生又與別處不同,因每人都是各自地方上的佼佼者,自然有一番傲氣。可他們卻有另一樣好處,就是遠比一般的學子更為通透。

說白了就是我不服你,你也不服我,可也僅僅是學識上的不服,基本不會牽扯到你這個人。道理不辯不明,不服不要緊,咱們便劃下道來,大大方方公公正正的對決,誰贏了聽誰的。

這當真是和了牧清寒和杜文的胃口。

他們兩個本就是率性之人,最看不過面上帶笑,內裏藏奸,當面誇你千好萬好,背地裏卻捅人刀子的行徑,愛的就是這份光明正大。

幾個月下來,他們不管是文是武都跟不少人交過手,有他們服旁人的,也有旁人服他們的,當真交了幾個好友,才華絲毫不遜於郭游、洪清之流。

其中一位是武將盧修之子盧昭,字朗日,年二十一,四川人士,去歲當成了親,妻子是父親舊部之女,兩人打小一處長大,青梅竹馬,婚後也是琴瑟和諧。

他生就一副魁梧的身板,濃眉大眼,龍行虎步,更熟讀兵法,弓馬嫻熟,有青出於藍之勢。

值得一提的是其父盧修乃兩廣節度使,位高權重,又因沿海一帶頻頻有水寇來犯,他轄下廂軍十分驍勇善戰,勇悍不下開封禁軍。故而聖人對其態度當真覆雜,一方面需要這麽一位猛將鎮守邊疆,另一方面卻又擔心他手握重兵,遠離中央,割據自重,也是苦惱萬分。

因此,聖人幾年前就特叫盧昭入太學就讀,恐怕存的就是叫他入京為質的念頭,好叫盧修投鼠忌器。

另一位名為金仲,卻比他們幾人都小著,年十六,浙江金華人士,出自世代書香門第。

其容貌俊秀,文采風流,文質彬彬,當得起君子如玉之讚譽。更寫得一手好字,同杜文卻是走了兩個極端,極盡優雅端方之能事,令人見之忘俗。

還有一位便是與金仲同齡的唐冽,也是十六歲,氣宇不凡,才華橫溢,為人又十分老城持重,又因其父唐芽的關系,與牧清寒和杜文早就認識了。

只是說來尷尬,他雖然比這兩個人還要小將近兩歲,卻生生比對方大出一輩去,若真要按規矩論起來,牧清寒和杜文還要稱他為叔叔,是以頭幾次見面的時候雙方都難掩尷尬。

不過眾人都不是那等迂腐之輩,慢慢的熟絡了之後只以兄弟相稱,五人經常在一起談事論道。

也就是來了開封之後牧清寒他們才漸漸認識到,這裏重文輕武、文武之間涇渭分明的現象雖然依舊十分嚴重,可實際上卻不似小地方上那般狹隘,尤其是真正的大家子弟,多有文武雙全之輩。

就好比唐冽和金仲,兩人家裏雖然都是文臣出身,可他們兩個卻不是真正意義上的手無縛雞之力,也會騎馬射箭,唐冽甚至還會舞劍,只是天資平平,不大嫻熟罷了。

其實想也是,君子六藝中本來就包括這些,若不都學習一二,哪裏稱得上是全才?便是日後大家湊在一起玩耍,也少了許多樂趣。

因盧昭和金仲老家都在外地,不能回去過年,牧清寒和杜文便捷力邀請他們去自家。

原本唐冽也想來湊趣,只是他家就在本地,而且唐芽位高權重,臨近年底事情更多,說不的他也要留在家中幫忙。

今日是本年最後一天上學,打從明兒起便是連續十天的假期,下學後四人一同來杜家玩耍。

四個人都是騎馬過來的,尤其杜文這匹馬也是前幾個月跟妹妹杜瑕的座駕一塊兒買來的,正是愛不釋手的時候,就親自牽著去馬廄,結果一眼就瞧見家中多了一匹陌生的五花馬兒。

如今他也是有馬的人了,自然也要學習相馬之術,如今雖然還不大純熟,可見它軀體魁梧,毛發油亮,四肢修長有力,年歲尚幼卻精神頭十足,一雙大眼十分清透靈動,顯然頗有靈性,便知此馬必非凡品。

旁人到罷了,牧清寒和盧昭卻是愛馬如命的,見獵心喜,就忍不住想上前摸一摸。

哪知還沒等他們上前,那馬兒就先打了個響鼻,又甩了甩大腦袋,不住的刨著蹄子表示抗拒。一頭鬃毛呼啦啦炸開,如波浪般翻滾,越發惹人喜愛,叫人移不開眼睛。

眾人笑著退回去,紛紛稱讚:“果然好馬,頗有氣性,不知道是誰家的。”

邊上過來伺候的王能聞言看了杜文一眼,笑道:“可不就是少奶奶家的,這會正在院裏跟姑娘說話呢。”

何葭與杜文定親的事情早已傳遍了,一眾好友自然也門兒清,聽了這話紛紛哄笑出聲,又沖杜文擠眉弄眼。

毫無準備的杜文真是被打的措手不及,一時難得有些局促,面上微微發紅。

盧昭是四人中唯一一個早已成親的,對這方面的事情自然最放得開,當即笑道:“你二人早已有婚約在前,是正經過了明路的未婚夫妻,大男人家家的害什麽臊!只是我們今兒卻來的不巧了。”

金仲也笑著點頭,出聲附和道:“不若咱們眼下且散了,改日再聚。”

“哎,你們這就是迂腐了,”牧清寒笑道,“便是今兒不見,難不成日後就不見了?左右也不是什麽見不得人的壞事,卻躲什麽!”

說罷又對盧昭道:“相逢不如偶遇,不如你把嫂夫人也請來,大家正經見個面,免得日後相逢不相識,反而叫人笑話。”

盧昭本就不是死板之人,武人也沒那麽多規矩。況且牧清寒說的確實有道理,他們這些男人相互交好,往後家中女眷自然也會頻繁往來,這會兒來做客也不算什麽,當下就麻利的叫跟著的人回去請了。

牧清寒這麽一調停,果然妥當,就是杜文也覺得自在許多,不由得沖他投以感激的目光。

果然是好兄弟,當真靠的住。

只是這麽一來,他們三個爽快了,到把一個金仲空的慌。

他嘆了口氣,有些不自在地說道:“這麽瞧著,倒只有我一個孤家寡人。”

若他在後世,想必立即就會聯想起一個高頻詞匯:單身狗!

杜文就笑了,說:“這有什麽?她們吃她們的,咱們聊咱們的,又有何妨?再者幾位妹妹嫂嫂俱都不俗,難不成還怕冷落了你?”

說的金仲也笑了。

杜文就打發人去後廚傳話,說今日有客來訪,要一桌好飯。

又額外囑咐:“盧大哥乃蜀人,無辣不歡,必定要有那血旺。金兄口味清淡,必要清清爽爽的,其餘的都看著辦吧。”

盧昭和金仲見他安排的面面俱到,將他們的喜好需求盡數考慮到了,均覺十分熨帖。

一時四人進去,見裏面何葭果然正在同杜瑕說話。

因盧昭和金仲今日都是頭一次來,杜文介紹過後相互見禮。

盧昭抱拳爽朗一笑,道:“見過兩位弟妹,今兒說不得要饒你們的好飯了。”

他雖是蜀人,可因從小就學習官話,在開封呆了幾年後越發爐火純青,開口已是毫無破綻。

聽了這話,杜瑕正覺哪裏不大自在,卻見何葭已經上下打量他幾輪,似笑非笑,徑直開口道:“你這人講話當真有趣,我等雖已訂親,可究竟沒拜堂。再者,我和杜姐姐難不成有人姓弟名妹?還是沒有姓名的,倒叫你這麽說。”

她這一開口,杜瑕瞬間意識到自己為什麽覺得不大自在了,就是稱呼。

弟妹,弟妹,弟弟的妻子,總有點兒附屬的意思。

杜瑕單身慣了,一直覺得自己是個完全獨立的人,加上就如何葭所言,他們可還沒成親呢,沒適應這種身份上的轉換不說,也覺得眼下就被如此稱呼,不免有些被輕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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