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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接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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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接親

五更上下,天色朦朧將亮未亮。灰蒙蒙的天幕上灑著幾粒星子,一彎殘月將落未落地墜在西垂。

榮國府的後門“吱呀”一聲被人從裏面拉開,守門的小廝點頭哈腰,迎著兩個穿金帶錦的內院仆婦。

那兩個婆子雖在內院當差,卻也只是三等,在裏頭自然沒什麽臉面。可出了二門卻個個都像祖宗一般,昂首挺胸,鼻孔看人,配著身上的綠色綢衣,活像兩只鼓著肚子的大□□。

守門的小廝心裏不見得多服,表面上卻半點都不敢怠慢,端著一臉諂媚之色,嘴裏時不時提兩句:“趙大娘,王娘,小的給二位請安了。兩位大娘當心腳下。”

那兩個婆子頗不耐煩,自顧自踏出門來張望,卻見黑漆漆一條道,只有榮寧兩府門上掛的燈籠亮著,清寂寂的一點生息皆無。

其中一個拿帕子扇著風,嘴裏抱怨道:“不是說好了今日來嗎,都這個時候了,怎麽連個人影都不見?”

另一個笑道:“才四更的天,若不是二奶奶一早吩咐了差事,誰樂意這時候起來?王姐姐且多幾分耐心,想來那徐家能和咱們府裏結親,是斷斷不敢怠慢的。”

他們這些有些頭臉的仆婦尚且嫌早,那徐家二爺也是個家道中落的少爺,只怕那股子紈絝習氣還沒去幹凈呢。

“趙姐姐倒是好脾性。”王大娘撇了撇嘴,些幸災樂禍,刻意拔高了聲音,“哎喲喲!可憐那林家姐兒平日裏多清高一個人,老太太又護得密不透風,到頭來不還是幾臺嫁妝就打發了?”

見她越說越不像,趙大娘趕緊拽了拽她的衣袖,又用含著威脅的目光看了一眼那一直低著頭的小廝。

小廝訕訕陪笑,低著頭轉過身,表示自己什麽也沒聽見。

大約也知道自己失言,王婆子訕訕一笑,壓低了聲音嘀咕道:“我也沒說錯呀,眼見寶二爺是娶定寶姑娘了,林姑娘出嫁又是這麽急匆匆的,顯見是失了老太太的心。”

趙婆子低聲斥道:“你可少說兩句吧!”

忽然,街道的盡頭亮起了兩點熒光,光斑越來越大,慢慢的就能看清那是兩盞燈籠。

隨著那兩盞燈籠越移越近,得噠的馬蹄聲在空曠的巷子裏響了起來。轎夫腳步聲雜雜拉拉,擡著一頂裝飾喜慶的軟轎,迎著黎明的涼風徐徐而來。

“哎喲,來了!”

趙婆子一拍手,趕緊推了推王婆子,催促道:“你快去,快去稟報太太和璉二奶奶,就說新女婿來了。”

王婆子有些不樂意,她還等著新姑爺頭一次上門,賺一份賞錢呢。

但轉念又想,這徐家早已敗落,若非聖人特意開了天恩,又逢這位徐二爺當時還未成丁,早跟這一大家子去平安州充軍了,想來也出不了幾個賞錢。

念頭一轉過來,她就沖著那越走越近的迎親隊伍撇了撇嘴,轉身便往內院跑去。

見把她打發走了,趙婆子暗暗松了口氣。

雖然老太太做了主要把林姑娘嫁出去,眼見是和寶二奶奶的位置無緣了。但說破天去,人家也畢竟是老太太的親外孫女,哪能真就不疼呢?

再叫那大嘴巴口無遮攔下去,萬一傳到了老太太耳朵裏,她這個一同當差的,也得跟著吃掛落。

不多時,就見一個身姿挺拔,面容俊美的少年郎君,身著大紅喜袍,頭戴簪花紗帽,胸前拴著一朵綢子攢成大紅花,騎著高頭大馬,迎著淩晨的第一縷曦暉迎面而來。

等馬蹄聲一住,後面擡轎子的轎夫也止住了腳步,緩緩把那喜轎放了下來。

徐茂行翻身下馬,對著趙婆子拱手見禮,口中道:“晚生徐二,勞煩媽媽久等了。”

直到這清朗若珠玉相擊的聲音傳入耳中,趙婆子才如夢初醒,急忙側著身子避開,又慌忙還禮道:“徐姑爺可折煞我了,我不過是太太跟前伺候的奴婢,哪裏敢受您的禮?”

比起先前因顧忌賈母而生的謹慎,此時此刻,趙婆子面對這位徐姑爺時,真就是聲音都溫柔了八度。

不怪她老婆子不爭氣,拿不出國公府仆婦的氣勢,實在是這位徐二爺生得未免也太好了些。

入鬢的長眉又濃又密,分明天然生成,卻似仔細描染過一般;眉下一雙星眸燦燦如水洗過的黑曜石,配上挺拔的鼻梁,紅潤的嘴唇和言語間偶然露出的貝齒,真就是畫裏走出來的善財童子。

他家寶二爺雖然也是個俊秀人物,但和眼前這位一比,脂粉氣難免就過重了些;璉二爺倒是風流倜儻,但和徐二爺一比又不免失於輕浮。

若非是親眼看見,趙婆子是再想不到,世間竟真有這等奢遮人物。

少年後面跟著的就是管家徐福,待雙方見了禮之後,他就陪著笑臉取出兩個荷包來,重些的給了趙婆子,輕些的給了那守門的小廝。

小廝得了實惠,立時眉花眼笑,腰往下彎得更低了。

但福伯卻沒空搭理他,只是滿臉堆笑地問趙婆子:“這位媽媽貴姓?”

趙婆子捏了捏荷包裏硬邦邦的一塊,根據經驗就知道是至少一兩的碎銀子。

她原想著徐家年長的都被發配了平安州,只剩一個年歲輕輕的徐茂行支撐門戶,家裏必然不寬裕,今日能得個三兩錢的銀子,就已經是徐家大方了。

先是飽了眼福,又得了一份出乎意料的賞錢,趙婆子心情大好,態度也和藹起來,“老身夫家姓趙,是二門上跑腿的。”

福伯便拱手笑道:“原來是趙姐姐。小人徐福,請趙姐姐安了。”

趙婆子還了禮,不待徐福再問,便直接說:“二奶奶一早就吩咐了,說徐二爺來了,請到廳上略坐片刻。新娘子梳妝打扮,也是需要時候的。”

徐福聞言,心中不滿,覺得這榮國府未免太過傲慢。

但想到這門親事是自家老爺在家時定下的,對方又是鹺政上去世的林禦史的千金,他就把這不滿按了下去。

——榮國府無禮,想來新奶奶出身清流之家,必然是個知書達禮的。

倒是徐茂行對榮國府一眾的德性早已知曉,眼前這趙婆子的態度已經是十分好了,自然不會多做計較。

他笑著對趙婆子道:“我不常來,還要勞煩趙媽媽引路。”

實際上,他何止是不常來?

從拿著婚書上門,再到史太君命人請他來商議婚期,再到今日一大早迎親,他攏共也就來了這三回。前兩回都是直接順著抄手游廊進了史太君的榮慶堂,榮國府待客的廳堂,他是真沒去過。

趙婆子笑道:“應該的,應該的。徐二爺裏面請。”

說著就側身引路,徐茂行留下徐福照看轎夫,孤身一人跟著趙婆子進去了。

他知道榮國府都是一顆體面心,兩只富貴眼。但那和他有什麽關系?

反正等把林黛玉娶過門之後,他們夫妻倆關起門來過自己的日子。他沒什麽要求賈家的,自然用不著吃賈家人的下腳食。

再者說了,他徐茂行是那種活在別人眼光裏的人嗎?

兩人順著抄手游廊進了穿堂,一連過了兩個垂花拱門之後,才從後門進了一間廳子。趙婆子安排他坐了,又吩咐小丫頭上茶,就說要進去通報,就把他一個人晾在這裏了。

這明顯是賈家有意怠慢的,只是不知是誰的手筆了。

徐茂行仿佛不知尷尬為何物,楞是端著一杯茶裝模作樣半天,直到門口偷看的小廝待不住了,一溜煙跑到側廳去稟報了,才有個身穿寶藍色繡荷花長袍的青年走了進來。

“想來這位就是徐妹夫了,小人璉二,這廂有禮了。”

徐茂行若無其事地放下茶盞起身回禮,“原來是璉二爺,晚生徐二,見過璉二爺。”

來人正是大房的長子賈璉。

他原有一母同胞的兄長,可惜沒長成就去了,他這個次子就成了長子。

見了徐茂行,賈璉只覺眼前一亮,頓時便明白了那些讀書人口中的“蓬蓽生輝”是什麽意思。

——這麽出彩個人物,即便是坐在草棚子裏,也襯得那草棚子成了金鑾殿了。

他頓時就後悔了聽自家婆娘的攛掇,把徐茂行晾在客廳裏。

“妹夫快請坐。”賈璉把他讓在上首,自己在一旁陪坐,陪笑道,“前兩次妹夫來時,我身上有事脫不開身,竟是不得見。還望妹夫海涵則個。”

這回不必人吩咐,自然就有小丫鬟把徐茂行的殘茶撤了,又沏了熱的來。

徐茂行笑道:“連二爺貴人事忙,些許兒女家的小事,何須放在心上?”

都是客套話,誰不會說幾句?

賈璉聞言笑了笑,轉頭就又說起了林妹妹自從到了他家裏,老太太如何寵愛,太太和管家的奶奶又是如何看重。

總之話裏話外都是讓徐茂行日後好好待他表妹,半點看不出先前故意怠慢的也是他。

若真想出嫁女在夫家好過,誰會在新婚當天故意怠慢新姑爺?

如此明顯的被人故意怠慢,新姑爺縱然氣量寬宏,心裏多少也得犯嘀咕。

這這些行為帶來的負面影響,不都得出嫁女在夫家獨自承擔惡果?

但今日是大喜之日,徐茂行也是真心憐惜書裏那心比比幹多一竅的林妹妹,不想在今天鬧出不好看的來,少不得一一忍了。

唉,人在矮檐下,哪敢不低頭呢?

見他始終談笑自若,賈璉更是對他刮目相看,心中暗讚一聲:不愧是官宦之家養出來的公子,當真是好涵養!

算算時辰也差不多了,賈璉道:“徐妹夫,想來這會子林妹妹已然梳妝打扮畢了,咱們這就去園子裏接親吧。”

“璉二爺先請。”

賈璉笑道:“往後都是親戚,徐二弟若不嫌棄,我就托個大,應你一聲二哥了。”

“璉二哥。”徐茂行從善如流。

兩個迎著朝曦,一路分花拂柳,過穿堂、走回廊、穿天井,過了一道又一道門,總算是進了一處花柳如織的園子。

徐茂行用眼角的餘光略微掃了掃,心中便有數:想來這便是書裏大寫特寫的天仙寶鏡——大觀園了。

嘖,果然是個金玉堆出來的勝境,只可惜要不了多久,這園子就不歸賈家所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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