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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曲水流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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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曲水流觴

崔青青十九歲,為母親守了三年的孝,望門寡,又為素未謀面的丈夫守了三年。

去年被接回了崔家,討論著將她再嫁。

崔青青素衣白裙,面色寡淡,一針一線地繡著新嫁衣。

“阿姊。”崔英才不知什麽時候停在她附近,許久才躊躇著喚了一聲。

她低頭專心地繡著鴛鴦的羽毛,淡淡道:“你是來興師問罪的嗎?”

崔英才吃了一驚:“阿姊怎麽會這樣想?默錯文章是我無能……”

“確實是你無能。”崔青青頭也不擡,細細的繡線在絲綢上翻飛,聲音又輕又飄,“詩是別人的,策論還是別人的,結果就連默,都默不對。”

“對不起,阿姊……”崔英才羞愧難當,“明明是你寫的策論,父親卻不讓你去考試。”

“畢竟我是個寡婦。”崔青青眉目低垂,習以為常似的,“最好不要出門,不要娛樂,不要讓人記起我,安分守己,才是貞節好女。”

但她還在繡著彩色的鴛鴦,像在完成一種不得不完成的任務。

“父親……被停職下獄了……”崔英才艱澀地擠出這句話。

崔青青手裏的針一斜,刺到了食指的指腹,她冷淡地丟下針線,用手帕抹去冒出來的血珠。

“那你怎麽在這裏?”她側首,“覆巢之下無完卵,你應當也在獄裏才是。”

“啊?我也不知道……”崔英才實在對不起他的名字,遲鈍地呆立住了。

“門口現在有人看守嗎?”她問。

“有的。”崔英才回答。

“是誰的人?”

“他們說是鹿家軍。”

“那收拾收拾,等死吧。”崔青青把沒繡完的鴛鴦一扔,居然笑了。

她太久沒有笑了,崔英才都看楞了。

“阿姊笑什麽?”他迷惑道。

“笑我們大禍臨頭,一起去黃泉路上做個伴。”崔青青微笑,無事一身輕。

“有、有這麽嚴重嗎?”

“你以為科舉舞弊,就像你平常在白馬書院考試那樣隨便請人代筆嗎?還是你以為這位小鹿知州很容易被收買?”崔青青輕描淡寫,“父親是個什麽樣的人,你不知道,我卻是知道的。他不甘心永遠只做副手,想爬得更高,那跌得也只會更慘。自古以來都是如此,沒什麽稀奇。”

她站了起來,對無措的弟弟道:“你去玩去吧,該吃吃該喝喝,沒幾天好日子了。”

“可是……父親還在牢裏……”崔英才不安道。

“那你想怎麽樣呢?進去陪他?”崔青青冷眼道。

崔英才張口結舌,吶吶無言。

他從小就不聰明,崔青青也懶得多說。

“閑著沒事幹就讓你娘把家裏的錢財賬簿找出來,等人抄家的時候主動交上去,興許人家鹿家軍還會感謝你配合,放你們一碼呢?”

“真的嗎?”崔英才信了,“那我去找母親。”

崔青青一言難盡地看著他興沖沖離開,幽幽道:“他居然連這種話也信。”

“公子向來如此。”侍女附和著,“大禍臨頭,娘子不憂麽?”

“死便死吧,不用再嫁人了,也不是壞事。”崔青青道,“提線木偶,碎便碎了,無人在意。”

她是崔家的女兒。大家族的女兒,其實無所謂嫡庶,都是聯姻的工具。

女兒是羽毛絢麗的籠中鳥,是被線拉扯的風箏,是屋裏擺的漂亮盆栽,也是一種沒有選擇的處境。

她母親剛去世,父親就把姨娘扶正,崔英才就成了嫡子,而崔青青就顯得多餘。

沒辦法,誰讓她不是個男兒身,連出這個家門,都得聽人議論“那個克夫的望門寡”。

她連丈夫的面都沒見過,更遑論什麽感情,卻得守著他的墓結廬而居,披麻戴孝,清水素食,守足27個月的孝。

她才十九歲,卻已經活得生不如死,儼然一段腐朽多年的枯木。

抄家好啊,好極了,要死一起死,誰都逃不掉。

她可以早點見到母親了,到時候母親也沒法責怪她,畢竟這不是她的錯。

她不過是寫了篇言辭華麗的策論而已,作弊被發現的是崔英才,上下其手的是崔冶,她一個工具,又有什麽辦法呢?

帶著詭異的輕松與愉悅,崔青青讓人去取白綾來。

“娘子……”侍女不安道。

“我只是準備裁剪一下繡點花樣,不用擔心。——你們到外面去看看發生什麽事了,聽著有些吵鬧。”

崔青青把侍女們都打發出去,拿起白綾安靜地捋順,拋掛在房梁上。

雪白的綢緞絲滑地垂下來,像雪色從雕梁畫棟間降落,柔順靜美。

“今天的天氣好像很好,可惜我很久沒有出門了。”

崔青青喃喃自語,站在高高的凳子上,給白綾打了個覆雜的死結。

“不知道變成鬼魂能不能飄遠一點,看看這個春天。”

外面的喧嘩聲越來越大,她沒有再耽擱,果斷地把頭放進系好的圈裏,毫不猶豫地踢倒凳子,任白綾逐漸勒緊,扼住她的脖子。

她的呼吸由急促變得艱難,眼前白茫茫的一片,猶如海市蜃樓。窒息的感覺如影隨形,面上充血,身體本能地掙紮晃動。

每一個器官都在向死而生,都在活躍跳動,拼命地搶奪最後的空氣。

崔青青幾乎失去了意識。

忽然一道尖銳的破空聲,緊接著裂帛聲響,白綾斷裂開來,崔青青單薄的身影如紙片一般,落在急奔而來的人懷裏。

這人又是拍背,又是按胸,著急忙慌地道:“姑娘……姑娘你還好嗎?去請大夫來……”

“……不、不用……咳咳……”崔青青嗆咳幾聲,有些遺憾自己沒死成,“你、你救我……做什麽?”

“你這麽年輕,又這麽漂亮,文章還寫得這麽好,好好的尋死做什麽?”

崔青青好不容易喘勻了氣,這才看清對方的臉,怔了一下,問道:“小鹿知州何必多此一舉?小女子對知州而言,並無任何作用……”

“怎麽會沒用呢?你弟弟說他的策論是你代筆的,你寫得那麽好,怎麽可以不來參加科舉呢?”鹿鳴苦口婆心地勸求死的崔青青。

“我……參加科舉?”崔青青茫然。

“對呀。”鹿鳴連連點頭。

“可我是女子……”

“難道我不是?”鹿鳴反問。

“我……”崔青青覺得難以啟齒,“我是望門寡……”

“那咋了?”鹿鳴不解,“影響你參加考試?”

“會有流言……”

“蒼蠅天天亂叫,飯還能不吃了?”鹿鳴理直氣壯道,“我父親剛過世不久,按理說我還在守孝呢。但我現在到處蹦跶,也沒人敢指摘我不是,連你們崔家的明德公,都看習慣了。——我今天還穿的紅色衣裳呢,一天見上百個官員學子,沒有一個敢跳出來說我服飾不當,不孝順。”

“那是因為你執掌軍權。”崔青青面色漸漸恢覆正常,慘白如紙。

“我可以,你也可以。”鹿鳴握住她的手,認真地看著她,“如果你就這樣死了,等於白來這世間一遭,除了受苦就是受苦,什麽都沒有留下。你文章寫得那樣好,肯定讀過很多書,心有溝壑,通曉古今。學成文武藝,貨與帝王家,與其去死,不如考公上岸,從此風風光光,只走上坡路。這樣不好嗎?”

“可是,崔家此番大罪……”這才是崔青青憂慮的地方。

“我只打算抄家,沒打算滅族。你父親的罪,也不影響你科舉。”鹿鳴許諾道,“還有你大伯崔冼,一大把年紀,教了幾十年書,研究了一輩子學問,難道我要在這時候把他也下獄處斬?圖什麽呢?圖他年紀大,圖他學生多?”

崔青青的心稍稍一定,努力站了起來。

“多謝小鹿知州救命之恩,手下留情……”

“我總不能眼睜睜看著你去死,你是無辜的。”

“我也不太無辜。”崔青青輕聲道,“我知道崔英才笨,故意把策論寫得那麽難的,還用了不少生僻字。”

“……”鹿鳴忍不住笑了,眉眼彎彎,誇獎道,“厲害啊,崔姐姐。兩天後文舉重開,姐姐可一定要參加。”

“小鹿知州行色匆匆,不知妾……不知道我可有什麽地方幫得上忙?”

“姐姐要幫我抄你自己的家嗎?”鹿鳴驚訝。

“既是要抄的,誰抄都一樣。”崔青青淡聲,“我可以給你帶路。”

【哇哦,這個姐姐很不一樣。】鹿鳴不由感嘆。

【上官婉兒第二。】李世民道。

【我喜歡幹脆果決的人,無論男女。】劉徹讚賞。

【不對吧?你不是喜歡溫柔和順的美人嗎?】李世民奇道。

【既溫柔,又果決,不行嗎?】劉徹強調。

【哦——】李世民拖長音調。

【你喜歡衛家。】嬴政了然接口。

有崔青青的幫助,抄家搜檢的過程更順利了。她說服了她不太聰明的弟弟和淚如雨下的繼母,打開了崔家的密室。

那裏面有足以治崔冶死罪的證據。

入夜之後,廖安偷偷摸摸地聯系上鹿鳴,帶她到了一家藏在巷子深處的青樓莊子,收割人頭。

“青樓?”

“地上是青樓,地下有很多地道和密室,既能賺錢,又能掩人耳目。”

“好安靜啊。這裏面有人嗎?”鹿鳴疑問。

“我在廚房的水桶裏下了迷藥,除了我妹妹,其他人大概都昏迷了。”廖安解釋道。

“你這麽厲害,沒有我,也能救出你妹妹吧?”

“但我不想永遠藏頭露尾地活下去,過隱姓埋名、刀口舔血的日子。我更不想,我妹妹也像我一樣,永遠見不得光,鬼鬼祟祟,好像老鼠。”廖安嘆道,“如果不是萬不得已,誰願意一直當老鼠呢?”

“事實證明,宇宙的盡頭是上岸。”

鹿鳴下了馬,看著鹿家軍訓練有素地去執行抓捕任務,自言自語道,“希望牢裏能塞得下這麽多人。”

她瞅著廖安道:“你先別跑,等會跟我去做個筆錄。——帶上你妹妹,補上身份證明。將功補過,不代表你就不受懲罰。緩刑也是刑,取保候審也得審。”

廖安其實沒全聽懂,但從她的語氣裏,感覺還有生路,便沒有打算逃跑。

“我妹妹被關在地窖裏。”

鹿鳴跟著他下去時,在火折子跳動的火苗裏,看到了一群衣衫襤褸、挨挨擠擠的孩子們。

他們戴著沈重的鐐銬,灰頭土臉,骨瘦如柴,像是死了,卻還有呼吸。

廖安的妹妹是唯一清醒著的人,雖然她肚子餓得咕咕叫,但在看到哥哥時,還是露出驚喜的笑容來。

“哥哥……”

蜘蛛在她發間結網,跳蚤咬得她滿身紅點點,好不可憐。

“鎖鏈的鑰匙被管事的扔了,我沒找到。”廖安沮喪道。

“沒關系的,哥哥,我就知道,你一定會來救我。”臟兮兮的小女孩笑了。

鹿鳴抽出刀,不確定道:“你們讓開一點,我試試看。”

李世民:【等等。】

嬴政:【等等。】

劉徹:【你等一下。】

鹿鳴:【嗯?】

嬴政解下了他的太阿劍,李世民順勢接過來,劉徹把龍脈提溜起來,塞進那把劍裏。

【空間裏的東西是不能帶出去的。】鹿鳴提醒。

【但,這龍脈可不是空間裏的。它本來就屬於這個世界,煌煌龍脈,紫微帝氣,再借一縷太阿的劍氣,沒道理斬不斷區區鎖鏈。】劉徹自信道。

鹿鳴舉起了刀,很玄妙的,這一瞬間,舉刀的人好像是她,卻又好像是李世民,亦或是嬴政。

她明明是拿著刀,卻仿佛握著帝王之劍。

依稀有紫金色的光芒順著刀刃落下,斬向沈重的鎖鏈。

“哢!”

鎖鏈斷了。

草長鶯飛二月天,拂堤楊柳醉春煙。

崔青青應邀而來,在海棠花樹下駐足。

一簇簇嬌艷的粉色花苞壓彎了枝頭,羞澀地微微低垂,垂下一串串小巧玲瓏的鈴鐺,層層疊疊,如夢如幻。

離遠一些看,宛如一樹粉色雲霞,攏著流動的鮮綠枝葉,生機勃勃,美不勝收。

“今年的海棠已經開了嗎?”崔青青吃了一驚。

“昨日還沒開的。”旁邊有人接話道,“許是為了我們小鹿知州的賞花宴,連夜盛開了。”

這自然該是玩笑話,但因著小鹿知州傳奇的經歷,卻讓人無端想要相信,這些春天的花朵會為了讓她高興,提前開放。

“見過娘子,小女姓姜,家中行三。”

“姜三娘子安,我名崔青青。”

“崔姐姐,三娘,我在這裏!”鹿鳴像風一樣跑過來,興高采烈地打招呼,“早上好呀,你們都來得好早,我剛訓練完收隊回來。”

“見過知州。”崔青青斂衽為禮。

“早上好,你用過早飯了嗎?”姜三娘笑吟吟道。

“剛吃過。你們先隨便坐,我去換個衣裳。”鹿鳴匆忙道,“三娘幫我招待下客人,我馬上回來。”

她又像風一樣刮跑了,親衛默默地守在門口。

“讓你見笑了,她總是很忙。”姜三娘把崔青青迎到院子裏去。

這個院子很大,亭臺樓閣,小橋流水,月門花墻,桃李爭妍,竹林扶疏,錯落有致。

流水淙淙,清風徐徐,是個再好不過的地方。

“今天的陽光真好啊。”崔青青擡頭看看太陽。春日的光輝一日比一日溫暖,灑在覆蘇的萬物上,好像透骨冰涼的軀體也會重新活過來似的。

“總覺得今年的春天來得比往年要更早一些,連山裏的桃花都開了。”姜三娘引她走到溪水邊。

嫩綠的草地上蓋著一張張寬大的草席,鋪著軟綿綿的毯子,上面擺著許多竹制的置物架,各種水果點心、書籍玩物正源源不斷地擺放上去。

“她開這個宴會,會招人非議吧?”崔青青端莊地跪坐下來。

“那是自然。第二場文舉在即,她卻親自寫請柬,邀請這麽多姑娘開什麽賞花宴,以她的身份來說,未免有點輕浮了。”

“如此行事落人口舌,你怎麽不勸勸她?”

“她是我能勸動的嗎?”姜三娘嘆氣,“你以後就知道了,她想做的事總會千方百計、排除萬難,無論如何也會做到的。她說這叫‘有條件要上,沒有條件,創造條件也要上’。”

她接過侍女抱來的琵琶,放在一邊,也在蒲團上跪坐下來。

“知州親手寫的信,誰敢不來?只是來歸來,敷衍了事,回頭或稱病或遲到,總歸是參加不了的。”崔青青看向溪水對岸,那邊也有熟悉的客人到了,向她點頭致意。

“那是誰?”姜三娘問。她家在豫章郡,對九江城的閨閣女兒不是很熟。

“公孫家的小七,被革職的公孫景是她叔叔,結了仇了,你讓她怎麽參考?”

“倒也是。——她旁邊那個呢?”

“錢家的小女兒。她哥錢寶玉還關著呢,不知道放出去沒有,她哪好意思考試?”

“你怎麽什麽都知道?”姜三娘暗自吃驚。

“畢竟我姓崔。我雖不出門,家裏卻每日都一堆人進進出出,想知道什麽,有侍女和仆役就夠了。”崔青青神色寥寥,隨手調了調身前的琴弦。

“又來了兩個,舉止親密,容貌相似,好像是姐妹。”

“蕭家的雙生花,她們的兄長蕭逸也參考了,並且沒有被查出作弊,那她們也就沒必要和兄長競爭名額了。”

“哪有這種道理?”鹿鳴正巧趕過來,聽到了崔青青的話,詫異道,“考場之上,各憑本事,憑什麽因為哥哥也要考,就不許妹妹考了?”

“她們十七歲,各自都訂了親了,自然不好再拋頭露面,免得別人說閑話。”崔青青道。

“那初試又參加幹什麽呢?”

“到底還是有點不甘心吧。”崔青青看向她,“沒有成婚的女兒家,多少受家裏寵愛,才能讀這麽多書,躍躍欲試。一旦嫁了人,做了別人家的媳婦,懷孕生子,孝順公婆,哪還有一點空閑和自由去報名什麽考試呢。”

“結果過了初試,家裏就不讓她們再考了?”鹿鳴皺眉。

“女孩子讀這麽多書有什麽用呢?總是要嫁人的。琴棋書畫樣樣精通,不如嫁得如意好郎君。丈夫榮耀,妻子自然也就顯貴,在外人面前才能擡得起頭來。——長輩們都是這麽說的。”崔青青的語氣平平淡淡。

“真討厭。”鹿鳴坐在軟榻上,丁香色的八破裙像花瓣般散開,皺著一張臉,很不高興的樣子。

小火爐裏的水咕嘟嘟冒泡,姜三娘向裏面放入兩匙茶葉,清幽的香氣四散開來。

“你要去一一說服她們嗎?”崔青青問。

“其實我主要想邀請的就是這幾個女孩,她們過了初試,可見有幾分本事。不過為了不突兀,我撒出去好多請柬呢。先吃一會兒,玩一會兒,混熟了我再說正事吧。”鹿鳴嘆了口氣,“我總不能勸人家別結婚專心搞事業吧?說不定人家金玉良緣,情投意合呢。”

“也說不定面都沒見過。”姜三娘壓低聲音。

“嗯。”崔青青悄悄表示讚同。

“你們跪坐久了,腿不酸嗎?”鹿鳴好奇地問。

姜三娘:“……”

崔青青:“……”

“我還以為就我一個人受不了跪坐呢,原來大家都一樣。”鹿鳴恍然。

“畢竟是禮儀。”

“儀態不好是要被罵的。”

“沒事兒,現在這裏沒有外人,也沒人唧唧歪歪,偶爾放松一下怎麽樣?”鹿鳴向她們伸出手。

姜三娘沒怎麽猶豫,抿唇一笑,借著她的手稍一用力,站直了身體,也跟著在塌上坐下來。

崔青青見狀,遲疑著伸出手去,被拉過去坐著。

“地方很大的,隨便坐,我平常都是躺著的,今兒有客人,才不好意思這麽快躺下。”鹿鳴捏了個棗子丟進嘴裏,嚼啊嚼。

客人們逐漸都到了,桃紅柳綠,雲鬢花顏,三五成群地坐在樹下,起先還戴著帷帽,拿著團扇,後來說說笑笑,便都摘了,放松游樂。

有的折花,有的寫字,有的畫紙鳶放飛,也有的忙著和閨蜜敘話,笑作一團。

姜三娘抱著琵琶,彈奏《子衿》。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縱我不往,子寧不嗣音?青青子佩……”

這首歌紺州耳熟能詳,幾乎就在她第一句開口的瞬間,崔青青拂動了琴弦,而溪水對面,傳來了笛子和簫的應和。

“青青子衿……”

鹿鳴哼著歌,聽到遠遠近近的女聲加入了這場合奏,清脆悅耳,悠揚婉轉。

琴之古樸,笛之空靈,簫之低沈,箏之靈動,琵琶之多變……彼此調整傾聽,互相照應,或高或低,與清風流水中流淌的歌聲應和著。

幾個小火爐上的奶茶煮好了,倒在輕巧的白瓷茶盞上,放於小船似的托盤上,順著平緩的水面慢慢飄過去。

女孩子們被濃郁的香氣吸引過來了,更多的甜酒花茶也在水面上漂浮,香氣四溢,盈滿衣袖。

“好香啊,這是什麽茶?”

“聞起來很甜。”

“那是酒還是茶?可別拿錯了。”

“熱的是奶茶,冷的是葡萄酒,溫的是醪糟甜酒釀,還有些玫瑰花茶之類……”鹿鳴笑道,“大家想喝什麽就拿什麽。”

“不用作詩麽?”公孫家的七姑娘問。

“有詩才的姑娘就做一首春天的詩,做不出來的吟詠一句也成,想不起詩的也可以彈個琴,唱個歌,畫個畫,怎麽著都成。主要是為了玩,不必緊張。”鹿鳴把宴會的基調定得十分輕松,“那我們可就開始了。”

茶杯和酒杯都在水面悠悠浮動,很慢很慢,給足了大家思考和猶豫的時間。

七姑娘第一個俯身拿起了一杯奶茶,對著鹿鳴笑了笑:“那我便獻醜了。——春風拂檻曉雲輕,春草池塘綠意新。花落繽紛香滿徑,燕歸時節雨初晴。[1]”

“好厲害!”鹿鳴跳起來給她鼓掌,也彎腰在水上拿了杯奶茶,笑瞇瞇道,“我不會作詩,吟一句好了,大家別見笑。——‘呦呦鹿鳴,食野之蘋……’”

這首詩實在是非常適合眼前這個場景,無論是“人之好我,示我周行。”還是“我有嘉賓,德音孔昭……

我有旨酒,以燕樂嘉賓之心。[2]”都無比契合。

冰雪聰明的姑娘們相視一笑,心照不宣。

曲水流觴的游戲快快樂樂地繼續了下去,關於春天的詩實在太多了,誰都能吟幾句,自己作起來也不難。

七姑娘每次都是主動出手,現場作了好幾首不同的詩,獲得了一片喝彩。

蕭家的姐妹花拿了醪糟甜酒釀,喝得臉上紅撲撲的,嬌艷欲滴,合奏了一曲《桃夭》。

“桃之夭夭,灼灼其華。之子於歸,宜其室家……”

曲子彈得很好,唱得也很美,大概算是一種優雅的婉拒。

鹿鳴有點憂傷地想,這年代大部分女子最好的歸宿,大概就是嫁給如意郎君吧,她也沒法子強求。

正當她糾結的時候,錢寶玉的妹妹錢寶寶過來了。

她打扮得珠光寶氣,像一座行走的首飾展覽架,好在生得豐腴圓潤,皮膚晶瑩剔透,像個水晶蝦餃,看起來非常甜美。

“爹爹讓我問你,你什麽時候放我我哥哥出來?”

鹿鳴看著她的臉,硬是看餓了,神秘兮兮地向她招手:“過來讓我咬一口,我就告訴你。”

【你教的?】李世民手裏的積木都掉了。

【我可沒教!】劉徹不服。

【那總不能是始皇教的吧?你看他像調戲小姑娘的人嗎?】

嬴政:【……】

【難道我就像?】劉徹還是不服。

【你不是像,你就是。】李世民肯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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