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墻面處豎著把鏟土的大鏟子,是老先生每年秋季過來這邊翻土種菜所用,溫言走過去拿了起來,發現上面並沒有多少灰塵。

也許是老先生臨走前剛用它松過土,準備等到時候花謝完了,就在這兒同往年般種上三兩野菜——也不管這些野路子出家的菜到底能不能真的長大成熟,都不失為老先生所信奉的一種生活樂趣。

溫言拿著這鏟子刨了兩下,手上的活兒就瞬間被柏清河搶走了。

“你重傷未愈,這種純體力活還是由我來吧,一不小心拐走了他最喜歡的學生,這點事也當是我孝敬他老人家的,”柏清河不由分說地搶走了溫言手上的鏟子,”你去老先生房間轉轉,看看有沒有什麽要一起放的,或者就坐在旁邊陪我聊天也行。”

溫言心下一暖,同時也被柏清河這話給提醒了,老先生屋內的陳設簡直可以說得上是清貧,唯一給溫言顯擺過兩回的,就是一個小小的木匣子,可直到現在,溫言也不知道那其中到底裝了些什麽稀世珍寶。

可他也不忍心真的就把柏清河一個人丟在這兒刨坑,於是匆匆朝老先生那間房跑去,不多時,又抱著個小木匣子跑了回來。

“謔,這麽快。”柏清河刨坑刨得確實賣力,就這麽一會兒,一個凹面已經成形了,“……就拿了這麽一個小匣子?”

“嗯。”

溫言點了點頭,就這麽席地坐在了老先生和柏清河中間。

“柏清河,你之前問有趣的事,有一件也許算。”溫言雙手放在膝頭,撐著下巴說道,“我的名字,其實是先生給我取的。”

“畢竟我那時候只是個被老乞丐撿回去的孩子,老乞丐自己也沒讀過幾本書,取不出什麽名字,後來我又跟著他被叫做小乞丐,名字這事兒……沒人在意,也就都給忘在腦後了。”溫言笑了笑,“直到有一天,先生突然問我,說咱們見了這麽多次面,哪怕算不上行了拜師禮的師生,也算熟人,問我叫什麽名字。”

那時候的小溫言自然答不上來這個問題,於是只好怏怏地說道:“……沒有。”

“什麽?”

好像這件事實在是有些難以啟齒似的,小溫言猶豫再三才又說了一遍:“沒人給我取名字,我沒有……名字。”

老先生頓時啞然,可仔細一琢磨,又覺得這事兒也確實不難理解,用老乞丐那種通俗的語言來說就是——哪有腦子有病的會去在乎一個乞丐的名字。

小溫言見老先生沒說話,臉色瞬間有些漲紅,像是羞的。

“沒事,沒名字也好,咱們正好可以來想一個你喜歡的名字,”老先生沈吟半晌,牽著小溫言的手,將人上上下下仔細打量了好幾遍,“嗯……你這孩子,性子溫吞,哪兒都好,就是話少了點,別人說什麽你都說好……我想想,不如就叫……溫言吧。”

小溫言的眼睛瞬間亮了,見老先生一筆一劃地在白紙上寫下了這兩個字,立馬對著念了好幾遍,面上的喜悅不加掩飾,就這麽仰頭沖著老先生笑開了花:“溫言好,讀著順口,我喜歡這個名字!”

老先生曲起手指,輕輕敲了下小溫言的腦門:“只是讀著順口就滿意了?”

“嗯,先生給我取的名字就是最好的,”小溫言又強調了一遍,“我喜歡這個名字。”

“好好,你喜歡,那就要記牢了,”老先生摸著小溫言的腦袋,“以後若是別人問起你,記得要好好告訴對方,你叫溫言。”

“嗯!”

被當面取名字這事兒其實是個非常奇妙的體驗,與柏清河他們這種從出生開始就被父母安排好了名字的感受截然不同,就好像從那一瞬間開始,“溫言”這條生命終於被賦予了一層意義。

如獲新生。

原來如此。

柏清河不由得想道,難怪自己曾經問哥哥識不識得這皇城中姓溫的人家,得到的是否定的答案,原來“溫”根本就不是姓。

“這事兒發生在我們相遇之後嗎?”柏清河活動了下肩膀,轉頭問道。

畢竟他可還清楚地記得,自己當時並沒有問到溫言的名字,否則後來也就不用那麽費力不討好地去纏著老乞丐了。

然而溫言卻搖了搖頭:“不,在那之前。”

“因為在那種情況下,即使是有了名字,也沒人會這麽叫我……我總不能對著每一個沖我叫‘小乞丐’的人反駁說‘我有名字,我叫溫言’,那也太蠢了。”溫言說這話時甚至模仿了小孩兒的語氣,聽著讓人啼笑皆非。

“所以那時候,你問我叫什麽名字,我沒回答你,是因為那一瞬間……就連我也差點忘了。”溫言有些自嘲地說道,“見諒啊。”

柏清河停下了手中的動作,似乎是想要說些什麽,可低頭看了看自己已經沾上了不少灰土的雙手和衣袖,最終還是沒朝溫言那邊走過去,沈默地接著下起了鏟子。

溫言卻仿佛心領神會到了對方的意圖,也沒說什麽,只是笑了笑。

柏清河鏟土的速度之快,效率之高,確實是現在的溫言所無法比擬的,兩人就這麽一站一坐,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天,太陽還未西下,一個足以容納一人的土坑便已經挖好了。

“都說了,這種體力活直接丟給我來幹就行。”柏清河的衣襟早已在不知不覺間被扯松了不少,他大汗淋漓地一屁股坐在了溫言身邊,渾身透出的那股勁兒,就差直接在胸前寫上“快來誇我”這幾個大字立在溫言面前晃悠了。

“是是,你最厲害了。”溫言點著頭從袖袋中翻出了一塊手帕,丟到了柏清河臉上,“把汗擦擦。”

柏清河先是將手帕搭在鼻子前聞了聞,隨即將其收入了袖袋中,又從另一邊拿出了自己隨身帶著的那塊,擦了擦脖子上的汗。

將這一切盡收眼底的溫言:“……不用就還我。”

“不,”柏清河一扭頭,頗有些無賴地笑著說道,“你給我了就是我的。”

“一股中藥味兒,也虧得你稀罕。”

溫言被看得耳尖泛紅,卻實在是找不出什麽能用的罵詞,又看在柏清河廢了這麽大力的份上,只好用鼻子哼了一聲,起身沒再搭理這個無賴。

溫言將老先生從樹下抱了起來,慎重地平放在了土坑中,隨後又拿起了放在一旁的小木匣子,想要將其擺放在老先生頭邊。

“你不想知道裏面有什麽嗎?”柏清河的聲音從一旁冒了出來。

“大概是先生他老人家生前喜歡的一些小物件,”溫言按捺下了自己的好奇心,搖了搖頭,“如論是什麽,如今都已經不重要了。”

柏清河聞言一琢磨,覺得溫言說得也對,便也沒再開口。

可就在溫言即將將木匣子放入土坑的剎那,一道勁風刮過,這木匣子本就沒有任何鎖扣機關,被風一吹,竟是就這麽毫無阻力地被打開了。

一道折疊過的紙張被卷入半空,溫言眼疾手快地將其搶了回來。

紙張早已在落入空中的瞬間被吹了開來,這下倒是不由得溫言選擇看不看了,白底黑字,直接撞入了他的目光。

這是一份絕筆。

溫言的眼眶幾乎是瞬間便紅了。

……這封絕筆裏,字字句句間,都包含有他的身影,就像位始終放心不下自家孩童又找不出何處可依托的大人,點滴關懷,一絲不漏,全部囊括於其間。

溫言沈默著重新折好了紙張,將其壓平放入了木匣,妥帖地安置在了老先生頭邊。

“這裏面寫了些什麽?”柏清河自然也看到了紙張飛起的瞬間,再結合溫言臉上的表情,倒也不難猜出其間內容與誰有關,忍不住問道,“你不留下它嗎?”

“……不了,”溫言再次搖了搖頭,“故人之物,留著……也不過是徒增傷懷。”

柏清河從後邊走過來,曲起手背蹭了蹭溫言的臉頰,有些沒頭沒腦地感慨了一句:“溫言,你可千萬別哭啊。”

溫言臉上不可避免地被蹭上了灰塵,轉頭發出了一個疑惑的音節:“嗯?”

……這人又在無理取鬧地說什麽呢?

“你要是在這兒哭了,被他老人家的在天之靈看見,懷疑是我給你弄哭的,那我可多冤吶,”柏清河伸手指了指頭頂,”他老人家若是之後托夢來罵我一頓,我都沒處說理去。”

溫言眨了眨眼,被這麽一打岔,情緒過了,倒還真哭不出來了:“……慣會貧嘴。”

柏清河臉皮厚如城墻,向來把這種話當誇獎聽,嘿嘿一笑,自覺地又拿起了那把被他丟在一旁的鏟子,朝溫言趕人似的擺擺手,示意這填土的活兒他也一道做了得了,就溫言現在這副孱弱身子,只用充當個靠在樹下陪他說話逗悶的樁,保證是活著的、能喘氣兒就行。

溫言明白柏清河這番舉動下的心意,刻意轉開頭,避過了去看老先生那被土一層層逐漸掩埋的面容,靠在老先生先前靠著的樹幹處,聽柏清河前言不搭後語地講一些糗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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