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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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柏清河將那枚指環慎之又慎地放入了盒中,關好抽屜,這才回頭看向撐著腦袋往這邊瞧的溫言,問道。

“你準備就這麽空手去?”

溫言很自然地雙手一攤,擡了下下巴:“嗯,林芷說我現在不宜動武,萬一真遇上了需要動手才能解決的事兒,得你來。”

柏清河頓時嘶了一聲:“聽起來……我這是又得當向導又得當打手,這買賣著實很虧啊溫公子,還沒過門呢,就開始壓榨了?”

“是麽,那柏二少爺你想怎麽辦呢?”溫言一挑眉,“我給你加工錢?”

“哎,什麽錢不錢的,忒俗了。”

柏清河說著,左眼瞇起來一眨,心裏那點小九九幾乎就被擺在明面上了。

溫言哪還有什麽不懂的,立馬勾了勾手指,示意對方湊過來些;隨即一把拽過柏清河的衣領,仰起頭……他本想就這麽接個蜻蜓點水的吻便算完,柏清河的反應卻更快他一步,竟然硬是按著他的後腦,撬開了唇齒,將這吻延長了幾十秒才把人松開。

溫言曲起手指擦了下唇角被咬出的血,順手拍了把柏清河的腦袋:“好了,快去找把趁手的武器帶著。”

“得嘞。”

柏清河成功討得了甜頭,意猶未盡地舔了舔嘴唇,面上都笑開了,自然是說什麽應什麽。

溫言瞧著對方的背影透出的那股嘚瑟勁兒,忍不住在心裏笑罵了一句。

真是……就這點出息。

“成了,就這把。”

柏清河屋中有些淩亂,他一連翻開了好幾個堆在墻角的櫃子,這才從中挑出了一把看上去幾乎嶄新的短刀——溫言實在是有些想不通,這玩意兒為什麽會跟一堆被砍豁了口的破銅爛鐵丟在一起。

而等溫言再仔細地打眼一瞧,更是不由得有些驚訝了起來。

這短刀刀柄上的花紋雖然簡約,卻不難從中看出,與他那把匕首上的花紋是一致的!

“好看吧,這可是我後來特意找師父打的,”柏清河獻寶似的嘿嘿一笑,將短刀拿在手中舞了兩圈,進行了個全方位展示,“就為了這把刀,我師父好險沒把我打一頓……幸好他老人家不指著我傳宗接代,不然我肯定是逃不了要挨頓揍。”

這話裏的意思是……柏清河他師父,已經知道他倆的關系了?

溫言無端記起了老師傅那慈眉善目的面容,不禁有些頭疼又無奈地想著,還真是不知道若是下次再見到他老人家,自己到底該做何表情才好。

-

“副巡檢使好。”

巡檢司內負責今日夜間輪班的幾人正準備在李符樂那兒點完卯,跟站在外面的眾人換班。

“嗯。”

李符樂不鹹不淡地搭了腔,繼續擦拭著手中的長劍,沒再多說一個字。

他們這些常年當差的個個都是人精,察言觀色的“鼻子”比那街邊的狗還要靈敏三分,自然敏銳地察覺到了他們這位副巡檢使的心情不太妙,立馬跟排排坐的小雞仔似的,安分守己地排好了隊,一直到點完了卯,大氣都沒敢喘,就想踮著腳往屋外溜。

“等一下。”

李符樂的聲音此刻就像某種催命的符咒,他一發話,所有人更是動都不敢再動一下,直楞楞地停住了腳步。

而與之相對的是,巡檢司門外正好踱步走進來兩個人,後面那位落後了前面人半步,腰間掛著柄短刀,雙手抱胸,沖屋內望來的李符樂挑著眉笑了下。

“所有人,低頭。”李符樂放下了手中正在擦拭的長劍,朝著屋外喊了一嗓子。

這下,原本還在院內當值的巡檢司眾人頓時全都低下了腦袋,眼觀鼻鼻觀心,寧可去數腳邊的雜草到底有多少根,都得裝作看不見這明目張膽走進來的兩個人——記性好的還能認出來,除開柏二少爺的另一位,好像正是剛被放走的死刑犯預備役。

於是心中不免都升騰起了一個疑問:他回來幹嘛?

可惜沒人會去解答他們的困惑。

溫言一路目不斜視地走向了地牢,直到站在入口處,才回頭與柏清河交換了一個眼神。

柏清河瞬間會意,背過身一屁股坐在了入口處的石墩上,沒什麽形象地沖著李符樂招了招手。

“行了,你們各自換班去吧。”李符樂隨口遣散了眾人,將長劍收入劍鞘,背在身後,往柏清河那邊走去,“你不進去?”

“人家準備去說些師生間的體己話,我幹嘛要進去煞風景,”柏清河拍了拍身下的石墩子,“之前還真沒註意到,你們這玩意兒修得挺好,專門給當值的偷懶用的?”

“你以為誰都像你似的?”李符樂沖他翻了個白眼,一時摸不準這人前半句話到底是借口還是確有其事,只好又問道,“那你就坐在這裏等?”

“是啊,要是真碰著了這時候不長眼來搗亂的,還能稍微活動下筋骨,”柏清河頗為神秘地賣了個關子,“到時候副巡檢使若是想要湊熱鬧觀戰自然歡迎,不過得記得讓這群嘍啰們自己找地方躲好了,避免傷及無辜嘛。”

柏清河語焉不詳,只是揭了個話頭,本想留給這對面人多問兩句的機會,李符樂卻顯然沒有他那喜歡刨根問底的“陋習”,也懶得慣他這臭毛病,於是扯了下嘴角,衣袍一擺,有樣學樣地坐在了右邊的另一個石墩上,沒再跟這愛故弄玄虛的家夥搭腔。

地牢內的空氣仍舊泛著股令人作嘔的潮濕味,油燈閃爍,昏暗的光線掩去了溫言的腳步,直到他走到牢房近前,老先生才總算是聽著了些動靜,擡眼望向他的方向。

溫言本來還憋著口氣提防著周圍,一見到老先生,這口氣瞬間就散了。他腳下踉蹌了一步,擡手抓上牢門,用力一推,這門竟然就這麽輕而易舉地向後敞開了!

“孩子誒……”老先生身上還是先前那件沾滿了血汙的破衣衫,低頭看著跪撲到自己身前的溫言,“老朽爛命一條,命不久矣,你為何執意要回來啊……”

“先生休要胡說,”溫言來之前便早有準備,從袖袋中撈出了一根細長的鐵絲,手腳麻利地搗鼓著拴住老先生手腳的鐵鏈,“我來,自然是來帶先生出去的。”

“咳咳……你糊塗啊。”

老先生的嗓音嘶啞異常,比溫言離開那日聽到的還要有過之而無不及,說不了幾個字,便難受得要咳上幾咳才能緩解,只怕若是再不能出去尋醫,這嗓子就要徹底廢了。

“先生,我不糊塗,”溫言跪著拆完了底下的,這才站起身,將鐵絲塞進了老先生手腕處的鎖扣,“是我害先生落得如此境地,我自然該將先生帶出去。”

“選擇皆我自身所做,如何稱得上‘害‘字,”老先生身上的四處鎖扣已被成功解了三個,半邊身子都無力地倒在了溫言身上,“只是我先前竟不知你這些年過得如此不順遂,還妄言誇你生活向好……溫言,好孩子,你一定活得很辛苦吧。”

溫言鼻腔一酸,眼眶也跟著泛起了澀意,搖了搖頭,卻說不出一個反駁的字。

最後一個鎖扣在哢噠聲中被解開,鐵鏈撞在墻上,溫言一秒都沒敢耽擱,立馬蹲下身,將老先生背在了背上。

“溫言,小溫言……長大咯,”老先生趴伏在溫言背上,低聲呢喃道,“先生老了,早就護不住你了,沒用咯……”

溫言雖然被林芷一碗又一碗的湯藥順利穩住了內傷,可外傷到底還沒好完全,背上背著個人爬階梯,難免沒法像曾經那般輕松;他雙手托著老先生的腿,將人往上擡了擡,咬著牙往前走,腦中卻無端想起了曾經。

那時候,他總被街上的鋪子老板們像攆老鼠那般追著打,運氣好點,就會被偶爾路過的老先生給護在懷裏;老先生總會好聲好氣地付了錢,再給他買個熱騰騰的饅頭,一老一小的兩個人,就這麽牽著手往學堂走去。

“先生說得哪裏話,往後該換我來護著先生了。”

溫言一步步走到了地牢入口處,剛要踏出去,就見巡檢司的院墻外同時躍下了幾道身影。

柏清河眼神一凜,瞬間從石墩上站起身,短刀出鞘,攔在了那群想要沖向溫言的人面前。

“不好意思啊諸位,此路不通。”

他刀尖向外一點,兩方人馬瞬間短兵相接,你來我往地纏鬥了起來。

而坐在另一邊的李符樂,在與溫言目光相觸時只是點了點頭,沒有要上前阻攔的意思。

“多謝。”

溫言也點了下頭,從發現沒有落鎖的牢門那時起,他就明白了這是對方的手筆。

說來也是,一個沒什麽用處的老頭,愛死不死,死在哪裏,對他們來說都是無關緊要的,還不如就做個順水人情,當作什麽都沒看到、什麽都沒發生來得體面。

他就這麽背著老先生,一步一個腳印地從巡檢司院中橫穿而過,旁邊不斷倒下的那些殺手及暗衛的身影,鋪墊著柏清河給他開出的一條血路。

“溫言,人之將死,能知天命,先生我沒多久時間能絮叨了,說的話你先聽著……”

老先生話說一半,又伏在溫言背上劇烈咳嗽了起來,唇齒間沒能攔住的血點浸染了溫言肩背處的深色衣衫,開出了一朵不甚明顯的血花。

溫言死死咬著牙,嘴唇發抖,感受到肩胛的一片濕潤,強忍著才沒落下淚來。

“我這輩子,實在是沒什麽能拿得出手的實績,少時自以為飽富才情,可直到中年都沒能考取半個功名,沒辦法,混不下去了,才在這皇城裏開了個小破學堂,想著若是能將畢生所學傳授於他人,也算是功德一件……”

“這學堂開了悠悠幾十載,可沒出息的先生,自然也教不出什麽有出息的學生,大部分孩子,能在背詩詞歌賦時不打瞌睡,我都要燒香拜佛了,”老先生說著,像是想起了什麽好玩的事兒,低低地笑了兩聲,“後來我老了,更是給這些來來往往的孩子們慣得沒邊……”

“直到我遇見了你,你那時候多小啊,也就跟那窗框差不多高,灰撲撲的一張小臉,就這麽仰頭往學堂裏瞧,於是我於心不忍,分了你半個饅頭……”

“溫言,先生我這一生碌碌無為,哪怕是就這麽結束在這裏,也實在是沒什麽稱得上後悔的事兒……硬要說的話,倘若我那時能知道現在的結局,也許就不會只掰給你半個冷得發硬的饅頭了……”

“我更想牽著你的手,走一遍那人聲鼎沸的街頭巷尾,再請你吃個熱氣騰騰的肉包子。”

“溫言,我喜歡通往學堂後山的那條小路,原先讓你別老翻墻來,你總也不聽……之後你就把我埋在後山吧,那裏的花估計快落完了,未來你要是想來看我,就順手帶點新種子種下,再向前走吧……”

老先生的腦袋越趴越低,說到最後這句話時,聲音低得幾乎是耳語,隨後腦袋一歪,靠在了溫言肩頭,就這麽沈沈地閉上了雙眼,再沒了半分動靜。

溫言擡腳邁過了巡檢司大門的門檻,他低垂著腦袋,胸膛起伏,眼淚順著臉頰滾落,轉瞬便沒了痕跡,只留他一個人被壓彎了脊背,久久駐足在了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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