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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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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子

“柏二少爺……”

“柏二少爺……”

“柏清河!”

兩人走過地牢拐角,李符樂的聲音由遠及近地傳來,見柏清河半晌不應聲,他那裝出來的最後一絲禮儀跟著耐心一道消失殆盡,反手就要沖著對方的肩膀來上一拳,企圖用暴力手段喚回面前這位少爺的神˙智。

這時候的柏清河倒是下意識地聞風而動,側身躲過了這一拳後,總算是無聲地收回了放空的目光,望向對方。

李符樂勾起嘴角,甩了甩揮空的手腕,語氣間的嘲諷顯而易見:“我說柏二少爺,你該不會真以為自己藏得很好吧?”

“唔……”柏清河有些意外地挑了挑眉,隨即轉頭朝身旁的少年人露出了一個頗為“慈眉善目”的微笑,“李……副巡檢使,對吧?敢問閣下是有何憑據,又何出此言呢?”

“憑據算不上,但打從前幾日一交手,我就察覺到了不對,”李符樂小大人似的一仰頭,雙臂抱胸,侃侃而談起來,“往常需要我們抓捕的要犯,在見到我們之後只有兩種選擇,要麽奪路而逃,尋求一線生機,要麽負隅頑抗,力求魚死網破,可這次這位……溫言,他很奇怪,他做出了不同於任何人的,第三種選擇。”

“而他在做出這份選擇之前,目光下意識地掃向了你,”李符樂瞇起眼睛,“雖然只是一瞬間,但我當時正朝他飛奔而去,距離近,自然看得分明……”

“竟還有這種事?”柏清河聞言,眉眼一彎,笑了起來,“我本人都不知曉自己這容貌還能如此招蜂引蝶,竟能在這要犯臨死前博得對方的青眼,哎呀,真是謬讚啊……”

李符樂:“……”

他們應當是在談論正事兒吧……這人還能再不要臉一點嗎!

柏清河見對方沒有要接這話茬的意思,自討了個沒趣,只好又摸著鼻子問回前言:“請容在下虛心求教,副巡檢使所說的這第三種選擇,是什麽?”

被對方一口一個“副巡檢使”的稱呼小小取悅了番的李符樂從鼻腔中哼了一聲。

“我在同他交手時發現,他全程並未使出全力,明明招招都壓制住了我的長劍,卻始終避開了要害,沒有傷我分毫,這番宛如自縛手腳的打法在你加入戰局後,變得越發明顯……旁觀者能力不足,看不出來,但你我應當心裏都有數,你倆遠觀上打得再怎麽旗鼓相當,也不可能騙得過我的眼睛……想必是打了半天卻連衣角都沒擦破吧,柏二少爺?”

柏清河臉上的笑容僵了一瞬。

即便早有察覺眼前這少年人在打鬥身法上算得天縱奇才,他也沒曾想過對方在此種細枝末節處竟也能觀察得如此細致入微。

難怪小小年紀,便在韓旬手下得了副巡檢使的重任。

“罷了,早該想到瞞不過你的,”柏清河面上笑容一斂,索性也攤牌不裝了,饒有興味地問道,“既然你那麽早就看出來了,為何不直接上報給你們頭兒……有了這層突破口,想必韓巡檢使如今的任務也能變得輕松不少吧?”

“……”

李符樂皺著眉頭扭開臉,有些不情願地動了幾下嘴皮子。

柏清河擺出副“洗耳恭聽”的姿態,微微彎腰,湊近了幾分:“……沒聽清,你說什麽?”

“我說……他是特意賣了個破綻給我、受了重傷才被抓獲的,算我技不如人,欠他個人情……只不過他那邊我暫時還不上,看你倆交情匪淺,這人情還在你身上也差不多,”李符樂皺著張小臉,看著很不樂意承認自己在這方面屈居於人下似的,聲若蚊蠅,語速飛快,“況且,我並不知曉他當時為何要賣那處要害給我,明明還有其他許多處合適的……算了,這個謎題,就留給你來解好了。”

柏清河一楞:“什麽意思?”

“今夜看守換班,換我值守地牢,”李符樂不欲多說,點到為止,“屆時不見不散,柏二少爺。”

“你……”柏清河難得震驚得有些說不出話。

此事若是東窗事發,李符樂要面對的可不僅僅是欺上瞞下那麽簡單的罪名。

……還真是看不出來,這少年人小鬼大,骨子裏竟還有著點江湖人“有恩報恩”的俠義氣。

“不許用這種表情看著我,”李符樂腳下一頓,往過道另一側挪了一步,“……有點犯惡心。”

……就是這說話的口氣還能再改改就更好了。

柏清河嘴角一抽,本想伸出去行禮的雙手轉了個圈,不動聲色地收了回來。

-

噠。

清脆的落子聲從棋盤上傳來。

“太子殿下此次遠行歸來,難免舟車勞頓,竟還特意選在在下的旅館下榻,真是不勝榮幸……”年輕人落子收手,朝著太子微微低頭示意。

“哪裏,皇城近來乃多事之秋,溫先生這旅館建成得快,幫了我好大一個忙,我自然得親自前來賀喜,”唐知文目光不離棋盤,起手迅速,在對角處跟著落下一子,“更何況,能得一旗鼓相當的棋友,也算是大幸之事。”

“殿下擡愛了,”年輕人含笑頷首,面上極為自然地流露出了些許打探的神色,有些小心翼翼地問道,“多事之秋……恕在下冒昧,還請太子殿下明示,這指的莫非是……譚旭之事?”

“哦?溫先生也知曉了此事?”唐知文擡頭望向對方,面上笑容不減,“我倒是不知道,這皇城內耳目何時多到了這番程度,這麽點還未有定論的小事,莫非已經在城內流傳了開來?”

“唉……太子殿下,話可不能這麽說,”年輕人伸手在鼻子前比了個扇風的手勢,諂媚地賠著笑,“譚旭此事震驚朝野,我們這些平民小卒也是難得能聽到這麽些不入流的朝廷‘要聞’,自然會將其淪為茶餘飯後的談資,其中的真真假假誇大其詞,都做不得數的;再說了,我們做生意的可都得隨時看著朝廷的臉色過活,難免會有些捕風捉影的小手段……”

唐知文聞言,眉頭上挑,一字一頓地反問道:“……捕風捉影?”

“害,在下不過是一介商賈之流,實在是才疏學淺得緊,若是有哪句話說得詞不達意了,還望太子殿下多多海涵。”年輕人說著話,立馬擡手比了個拱手禮,卻並未起身,反而在聊表歉意後,施施然落子堵死了唐知文上一手所落黑子的去處。

“哪裏……說不定正好合適呢。”

唐知文面朝棋盤,思索片刻後,才跟著落下一子。

年輕人面露微笑,舉起一旁的茶壺,按著壺蓋,給兩人分別倒了一杯。

茶水溫熱,點點漣漪映出了窗外呼嘯而過的風聲。

兩人神情專註,你來我往間又過了幾個回合,落子速度皆是逐漸變快,年輕人思慮之餘,竟還能出言應和道:“太子殿下棋藝高超,再這麽下去,在下只怕是要輸個體無完膚了。”

唐知文微微頷首:“斷不敢當。”

他雖面上不顯,心下卻難免腹誹,此人下棋落子實在是過於狠辣果決,以至於明明只是局無傷大雅的午歇棋局,卻使得他在每招落子中皆生出股被“追咬”的心驚肉跳之感。

年輕人像是知曉他心中所想般,開口接道:“不過是斷尾求生,難免兇猛,讓太子殿下見笑了。”

這可不敢見笑。

唐知文扯了下嘴角。

叩叩——

唐知文斂了神色,朝門口道:“進。”

侍衛推門而入,朝著唐知文恭敬地行了個禮,起身後目光掃過坐在對面的年輕人,這才說道:“稟殿下,錢糧皆已清點完畢,可隨時動身出發。”

“好,你先下去吧,”唐知文一擺手,“我稍後就到。”

“是。”

侍衛說著,低頭退了出去。

等唐知文回過頭來再次望向棋局,卻是一楞。

棋盤上招招窮追猛趕的白子間,竟是突然多出了一枚廢子。

唐知文心下不解,只好擡起頭,神色猶疑地看向眼前人:“溫先生這一手是何意?”

年輕人不欲解釋,只道:“太子殿下但下無妨。”

“溫先生,棋局撕咬再兇,也不過是局內交手,不會傷了和氣,”唐知文輕飄飄落下一子,“可若是讓棋,就沒意思了。”

“太子殿下敏銳非常,說得在理,”年輕人發出了一聲輕笑,“既然今日太子殿下還有要事,此局便停在此處吧……且不論此子是否真為廢子,往後,在下必會以此警醒自身,斷不會再相讓了。”

“溫先生言重了。”

唐知文站起身,免了年輕人起身相送之禮,剛一轉身行出雅閣,便有些疲憊地揉了揉眉心。

“太子殿下慢走。”

年輕人望著對方離去的背影,面上諂媚的神色瞬間消失殆盡。

他伸出兩指,不甚在意地那枚“廢子”從棋盤上彈飛了出去。

“錦哲。”

屋檐外傳來兩下若有似無的腳步聲,一道人影瞬息間便來到了窗外。

“閣主有何吩咐。”

“告訴他們,之前安排的消息,可以散布出去了。”

“是,閣主。”

錦哲領命離去,毫不多言。

年輕人獨自一人坐在軟墊上,將杯中茶水一飲而盡。

有些人活得太安穩,現如今,是時候該被利用起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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