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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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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理

溫言被錦楨連拖帶拽地硬拉進了街角,吐了個昏天黑地。

吐完後,溫言才有些虛弱地扶著墻,發出了一聲輕笑:“錦楨,你這人可真是別扭……”

明明剛才言語逼迫人灌酒的是他,結果現在緊張得不行,強行給人催吐的也是他。

“瘋子最沒資格說別人,”錦楨站在一旁,翻了個白眼,“我剛才那意思是讓你喝嗎,啊?我是讓你掂量掂量,想清楚,別他娘的一時心軟就亂犯渾。”

結果這人倒好,硬是把好心當成驢肝肺,上趕著犯渾,還犯得比誰都快。

此番話中帶刺,刺得溫言擡眸,本想就著“犯渾”一詞辯駁一二,卻瞧見對方難得收起了平日裏那副不著調的樣,垂著眼簾,不知在想些什麽。

於是他也不好再開口,只能抿著唇,選擇了繼續沈默。

“罷了,我們倆認識了這麽久,還真是第一次見你這狼狽樣,”兩人相顧無言半晌,最終還是錦楨重新叼著煙嘴開了口,“說句難聽的,今日這麽一遭,才總算是讓我覺得……”

“溫言你啊,終於活得像個人了。”

溫言:“……”

錦楨也反應過來了這話中的歧義,低頭悶笑:“我可沒在罵你。”

時隔十年,這位無欲無求的紅塵客,竟然也迎來了排在生死之上的“欲求”。

姍姍來遲,何等稀奇。

“我知道。”溫言偏過頭,拍了拍衣袍上沾著的灰塵,臉色還有些蒼白,“別忘了你答應的,我還有事,下次再聊。”

“答應了答應了,”錦楨嘖了一聲,“急什麽,好歹上樓吃點東西再走啊……我可沒聽說閣主最近給你下了什麽大任務。”

溫言不願多說:“私事。”

“私個屁,你能有什麽私事。”

估計之前是真被氣到了,錦楨話中用詞難得比平日粗魯,心念電轉間靈光一現,抖著煙槍指向溫言:“……你別告訴我,你正在幫柏清河辦私事。”

溫言不置可否。

“……不對,柏清河如今人在辛城,你幫不到他,甚至來找了我,”錦楨往常雖然不著調慣了,但本身也是個頭腦聰慧的,瞬間便捋明白了其中關竅,“原來如此,你是在幫柏青舟處理私事。”

這話說的……聽起來就有點過於暧昧了。

“……也不完全算處理私事。”溫言嘴上雖這麽說,卻眼神偏移,避免了和對方的視線接觸。

錦楨哪還有什麽不明白的。

他就說怎麽最近有傳聞講柏大少爺身邊換了個面容姣好的新保鏢。

原來這接了這份“美差”的人遠在天邊、近在眼前啊。

錦楨一咬牙,恨鐵不成鋼地罵道:“溫言,你真他娘的是個徹頭徹尾的瘋子。”

“嗯,還行吧,”溫言對此不過聳聳肩,在這嚴肅的氛圍裏插入了個並不幽默的俏皮話,“我倒沒覺得有那麽糟糕。”

錦楨:“……”

這人的腦子絕對大有問題!

“溫言,我還是得好心提醒你一句,你若是真想為柏清河好,就該離他遠點,”錦楨抽了口煙,頭一回這般抽得慢吐得也慢,將話中的停頓無限拉長,“道不同不相為謀,這道理你該明白。”

溫言當然明白。

“……最後一次。”溫言知曉錦楨的意思,擺了擺手,示意告辭,“你放心,我有分寸。”

我放個屁的心。

你有個屁的分寸。

錦楨算是徹底領教了溫言這人油鹽不進的程度,對於已經認定的事,想勸他回頭與對牛彈琴當真是無甚差別。

不過溫言自己並不這麽想。

他踩著沿途的落葉離開,響聲簌簌,像一段獨特的、壓在心尖上的弦音。

他清醒的知道,錦楨說的是對的。

面對柏清河的擅自闖入,哪怕他願意一次次地為其放低底線,再送對方點無傷大雅的“可供利用”的機會,那也只不過是他單方面的一廂情願而已。

他不應該因此貪心,更沒資格有所奢求。

既然說是最後一次,那就該是最後一次。

——只不過是這最後一次的時限有些長罷了。

溫言擡手,隨意地拂落了一片搭在肩頭的楓葉。

火紅的,宛如濺落在外的心頭血。

-

“你說,他柏青舟在查辛城的糧?”唐知理看著面前畏畏縮縮的男人,皺著眉問道。

“是,是啊,”男人半彎著腰,哆哆嗦嗦地從實道來,“這事兒好幾條糧道上的掌櫃都聽說了,我也是今兒下午才見著人,不是那柏大少爺親自來的,是個沒見過的年輕人……他來了也沒多問,就打聽了管事的掌櫃是誰和糧道歸屬於誰,我一一實誠答了,他也就點點頭,在店裏轉了兩圈就走了……”

這事來得蹊蹺。

“等等,”如今已是深夜,唐知理單披著一件外袍,冷風吹得他有些頭疼,“剛沒來得及問,辛城的糧出什麽問題了,又是怎麽跟柏家扯上的關系?”

那半夜睡不著跑來找主心骨的男人一聽這話,簡直是叫苦不疊——讓這二皇子當主事人的人真該倒八輩子的黴,瞧瞧,這火都惹到家門口了,主事人還什麽都不知情呢。

男人沒轍,只能火急火燎地將事情原委講了一遍:“辛城那邊的掌櫃前些日子說是得了二皇子您的口信,挑了個黃道吉日開倉放糧,賣給百姓的糧足足比往常多了兩成,價格照舊,賺了個盆滿缽滿……”

唐知理無端想起前兩日老皇帝讓他跪在殿裏的事,當時對方是怎麽說的來著……好像說是只有辛城的糧道賺了錢,但賺得不多,補不上虧的,否則也不可能斥責痛罵他那麽久。

既然如此,何來盆滿缽滿一說?

“賺錢嘛,本來是好事,但這邊給百姓的糧多了,那邊應當要定期供給柏家的軍餉便少了,當時那掌櫃的還非說沒事,這年豐收,來得糧多,足夠分……可哪裏足夠分呢,等真正上了運糧車,下面的人才發現分明足足少了好些,他們找不著人問,沒法子,只能往裏塞往年剩下的那些黴糧……那都是用來餵牲口的爛糧啊,給人吃了是肯定要出問題的……”

“柏大少爺應是得了柏大帥的家書,已經知道這事兒了,現在正查著呢,”男人說著,幾乎是要在唐知理面前跪下了,“今日他已經派人來了店裏,想來是快要查到我和管事掌櫃的頭上了,再這麽由著柏大少爺層層的往上查,到時候怕是連您都要被一塊兒揪出來,到時候誰都沒法獨善其身啊二皇子……”

唐知理雖貴為皇子,卻是個不受寵的,沒什麽實權的二皇子;而柏青舟除開柏大少爺這層身份,同時還是當朝太子殿下的好友……若是未來真有了沖突,光是一個太子橫在中間,就夠他唐知理喝一壺的了。

唐知理哪裏見過這種場面,細想之下,當即擡手捂著胸口,被說得冷汗直冒。

他腦子雖轉得沒那麽快,卻也慢半拍的聽明白了,這事兒的問題出在那管事掌櫃身上。

口信?

“不對……這不對,我沒有給過這種口信……”唐知理低聲喃喃,“這事兒跟我沒關系……”

跪在下面的男人顯然不信,這二皇子往常看他們送來的賬目都跟過眼煙雲似的半點沒進過腦子,擺明了是個幹不了正事的廢物,口信這事兒,他指不定就是之前說過,但現在已經忘了個一幹二凈……又或者,他還想在這時候把自己給撇出去呢。

這怎麽能行呢?

男人當真是急得頭上冒汗,心裏面罵,面上還得低眉順眼地分析道:“二皇子,都這時候了,我看您也甭糾結這口信的事兒了,都過去這麽久了,誰還記得清呢……重要的是眼下已經出現的問題,再讓柏大少爺這麽查下去,等真查明白了,您未來在這皇城內但凡還想做點生意,必然是要處處被他打壓一頭,指不定連合作都談不上了,哪還能有出頭日呢……”

“況且那遠在辛城的柏大帥,若是沒吃到黴糧還好說,無非是個落下口舌的事兒,可若是真因著這事兒給人吃出個好歹來……”

男人的話音戛然而止,留給唐知理一個足夠腦補的空檔。

唐知理的睡意算是徹底被這番話沖散了,他身上冒出來的冷汗可不比跪在下面的男人少多少。

他不得不承認,他怕柏青舟。

廢話,這皇城裏能有幾個人是不怕柏青舟的。

當初唐知文分糧道給他管,他第一眼便相中了辛城的那些糧馬道,原因無他,辛城是柏大帥長期駐守的城池,拿了這兩城往來的糧馬道,跟柏青舟打交道的機會就會不可避免的多起來——他想要借此攀上柏府這桿旗,做出點成績好去跟唐知文這位太子殿下分庭抗禮。

以至於剛接手這幾條糧馬道時,他足足興奮了兩日,甚至覺得自己那峰回路轉的時機已經近在眼前了。

可他後來發現,事情遠不如他想象中的那般美好。

這種早已形成了生意合作的路線,大小事宜都會依照原先的慣性按部就班地運轉,柏青舟也只是象征性地見過他一面,在此之後兩人仍舊無甚交集。

難怪唐知文當時願意那麽大方的“忍痛割愛”。

於是唐知理的熱情慢慢冷卻,他本就不是個做生意的料,那些掌櫃的定期送來的賬目他有些甚至都看不太懂,只覺得頭疼,長此以往,漸漸便將這件事也拋在了腦後。

直到現在。

誰又能料到,他曾經趨之若鶩的這幾條寶貝糧馬道,現在竟成了架在他脖子上的一把催命刀。

“你說得對,”唐知理顯然已經被男人這三言兩語間的“恐嚇”嚇得失去了思考能力,只會順著對方的思路往下想,“不能讓柏青舟再查下去了……”

再順著往上查,遲早會查到他唐知理頭上,到時候他說自己毫不知情,誰會相信?

——別說別人了,他自己都不相信。

事已至此,無法求和,他萬不能讓自己落入百口莫辯的境地。

“是呢,”男人立馬接話道,“而且我們阻止的速度還應當得越快越好,柏大少爺心思機敏,只怕之後遲則生變啊……”

唐知理雖年近三十,卻還是頭一次面對這種需要他來全權拿主意的、“生死攸關”的大事,到底還是有些猶豫——這一步一旦踏出,他就真的再無回頭路了。

於是他下意識地選擇了開口問詢眼前人的意見:“可是……我又能如何阻止……”

至此,主導權完全易主。

男人膝蓋跪著,身板卻不由得挺直了些,強忍著壓下了嘴角勾起的弧度。

“這柏大少爺再怎麽頭腦聰慧,說到底,也不過是個瘸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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