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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8章 可悲的傳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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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8章  可悲的傳承

木棉的情況變得棘手了起來。

從昨日淩晨開始,他的各項指標突然無征兆地下跌,一群醫護人員經過半個小時的搶救才穩定住他的狀況,可到了白日,他的指標又再一次無端崩塌。自此三日,他的生命幾乎每天都會崩潰一次,要不是醫護人員超強的職業能力和二十四小時不松懈的監護,他恐怕早就已經離開了這個世界。

這天清晨,姚清又到了病房門口,和往常一樣,她穿著一身素凈的衣服,提著包,安靜地坐在外面的長凳上。和往常不一樣,她那總是精致盤起的頭發,此時落下了幾根淩亂的碎絲,皮膚也沒有往日光澤,稍顯憔悴。

這些天她每日都來醫院,不與塗抑爭執,也不曾動用權利和人脈強行驅逐保鏢,她只是沈默地在病房外面坐上幾個小時,然後再沈默地離開。

從那天她拉著丈夫的手認錯的那一刻,她就始終在自我懺悔著,用不去見木棉的方式,自虐般地懲罰自己。

她動作很輕地挽了一下頭發,雙腿並在前方,包則放在腿上,雙手握著提把。這樣的姚清,和素日裏那個強勢冷艷的企業家不同,像一朵素凈溫潤的白色花朵。或許,這才是真正的她,沒有被家族觀念強行捏揉過的,只屬於姚清這個人的真正的靈魂。

姚清安靜地坐了很久,忽然,病房門開了,塗抑從裏面走出來。姚清已經好幾日沒見過這個年輕人了,此刻這一眼,讓她有些吃驚。初見時那個如笑面虎一般城府深重令人膽寒的英俊混血兒的氣勢已經不見了,眼下的塗抑,臉色蒼白,眼中布滿血絲,有一種生命力盡失的頹然。

他出門時也看到了姚清,只淺淺掃了一眼,便兀自走到病房的另一邊,靠著墻,望著虛空的一點出神。

兩個緘默的傷心人。

不久,走廊裏有人踩著腳步聲到來,是因為工作而晚來一步的木礪。他挨著妻子坐下,輕輕拍了拍妻子的手背。

“今天又......搶救了一次?”

姚清酸楚地點了下頭,聲音顯得無力:“醫生說,他的免疫系統本來就不好,常年來又亂服太多抗生素,這次受傷把身體裏的隱疾全都翻出來了,現在免疫系統崩潰......這才導致他隔三差五就要往鬼門關走一趟......”

木礪繃緊了臉,嘴巴也緊緊閉著。

“木礪......”姚清垂著眼皮說,“是我們把他逼成這樣的......他害怕我們失望,所以身體一有點不舒服就用藥強行壓著,醫生說他這個習慣至少十多年了,十多年......我們竟然一直都不知道......就像我們也不知道他的潔癖是怎麽來的,還責怪他挑剔......”

姚清悲痛地閉了閉眼,木礪輕輕把她摟入懷中,眼中也都是自責。

“這幾天的心理咨詢讓我漸漸意識到了我們的教育方式存在多麽大的錯誤......這幾天我不停地在回憶自己小時候。”姚清看向丈夫,“木礪,我們小時候也曾因這樣的家庭痛苦過,小時候也反抗過......可是後來......”她自嘲地笑了一下,“我們妥協了......我們變成了曾經厭惡過的父母,並且心安理得的把自己所遭遇的痛苦轉移給了下一代......這麽多年,我們是真的都沒意識到嗎?不,木礪,是我們不在乎。”

可悲的原生家庭,可悲的傳承。

夫妻倆沈默著,都懷著相同的心事。

忽然,姚清輕輕地笑了一下,低喃道:“木棉......”

木礪偏頭問她:“怎麽?”

“我突然想起木棉這個名字的由來。”她看著丈夫,記憶把一種遙遠的溫柔帶回了她的眼中,“那天我從生產室出來,護士把孩子抱來我的身邊,嬰兒那麽小,甚至連眼睛都無法睜開,他躺在我的懷裏,小手胡亂地抓了一會兒,然後就抓住了我的指頭。那一瞬間,我腦子裏在想,嬰兒的手指可真舒服啊,軟綿綿的。”

那天,姚清被嬰兒抓住手指的那一刻,此前和丈夫準備的那些所有飽含殷切期望的名字都突然想不起來,她感受著那種讓她心臟震顫的柔軟,一時間腦子裏只有一個字——

無關任何功利回報,沒有任何期待要求,那是出於父母對子女的愛的本能所賦予的最簡單淳樸的心意——綿。

木綿。

後來之所以改成木字旁的棉,是因為覺得這個字對男孩來說來柔了,但名字裏所承載的情感始終沒有變過。

姚清,她也曾用一個母親的本能,給過木棉最純粹的母愛。

“我想起來了......”姚清忽然哽咽著落下淚。

木礪慌忙關心老婆,不住地安慰對方,姚清的淚水越掉越多,最後不得不掩面哭泣。

不遠處的墻邊,塗抑聽著這一切,眼睛眨得非常緩慢。

過了一周,木棉的免疫系統終於擺脫了崩潰狀態,可以不用再像之前那樣提心吊膽了。病房裏撤走了一些儀器,塗抑探望他時,也不用再進行覆雜的消毒準備。

床上的人安靜地睡著,身上牽著很多監護生命體征的線。塗抑在床邊坐下,沈默地看了木棉一會兒,然後五指相交將他的手握起來,垂首溫柔地吻了吻。

“學長,我還在等你。”

木棉這次昏睡長達半個月,仿佛要把這麽多年的疲憊都彌補上去,直到第三個星期的周四,他才終於睜開了眼睛。

起初,塗抑感覺到有什麽冰涼的東西碰了碰他的手,遂從資料中擡頭,便見木棉微微掀開雙眼,那冰涼的東西正是他伸過來的手指。

“學長......!”塗抑欣喜地俯身過去,像怕把他嚇跑似的,很輕很柔地開口,“你醒啦。”

木棉遲緩地眨著眼,眼神模糊而失焦,意識並未完全蘇醒。塗抑不著急喚醒他,只是把自己的手掌遞給對方。然後他也慢吞吞地把自己的手伸過來,無意識地用手指在塗抑的掌心剮蹭。

過了一會兒,他費力地掀起眼皮,目光在塗抑腿上的資料掃了一圈。

塗抑耐心地告訴他:“這是這學期發的學術資料,我知道學長肯定不想錯過,所以幫你取來了,等你好了之後慢慢看。”

木棉不會對他的這些話有任何回覆,甚至他可能都完全聽不清聽不懂塗抑在說什麽,他盯著資料慢吞吞地眨眼,沒過多久,就又睡了。

塗抑將他的手小心地送回被子,這才按鈴叫了醫生來。終於是等來了好消息,醫生表示木棉已經脫離危險期,之後就會慢慢恢覆。

隨後每日木棉都會醒來一段時間,幾日之後,他總算徹底清醒了。

“咣當。”

“學長!”塗抑拿著洗好的碟子慌忙從小廚房沖出來,幫木棉撿起掉在地上的勺子擦幹凈,“不是說好了等我出來餵你嘛。”

木棉沈默地抿著嘴巴,須臾開口:“我......想自己吃......”

“那不行。”塗抑把碟子放到移動餐桌上,抱著木棉的胳膊撒嬌道,“我就想餵學長吃。”

木棉很是無奈地笑了一下。

塗抑觀察著他,確認他現在已經沒有負擔地放松下來,便開始餵他吃飯。只有巧妙地用撒嬌的方式應對,才能讓木棉心安理得地接受他人的照顧,多年來被迫養成的堅強和近乎變態的自我要求,不能讓他像普通人那樣接納自己的虛弱。如今,那一對父母已經改變,可他的學長還有漫漫長路要走。

木棉吃了兩口就累了,無力地靠在床頭,塗抑不逼他多吃,把他剩下的食物幾下解決完後,搖下床頭,讓他可以舒服的睡覺。

之後的時間,木棉一日好過一日,瘦成紙片的身體漸漸長回了一點肉,臉上的灰敗之色也在慢慢消失。

這天,塗抑一改往日笑容,有些嚴肅地叫他。

“學長。”

“恩?”木棉擡頭,放下自學的課本。

塗抑站得很直,雙手背在身後,看著非常正式,亦或者,他在替木棉緊張著什麽:“你的......父母,現在正在病房外面。”

“啊。”木棉大病未愈,反應一直都有些慢,過了幾秒之後他才意識到塗抑話中的含義,嘴巴一下子繃緊了。

“他們知道了......?”說完,才覺自己可笑,“啊......那天,他們都看著呢......”

隨後他把課本規矩地放在床頭櫃上,努力讓自己坐得更直,一臉嚴肅地看著門的方向。

塗抑心裏發痛,上前扶住他的雙臂,溫柔地說:“放心,現在一切都和以前不同了,我就在這裏陪著你。”

“哦。”木棉恍惚地應著,他不知道這些天發生了什麽,自然也不會明白塗抑話中所表達的東西,當房門被打開的時候,他再一次緊張的、倍感壓力的,端正了自己的坐姿。

終於見到父母的那一刻,木棉心中出現了一股奇妙的感覺,他能感覺到父母身上多了什麽特別的東西,致使他們的面孔熟悉卻也陌生。

他怔忪著,心臟忘記了緊張的搏動。

姚清對著他淺淺一笑,看似從容,目色裏卻閃動著急切的幽光。在醫院的這一個月時間,她始終遵守著和塗抑的約定,在獲得心理醫生的認可之前,都不曾踏入過這間病房,不曾親眼見過兒子。

木棉那些危急的時刻,與生死一線之隔的瞬間,她都只在病房外,跟著木棉的命運顛簸。

如今雨過天晴,一切都將失而覆得。

“你、你瘦了好多......”

木棉做好了準備,設想過很多種母親見他時出口的第一句話。

責備、埋怨、失望,亦或鄙夷。

而他怎麽也想不到,母親的第一句話竟是關心他。從沒擁有過的東西突然得到,他不知作何反應,只是呆滯、沈默地坐著。

姚清對此並不責怪,她緩緩上前,試探地伸了兩次手,才真的撫摸木棉的臉頰。木礪雖然一言不發,但他從始至終都溫和地看著兒子。

木棉頓覺自己恍若沈在夢中,一絲驚慌襲來,他本能地開始尋找能讓他心安的人。

角落裏,塗抑靜靜地站著,面對木棉的視線回以一個沈穩篤定的笑容。如此,木棉才敢相信眼前的真實性,從半夢半醒的狀態中陡然清晰。

等到父母雙雙離開,木棉還保持著恍然的神色。

塗抑上前,小聲問他:“學長,你在想什麽?”

“我......”木棉失神道,“我沒想到會是這樣......”

“為什麽沒想到?”塗抑俯下身,“沒想過自己有一天可以被這樣對待嗎?”

“我......”

“怎麽。”塗抑打斷他,“是覺得自己不配?”

木棉立刻慌亂地看了過來。

塗抑露出一抹笑,眼睛裏是洞悉一切的神色,他用手掌扶住木棉的後頸,拇指恰好搭在頸部的脈搏上面。

“學長,我說過,我可以看穿你。”

“你眼睛裏的渴望,你迫切想要的東西,還有——”他用指腹在他的頸動脈上摩擦,“這裏半死不活的跳動。”

“以前我說我可以給你想要的一切,我會拼命地來愛你,可是現在,我想附加一個條件。”

木棉輕輕地擡眼看他:“是什麽?”

塗抑手中力量加大,摁進動脈處的皮膚,制造出一個發紅的凹陷。然後他托起木棉的後頸在對方嘴唇親了一口,抵著對方額頭,使勁地看著對方的眼睛,用力地說:“我要你先學會愛你自己。”

木棉像是被某種飽含力量的東西重錘了一下心臟,他的瞳孔在一秒內急遽地收縮了一下。

而後,他放松身體,眉眼漸漸舒展。

塗抑的大膽終是掀毀了他心中的荒原,再為他重建起一片綠洲。那始終蒼白荒蕪的面龐上,活色破土而出。

自此,萬物生長。

作者有話說

這一章的前半段寫得真的很難過。

某些悲哀的教育,如果追溯源頭,其實誰都沒有錯,每個人都是受害者。

小說為圖圓滿讓裏面的父母立刻發生了改變,現實大多數卻不如人意......但惟有一點是永恒的——愛自己。

希望每一個人都能真正地愛著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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