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王耽美小說網

第73章 都是野獸

關燈
第73章  都是野獸

塗抑不耐煩地看著傷心流淚的弟弟,徑直把鳥的屍體扔進坑中。

晚上他在自己的房間拼積木,他的父親忽然開門進來。父親西裝革履,頭發精心打理著,一副剛從外面回來的模樣。

他見到塗抑時沒有任何作為父親的親切問候,開口便是一句冰冷的質問:“你為什麽殺死烏鴉?”

塗抑把手中的一塊積木放在桌上之後才緩緩看向門邊,第一眼看向的卻不是父親,而是在父親身後拉著褲腿藏著半邊臉的塗啄。四歲的混血小孩,粉雕玉琢,像一個洋娃娃般膽怯驚慌地依賴著大人的保護,他的眼眶紅通通的,還未流幹的眼淚正在裏面打轉。

塗拜一直沒有聽到塗抑的回答,便再次開口:“你弟弟說他親眼看見你把烏鴉摔死了,然後埋在花園裏,是不是?”

塗抑沈靜地盯著塗啄,而對方在這時眨了下眼皮,淚水從臉上直直劃落。

在父親出生的這個帝國裏,人們將烏鴉視為吉祥鳥,一周前,父親帶回一只受傷的烏鴉救治,因為烏鴉羽毛漆黑長相鋒利,不如其它動物討小孩喜歡,從第一天開始,塗啄就對這只烏鴉表現出強烈的抵觸,只不過他的抵觸只對著塗抑展現過。

“哥哥,那只鳥真的好嚇人,爸爸為什麽要帶它回來?”四歲的塗啄對著五歲的哥哥委屈地說。

“不知道。”塗抑專心搭建他的積木,沒有給予弟弟太多的關心,“這你得問爸爸。”

塗啄抓著塗抑的衣服,傷心地倒在他的身上:“我好害怕啊......”

也是同一天,塗拜回家後塗啄卻能和他站在一起開心地餵鳥,每當這個時候,塗抑都只是遠遠地坐在客廳裏,一邊喝牛奶,一邊面無表情地看著那對親密的父子。

他的弟弟在長輩面前甜言蜜語、乖巧懂事,是那種最能討得長輩喜歡的小孩,自他出生後,父親就對他偏愛有加,越來越忽視了寡言早熟,深沈覆雜的他。

塗抑喝完最後一口牛奶,把捏扁的盒子扔進垃圾桶後就走了,父親和弟弟的親密互動於他心中泛不起任何波瀾,他並不在意自己身上的寵愛是多是少。

所以其實他從來沒有像別的小孩那樣嫉妒自己的兄弟姐妹,每天絞盡腦汁和兄弟姐妹爭寵,就像他即便明知自己的弟弟是個狡猾的雙面人,他也沒有戳穿過對方,他可以一邊沈默地洞察一切,一邊毫無負擔地滿足弟弟。

他不喜歡弟弟,但也不討厭弟弟。

所以白天的時候,當弟弟被那只鳥嚇得六神無主,痛苦請求他殺了那只鳥的時候,他沒有一絲猶豫就動手了。

一個五歲的小孩想要控制一只成年的烏鴉幾乎是不可能的,好在那只鳥尚年幼,塗抑利用餵食的瞬間抓住了它,並再一次向塗啄確認:“是不是要它死?”

塗啄用那張純凈幼小的面孔斷送了一條生命:“是的。”

然後,塗抑捉著鳥去了花園,用力把它的頭摔在圍墻上,五下,鳥死了。

從塗抑動手時起,塗啄就在一旁開始痛哭,但全程也沒阻止。

現在,塗啄就這樣躲在父親的身後,像一個無辜的受害人那樣,帶來了可以審判正義的長輩,把自己撇得幹幹凈凈,和父親一起凝視著塗抑的過錯。

這一瞬間,塗抑對這個弟弟有了一種全新的認知。他略歪頭,用一種思索的目光重新打量他。

父親不喜歡一個人沈默太久,他不悅地蹙起眉毛,看著這個永遠古怪不討人喜歡的大兒子:“塗抑,回答我的問題。”

這時,塗抑總算擡眼看向他:“是我摔死的。”

“你——”家族榮耀的姓氏不允許他們不體面地情緒失控,父親的憤怒藏在精致、矜持之下,他失去了心愛的吉祥鳥,但他還是十分冷靜。

“塗抑。”他也對自己的兒子露出了一種全新的眼光,“你下手的時候,有過害怕、同情嗎?”

塗抑如實道:“沒有。”

塗拜凝視了他幾秒,然後道:“你的確是坎貝爾家的孩子,你的體內流著來自祖先的殘忍的鮮血。”印象中,這是父親第一次用讚賞的語氣對他說話,“但是,你需要治療。”

塗,只是父親和東方女人結婚後選擇的姓氏,他們的家族有一個真正屬於他們的姓氏——坎貝爾。

二百多年前,坎貝爾子爵為了國家的榮耀奔赴戰場,在一次艱苦的作戰中,這位子爵依靠吞吃老鷹活了下來,也是在這之後,他像是被鮮血喚醒了野性一般,在戰場上驍勇強悍,迎來了一次又一次大捷。自此,坎貝爾軍功頭銜加身,晉升為更尊貴的公爵大人,他的家族也成為了令人聞風喪膽的“嗜血的家族”。

從此,這一脈血統仿佛得到了某種殘忍的附身,世世代代都在產生野獸。

有人說是坎貝爾公爵吞吃動物的行為太殘暴,所以得到了上帝的懲罰,然而坎貝爾一家不以為恥反以為榮,將之視作禮物。

於是,坎貝爾家族擁有了特別的家族圖騰,將野性和殘暴當做榮耀,烙印在了每一個後代的身上。

“不需要害怕,我的孩子。”塗拜悉心地安慰著自己血統純正的大兒子,“我與你都是一樣的,那是我們祖先賜予我們的勳章,只不過在當代的社會環境中,我們需要采取一些措施,在沒必要的時候,將它簡單地隱藏一下就好了。”

坎貝爾家族從來不想要根除自己血統裏的這份野性,他們可以一邊偽裝一邊利用,兩百年來,他們一直都平衡得很好。

可是很快塗拜發現,他的大兒子如預期的不同,他總是無法控制自己野性的本能。

坎貝爾家族需要的是擅於偽裝的衣冠禽獸,而不是一頭失控的怪物。塗拜大感失望,為了讓塗抑能夠學會體面和優雅,他們很快搬到了母親的國度生活,在那個東方的禮儀之邦裏,他希望自己的兒子可以受到古老文化的影響。

可惜,塗抑冥頑不靈。

“你怎麽回事,為什麽弄哭禮閑?”

十歲的塗抑依舊沈迷積木,整日都在搭建他龐大的積木王國。

“她拆了我的積木。”

塗拜指責他:“就算是這樣,可這是在宴會,社交場上你不能忍一忍?怎麽能在人前做出這麽沒有禮節的事。”

塗抑在那個時候已經學會怎麽讓自己冰藍色的瞳孔露出殘忍的光,小孩子的聲音有一種天真的恐怖:“正因為在宴會,所以我才讓她哭的,不然,我可以讓她永遠都不哭。”

塗拜一臉覆雜地看著面前這個可怕的小孩,失望地搖了搖頭:“你真是無可救藥。”

父親走了,小女孩的哭聲也走遠。走廊上,塗啄留在那裏,背對塗抑,抓著欄桿看樓下來來往往的賓客。沒過多久,那個叫禮閑的小女孩找到了他,臉上淚痕未消,但心情已經變好了。她扯著只比他高半個頭的小哥哥,奶聲奶氣地說:“你騙我,積木不好玩。”

正在重新搭建積木的塗抑聞聲擡頭,睫毛顫動了一下。與此同時,塗啄轉身,沖著哥哥甜蜜單純地笑了。

五年後,暑假。

塗抑從寄宿學校回到家中,時隔四個月未見的弟弟又長高了些,抽掉了臉上的一些稚嫩,混血的骨骼明朗起來。

“哥哥。”他從樓梯上一路跑至塗抑面前,臉上洋溢著燦爛的喜悅,“你回來啦!”

塗抑淺淺地看了他一眼,在傭人把他的行李箱都搬上樓後,他也往自己的房間走。

“哥哥。”塗啄在身後跟著,“我好想你,你上學的時候連周末都不回家。”

踏上最後一截臺階,塗抑扶著欄桿斜覷他:“別跟著。”

“哥哥!”門“啪”地一聲把他關在外面。

塗抑沖了澡出來,在房間翻了會兒書,他現在已經不喜歡搭積木了,現在的他沒有任何喜歡和熱愛,世界於他來說,只是一個無聊的球體。

水喝完了,他下樓去接,客廳裏,塗啄正在百無聊賴地調著電視頻道,聽到動靜後轉身,按遙控的手立刻停了,目光開心地追隨塗抑:“哥哥!”

塗抑止步,卻沒有看他,而是看向了電視裏正在播放的一段小提琴演奏。彼時鏡頭切在觀眾席,只能聽到一段暢快而變化多端的音樂聲。倏忽間鏡頭一轉,表演者的面容映入眼簾,這樣一首熱切豐富的曲子,竟然是被那樣一張冷淡漠然的臉孔演奏出來的,塗抑直直地盯著屏幕,那是他厭煩積木之後第一次對人世間的東西產生了興趣。

因為生活社交圈都很西化,所以在塗抑的世界裏,除了母親以外,幾乎沒有見到過純正又漂亮的東方人。世界描述東方人內斂害羞,但只有塗抑知道,東方人身上最吸引人的特質,是那種疏離和冷淡,那種不疾不徐的籌謀算計,那種嘴角含笑的殘忍。

他的母親尚且只具備第一條,可電視裏的這一位,不僅集齊了他心中所想的一切,還多帶著一種上位者的漫不經心的傲慢。

他看著結束演奏,在觀眾激動熱烈的掌聲中沈靜站立的少年,那長眉淡眸無悲無喜,如一座高絕山巔,任人點評欣賞,他自孤高屹立。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