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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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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四個月後。

蒙蒙雨絲淅淅瀝瀝地飄灑著,整個山谷間雨霧縹緲,煥發出一種不同於旱季的濕潤和柔和,深紅色的土地上處處是蔓延開的水溝,雨水順著大大小小的雨溝從山頭流淌而下,匯集成細如蛛網的河流。

蘇黛手裏捧著一張薄薄的獸皮,拿炭筆在上面的簡易地圖上鉤了一條線。

雨季來臨後,她和夥伴們趕到了神姬河流域,走訪了附近的所有住民,也勘察了附近的地形山勢和植被土壤狀況,沿著神姬河曾經顯跡的古河道來回走了幾圈,玉芙蓉經過通宵達旦的研究,畫了一張地圖,標註了幾條線,信誓旦旦地說神姬河這次顯跡,一定就在這幾處。

三人分頭而行,在汛期開始前各自守住一條線。雨斷斷續續下了三四個月,汛期緊隨而來,這幾處偏僻的地方河汛洶湧,因此鮮有人跡,周圍也一直沒有人定居,蘇黛雇了只聽話柔順的凨毛獸當坐騎,每日撐著傘沿著大大小小的河流一路察看伴生的植物,卻一直沒找到千回藤和月夕草。

進入這處深山密林之前,她聽說了弒魔軍包圍北部叛亂中心的消息,據說淩隨波帶領的弒魔軍勢如破竹地攻破了藤人所占據的數個據點,將叛軍幾名頭領逼至北部的一處荒僻山脈中,勝利指日可待。

玄星格鬥場上那次驚心動魄的審判結束後,淩隨波在魔宮裏躺了半個多月,傷好後便領著裝備了先進武器和獸甲的弒魔軍出發前往北部,很快就把趁著魔宮事變而擴大占領區域的叛軍優勢重新奪回。

他雖然已把魔宮繼承人的位置交出,但還是決定有始有終地完成這次平叛。

蘇黛在魔宮裏日夜不休地照料了他兩天後啟程來了這裏,說起來,兩人也許久沒有見過面,不過她做的信鳶會時不時飛越過魔洲大陸,互通兩邊的近況。

天色已晚,蘇黛牽著凨毛獸尋了個開闊的高地,從它背上取下獸毯和竹竿,在一片漫著水珠的風音草地上架起支架,蓋上獸毯,又在周圍埋了一圈蒺藜勾刺,坐進棚下,點亮風燈。

四周一片靜謐,只有遠遠近近的水流聲,毛毛細雨潤著頭頂上的獸皮,不一會兒就有水珠從邊緣滴落,她全身裹進厚厚的鬥篷裏,蹙著眉頭在風燈下看那張地圖。

經過幾個月的雨水沖刷,山體滑坡了數次,山貌不知不覺有了改變,她在附近徘徊了半個多月,看著大小不一的河道因汛漲水,水位越來越高,流向則變幻莫測,如果神姬河真由這些蛛網般的河流匯集而成,下游走向還真無法確定,怪不得很多年都沒人再見過神姬河顯跡。

天空灰蒙蒙的,月亮都隱在湧動變幻的雲層中,遠處傳來窸窸窣窣的草弄聲,蘇黛警覺地撩開垂下來的毯子,伸頭往遠處看去。

她的木制信鳶壓在低空慢慢飛著,昏暗的雨幕中現出一人一獸的身形,蘇黛大喜,提起風燈搖了搖,大聲道:“這邊!”

那孤獨聳立的小棚子早已映入眼簾,淩隨波一笑,跳下猋風,召回那只信鳶拿在手中,大步往這邊走來。

蘇黛抿著嘴兒笑著看他,他沒披雨篷,也沒戴鬥笠,額發上滴著水珠,濕潤的黑色衣袍貼在健軀上,勾勒出剛硬完美的身段和走動間力量勃發的肢體。

眼看袍角下裹在獸皮長靴下的兩條長腿就要邁入棚子前頭的陷阱,蘇黛忙叫了一聲,“小心!”

他收回腿,抱臂瞧著她,皺了皺眉頭,“你晚上就睡在這裏?”

她忙著收回土地下的小機關陷阱,“最近野獸都被大雨趕跑了,這裏還算安全——你怎麽來了?”

淩隨波打量著簡陋的小棚子,放出魂蛇在棚子周圍游走一圈,魔火烘幹周圍草叢,鋪在草地上的隔水皮氈上也變幹燥了,暖烘烘地看著便讓人心喜。

“弒魔軍早晚要交出去,何況如今勝局已定,我離開一段時間,應該不會有大礙,”他漫不經心道,閃爍著細碎光芒的褐眸定定註視著她,“……你找到了麽?”

蘇黛有點沮喪地搖頭,“還沒有,但願玉姐姐和李大哥那邊能找到。”

男人踏前兩步,長臂一合,把她抱在懷裏,“汛期還有一陣才結束,我和你一起找。”

“好呀,”蘇黛伸手攬住他的腰,深深嘆息一聲,“淩隨波,在這裏見到你真好。”

他肩背一緊,隨即掌住她的後腦勺,俯身吻下來。

細雨暫歇,雲間現出薄薄一彎淡月,猋風早跑得沒了影,只有那只凨毛獸百無聊賴地趴在草叢裏,對那對緊緊擁吻的男女視而不見,只舔著草莖上的水珠,舔著舔著眼皮一垂,睡了過去。

淋濕的樹枝被撿來以魔火烘幹,不一會兒小小棚子前燃起了篝火,日日在雨水中浸泡的蘇黛難得有火烘幹衣物,趕緊摘下棚架上的獸皮,把帶著潮氣的毯子和濕衣都取出來晾著。

這處高地離有滑坡之險的山地都很遠,處在幾處山體交匯的平谷上,風遠天闊,下方便有一道水流經過,水位已經漲得很高,旁邊支流匯進來,銀亮的水卷著細瀑沖入下方澗谷,深深遠遠的水聲聽起來格外清潺。

“嘩啦”一陣水聲過後,淩隨波從水中起身,擰著滴水的長發踩過草地,自後抱住她。

雨後的空氣清新濕潤,若有若無的月光恰到好處,男人的吻深深淺淺落下,似乎穿梭在膚上的夜風也變得滾燙起來。

“那是什麽?”她半睜的眼睛望向不遠外的草叢深處,身體明顯一僵,“淩隨波,你快看!”

他順著她手指的方向看過去。

遠處的風音草間,有細細碎碎的銀芒正在流動,而這會兒天際雲層已擋住了微弱的月光,那銀芒並不是來自月亮的饋贈。

“伴生月夕草,其葉兩色,正紫背銀,見光即萎,”蘇黛口中念念有詞,明亮的眸光裏盛滿喜色,“那銀光……會是月夕草麽?”

淩隨波目力強過她,自然已經看見隨風搖曳的銀色莖草另一面,比風音草略深一些的紫色。

他點點頭,“應該是。”

她一動不動地盯著那流動的銀芒,月亮鉆出雲層,月光投下來的時候,那銀芒驟然消失,只剩下風音草映在月光下的灰紫色輕浪,而月光隱去時,那流銀再次出現在草浪中。

“真的是月夕草!”確定自己沒有看錯,蘇黛一疊聲地叫了起來,“這麽說,底下這條河就是神姬河?神姬河顯跡了?天,我找到了,我居然找到了!有月夕草就會有千回藤?千回藤呢?”

她語聲低了下去,一面近乎狂喜地呢喃著,一面掙脫他的懷抱。

“急什麽?月夕草出現後兩日才會長出千回藤,”他笑道,手臂緊了緊,“這會兒千回藤大概還沒出芽,我們守在這裏,難道還怕它跑了?”

“哦,對……” 還處在狂喜狀態下的姑娘轉過身,踮著腳結結實實地在他下巴上親了一記。

“太好了!”她高興地忘乎所以,“淩隨波,你來得真是時候。”

他俯下身,含著笑意註視著她。

而這種時候,她的喜悅的確急需要人分享,於是她拉低他的頭,毫不吝嗇地捧著他的臉,慷慨地在他唇上和頰畔印下一連串的親吻。

男人眸光危險地燃燒起來,呼吸既沈又熱,環臂將她摟緊。

意亂情迷之時,她像是聽見風裏有細碎的歌音飄過,悠遠而來,盈滿耳際。

“我好像聽見風音草在唱歌了……”她呢喃著,抱緊了他。

春潮漫漲,一如奔騰的河水,豐饒滋潤著大地沃土,烏雲掩著月光,但那起伏的草浪中翻著瑩瑩流動的月夕草銀芒,一直延伸到看不見的遠方。

幾天後,蘇黛收集到不少的千回藤,與夥伴們會合,準備啟程前往黑虛之海畔,回歸深海的另一端。

魔洲大陸的雨季尚未過去,雨絲飄在一望無際的大海上,迷蒙煙雲布在遠處海天交接處,穹際是一種泛著青灰的淡紫。

海岸邊最繁華的一處港口便在獰霧崖下,說繁華,其實遠遠比不上中州的海港,崖上不過只有十幾戶魔人散居著,以捕獵近海處的魚獸為生。

李長安從一戶漁民處領回請他們幫著照管的海船,花了幾天時間仔細檢查和修補好,這日趁著風平浪靜,將船起錨駛到岸邊,幾名弒魔軍幫著將滿獸車的東西搬上船,將船艙塞了個滿滿當當。

一切準備停當,蘇黛站在岸邊與淩隨波告別。

海水輕輕拍打著海岸,幾只海鳥在近空處翺翔,翅尖偶爾劃過水面,在雨霧中蕩開一線線淺淺的波紋。

雨水氳濕了發絲,海風輕揚著衣袍,蘇黛輕輕貼進男人懷裏,傾聽著胸膛內有力的心跳聲。

“我走了,”她半閉著眼睛,胳膊環住他的腰,欲言又止,“如果你……”

淩隨波低頭在她發絲上親吻一下,“蘇黛,平叛完成後,我在魔洲大陸上還有一些事要做,事完我就去中州找你。”

蘇黛揚起臉兒,甜甜笑道:“我只是想讓你知道,就算你不去中州也沒關系,我會永遠記得你,也會永遠記得在魔洲大陸上的這段經歷。”

男人專註地看了她片刻,熾熱的眸光仍是令她內心深處怦然而動,他撥開她額際的亂發,指尖順著修長的秀眉一直輕撫到眉尾。

“我不要你只記得我,”他道,“等我。”

她在他的註視中上了船,風帆鼓起,海船緩緩飄離岸邊,淩隨波轉身上崖,跨上等待在崖上的猋風,從高處瞧著那艘海船載著甲板上的姑娘,漸行漸遠。

玉芙蓉瞧著高崖上那靜靜佇立的小黑點,嘆了一聲,道:“他會去中州嗎?我是說,如今他雖然不是魔宮繼承人了,那次審判後反而獲得了更多支持和擁護,弒魔軍也更不用說了,他舍得離開這裏?”

蘇黛凝望著漸漸消失在雨霧中的那個黑點,平靜地笑了笑,“順其自然吧,這裏畢竟是他長大的地方,他若是改了主意,不去中州也沒什麽。”

她朝玉芙蓉轉過臉來,眸中熠熠生光,“他是自由的,我也是自由的——若他不來,我會覺得遺憾,但並不會惋惜,我知道他會把我記在心裏,而我也會把他記在心裏。”

玉芙蓉挑了挑眉,轉開了話題,“哎,一走就是一年半,不知道那邊什麽情況了……”

蘇黛只默默點了點頭,轉身去了船尾,降下螺旋槳。

三人歸心似箭,海船晝夜不停在深海中破浪前行,歷經重重風雨和險阻,終於在兩個多月後的一個清晨,抵達天栩洲的港口。

此時並不是黑虛之海颶風肆虐的季節,港口人來人往,漁船遍布,三人走上海岸邊長長的棧橋,聽著周圍熟悉的話語和吆喝聲,都有些恍惚。

三人在港口稍事休整,換洗一新後,登車往天栩洲大陸另一邊的海岸行進。

幾天後馬車越過大半個荒涼的天栩洲,快要到另一邊海港時,蘇黛放出的信鳶帶著青宴山陶桃的信飛回了,玉芙蓉見她看完信後模樣兒怔怔地,忙問,“怎麽了?”

蘇黛顧不得回答她,埋頭將信又重新看了一遍,這才擡頭,沖著玉芙蓉如釋重負地一笑,“玉姐姐,到了那邊港口,我得雇船去秋梧洲,我大師姐和師父現在都在秋梧洲的棲楓谷裏,見了她們後我再去石蘭山。”

玉芙蓉幹脆道:“行,聽說棲楓谷是狐族聚居的地方,狐族長老和你師父都是見多識廣的前輩,咱們帶了若木花和千回藤回來,該怎麽用我心裏還沒什麽數,你也可以試著找她們打聽打聽。”

蘇黛應了,玉芙蓉又問李長安,“哎,我說你,是回你的南鶴洲嗎?如果是的話,我們可以上同一條船。”

李長安默不作聲,既不點頭也不搖頭。

玉芙蓉挑眉道:“不想和我同路就算了,吞吞吐吐幹什麽?”

蘇黛抿嘴兒一笑,“玉姐姐裝什麽糊塗?李大哥不是說了嗎,他已經沒有親人了,他不僅想和你同路到南鶴洲,還想和你同路去石蘭山,以後都不走啦!是不是啊李大哥?”

青年的臉有點微紅,但毫不遲疑地點了點頭。

玉芙蓉哼了一聲,“石蘭山不養閑人。”

李長安馬上道:“我什麽都能幹,給你打雜、看守藥廬,什麽都成。”

玉芙蓉繃著臉,半晌終是忍不住笑了起來,“去就去吧,倒也不至於打雜,我還有事兒交給你,你先去丹青閣,把能找到的有關補魂的典籍都給我借來。”

蘇黛忙道,“這事我跟大姐夫說一聲就行了,用不著李大哥去。”

“你大姐夫?誰?躺在藥池裏的那個?”

蘇黛大笑,“不,是丹青閣的陸閣主,他和我家大師姐成親了,可不就是我大姐夫!”

“這……”玉芙蓉和李長安皆是一楞,“這麽巧?”

“就是啊,我也沒想到,”蘇黛含笑點頭,撩開車簾看向廣闊天空,輕輕的嘆喟飄散在風裏,“真是太好了……”

暖麗陽光撒下,馬車載著斷斷續續的歡聲笑語,一路往天栩洲另一端的蔚藍大海奔馳而去。

日月跳丸,白駒過隙,轉眼已是兩年後。

青宴山正值秋季,楓葉初紅,重巒間紅綠相錯,野菊爭艷,淙淙流水漫過片片芳菲秀景,墜入峭壁嶙巖下。

秋陽斜斜照在山頂的八角亭上,天高雲閑,飛檐上一只毛色俗艷的鸚鵡在陽光下懶懶啄著羽毛,不時聒噪兩句,倒使得亭內的人不至覺得孤單。

蘇黛穿了一身櫻草色衣裙,松松挽著的發髻上插著一支蓮花簪,耳下墜著細細流銀耳飾,銀光躍動在她耳下頸間,越發襯得膚如凝脂,秀致黛眉下烏眸靈動,顧盼生輝。

她站在亭內的一角梁柱前,手執一支狼毫,沾了黛青色的染料,往柱上鐫刻的字跡中填著顏色。

“丙辰年六月,青宴山七代弟子年行舟,於崇清洲論劍大會上以自創之梳雲劍法奪得魁首……丙辰年八月,青宴山收入八代弟子靈均……”

原木柱上這幀宴山紀事已經密密麻麻刻滿了一大片,蘇黛填完最後一行的塗料,歪頭看了看,抿著笑意收了筆墨。

半年之前,石蘭山藥廬中的幽人開始陸陸續續醒來,趙三和阿紋帶著他們的母親最早離開,靈均的師父衢泊舟雖然神智已清,但一身內力和劍術皆已廢去,他不願回歸宗門,也不願耽擱靈均,將靈均送來青宴山便飄然遠走,不知去向。

青蕪在蘇黛和玉芙蓉前往黑虛之海後不久就自行醒來,一面撫養女兒,一面等著丈夫清醒,不久前一家三口離開石蘭山,特意來了青宴山一趟。三四歲的小姑娘玉雪可愛,聰慧非常,玩著蘇黛做的各種玩意兒愛不釋手,青蕪笑言,等女兒再長大一些就送來給蘇黛當徒弟,蘇黛認真允諾,送給女孩兒一對天工鎖作為信物。

半年前蘇纖有清醒跡象時,玉芙蓉便給蘇黛送了信,她趕到石蘭山,於杏林中親眼見到姐姐在藥池內睜開眼睛。幽人清醒後會迷糊一陣子,蘇纖半夢半醒的時間尤其長,蘇黛精心照料著姐姐,日日撫琴給她聽,又時常與她談論幼時趣事。齊墨也蘇醒後,蘇纖終於恢覆記憶,現兩夫妻正結伴出游,希望借著山川大海,日月星辰的撫慰,能一點點平覆痛失幼子和遭受巨難的創傷。

玉芙蓉的藥廬清冷下來,不過她仍是忙得腳不沾地,從魔界帶回的大量藥草和魔植種子在石蘭山下遍地破土開花,有的變了異,有的更加茁壯,近日她還帶信來,把她編纂的譜目給蘇黛瞧。

日頭升高,今日秋陽分外毒辣,宴亭外濃密的樹蔭下來了幾只乘涼的小動物,蘇黛抱了一只白絨絨的野兔在膝上,往山下瞭望。

師父秦惜晚又不知去了何方,已近知命之年,她精力越發旺盛,青宴山的大小事務早交給了蘇黛,她更沒有牽掛,有時相隔數月才會往青宴山傳回一點訊息。

李陵長居棲楓谷,年行舟不久前回來,帶著靈均去了崇清洲的明月宗,陶桃和藺搖光還在中州北部的滄湳妖域中尋找狐族失傳已久的魅珠,如今青宴山只有蘇黛長期留守,好在李陵前日在陸醒陪伴下回了山,正在住處休息,預備過兩日接受錦烜大師的施針。

這時山下有弟子傳訊,說有生人到訪。青宴山近年來聲勢擴大了不少,時常會有少年人和小孩前來投師,縱然篩選十分嚴格,但來人總是客,也說不定能遇到個別好苗子,所以蘇黛向來會認真接待。

她吩咐將來人引去斬月閣,放了那只野兔,整整衣裙站起身來。

沿著山階下到半山腰,她不覺一楞,放慢了腳步。

通往斬月閣的蜿蜒山道上,重枝蔽葉間現出一個頭戴鬥笠的灰袍人影,她定睛註視了片刻,心加速跳動起來,腳下步履不覺加快,拐過一個彎後,她終於瞧清楚了那人。

他正等候在斬月閣碧瓦前的石門外,環臂靠在藤蘿蔓繞的巖壁邊,腳下丟著一個布囊,鬥笠的邊緣蓋住了他上半張臉,高挺的鼻梁和鋒利的下顎卻一覽無餘,灰色衣袍的領口微敞著,現出一小片麥色肌膚。

看見斜上方山道上的窈窕麗影,他摘下鬥笠,站直了高大挺拔的身體。

銀亮流泉自身邊巖壑間飛流而下,水花濺到前頭的木橋欄桿上,水聲響亮,正如蘇黛此刻擂高的心音。

她提起裙裾,朝他奔去。

他迎上來,向她張開健實有力的臂膀。

蘇黛奔上木橋,還未撲進他懷裏,淩隨波雙臂一合,已將她高高抱了起來,她坐在他手臂上,雙手圈住他的頸脖,飛濺的水花點點撲到兩人身上,鉆入衣衫下浸開,不過誰也沒有在意。

男人眉間系著黑色額帶,高高束起的褐色長發傾瀉在腦後,他仰面瞧著她,唇角上揚,琥珀般漂亮的深眸裏盛滿笑意。

“你來了……”蘇黛撫著他眉心的額帶,盈盈笑道:“我還以為你不來了。”

“怎會不來?”淩隨波目不轉睛地盯著她,“蘇黛,你怪我來遲了麽?”

她搖搖頭,“我說過,你不來也沒有關系的——”

淩隨波將她抱坐在橋邊的木欄上,雙臂掌著她,低頭輕輕碰了碰小巧秀氣的鼻尖。

“以後應該不會回去了,所以我交出弒魔軍後,花了一年多的時間在魔洲大陸上游歷,”他解釋道,“我走訪了很多部族的巫人和祭師,向他們征詢他們所掌握的魂術——”

“你不回去了?”蘇黛抓住他話裏的重點,疑惑道,“你以後都留在中州了?那你打算幹什麽?”

“我原本就是半個中州人,留在這裏有什麽不妥?”他註視著她笑道,“我收集了魔界有關魂術的點點滴滴,想和中州現存的魂術一起融合起來試著研究研究,這或許是我母親會跟隨我父親去魔洲大陸的原因之一,也或許在其他地方,還有像我這樣的人……我想,研究魂術,應該沒有人比我更有資格,就是不知道——”

他頓了頓,褐眸中跳動著灼灼生光的火焰,“青宴山會不會收留我。”

蘇黛只抿著嘴兒笑,垂眸不回答他,直到下巴被長指輕輕擡起,她方才笑道,“這事我可做不得主。”

“那誰能做主?”他問道,語聲沈了下來,“帶我去見你師父。”

蘇黛手臂掛在他肩上,垂在地上的腳尖輕輕晃著,慢悠悠笑道:“我師父不在,不過大師姐在……”

他疑惑,“你大師姐?她不是——”

“一時半會兒說不清楚,”蘇黛的目光自男人寬肩往上,落在山頂的宴亭內,那裏隱約多了兩條模糊的人影,她唇畔笑意加深,“一會兒等你見了他們,再說給你聽。”

淩隨波順著她的目光轉頭看了看,回頭微微笑道,“好,這就去,不過要先等一等……”

他攬緊姑娘的腰肢,低下頭來吻住她。

唇先是輕輕地碰觸到一起,輕緩摩挲間火苗即刻滋滋竄起,他深深嘆息,箍緊她加深了這個熾熱纏綿的吻。

懷間的姑娘在他唇舌間輕顫,兩條胳膊緊緊環住他的頸,指尖拉扯著他垂下的肩發,迷蒙的眼睛眨了眨,慢慢閉上。

秋陽正好,薄薄金芒熔進漫山遍野,藍天如泓,草木皆醉。

(蘇黛的故事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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