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又是雨天，我不高興。

我越來越不想看見啞巴了。

我能感覺到，黎少安快死了。

雨害怕抓不住風，就要在陽光裏蒸發了。

其實他不知道，長風從雨中經過，早已帶上了潮濕的雨氣。

只是他自己太害怕，怕我哥不願沾身自己的衣角。

怕我哥其實沒那麽愛他，像對我一樣，最終舍棄他。

我笑，他從哪看出來是我哥拋棄了我的？

明明是我不要他。

……我不要他了。

……

自從啞巴病了以後，我許久沒回之前和我哥住在一起的家，那天是因為需要一份緊急使用的資料，我趁夜冒雨回去了一趟。

那是我記憶中，和我哥見的最後一面。

那天啞巴的狀態好極了，像是困擾他許久的病痛一下全都從他身上抽離了，臉頰上浮著緋紅，唇也嫣紅，眼睛清透的像澄明的琥珀，眉眼彎彎，佳人含笑。

像之前剛剛被我哥從山裏撿回來那天一樣。

我以為是他終於釋懷了，直到我看到他的手勢，我才知道……

那是回光返照。

我開門的時候並沒有避著他們，我哥看我回來笑著招呼我過去：“文彬！過來看看少安跟我說的什麽，這句我看不懂。”

我走近他們，纖弱青年窩在我哥懷裏，美目盼兮，笑意盈盈，他這回比劃的很慢，琥珀色的眼睛看著我哥，跗骨絲一般的目光癡纏著他，像是要仔仔細細記住“方文軒”的全部。

我哥無奈搖頭：“還是看不懂。”

啞巴不急，一遍又一遍的比劃，我看懂了，但我在想，要怎麽告訴我哥。

黎少安說的是……

親愛的。

和、我、一起、下，地獄吧。

雨依舊在下，花壇逐漸積起了水窪，那朵被我栽進花壇的斷花被泡在泥水中，泡爛了新生的細根和斷口。

花依舊艷麗，實際上沒幾天能活了。

“他說，親愛的，我永遠愛你。”

“你們真肉麻。”

我是這樣告訴我哥的。

方文軒高興極了，直接當著我的面親了親啞巴的額頭，一直是黎少安在要求他愛，啞巴自己卻吝嗇的沒怎麽示過愛。

方文軒親完就把臉埋進了啞巴懷裏，說話的聲音悶悶的：“親愛的，我也愛你。”

我又笑了，傻子好騙，別人要他的命，他把脖子洗幹凈了說：我愛你。

他們滿口說著愛，我卻看不懂，愛是什麽？

是啞巴孤註一擲獻祭血肉求來的滿心滿眼？還是我哥一開始便被計算好的步步傾心？

我不覺得這是愛，可他們竟然真的轟轟烈烈，至死方休。

或許是我真的不懂愛，或許這是我貪婪的代價。

我將永遠，不得所愛。

……

我取了文件資料打算離開時在門口玄關處停住了腳步，鬼使神差一般回頭看了一眼。

啞巴好像很累很累了，窩在我哥懷裏睡得很安穩，我哥垂眸看著懷裏沈睡的戀人，眼角眉梢都是溫柔的笑意。

他好像真的很愛他的小啞巴。

我覺得自己瘋了，不然我為什麽會放下手裏的文件，轉身回了客廳，坐在我哥對面問他。

“方文軒，你真的了解這個啞巴嗎？”

“哥，你……”

後面的話我說不出口。

你有多愛他？

你能為他，放棄多少東西？

繼承人的身份。

性命。

還有……我？

奇怪。

為什麽會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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