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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真相暴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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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真相暴露

哪咤就這樣,又一次在鷹愁澗住下。

但小白龍不知怎得,他在潭中一聲不吭,本提過當面有話要和她說,卻又不現身。

她下到潭水中去看望過他,可他唯緊閉著眼,瞧著氣息倒是安穩的,純粹是不說話,只在睡覺。為此她還問過哪咤,得到的答覆是——

“許是當日受刑,他的靈力尚未完全恢覆。”

可小白龍給她傳過信,說是身體早就恢覆好了,時青尋有些遲疑。

她和哪咤本是因此事生了點嫌隙,所以哪咤看上去並不很想與她多談這個話題,但見她擔憂,少年還是有禮道:“無妨,我既在此,多為他調理調理便是。”

如此,時青尋也不好再說什麽,她點頭,“如此,多謝你。”

“不必言謝。”哪咤只道。

少年心平氣和的時候,便如幽幽的雪,純白而明媚,絲毫不會顯露一絲攻擊性。

加之他是一等一的好皮囊,長相還是偏嬌艷的那種,很容易讓人受到蠱惑,美色都能讓人不積攢成見。

青雲洞前,大黑熊早已沒了蹤影,小水怪也離開久矣,小白龍更不用說,他根本不出現。

漸漸地,時青尋的回憶變得只剩下和哪咤的相處。

上回她休假,大體上而言,她和哪咤的相處都是和諧的。

正想著,如玉的白衣少年也向她更靠近了些,時青尋餘光瞥見他指尖生出一抹靈力,下一瞬,被她還給他的法器再次出現。

柳葉刀被他重新遞到她手邊。

“哪咤,我……”

少年眼皮顫了顫,唯恐她不收一般,將語氣放得極輕,甚至尾音染上一絲仿若懇求的澀。

“這是我有心鍛造,贈予朋友之物,青尋。”清冷的聲線變得脆弱委屈,他像是在反覆確認,“我們是朋友,對麽?”

“……”

時青尋下意識握住的拳頭松了一分,被少年找準機會,扣住她的手,刀柄牢牢貼在她手心。

“還未教你如何用,今日教你吧。”哪咤道。

但時青尋本打算即刻啟程去看望孫悟空的,她欲言又止一分,可眼見著少年懇切又服軟的眼神,鬼使神差地,她說不出拒絕。

雖然心中覺得很莫名。

可的確,這個少年給她的感覺,從最初便與別人帶給她的不同。

他像是高山雪,分明不該近觀,恐驟然雪崩的危險。

又總是默默圍繞在她身側,不知是不是將自己偽裝成溫和無害的。那絲從最初便覺得熟悉的蓮香,也讓她不願承認、卻必須承認——她並不排斥他的靠近。

他的手仍舊是冰涼的。

骨節分明修長的手,連指甲都溫潤好看,能輕易使出三昧真火的神明,怎麽偏偏是這樣冰涼的手呢?

時青尋被他覆上的手心冰得一激靈,這樣的觸感…簡直就像,沒有一絲活人的溫度一樣。

哪咤察覺了,垂下眸,只是將她的手扣得更緊,“凝神,專心。”

如同使蓮花瓣一樣發力,指尖微彈,薄如蟬翼的柳葉刀便能飛出幾丈遠,勢頭淩厲而疾速。靈力牽引著刀柄,又能輕而易舉將刀收回。

先前時青尋並未試過這法器,自然也沒太關註,如今試了,發現是真的很好用。

她輕輕眨了眨眼,少時,已能脫離哪咤的手,學會自己操控。

“還不夠。”

哪咤卻搖搖頭,倏然再次扣緊了她的手,冰涼的指尖一寸寸撫過她的手背,力度很輕,卻因冰涼,被撫摸的感受十分清楚。

像是在牢牢地…將她的手,困在他的手心裏。

時青尋被自己的胡思亂想無語到了,連忙再次專註起來,少年擎著她的手腕,帶著她的手再度發力,柳葉刀破空而去,直直撞向遠處的山體——

野鳥驚飛,走獸奔騰,竟是直接將山撞出了大洞。

她瞪大了眼睛,哪咤在淺笑,“要不要再試試長鞭的威力?”

心裏是想試的。

可時青尋仍有些猶豫,哪咤的意思很明顯,學了就要接受他的禮。

她已經拒絕接受了一次,若這次接受還有下一次歸還,便是彼此間再也不留情分。

收了,此刻關系便會回溫。

可回溫後的關系,經不起再一次的破壞。

“我……”心裏有想法的人是不會猶豫太久的,時青尋搖頭,“我要去看望孫悟空了,以後再說吧。”

哪咤沈默了一會兒,他垂下眸,時青尋只來得及看到他眼中閃過黯淡,卻沒能察覺到黯淡之下的陰寒。

“可以吧?”

“……好。”哪咤最終道。

時青尋呼出一口氣,這次是真的掙脫了他的桎梏。柳葉刀仍在她手中,一時還也不是,不還也不是。

哪咤看出她的糾結,心平氣和道:“留下防身吧。至於長鞭……就待以後再說吧。”

“好。”時青尋這次沒猶豫了,她點頭。

*

向哪咤拜別後,時青尋飛在空中,又忍不住往鷹愁澗看了一眼。潭水清澈見底,銀白色的長龍便在潭底盤旋,一動不動的。

小白龍怎麽會這樣?她有點擔心。

哪咤這裏問不出個所以然來,她在天庭也沒什麽朋友,若有時間,想去問問當天也看到情況的嫦娥……

不久,五行山已在眼前。

落定山中,孫悟空老神在在發呆中,一察覺動靜,一雙銳利的金眸頓時掃了過來。

“青尋小妹,你還記得這山裏有個俺老孫啊?”猴子哀嚎中。

時青尋被他用激動起來的小奶音控訴著,有點不好意思,撓了撓頭,“猴哥,畢竟我在天庭還要當差,假期不多。”

但現在假多了,可以多來凡間走動,她剛要如此解釋。

便聽孫悟空道:“哼,天庭那幫剝削之徒,若俺老孫有重見天日之時,定要去替你討個公道,討個幾百年的假期來!”

時青尋頓時星星眼:“會有的,會有那麽一天的!”

猴哥,真乃好人吶!

怎料孫悟空又懶懶掀起眼皮看她,眼睛骨碌一轉,“怎得?看樣子你很篤定俺老孫能出去啊?你哪來的把握?”

講話機靈的壞處就是,有時候別人和他太熟,他說起話來就忘了邊際。

可也真因為沒了這點邊界,他把時青尋當成了自己人,心直口快,也是真的會掏心窩子對她好。

時青尋也不覺得和孫悟空說話需要太多分寸感,畢竟他是真正的陽光開朗猴,她再次點了頭,“信我,準沒錯。”

“哦?”

“因為我會算卦。”她信口胡謅了一個借口。

許久找不到人說話的孫悟空來了興致,瞠目乍舌。

“你還有這本事?給俺老孫再算幾卦,俺老孫何時能出五行山?可否能再度把天庭掀了?俺要去找那李哪咤打一架,你算算俺老孫能把他揍成什麽程度。”

時青尋:……

前面的問題還正常,後面都是什麽鬼啊。

桀驁的猴王此番被壓在五行山下,無人照應,當真是枕風宿雪,好不淒涼。

時青尋都覺得他眼底漸漸沒有光了。

所以能回答的、能給他念想的,一一都回答了。

佛祖還吩咐讓他只能饑餐鐵丸,渴飲銅汁,不過時青尋來了這麽多次也沒人管就是了。

“猴哥,算算凡間的時間,大抵總共五百年你就能出來了。”時青尋一邊假意掐訣算卦,一邊佯裝十分認真的樣子道,“再掀天庭那是不大必要的,但有成聖成佛的機會。”

“成聖成佛?”

孫悟空一直在看她胡亂掐著的手指,也不知他看出來什麽沒有,最後只是似笑非笑。

“好妹子,成聖俺老孫是樂意,成佛就罷了哦。那滿頭包的佛祖要把俺老孫壓五百年,俺老孫才不稀罕當他的什麽佛。”

時青尋不置可否。

或許孫悟空行之一路又會有別的感悟呢,反正結局是這樣的。

“不管怎麽說,還是承你吉言了,青尋。”孫悟空又道,“待俺老孫出來,一定給你討來假期,帶你四洲游歷。昔年俺老孫拜師學藝的時候,可看過不少好風景呢。”

時青尋思緒一閃而過,不知怎得,就想到了哪咤也曾去拜師學藝的事。

說到哪咤,孫悟空正好也提到了哪咤——“所以,最後一個問題,給俺老孫算了沒?”

“……啊?”時青尋裝傻。

這怎麽算啊!孫悟空能揍哪咤多少次……怎麽回答都不對。

孫悟空也沒打算真的聽她回答,笑了笑,忽然道:“李哪咤前陣子又來找俺老孫了。”

他原是想說這個話題。

時青尋看他,遲疑問道:“哪咤他…不會真對你做了什麽吧?”

心裏的答案是,不願聽到哪咤傷害孫悟空。

若是哪咤真這麽做了,她和哪咤才緩和的關系,或許在她心裏又會重新打上一個問號。

哪咤究竟是個怎樣的神仙呢?

時青尋心中的哪咤,不該是個不分青紅皂白的人,她甚至覺得,他本該是和孫悟空一樣正義凜然,嫉惡如仇的。

只是孫悟空的形象還和她曾經了解到的差不多,哪咤的已經有點怪怪的了。

好在孫悟空的答案是“沒有。”

孫悟空搖了搖頭,道:“他只是在五行山很前頭看了俺老孫很久,俺老孫察覺到了他的氣息,罵了他好一會兒,他也不生氣,不過好歹走過來了。”

時青尋靜默一瞬,覺得哪咤或許就是生氣了,才走過來呢……

那個白衣少年,其實也是個心氣高的,一般人入不了他的眼,有點在乎才會施舍一個眼神。

“然後呢?”

“他竟然和俺老孫談起心來。”

時青尋一頓。

“他說……”回想起那株黑心蓮花與自己的談話,孫悟空也有些說不準,又有些生氣加無語,“他說他覺得俺老孫很可憐,要是這樣屈辱的活著,不如死了算了。”

“……”

“俺老孫如何關他何事?”孫悟空嗤笑一聲,又一頓,“可他看上去,並不像來看笑話的……”

雖然不想承認,但事實就是那樣。

哪咤的語氣非常淡,又茫然,像是一個孤單的人在尋求同類的慰藉——孫悟空聽出來的感覺。

“他說當初幫天庭對付俺老孫,並非他本意。無人不受限天道,不受限天規,神仙冷漠無情——天規什麽的不說,神仙無情,俺老孫倒有幾分讚同。”

時青尋問:“可猴哥,你不是廣交了不少仙友嗎?”

“現在有誰來看過俺老孫嗎?除了你。”孫悟空反問她。

時青尋不說話了。

孫悟空順著自己的講述,逐漸回憶起了當日的哪咤。

明明是活了不少年頭的一個神仙,在天庭地位應該也還可以吧,可偏偏他長身玉立在那裏時,莫名看上去十分寂寥而孤單,還有點小可憐。

和天庭其他神仙完全不一樣。

他的語氣的確有著幾分惺惺相惜之意,但絕對不多,更多的是一種刻意,像是刻意在與自己說好話。

但孫悟空也說不清他為何要說這些好話。

唯有那一句“不如死了算了”,少年有了幾分真情流露。

聰慧機敏的孫悟空看清了這一句的內在含義——

哪咤不是想他死,而是想知道被自己劃歸為同類的他……會如何面對這樣屈辱的待遇。

剛好,時青尋也在此刻問到了,“他為何……說不如死了算了?”

孫悟空微微擡眼,看著面前不自覺擰眉沈思的蓮花仙。

猴王眼中任何人的長相都沒區分,頂多有年齡分別,他不在意仙子是否美貌,卻能一眼從仙子臉上的表情看穿她的內心。

她心有擔憂和顧慮。

擔憂為何那個神仙少年會起那樣的想法,她似乎不願他有什麽死的念頭。

但她自己並沒有發覺這種擔憂。

“俺老孫也不知道。”孫悟空回答,只是心中細細一想……彼時哪咤的表情,顯然是自己動過類似念頭的。

當然,孫悟空也聽過哪咤千年前自刎的事,他原是死過一回了。

但孫悟空感受到的,是哪咤在覆生之後,仍然想過……

死是一種解脫。

“俺老孫覺得他有病。”所以,當時孫悟空也是這樣回答哪咤的,“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那個破蓮花是一點都不懂什麽叫做能屈能伸,五百年過去後俺老孫不還是一條好漢嘛?”

時青尋一楞,猴哥的開朗真的讓她敬佩,喃喃著“你說得對”,又沈默一刻,她換了個話題。

從乾坤袋中掏出一個小玉罐,她倒出幾枚丹藥,“猴哥,這是我煉的丹,邀你品鑒……”

好了,她要變成第二個嫦娥了,逢人試丹藥。

孫悟空有些訝異,“你還會煉丹?”

“才學的。”時青尋解釋道,“強身健體的、增強修為的丹藥你應該用不上,我能煉出來的肯定比不上太上老君的金丹,所以我特地為你煉了一些……”

她想了想,組織語言:“呃,吃下能體驗到不同美食口味的丹藥,飽腹感還很強。”

她為這個丹藥取名——西游版代餐膠囊。

“比如有桃子味、葡萄味、麻椒燒雞味、五香鹵牛肉味……”

她越細數,孫悟空眼睛越亮,嘖嘖稱奇,很是感興趣:“青尋小妹,你真是朵極有想法的蓮花嘛,快給俺老孫嘗嘗!”

“好。”

時青尋給他餵了幾顆,孫悟空對這個丹藥一直誇誇誇。

又話了幾句家常後,她將丹藥塞進了他耳朵裏,約好下回見面的時間,便打算回鷹愁澗。

起身時,孫悟空卻再度叫住了她,“青尋,你和哪咤走得更近了?”

時青尋腳步一頓,偏頭看他。

她道:“應該,算是吧。”

孫悟空沈默了一會兒,像是在思忖,而後道:“上回你來,俺老孫說他城府深,捉摸不透。如今來看……倒也不是。”

她等他的下文,知道這一次孫悟空和哪咤的交鋒,讓孫悟空品出了不同的味道。

但等了好一會兒,孫悟空最終也不好下定論。

他只能輕嘆一聲,掩下金眸中那點棋逢對手的珍惜之意,就事論事。

“罷了,你與他相處得更多,俺老孫就不影響你的判斷了。該註意的還是註意,無論怎麽說,他法力高出你許多,對你而言仍是個危險人物。”

猴王微瞇著眼,又道:“不過——待俺老孫從五行山出來後,你就不必忌憚他什麽了,你且放一百個心,俺老孫一定把你這個妹子保護好。”

時青尋知道猴哥是個熱心腸,卻不想他這麽熱心腸,不由心中有一絲感動,點了點頭。

“好。”時青尋道,“謝謝你,猴哥。”

雖然猴哥出來後就要去取經了,但她知道,猴哥是言出必行的,至少他心底已經認定了這個承諾,會好好保護她。

*

時青尋心懷感慨地回到鷹愁澗,見哪咤正在青雲洞前出神,他那雙烏眸好似總藏匿著許多幽深的情緒,此刻因發散著思緒,反倒變得澄然。

少年神明,白衣翩翩,端是仙姿昳容。

時青尋一眼望見了他,她回來這一路想得許多,孫悟空竟然看出了她其實對哪咤有所忌憚。

這是與哪咤認識許多時日後,不免心起的想法。

他待她的確是好的,甚至比起和孫悟空的幾次碰面,她和哪咤的相處更是多,本該關系更好。

可他偶爾的舉動卻藏著危機四伏,他是個很覆雜的人。

出於對危險的心理預警,讓他和她的關系漸漸到一個程度就終止了。

她就是個普通的小神仙,在當神仙之前更是個普通的社畜……還是個沒有家人依靠,獨身長大的社畜,對外人的提防心就更重。

一旦她感受到了不安的因素,就會忍不住把對方拒之門外,哪咤已經超過了她不安的那條線。

但她仍然讓他在身邊……

“青尋。”

哪咤也察覺到了她回來,仰頭,輕眨了一下眼。

時青尋撞入他澄澈的眼眸,少年肌膚如雪,眼尾便顯出一抹微紅,她下意識朝他的眼尾看去,不由一怔。

“青雲洞的門前空曠了些。”哪咤沒察覺到她的錯愕,只靜靜詢問她,“你覺得呢?這兒離鷹愁澗還有一段距離,沒有能讓你化身為蓮修行的池。”

無論植物成精、抑或動物成精,最後都會化作人身,可也都是用原身修行效果最好。

時青尋從前多在鷹愁澗裏修行,後來在瑤池中修行,住在青雲洞的確沒有能化為原身,以池水作為修煉池的條件。

不過這裏離鷹愁澗並不遠,不像哪咤說的那樣,時青尋不知他有什麽想法,剛要開口詢問,少年已然擡手——

下一刻,洞府前空曠的草地頓時變化,落成大坑,又積水成潭。

“會不會以靈力生蓮?”哪咤又問她。

時青尋張了張嘴,又問她…問題是她還沒說話啊,他不就自己砸坑填池了。

饒是這樣心裏腹誹,面上她仍點了頭,擡手,指尖輕彈,赤紅的靈力落入池水中,一朵朵生機盎然的紅蓮蔓延,一瞬間開滿了整片池水。

她覺得自己挺厲害的。

回過頭去,剛想問問哪咤她生出的蓮花怎樣,忽然聽到一聲輕笑,少年正笑著。

“很好看。”

讚許的語氣,沒人不喜歡聽誇讚。

時青尋微楞,卻聽他繼續道:“但還不夠,我教你吧。”

如同數次握上她的手般,哪咤又一次執起她的手,冰涼的手心與她的手背相貼。

這次,他整個身軀也離她極近,馥郁的蓮香從他的周身而來,也從池水中而來,暗香湧動著,縈縈繞繞,經久不滅。

“如此生出的蓮還不夠承托天地的靈氣,你難以從蓮花中汲取靈力。”他解釋著。

生出的這片蓮花是要與她本身相連的,靈識能輕而易舉通過蓮花感知四方,蓮花也能隨心而動,如此才行。

“要以丹田中的靈力為引,屏氣凝神,將那股靈力引向指尖,才能生出真正為你所用的紅蓮。”

言罷,他輕輕捏了捏她的指尖,小指撩過她的虎口,撫過她的手背,冰涼的觸感一直衍生到她的腕骨上,替她梳理著靈力。

如此近乎纏綿的撫摸,時青尋不由地渾身一顫。

“試試吧。”

他平靜的聲音將她喚回了神,她應了聲好,卻看不清身後他的神色並不平靜。

要松不松她的手,他的指尖仍落在她青色的衣袖上。

哪咤垂下眸,掩下眸中翻騰的情緒。

好想,好想用混天綾將兩人的手緊緊捆在一起,她只能與他牽絆,從此永遠不能離開她。

或者更過分些,用蓮莖纏繞住她的花身,就永遠溺在池中做蓮花好了。

本是一株而生,再成並蒂蓮又何妨呢?

可以麽?

他對自己心道,回應他的是纏金蓮玉串正死死禁錮著他的腕骨,玉如釘,嵌緊皮肉。

——亦是時青尋開心的驚呼。

“哪咤,你看!這樣的蓮花算不算成功了?”

少年擡眼看去,紅蓮如業火灼灼綻放,艷而明媚,滿目赤色中她的青衫蕩漾,又成了一抹神采十足的清涼色。

她永遠是這樣充滿生機的,或許與千年前比有了些變化,可眉宇間那抹倔強無畏從未變過。

“你真的太懂蓮花要怎麽修煉了。”時青尋正在誇他,“若是天下的蓮花精都能得你指點,我們蓮花族一定非常興旺!”

哪咤搖頭:“不一樣。”

“什麽不一樣?”時青尋一楞。

天上地下,都是不一樣的蓮花,唯他與時青尋一樣,因此能用一樣的修煉方式去修煉。

她不會喜歡他的主意,哪咤心想。

睫毛輕顫,哪咤仿佛渾然不覺腕上的疼痛,避開了時青尋的回問,只勾起笑,“你做得很好,青尋。”

說著,他也擡起手,同樣是赤色光華的蓬勃靈力,落在池中卻是一朵宛若褪去血色的白蓮花。

時青尋被轉移了註意,一頓,“這……”

同為蓮花仙,她自是一眼看了出來,這是由他的真身蓮瓣所化的。

“我不在時,它會在青雲洞替我護你周全。”

“但這是真身蓮瓣,你不能隨意將它丟在這個池塘裏。”時青尋又想拒絕,又聽出點他別的意思,“——你要走?”

因她這般下意識的拒絕,哪咤凝眸看她,又眨眼散去累積的情緒,點頭:“嗯,會離開一陣子,近來天庭有許多事。”

至於有什麽事……即使哪咤不說,時青尋自己也想得明白,她微頓。

不知從何時起,鷹愁澗四周的山漸漸湧現妖氣,那些原本只有不成氣候小妖的地方,都開始盤旋紮根了大妖的氣息。

此處還是南贍部洲,靠近西行起點的地方。

四大洲其餘地方,下凡的時候她也稍微關註過,也是同樣的情況。時青尋剛與孫悟空聊過類似話題,琢磨著天上地下的時間,覺得現在離西行開始已經不遠了。

想都不用想,天庭也沿路部署了不少人,共同湊齊這九九八十一難。

一些當妖怪,比如奎木狼;一些當救兵,比如太上老君、李天王,還有哪咤……

呃,說起來西游原著裏的哪咤還是挺靠譜的,每回猴哥上天搬救兵他都挺積極,那個哪咤看起來就是很樂意湊這個熱鬧,如今她面前的哪咤呢?

少年斂眸,垂目不言,看起來淡漠高不可攀。

——她覺得有點難說。

“你去吧。”時青尋肯定不挽留,留他住在青雲洞,更多也是存著不想得罪他的心,“你忙你的事,我再歇陣子也要回去當值了。”

西行之路轟轟烈烈,若是年幼的時青尋,她肯定也和年幼印象裏的哪咤一樣要去湊熱鬧。

彼時,她還是個充滿激情和幻想的小姑娘。有家人在身邊,所有的風雨有人為她遮擋,她當然能夠在神話故事裏無限暢游。

可她已經不是年少時了。

獨自長大好累,生活更累。

生活沒有神話故事的激情與幻想,但是她就是要生活,還要去瑤池上班,這樣才能安安穩穩地活下去。

哪咤看了她一眼。

不知是不是感受到了時青尋神色中的一絲黯然,他並不知不是為了她,但他仍是緩下了聲音。

“我會盡快回來的。”

時青尋沒有接話,只是點了點頭。

*

哪咤離開後,青雲洞一時寂靜了下來。

時青尋也安靜下來,細細研究起這片與她共生的蓮池要怎樣與她同感。

清風吹拂,風撫過蓮葉的聲音清晰入耳,還能聽見水珠從葉片滾落的滴答聲,水波正蕩漾著。

春暖花開之際,蓮花開得太早,但再遠些的地方,蒼天大樹也冒出嫩芽,偶有幾片已長成的葉片已然被風吹出梭梭聲。

還有鷹愁澗中白龍的呼吸聲、遠處瀑布的激流聲,和——

“哇!終於到了!”兔子少年超響、超有活力的大喊。

因為正與蓮池聯結五感,遠處輕微的聲響也被無限放大。

時青尋被這倏然貼近的大嗓門嚇得渾身一激靈,仰頭看去,還穿著冬裝,頂著毛絨絨兔耳的玉兔騰雲而來,閃亮登場。

“嘿!青尋!”玉兔向她招手,“我在這裏,我在這裏,我在這裏!看見了沒!”

時青尋:謝謝,眼沒瞎,但耳朵快聾了。

雪白的團子小少年落地,驚起一片塵埃,明明是軟綿綿的兔,卻像一只精力無極限的雪豹。

“豬…天蓬元帥的事處理完了?”時青尋見他風塵仆仆來,問他。

“害!”玉兔一撇嘴,“別提了,那只豬化型後更能吃了,我替他找了好多好多吃的讓他癱著享福,他才肯放我離開。”

時青尋被他生動的描繪逗樂了,“看起來你對天蓬也挺上心的啊,你也好貼心的哦。”

“才不是!”玉兔被她說得起雞皮疙瘩,一蹬腿,“你以為我想?還不是嫦娥姐姐受了陛下吩——”

大嗓門、且大嘴巴的兔子心知說錯話,驀地噤聲。

“嗯?哦……”時青尋點了點頭。

玉兔心道不好,連忙問道:“你‘哦’什麽?”

“沒什麽。”

“你騙人!”

“嗯。”

“……”氣急敗壞,惱羞成怒的玉兔,大喊著,“時青尋,你這朵惡蓮花!”

時青尋笑瞇瞇看他,“見誰都說人家是‘惡仙’?我在你心裏既然都能算惡仙,那看來哪咤也沒你說的那麽……”

說到這裏,她也噤了聲。

原來,她下意識是會維護那個總出現在她身邊,說想和她做朋友的白衣少年的。

玉兔沒有她的反應能力,見她不吭聲了也沒細究,仍在上一個話題,“你沒聽到我說什麽吧?我可什麽都沒說,我就是從前和天蓬交情還行,嫦娥姐姐也沒有受誰吩咐哦!”

“……”

搞得跟誰不知道豬八戒是天庭特地安排下來的一樣,時青尋可是有劇情金手指的人,玉兔說得這麽清楚,她都不用怎麽聯想都能想明白。

看著玉兔緊張的神色,時青尋也沒了逗他的心思,敷衍敷衍點點頭:“嗯嗯嗯,我什麽也沒聽到。”

玉兔松了口氣,也沒註意到蓮池裏唯一一朵白蓮花,他只是嗅著蓮花香,央著她帶他四處走動走動。

“你這地方真好啊,山好水好的。”兔子少年這廂與時青尋這個玩伴久別重逢,看什麽都津津有味,“這片池塘好大,哇,山下還有個更大的池塘!”

“我們去山下看看好不好?”他激動道。

山下有小白龍,時青尋想了想,還是頷首。

“你山上的蓮花味太重了,哪咤三太子是不是也常來這裏?”下山路上,玉兔道。

時青尋跟在他身後的腳步微停,“你能分辨出他的氣味?”

她猶記得,最初她就能聞到哪咤身上的蓮香,與任何蓮花的香氣都不同,佛蓮化身果然就是特殊。

只是除她之外,她問過的其餘人,無人能聞到。

“若說能分辨,也不算吧。”玉兔少年蹦蹦跳跳的,一下和她拉開不少距離。

他回頭看她,“只是我們兔子天生嗅覺靈敏,靠嗅覺辨別危機呢。哪咤身上的蓮香其實也挺淡的,但這是惡神仙的氣味,我自然記得清楚。說起來,你身上也有蓮花香,氣味和他的很像……”

時青尋有些怔楞。

她不覺得自己身上有蓮花香,沒想到嗅覺敏銳的玉兔能聞出來。

——更想不到,她的蓮香和哪咤的會像。

蓮花有不同的品種,自然香氣也有所區別,尤其是她在瑤池任職後,能接觸到不少天上地下的品種,還專門研究過相關養護知識。

若是一樣的香氣,便是……一樣的種類,但這怎麽可能呢?哪咤是佛蓮,而且他們倆顏色都不同。

“呃,怎麽有龍的味道?”靠近鷹愁澗,玉兔錯愕。

他的聲音打斷了時青尋的思緒,她揉了揉眉心,覺得自己真是胡亂想。

人家玉兔說的是“好像”,她怎麽自己下意識下定論成“一樣”了。

“先前不是告訴過你嘛?我的朋友玉龍三太子敖烈在此修煉。”時青尋道。

“哦哈哈哈。”玉兔撓了撓頭,“不好意思,沒記住。”

那還好玉兔是先一步找到了她,要是先找了敖烈,以玉兔這樣囂張的個性,說不定還要起什麽爭端。

……只是,敖烈如今在潭中靜悄悄地,已經沈悶很久了。

“咦?”

越靠近池潭,玉兔動鼻子的速度越快,最後他詫異又驚恐道:“這裏怎麽還有哪咤三太子的味道?不會他在吧?”

時青尋看向平靜的潭水。

“他不在。”

“那怎麽會味道這麽濃?他是不是在這裏駐足過很久?”

“你來之前,他有很久沒來過這片池潭了。”

“那味道早就該散了吧。”玉兔更是覺得奇怪。

兔子少年有一顆天生愛較勁的心,生怕時青尋覺得他是信口胡謅,立刻蹦蹦跳跳走到潭水邊,鼻子都快聞皺了。

時青尋也走上前,她也不自覺隨著玉兔的動作皺眉。

“我知道了……”玉兔察覺了端倪,恍然大悟。

時青尋的腳步頓住了。

“三太子定是在這裏布下了什麽陣法。不過好隱蔽啊,術法的痕跡好難察覺……”

一瞬間,時青尋的思緒不斷湧過,最後形成了一個……古怪的想法。

“你確定嗎?”她問。

玉兔撓頭,“這我真不好說。”

畢竟玉兔和哪咤的實力差距擺在這裏,玉兔只是不想讓時青尋覺得自己不靠譜,才提出了這個心覺最靠譜的可能性。

時青尋沈默一瞬,知道再問也問不出什麽,只道自己知道了。

小白龍仍然昏昏欲睡,並不搭理人,沈睡的巨龍自然讓玉兔覺得沒什麽意思,不一會兒又拉著時青尋去了別處逛。

但時青尋已經沒了什麽興致,陪著他逛了半天,天已傍晚。

玉兔還要回趟天庭給嫦娥送新的草藥,他難得沒多纏人,向時青尋告別。

“下回再來找你玩啊!”臨走前,玉兔又發出邀約。

時青尋心中有事,只是點頭。

待玉兔走後,晚霞漸落,四周的妖氣也因沈沈天色變得越發濃郁。

許多山精鬼怪,都喜歡晝伏夜出。

鷹愁澗這片她誕生的凈土,早隨著西行將要開始的預兆變得暗潮洶湧,但她並不打算早早回青雲洞休息,而是迎著夜色,又去了一趟五行山。

玉兔的實力不夠,看不穿池潭有沒有什麽隱蔽的術法,猴哥的能耐卻絕對能比哪咤,她要去問問。

*

再從五行山回來,時青尋心不在焉。

騰雲是神仙的基本技能,她也早早得心應手,卻因為分神,頭一次差點失誤栽進了新搭好的蓮花池裏。

幸好,一抹鮮亮的紅綾照亮夜色,驟然從漆黑一片的洞府前飛竄而來,纏上了她的腰身,止住了她還要繼續飛的身形。

時青尋乍然回神。

幸好聽到的是熟悉的清冷少年音,“青尋,怎麽不當心?”

是哪咤。

他回來的這麽快。

熟悉的聲音,但此刻卻讓她心情更覆雜。

“我……”她沒有擡頭,正思考著要怎麽回答他,因為他的眼神中儼然透著探究。

而少年卻不打算等她解釋,只是在夜色中靜靜問她——“多重要的事,需要你一日去找孫悟空兩回?”

時青尋猛地擡眸。

青雲洞前未點燈,白衣少年佇立於一片幽深之中,唯有幾縷輕淡月光落在他的衣袂,照亮了一點他袖角赤色的紅蓮。

分明是這樣平靜的語氣,但她仍感受到了他無法抑制的、發自內心的冷意。

對於她去見孫悟空這件事,盡管他說著這是她的事,他不會幹涉。但從頭至尾,從他第一次得知時——他就一直很介懷。

“沒什麽。”她調整好情緒,面不改色道,“落了東西在五行山,又去拿了一趟。”

時青尋漸漸想明白了哪咤是個極會觀察別人的神仙,他每每凝視她,分辨著她的反應,以此來回答出她想要聽到的答案。

這次她是刻意留了心的掩飾,哪咤竟真沒看出。

他只是下意識反問了一句,“是麽。”

“不然呢,跑一趟也很累的。”得到的是時青尋肯定的答覆。

他沒再多言。

去天庭的這趟他行之匆匆,趕回來也很急,又被玉帝反覆交代了許多關於西行的事,此刻竟難得心有疲憊,只說讓時青尋早些去歇息。

言罷,他也轉身去了青雲洞更深處。

……

但時青尋仍未做休息的打算。

自哪咤重新住在她府邸後,她就留心觀察過,雖然都是蓮花,她卻並不好探查他的蹤跡。

這可能說明著,她並不清楚哪咤真正待在她身邊的時間有多長。

對於她的事,哪咤總不自覺流露出一種了如指掌的態度,僅僅只是這段時間相處中得知的嗎?時青尋摸不準,也猜不透。

因此,她嘗試了很多次,終於能通過靈力,在較近的距離間感受到他的氣息。

夜半,萬籟俱寂之時,她小心翼翼地將靈力往哪咤休息的後室探去——

哪咤竟然不在。

後室之中了無痕跡,時青尋錯愕一瞬,卻根本沒心思細想他為何不在。

一邊她擔心著哪咤是去找了小白龍麻煩,一邊又覺得這是個大好機會,她忍不住了,她要去鷹愁澗看看究竟有沒有哪咤的術法。

於是,她最終翻身下榻,迅速往小白龍棲身的池潭趕去。

今日第二回去五行山,孫悟空教會了她幾個如何化解高階術法的方式,站定池潭前,時青尋深呼吸一口氣,挨個嘗試著。

可惜都不見效。

心卻因為嘗試不見效,而漸漸冷靜下來……她可能又誤會哪咤了,時青尋如此想著,心中有了一絲愧疚。

她怎麽總是這樣,只要在某個人身上感受過一丁點危險的氣息,就會忍不住把他推遠。

這是摸爬滾打長大後印刻心中的本能。

可哪咤也曾是她童年的男神,他在她的心中本該象征著不畏強權的精神,是極為正義,和猴哥、和二郎神一樣支撐她走過那段黑暗年少的角色。

她不能屢次誤會哪咤吧。

時青尋呼出一口氣,最後草草甩出柳葉刀,想以此結束最後的一次嘗試。

怎料……

薄如蟬翼的柳葉刀如蜻蜓點水般掠過水面,薄刀上殘存著哪咤的氣息,潭水忽然開始輕輕顫動,不過一瞬,細若發絲的法紋在潭面蕩開,又乍然破碎。

悄無聲息地,某種術法解開了。

蓮香在她鼻尖竄開一瞬,又靜靜消弭,隨之而來的是蓬勃的真龍氣息,潭下的巨龍終於蘇醒,他化身為銀發的少年,循著水波上岸。

月下,敖烈那雙淡徹的眼極為剔透,又因憤怒而通紅。

他久未開口的嗓音還有些喑啞,卻十分急切,對著她道:“青尋,你快走吧,莫要再和哪咤三太子接觸了!遠離他!”

“是他將我封印在潭底,不允許我與你說出真相。”

“我恢覆記憶了,我全都想了起來,當初將我打成重傷,令我被迫在鷹愁澗休養的人——就是他,李哪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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