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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火燒不盡

菩提樹上菩提果,菩提樹下種因果。

和親公主於屠沽關自焚殉國的消息傳回上京時,舉國嘩然,有人讚這位沈魏家最後一位公主是錚錚傲骨,寧為玉碎不為瓦全,也有人唏噓惋惜又一絕代佳人魂斷香消,還有人更是直言公主之死來得蹊蹺,背後定又是番不為人知的齷齪辛秘......

然任憑後世之人再人雲亦雲,昭榮公主身死這一事實確是板上釘釘,而傾國傾城的美人身前身後總不缺風流韻事,聽說驛站那場火足足燒了一天一夜,可公主的骨灰卻是西洲王一點點親手挖出來。

據說西洲王更是在人前橫刀立馬,喝退了那些向他索要骨灰的大臣,直言生前兩人已有夫妻之名,死後便該由他護送回西洲王陵入土為安,為此遠在皇宮的陛下聞言深感西洲王癡情特召使臣回京。

火燒那日,謝徽止下完令便站在不遠處一直看著,任由火舌席卷別院的每一寸角落,明明滅滅的火光和沖天煙塵熏得陸良娣退避三舍,直到飄散的木屑火星散落在周身,眼看著灼毀他月白錦袍。

“殿下,這麽好的宅子怎麽說燒就燒了,怪可惜的。”陸良娣蹙眉快步上前將人拉到身邊。

謝徽止這才終於記得用帕子掩住口鼻,忍耐了一會兒,隨著一聲低嗽,又一連咳了好幾聲:“住的人沒了,留著也只是坐等蟲蛀鼠咬。”

翠色帕子上是蹩腳的針腳,陸良娣默默收回目光:“那等東宮住膩了,我們可以來住。”

伴隨一陣瓦礫坍塌的轟鳴,只用了一個午後便將這座別院燒得幹幹凈凈,謝徽止死死盯著那灰燼處看了許久,瞥過眼前形似神無的恭順女人,轉身回了東宮。

長秋宮內王皇後知曉太子將京郊別院付之一炬時,是昭榮死訊傳回的第三日。

隨之太子上奏,言大燕開國一年有餘,自請南下微服私訪,體察民情。

次日,陛下允準。

既是微服私訪,那便連皇後都不清楚太子究竟去過哪些地方,如今又在何處,將來還要去何方,左右那人已化作齏粉,一切皆已撥亂反正,於是她也隨他去了,至於自己給紫鵑的命令分明是毒殺,為何成了縱火,只要人死了,其中細節她並不在意。

茶盞在手中摩挲,謝徽止垂眼看了榻上之人片刻,此情此景讓他怎能不為之得意呢?籠中之鳥心心念念擺脫金籠,睜眼便撲棱棱翅膀欲遠走高飛,可折騰一圈身心俱疲,還不是螻蟻撼樹回了原點。

想到鄔鄴琰此時正捧著那子虛烏有的骨灰悲痛欲絕,謝徽止心情愈發好了,於是他將床帳落下,踱步而出靜候戰果。

沈覃舟心跳如擂從睡夢裏直直坐了起來,見眼前羅帳昏暗,再不是灼眼火光,怔楞許久才回過神來,深深喘了口氣的同時倒回枕間,手背搭在額上沁出不少冷汗。

半月已過,親歷火海的恐懼仍時刻在她心頭縈繞,和親途中她雖隱約能猜到謝徽止不會善罷甘休,卻未料到他竟直接釜底抽薪,讓昭榮這個身份名正言順從世上消失,如此她便成了燈下黑,那這下一步是不是就要李代桃僵了。

算來鄔鄴琰這時也該到西洲了,有一點他卻說得沒錯,一國之君,哪有不親自坐鎮都城的道理。

不過還好,她到底不能為了一己私欲置兩國百姓於戰亂之中。

沈覃舟掌心按住胸膛,探身去取床頭的水,奈何茶盞已空,見外間有燭火,只當是人在守夜:“來人,我要喝水。”她明明記得睡前侍女替她添好了水,怎麽不過被煙嗆了回,記性也變得這般差了。

帳外腳步響起的那刻,沈覃舟強打起精神,知道該來的總算來了,果然便見一頎長身形撩開床帳翩然而入,錦衣玉帶,氣宇軒昂,而她一眼便留意到謝徽止蹙起的眉尖和臉上沾著的奇異笑意:“嗓子都啞了,不是火起就讓人將你帶走了?”

世上所有自詡勝者的嘴臉,都是如此可笑麽?

一雙墨瞳隔著夜色默默註視著她,沈覃舟面色陰沈錯開視線:“那我是不是還得感謝太子殿下高擡貴手留我一條生路。”

“你我便不能心平氣和坐下好好談談。”謝徽止語氣透著無可奈何的倦怠。

沈覃舟鳳眸微瞇,嗤笑一聲:“你莫不是昏頭了,你我之間何曾有過好話可言?”

“不說好話,那就讓我看看!”謝徽止語氣狠戾,手下施力緊緊攥住她的手腕,將人狠狠拽到懷裏。

浮於表面的風輕雲淡註定一戳即散,他心裏始終記恨她,將他的一片真心視若草芥,棄若敝屣。

沈覃舟被他蠻力扯著肩膀重重一拽,忍痛咬著唇壁怒目看他,屋內只點了一盞昏沈燭火,兩人目光相撞,他的眼亮得駭人。

“眼睛怎麽紅了,這是怕了......殿下也會有怕的時候麽?”謝徽止輕笑攥著她的手往懷中摁了摁,“那你夥同鄔鄴琰,刺激王芝湘擺我一道時,怎麽不想著今日呢?還是以為只此一次你我往後再不相見?”

說著他伸出另一只手捏著她的粉腮,端詳了許久,哼笑一聲,冰冷的指尖在她臉上沿著下頜往下滑,眼神炙熱,聲音嘶啞:“讓我看看......”

“謝徽止,你放手!”男人的手探入領口輕易撥開寢衣,沈覃舟猛然反應過來心潮洶湧,捂住胸口掙紮著甩開他,“我讓你松開。”

他卻仿若未聞,手下用力將人攥得更緊,像是要把她的手臂擰斷,沈覃舟吃痛眼中蓄淚,擰著秀眉去拍撓他的手:“你他媽瘋了麽!”

男女之間力量本就懸殊,她被他控著身體已然毫無還手之力,認清現實後只緊閉著眼,指尖在身上流連,後肩的傷已經結痂,溫熱指腹輕柔撫摸滑膩肌膚上隆起的紋路,謝徽止瞇著眼得意笑起來:“終其一生,你只能是我的人,旁人肖想不得。”

沈覃舟垂下眼睫遮住漆黑的眼,嗓音發冷:“看夠了嗎?看夠了就松手。”她曾在鏡前抹去膏藥,那裏紋了一朵杜鵑,後來查過這花有節制欲望和永遠屬於你的含義。

“看不夠,怎麽能看得夠呢?”謝徽止指尖撫過她的面頰,眸底似有一絲笑意,不過剎那,緊緊捏著她的下頜,帶著憤懣意味朝著她的唇狠狠吻下去。

他喉頭滾動撬開她的唇,憤怒冰冷的吻逐漸轉為滾燙,帶著數年日夜不分的壓抑和不甘,輾轉在她鮮妍的唇上,榻上的人被自己牢牢控制在手裏,只能被迫昂首奉承,焦躁揪著身下的枕褥。

鄔鄴琰以西洲王的身份向陛下求親昭榮時,謝徽止的心頭是不見波瀾的,直到舅父王弘借著參加喜宴的名義出現在宣政殿上替鄔鄴琰說話,他便清楚昭榮和親一事已成定局,於是他亦不再多言,遵著母親的安排將宣華殿的贗品領回東宮。

定下金蟬脫殼假死之計前,謝徽止在清冷喜堂前從黑夜睜眼到天光,那時他便心想,算了吧,她既然非要折騰,那便遂她心意從此永不相幹,任由她在外面撞得頭破血流,自生自滅好了。

可眼看著日落後的餘暉一點點沈下去,他又無比恐懼這漫長又清醒的夜,無法想象她在他看不到的地方夫妻恩愛,兒孫滿堂,更怕她在外頭受人戕害潦草死去,自此陰陽相隔痛苦獨活。

莊生曉夢迷蝴蝶,究竟是莊子夢蝴蝶,還是蝴蝶夢莊子,謝徽止無從可知,亦如他不清楚究竟是他困住了沈覃舟,還是沈覃舟困住了他......

掙紮中被子裏傳出細碎的金石敲擊聲,掀起便見一條細細金鏈從床腳蜿蜒至沈覃舟腳踝處,謝徽止喉結滾動,手指輕輕落在那纖細踝骨上,那是他自繪圖樣特命人打造的。

沈覃舟下意識將那只帶有鐐銬的腳縮回被中,並狠狠踢了他一腳,嘶啞著嗓子:“別碰我!”

從她醒來腳上便帶著這玩意兒,負責看管她的侍女說鑰匙不在她們手上,沈覃舟也曾觀察過,那腳鏈做工精良,內裏還墊了柔軟的襯布,似在極力掩飾將她困在這方寸之間的不適,可那又如何,鎖了就是鎖了,做了就是做了。

“從前你裝失憶,我心裏一直繃著根弦,如今你不裝了,我倒願你能再騙我。”謝徽止一邊摸著她,一邊低沈喃喃,“阿舟,你的死訊已傳遍天下,鄔鄴琰再不甘也灰溜溜回了西洲,人死不能覆生,你便認命罷。”

“認命?認什麽命?是為奴為婢的命,還是搖尾乞憐的命......”沈覃舟橫眉冷對,目中燃著星火,面上帶著點怒極反笑的嘲弄,“謝徽止,你這樣到底有什麽意思?”

“......”

“我們這樣又有什麽意思。”

謝徽止聞言眨了眨酸澀的眼,心頭突然沈甸甸的,像有一塊大石壓得他喘不過氣來,望著眼前人他覺得痛苦又愉悅:“好像是沒什麽意思,可沈覃舟這些日子孤時常會想,倘若當年千秋宴孤當著先帝和百官的面不顧一切求娶你,那後面的種種是不是也會緩和許多。”

“這樣的話,你我也好,沈謝兩氏也好,看在咱倆有了骨血的份上,會不會對彼此都留上幾分薄面。”他澀聲道,眼神漸漸又溫柔下來。

沈覃舟一雙眸分外幽深明亮:“不會的,人性最深處的欲望總是溝壑難平,你我之間從一開始就是死局。”

他聽她這麽說,面上清冷褪去,唇邊突然浮起一絲微笑:“那現在呢?”

“什麽意思?”她的眉心始終陰郁。

“阿珘,我們要個孩子好不好?”謝徽止眼裏一絲心滿意足倏忽閃過,“你總說這世上再沒有你的親人,有了孩子你便再也不孤單了,沈家也算後繼有人了,等我登上帝位,再立這個孩子做太子,你也會樂見其成的。”

沈覃舟闔了闔眼,一時錯愕抱住雙膝,目光發冷:“我已經喝了絕嗣的湯藥,此生都不會有自己的孩子,這事你忘了?”

謝徽止也從床上坐起,支起一條腿,面上的玩世不恭是看穿一切的篤定:“不,你沒喝,我再清楚你不過了,凡事從不做絕,時刻惦記著給自己留餘地跟退路,其實你心底說不定早有這個念頭了,只是那時你清楚,這事你不主動提,也會有人動手。”

沈覃舟脊背聳起直勾勾盯著他,心頭微寒:“若無你的推波助瀾,我又豈能瞞天過海至今,那玉瓶裏裝的也根本不是什麽傷藥吧。”

他猛然貼近她,語氣帶著不易察覺的誘哄,極為溫柔親昵:“所以要不要跟我合作,橫豎你都逃不了,與其沒名沒份在我身邊忍辱負重,不如索性把我當作你向上爬的雲梯,利益至上,意氣用事這麽久你也該認清現實了。”

“所以這次你不是只身而來的,對麽?”沈覃舟面上平靜兩只手擱在膝頭,迎著他投來的目光,心底不知在盤算什麽。

“路我已經給你鋪好了,走不走就看你。”謝徽止微笑將她的一雙手攏在手心,低頭親吻她的手指。

沈覃舟掙開他的鉗制,黑白分明的眼定定看著他,一字一頓:“我要當皇後。”

謝徽止順著她的力道摟住她,幽幽嘆了口氣,不置可否:“自古以來沒有子嗣傍身的皇後,地位都不會穩。”

沈覃舟扭頭躲開他的吻,面上神色平靜且冷酷:“可這對你百害而無一利。”

“但這對你百利而無一害。”他的手指劃過她的臉頰,露出一個冷淡又微諷的笑容,“不是麽?”

她看著他的胸有成竹,知道他始終將自己的恨意看得微不足道,可那又如何,男人骨子的自大總會變成壓死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當年她阿耶不就如此。

“我沒見過她,不過能在宣華殿待這麽久想來與我是有八、九分相像。”

謝徽止知道她這是點頭了,忽然聳起肩膀笑起來,那笑洋溢在他臉上,似是得意到了極點:“尋她委實是費了我一番功夫呢。”

沈覃舟冷眼看他放肆大笑:“謝徽止,我看不透你,我真是看不透你。”

他卻笑夠了,又狂亂去摟吻她,下頜粗糲的青色胡茬蹭在她臉頰上,最後扔給她一句話:“那就慢慢看,你有的是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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