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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願以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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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願以償

殘陽下,謝徽止親自領兵窮追不舍,身後急促的馬蹄聲始終如影隨形,沈覃舟在顛簸間隙倉促回首,遠遠見數十人迎面追來,隔著馬蹄濺起的滾滾黃土,只一眼她便無比清晰地感受到為首之人洶湧的滔天殺意。

謝徽止目光炯炯盯著前路漸行漸遠的幾點,鞭子狠抽馬身,大喝:“駕!”

“放箭!”

漫天箭矢聞聲破風而來,頓時沈覃舟耳畔響起連連慘叫,她被鄔鄴琰護在懷中,雖未傷及一根毫毛,可眼看著那些千裏迢迢護送鄔鄴琰的親衛,一個個因自己中箭落馬,心底滋味何止難受二字言表。

可開弓沒有回頭箭,於是她只好狠下心來屏氣凝神目視前方,比哀嚎聲更快抵達的是鄔鄴琰略顯急促的呼吸:“阿帾磖,兵分兩路,三日後關外碰面。”

“是。”言罷,一絡腮大漢領著三五精壯人馬及時勒馬改道,徑直朝路口另一邊而去。

沈覃舟心知這是障眼法,忽然耳畔一聲悶哼,這讓她本就懸著的心不禁沈了又沈,反手一摸,果然不出所料五指鮮紅:“鄔鄴琰!你受傷了!”

可他卻只是抓緊她環繞在腰間的那只手,咬牙:“無妨,我在裏頭穿了軟甲。”

所幸中原的汗血馬到底比不上西洲的大宛馬矯健迅猛,待到天黑,鄔鄴琰終於帶著沈覃舟並殘存親衛躲入莫耶山中,而謝徽止也已抽調豫州將士駐紮在山腳下,只等翌日天光上山捉拿敵國細作。

山下燃起點點篝火,不久便蜿蜒成一條火龍,將下山之路圍得水洩不通,眾人心知生擒活捉只是時間問題,山上的人註定插翅難飛。

鐸鐸好不容易沿途找到一個廢棄洞穴,裏頭腐敗的屍臭令人作嘔,原來是一窩剛斷奶的狼崽子,料來是頭獨自哺育幼崽的母狼在捕食途中出了意外,自然這些毫無生存能力的狼崽也只有死路一條。

“去把它們就地埋了。”西洲人崇尚狼族,鄔鄴琰喘著粗氣,席地而坐仰頭倚著陰冷石壁。

源頭被阻斷,清新的夏風這才緩緩送入洞穴,沈覃舟緊鎖的眉頭也略松了些,同時也註意到他的不對勁。

“讓我看看你的傷。”她在鄔鄴琰身旁坐下,神情凝重。

“這樣不好吧,男女授受不親,何況我現在還有婚約在身。”鄔鄴琰下意識扯了扯唇角,煞有其事捂住腰帶,半開玩笑道。

“快點!”

看著那雙平靜無波的眼,他只好收斂笑顏,默默聽話背過身去解開外裳,待到血跡斑斑的裏衣褪去,只見那精壯身軀上赫然是一個血肉窟窿,模糊不堪。

“傷這麽重!你不說你穿了軟甲嗎?軟甲呢!”沈覃舟咬緊唇,舌尖立時嘗到血腥,理智強迫她冷靜下來,環顧四周,嗓音繃緊,“你們有誰身上帶了傷藥?”

“阿舟,我沒事的。”藥粉一點點灑在傷處,酥酥癢癢,連帶著心尖那塊地兒也是酥麻麻的難受,他猶自嘴硬。

沈覃舟顫抖著手,眼裏迸出淚花,這段時間她目睹了太多人的死亡。

半晌,才聽他久久道:“我只是怕你後悔。”

沈覃舟幾乎是愕然的,她怔了一下,閉了閉眼睛:“我們真能過玉門關嗎?”

鄔鄴琰聞言轉過身來,握緊她替他上藥的手,可與那力道截然相反的,是他柔軟睫毛下的苦苦哀求。

“阿舟,我知道你的顧慮,但你信我,這次我來不是意氣用事,西洲和國朝這些年名義上雖無往來,可實際上兩國暗探細作從未斷過,從他們口中我曉得莫耶山白塔寺後有一條天險小徑能直達闃城,這次我們就是沿著這條小徑過橋入關的,只待天光等我們過了那橋便砍斷橋鏈,到時懸崖天險任那廝手眼通天也無可奈何。”

沈覃舟擰眉遲疑開口:“我沒記錯的話白塔寺後面只有一座歿兒崖。”

鄔鄴琰有些激動道:“正是,你可還記得那崖往左一裏遠有棵老樹生於峭壁之上,而那樹往下五米便有一條小徑,鮮有人知。”

沈覃舟抿了抿唇,神色稍緩:“歿兒崖崖底有太多女嬰屍骨,又時常有人傳出夜裏聽見嬰兒啼哭,故當地人甚少踏足,倒是讓你們鉆了空子。”

“阿舟。”鄔鄴琰忽然微微垂下頭,兩櫳睫簾似雲霧,心口抽疼,語氣藏著哽咽,“六年前我要去找你,父王攔著不讓,舊年我想帶你回喀厝也被謝徽止所阻,好像每次在你最需要我的時候,我都慢了一步......”

沈覃舟伸手拂去他臉頰上幾點猩紅:“所以這次剛剛好,你若晚來一步,也許我此生都出不了上京城。”

鄔鄴琰眼底浸染光輝,唇角卷開一個明朗而柔和的燦笑:“嗯,這一次我們一起回家。”

破曉的時候,沈覃舟才小睡了一會兒,便被山下羯鼓驚醒,剛睜眼,便見鄔鄴琰提起劍來朝她笑了笑:“阿舟,我們該動身了。”

“好。”只聽得馬兒一陣短促嘶鳴,兩人同時躍上馬背,只這一次換沈覃舟以身做盾護住鄔鄴琰。

三聲羯鼓,伴隨猙獰犬吠在林間回蕩,山下人開始搜山,幾人在心中暗暗祈禱,願一夜狼屍腐臭將他們各自身上氣味遮掩。

從此地到歿兒崖,需要翻過三座山頭,又要掩人耳目,滿打滿算剛好借著黃昏過橋。

山路崎嶇,大路卻是萬萬走不得,鄔鄴琰有意分散目標,索性命餘下親衛分四方散去,而他則和沈覃舟朝歿兒崖方向趕路。

只可惜縱然兩人萬般小心,晌午時分,附近大路上馬蹄聲到底沈重震耳。

“快稟殿下,他們在這兒!”有小兵眼尖,牽著頭狂吠獵犬,激動指向遠處林間縱馬疾馳的一道身影。

身下馬兒似乘風飛起,一往無前,可就算這樣,沈覃舟還是聽到身後轟隆馬蹄越來越大,似是暴雨臨近前的壓境悶雷。

萬幸這一次她賭對了,身後再無人敢放箭,只能眼睜睜看著他們一直追下去。

再次踏上歿兒崖的必經路,回想上次亦是這般狼狽。

兩山相隔之間,前路赫然是條天塹,棄馬入林,沈覃舟一言不發緊跟前方人,兜兜轉轉果見歿兒崖人跡罕至處有一條搖晃吊橋,只是年久失修,橋板多有損壞空格,即便踩上去,稍有行差踏錯也會有一腳踩空,墜落深淵崖底的風險。

謝徽止追得很快,見兩人欲過橋,心知一旦他們成功過橋,必會拔刀將橋鏈砍斷,到那時自己再想追便只能從繞道西洲,而他卻再不能容忍她的離去。

遠處一聲鷹鳴,如泣似哀。

謝徽止在眾目睽睽之下搭弓上箭,對準那道此生愛恨交加到極致的身影。

他的箭術一向是極好的,他有這個自信。

吊橋狹小僅供一人獨行,沈覃舟催促鄔鄴琰先行自己斷後,彼此清楚若留他,謝徽止必不會手下留情,而她失去他的庇護更罔輪逃出生天。

只是鄔鄴琰才剛踏上橋板,回過身來伸手想扶人上橋,便聽得女子一聲淒厲哀嚎,沈覃舟應聲倒地,右腿赫然插著一只羽箭鮮血淋漓。

“阿舟!”鄔鄴琰一雙眼立時血紅,頭腦險些被氣血沖炸,當即便要沖下吊橋去扶她。

“你別過來!往前走,別回頭!”沈覃舟咬牙嘶氣,擡眸剛好見遠處謝徽止面無表情從箭囊抽出新的羽箭瞄準的方位正是他。

大局已定,沈覃舟不由心下愴然:“阿琰,我可能過不了橋了。”

不是可能,是一定,正常人過這橋都要打起十二分精神,何況她如今拖著一條傷腿。

“殿下,可還記得我曾說過什麽,既然你二人鐵了心要做一對亡命鴛鴦,那這次我成全他。”說話的是一個眉眼極其溫柔的男子,臉上笑意濃深。

透過冷汗浸濕的眼睫,她模糊地看見謝徽止騎在那匹照夜玉獅子上,搭弓執箭的身影恰如當年,眼中驚懼閃過:“住手!是我錯了,算我求你,放他一條生路罷。”

只見謝徽止滿臉陰雲密布,黑潤的眸子不可置信望著她,聲如碎玉,說不上是仙氣更多些,還是寒意更深些:“為了他,你竟向我低頭。”

沈覃舟的眼神頗有嘲諷:“你想要的不一直都是這個嗎?要我向你低頭,要我臣服於你,要我奴顏媚骨討好你。”

謝徽止沒有吭聲,垂著墨黑纖長的睫毛,看著她祈求的身影出了會兒神,然後才簌簌擡起眼簾,只是他的面色更陰鷙了些:“我從不要你低頭,也不要你的臣服,更不要你討好。“

“我要你......愛我,要我們前塵盡棄,從頭來過,我要你用你在乎的一切向我發誓永遠不會離開我。”

沈覃舟幾乎是啞著喉嚨脫口而出:“我答應你,只要你放過他我什麽都答應你!”

“無恥匹夫!”鄔鄴琰驀然側過臉,只見他劍眉淩厲,目光如炬,怒氣沖沖道,“阿舟家國親友皆喪你手,你竟還厚顏無恥要求她對你盡釋前嫌!”

“鄔鄴琰,你不要說了!”她厲聲喝住他,生怕他那句話惹怒那人,下一秒就倒在她的眼前。

鄔鄴琰痛聲道:“阿舟,我不要你求他!”

“你聽我說。”沈覃舟放沈了嗓音,但口吻很輕,似在同他商量,“你活著,我才有希望,王玨下落不明,你就是我最後的退路了。”

鄔鄴琰聽著她說話,心頭百味陳雜,渾身氣力盡數抽盡,怔怔立在當場,目光空洞看著那個慘白憔悴的女子:“那你呢?謝徽止絕非善類,他能把你留在身邊定是有利可圖,等哪天你沒有利用價值了,我再後悔也晚了。”

“他到底不會殺我,無非受些折辱,可你今日要是葬身此地,我便真只能隨你去死了。”沈覃舟心跳極快,冷靜下來後就像水塘裏幹涸的魚兒,掙紮過後終於死透,可她仍不放過那一線生機,“鄔鄴琰你走罷,我在上京等你,等你什麽時候做了西洲王,就光明正大來找我,到那時我們堂堂正正出玉門關。”

可謝徽止卻沒有立刻答話,目光迅速從鄔鄴琰仇深似海的眼躍過,而後殺伐決斷道:“可我不信殿下,斬草要除根,他留著終究是個禍患。”

“今日你若殺了他,我便從這崖上跳下去呢。”沈覃舟淚流滿面,拔高嗓音,聲嘶力竭吼道,“他是我最後的朋友了!你已經把我所有的親朋好友都趕盡殺絕了,若再殺了他,我於人間再無軟肋到那時你也再不能威脅我了。”

“這是最後一次。”謝徽止目光陰郁又殘忍,松下拉弓的手。

歿兒崖上的風吹得沈覃舟的衣裙不斷拍打手臂,獵獵作響,目送鄔鄴琰的背影徹底消失在林中,謝徽止下了馬一步步朝她走來:“走罷,跟我回家。”

她那裏還有家?

沈覃舟在他的十步之遠釋然一笑,然後根本不給眼前人反應的機會,當著他的面翻身墜入身後漆黑無垠的萬丈深淵,意識消失前的最後一眼,是謝徽止眼中一點點破滅的光芒。

一切起於歿兒崖,也將終於歿兒崖。

這就是她的從頭來過,而她如他所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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