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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渠成功在樓道裏找到了自己的捧花。

她抱著它往回走。

經過一處狹窄的走廊時,被前面的人擋住了去路。

她正在想送花的時候要說些什麽。

肯定要先誇一誇她,

然後呢,說點磐城的事吧,

最後祝她畢業快樂,

期待她的下一部作品,

也期待……下一次見面。

她想著這些,並沒有註意到前面的人是誰,擡手說:

“不好意思,請讓我過一下。”

她都不知道自己的聲音裏帶著怎樣的興奮和期待,

然而它們都終止在一聲稱呼裏:

“時渠。”

“啊?”

時渠這才仔細去辨認面前的人臉,

是親友團上出現過的,何夕的經紀人餘鯨。

時渠不知道她為什麽會認出自己,但她下意識把花藏在了身後。

“我們聊聊?”

一股巨大的不安從心底升騰起來,

拽住了時渠的五臟六腑,使她微微張口,來調整發抖的氣息。

“好。”

害怕嗎?

其實也談不上,眼前的女人看起來並不兇,甚至可以稱得上是慈眉善目。

她們找了一間空休息室。

時渠先彎腰鞠躬:

“鯨姐好。”

對方似乎輕笑了一聲:

“我們直接進入正題吧,畢竟,你應該趕時間。”

她算哪門子趕時間。

既然要斬她,那就快刀吧。

時渠主動遞上刀柄:

“我是不是給何夕姐姐帶來了不好的影響?我能知道具體是什麽嗎?”

餘鯨沒想到她會是這個反應。

但能攤開說是最好。

隨著節目的熱播,何夕近來的討論度大增,

除了所謂的“黑料”外,另有一大批人在深挖她的感情經歷,企圖探知她的性向。

有太多雙眼睛盯著她了。

等著放大她與人相處的每一個細節,抹黑或是評判。

而她居然在這種時候獨身一人去了C大。

前一段話時渠都能讚同,但聽到這裏,她睜大了眼睛:

“獨身……一人?”

鯨姐嘆氣:

“是啊,她那個周末原本是要回家的,我也不知道她怎麽就中途拐去了C大,而且周一一早她還有通告呢。”

“時渠,你知道為什麽嗎?”

她知道為什麽嗎?

她不敢知道。

餘鯨留了些時間給她消化,然後便繼續說:

“還好我們團隊壓下了一些照片,不然這件事又要被人拿去做文章。”

“時渠,我知道你是因為一個角色喜歡的何夕,但你要知道,作為粉絲,和真人離得太近不是一件好事。”

“你覺得何夕姐姐對你好是不是?但她對所有粉絲都好的,她對你做的事換作是任何一位其他的粉絲在這裏,她都會做。”

“我給你講個事吧?何夕剛剛簽公司沒多久的時候,粉絲去劇組探班,她給人包酒店和來回路費,還要顧人家的吃喝……”

“她太珍惜這些愛了,也許你知道,她的家庭,其實沒有多重視她。”

“時渠,你也許自稱她的粉絲,也許自認已經是她的朋友,不管你以什麽樣的心態去維系這段關系,何夕回饋你所用的精力已經超越了我所能承受的。”

“星海不是什麽大公司,這次的熱度我們已經很努力在承接,有很多事讓我們焦頭爛額,嗯……包括之前醫院的事,還有,A市。”

時渠覺得自己有些站不住。

應該是剛剛在舞臺那邊站得太久了。

餘鯨見她這副樣子,也有些於心不忍,她說:

“妹妹,你有時清那麽優秀的姑姑,自己的學歷層次又是數一數二的,何夕能吸引到你這樣的粉絲是她的榮幸,你何必耽於娛樂圈造出的這點幻夢?你有自己更廣闊的天空。”

“也許,等你再長大一點,再成熟一點,就會發現你對她看似狂熱的追求其實根本毫無根系,你們太年輕了,太容易被營銷和龐大的信息流帶著走。”

鯨姐的這番話已經說得太多。

很多東西她其實不必點明。

她可以直接扔給時渠一句話,讓她從此別再來見何夕,離她遠一點不然公司可以采取強制措施。

但她偏偏這樣循循善誘、曉之以理、動之以情。

時渠知道大概率是因為時清。

她才有這樣被“溫柔教育”的資格。

但教育的最終點還是要落到實處,不能光講空話,總要得到點反饋。

餘鯨:“你們有多少種聯系方式?”

時渠慢慢抽出手機:“我能不能說最後一句話?您可以看著我發。”

-

時渠抱著花回到了舞臺旁邊。

告別儀式已經開始了。

大屏上開始出現藝人們的名字和簡介。

她們從甲板上走下來,兩側是她們的親友。

這是場不算正式的走秀,

走秀的人三五成群。

她們走到臺邊,發表告別感言。

天空中又飄起彩紙。

時渠拾起沾在自己襯衫上的彩屑。

——這是祝福,大家都會如願的。

姐姐們都如願了嗎?

她們的這趟旅程有了完滿的結局嗎?

時渠看著臺上一張張耀眼的笑臉,她終於不再是從網線那端聽到她們的消息。

在這個夏天的尾巴裏,希望所有的花都肆意綻放。

年覆一年。

時渠抱著花離開時,最後看了一眼何夕。

她今夜真的很美。

深藍色的禮服裙,長發盤起,妝容明艷大氣,珍珠耳飾散發著柔光。

比她之前想象的還要美一萬倍。

時渠見過多少種何夕的裝扮呢?

她似乎已經數不清。

A市夜晚的黑,初舞臺的花,出發采風那天的刺繡……一直到今晚的深藍。

下一次會是什麽?

下一次,如果有機會的話,也許會在機場見。

-

時渠給時清發過消息就出了大樓。

這個她工作了近兩個月、闊別近一個月,此刻再次重逢的大樓。

舞臺上那群閃閃發光的人馬上也會從裏面跑出來了。

時渠沒有打車,也沒有往地鐵站走,她沿著這條路,看路邊的應援。

姐姐們跑出來的時候,這些旗幟和鮮花會迎接她們。

她們從一場盛宴跑進另一場盛宴。

從一種鏡頭跑進另一種鏡頭。

真是一場浪漫的雙向奔赴。

時渠走在這條路上,

她不是和她們一樣在夏夜奔赴愛的人,

S市的夏風一年又一年吹起,追趕海浪的人不會永遠是今年這群。

而她是被困在錄制棚裏的地縛靈,無數遍重覆生前的場景。

時渠把捧花放在了何夕的應援區。

這裏有一整片手捧花。

她有在賀卡上署名嗎?

好像也不重要了。

時渠一直往前走,也不知道走到了哪裏。

身上出了些汗,粘膩又燥熱。

S市的天氣怎麽到十月還是這樣讓人煩悶。

她走進一家奶茶店,點了杯伯牙絕弦。

哼,斷絕聯系就斷絕聯系。

其實也就認識了這幾個月而已,

大不了她再花幾個月去喜歡上一個其他的人。

奶茶上來了,她喝了一口。

明明最愛喝甜的,但這杯甜得糊眼睛。

時清的電話進來了,時渠清了清嗓子:

“姑姑。”

“你在哪裏?”

“我…我在…我不知道這條街的名字。”

“定位發我,我去接你。”

時渠慌了,她不是很想在時清車上看到任何剛剛出現在舞臺上的人。

“不不不,姑姑我自己打車回去就行了。”

“你知道我的地址嗎?”

“啊?”

“你不會還打算打車去酒店吧?”

“那姑姑你……喝不喝奶茶?”

……

時渠給她發了定位。

沒一會兒時清的車就開到了店門口。

時渠坐進去,長舒一口氣——沒有其他人。

與此同時,時清見她一個人,看起來眼睛還紅紅的,不免放柔了語氣:

“怎麽提前走了呢?”

“裏面太熱了,又累,就出來透透氣。”

這倒是實話。

時清發動車子:

“我怕你走丟了,下次離開之前,去哪裏要和我說一聲。”

“好。”

關於這件事的討論就此為止,時清問她接下來的安排:

“你一個人來的S市嗎?明天回學校?”

“嗯,要回去上課還有工作。”

“那我們現在去酒店收拾東西吧,去我那裏住一晚。”

姑姑也許是怕她又一個人出來亂逛吧。

她這次來S市沒有同伴,沒人能看著她。

時渠點頭,正好有些工作上的事她也想要找姑姑幫忙。

-

何夕到後臺才拿回了自己的手機。

有一條新消息:

——時渠:姐姐畢業快樂呀!現場看了舞臺,每一個我都好喜歡!每位姐姐都好棒!比在屏幕上看震撼多了!但是好可惜我要回去工作了,不能等到你下臺,期待姐姐的下一部作品啦!不過我想我應該還是最愛溫姐姐嘿嘿。

(再見.jpg)

明明是文字,何夕卻好像聽到她的聲音。

她笑著回覆,可——

[!對方開啟了朋友驗證……]

紅色感嘆號一下刺得何夕有些手足無措。

她做錯什麽了嗎?

怎麽會這麽突然。

何夕恍然發覺了什麽,她點進“首席領哭員”和“擁抱月亮”的主頁。

無法發出評論和私信。

再去看微博——“用戶不存在”

何夕將手放在通訊錄上,按下去之前被人拍了拍肩膀。

“那邊集合拍照了。”

何夕擡頭看著她,沒有動。

餘鯨挑眉:“你看著我幹什麽?”

何夕:“你頒獎那段時間離開去哪了?”

“處理一些工作上的事。”

何夕:“是我的事還是你的事?”

餘鯨必須承認,何夕有時候敏銳得可怕。

可惜,她才是掌控局面的人:

“你的事不就是我的事?”

何夕微微擡頭做了個深呼吸:

“你一定要這麽強硬嗎?”

“我強硬?”

餘鯨哼笑一聲,

“我哄她像哄祖宗一樣你說我強硬?我要不做這些你能走到今天嗎?

何夕,你別忘了你當初是怎樣的處境。”

何夕突然覺得自己欠的債怎麽這樣多。

有什麽東西是不需要代價的呢?

可她真的已經還累了。

餘鯨扯了一張紙,蹲下身,撥開何夕額前垂落的頭發,按在她閉起的眼睛上:

“你這麽在意她,人家在意的是你嗎?人家小姑娘心心念念的是那個白月光角色,把你當替身而已。”

何夕睜開眼睛,她楞了一會兒,然後喃喃到:

“那也是我演的。”

“我能演好。”

如果說有什麽東西是她真正心甘情願去還的,大概就是這個了吧。

她用溫玨引誘出來的愛,她用自己去還。

“你什麽意思?”

餘鯨站起來,鞋跟在地上摩擦,發出刺耳的一聲響。

“知道你自己在說什麽嗎?”

她的手指掐上何夕的下顎,逼迫她看向鏡子裏的自己:

“你看看你現在的樣子!你是女明星,誰允許你為一個粉絲的愛低頭了,你有想過其他支持你、喜歡你的人嗎?!”

她狠狠甩開手,也不管被掐的人會不會扭到脖子:

“我看你是太缺愛了!這樣幼稚又扭曲的愛你都能陷進去。”

“能幹幹,不能幹你趁早另謀出路。”

餘鯨走了,

何夕坐在桌子前補妝。

她缺愛嗎?

其實她的童年稱得上是無憂無慮。

她有母親、父親、兄長,所有人都說她被寵得像個公主一樣。

可世人如何定義公主?

王朝強盛時的點綴,衰敗時的禍水。

擁有了多少寵愛,就要承擔多少責任。

母親被裁員那一年,每天都出去打零工或者擺攤來彌補收入的落差,家裏大大小小的家務都落在何夕身上。

父親仿佛掌握住整個家庭的生殺大權,變得專橫暴力。

他的表皮脫落,露出內裏腐臭的爛肉來。

他開始以前十幾年的付出來向幼小的女兒索取。

看,這就是被愛的代價。

她明白自己接收到的愛一貫是參雜著對回報的渴望的,

於是她習慣在接收到愛後,及時地還點什麽回去。

好像這樣就不會發生糾葛。

她喜歡兩清的狀態,這讓她感到自由。

但總有例外發生的。

她這樣的人,偏偏要遇上時渠。

她的愛真摯、純粹,熱情卻並沒有灼燒感,她的私心永遠讓步給尊重和理解。

這樣的愛吸引著何夕,卻也讓她感到危險——得到這場愛的代價是什麽?

她隱隱害怕自己會給不起。

但她還是進行了回應。

在發現這場愛裏竟然參雜著情欲時,她曾做過短暫的逃離。

可是沒用。

再後來,不管她怎麽自欺欺人、如何垂死掙紮,感情的漩渦就是越來越深。

她能感受到自己在下陷,

而時渠在掙紮著想脫身。

她也不是非要求一個結果,她知道那太難了。

她只是想保持聯系,想偶爾能見見她,聽到她的聲音。

只是這樣,都不行嗎?

她甚至不奢求她繼續喜歡自己,也不在意她是不是拿自己當角色替身。

這樣,也不行嗎?

不過,誰叫她一開始要忍不住去回應呢?

現在的局面也算是她咎由自取。

眼影刷鋪掃在眼角,一圈圈遮住斑駁的眼淚。

何夕終究是站起身,

理了理裙擺,朝大廳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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