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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察覺·孤與端王孰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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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察覺·孤與端王孰美

謝南枝不知道他在宮裏待了兩日,在崔郢心目中已經要去北境從軍了。

梁承驍上朝的時間早,天才蒙蒙亮不久,就要洗漱更衣。隨從在外頭敲門提醒時,謝南枝困得眼睛都睜不開,只想把頭蒙進錦被裏。

梁承驍把他從裹得嚴嚴實實的繭裏翻出來,叫他不至於呼吸不暢,問:“半夜魘住了?孤抱著你的時候,你一直在發抖,叫你你也聽不見。”

原本還在躲他手的蠶繭停了一下,謝南枝掀開眼簾,嗓音含糊地嘆氣:“你晚上的精力要是沒那麽旺盛,我也不至於睡不好,殿下。”

“這也能怪我?”梁承驍挑了下眉梢。

他以為謝南枝還在擔心南郡的事,才會夜有所夢,於是摸了摸他的臉:“你若有事,就同孤說,不用一直藏在心裏。”

大概還在犯困,謝南枝不太配合地轉開頭,背朝向他,聲音悶悶的:“別碰,我還沒洗臉……知道了,你快走吧。”

“……”

梁承驍叫他這副日頭一出就翻臉不認人的樣子氣笑,強行把人跟煎蛋似的翻了個面,扳過下巴親了一口,終於滿意地起身去上朝了。

一陣刻意放輕的更衣出門的聲響後,室內重新歸於安靜。

謝南枝睜開眼,沈默地看了垂落的床帳一會兒,不知在想什麽。等到日上柳梢,晨光灑進窗扇,才搖鈴喚來書棋,起身洗漱。



阿九拎著剛撒歡回來,撲騰著四只臟爪,滿臉拒不就範的雪球,一人一狗語言不通地“嗚嗚啊啊”吵了一路架,誰也不服誰,直到走進院子時,才默契地閉上了嘴。

謝南枝在庭院裏作畫,烏發松松挽著,身旁的紅泥爐煮著新茶。

他只坐在那裏,滿庭的風光就集中在了一處,叫人難以移開視線。

自從到了夏宮之後,阿九已經好些日子沒見過謝南枝,雖然嗓子說不了話,但心裏時刻惦念著,這會兒忽然看到他,面上浮現幾分驚喜,剛放下狗崽,就聽謝南枝略微偏過頭,問:“回來了?”

雪球總算從他手裏重獲自由,唏哩呼嚕滾遠了,阿九也因此看清了謝南枝正在做的事。

他將宣紙一張張折了,投進明暗的爐火中,跳躍的火舌順著紙張邊緣卷上,很快將畫中的景象燒作飛灰,幾乎撩到他冷白的指尖。

即便如此,謝南枝的表情仍然沒有變化。

瞥見阿九在原地呆呆站住,似乎很是不解,才提了一下唇角,溫煦地同他解釋:“早上閑著也是閑著,隨便畫點什麽,打發時間。”

他回過頭,平靜看著紙上墨跡未幹的梅樹消失在火中,漆黑的瞳仁映著一明一滅的光,看不分明其中的情緒。

“我昨晚做了個夢。”謝南枝的聲音低下來,語氣淡淡的,不知在同誰說話,“夢中的場景……比往常都要真實一些,多了很多細節,我醒來的時候,還有點恍惚。”

阿九這才反應過來他在做什麽,趕緊湊到他跟前,著急地打手勢問他:為什麽要燒掉?

謝南枝沒有作答,又凝望了爐火一會兒,直到火苗的影子與夢中的火光重合,才回過神,笑了笑說:“畫得不好,留著也沒用。”

阿九直覺他沒有說真話,可他只是一個書沒有讀過幾句的乞兒少年,想破腦袋也不會猜到謝南枝的心思。雖然對這句話有很大的意見,聽謝南枝喊他,還是抿著唇不情不願地上前,幫忙將畫紙投入爐中,只是趁對方不註意,偷偷留了一張在自己衣袖裏,預備回房間藏起來。

他最近跟書棋住在一個院子裏,書棋記性不太好,又喜歡把得來的月錢或者賞賜東一個地方,西一個地方地收起來,像松鼠囤過冬的存糧,但過不了幾天就會轉頭忘記掉。阿九已經把他的一個存糧點據為己有很久,陸陸續續把什麽用剩下的藥瓶,臨完的字帖全搬了過來,書棋至今仍然沒有察覺。

謝南枝看到了,只當做沒有看到,無奈地搖了搖頭。

他拂去衣袖上的紙灰,拾起毛筆,將鋒尖在水中滌清,隨意道:“如果不是昨晚,我已經許久沒有費力去想以前的事了。”

“有時候甚至覺得,一直這麽無知無覺下去,是不是也比想起來要好。”

朱砂一寸一寸在清水中漫開,謝南枝垂下眼,眸底掠過一絲難得的遲疑。

“就是不知道……日後會不會後悔。”

阿九偷偷摸摸藏好了畫紙,他雖然頭腦笨,對旁人情緒的體察卻敏銳,聞言略微睜大眼,正猶豫要不要說什麽時,就聽謝南枝擱下筆晾幹,用一種閑談的語氣說:“我不是上京人,來到這裏,應該和你有關系吧。”

阿九:“……!”

像是沒看見少年突然變得凝滯的神情,謝南枝輕輕一哂,似乎是在自語:“我先前一直在想,如果我來晉國國都真有什麽目的,這麽久過去了,不該沒有任何人聯系我,我也不可能不給自己留後路。”

說著,他頓了一下。

“除非——這是一場意外,我湊巧失去記憶,離開了我本來該在的位置,計劃因此全盤中斷了。”

“倚紅樓在暗中買賣人口不假,燕王卻分毫不知道我的來歷,說明此事與他無關。應當是有人趁我陷於危困的時候,起了歹心,才把我帶來上京,賣給倚紅樓的吧。”

“……”

聽聞此言,阿九已經完全僵硬成了塑像,耳旁似乎有巨大的嗡鳴聲,下意識低下頭,躲開了他的目光,不敢與他對視。

“我曾經懷疑你,又覺得是自己多心了。”謝南枝按了按眉心,略帶倦意地闔眼,“算了,我不想知道了——”

除了必須查明的七年前平襄之戰的內情,他可以舍棄掉那些籠在迷霧裏的謎團,不再去追究。

梁承驍予他情意和諾言,他亦願意付出對等的東西。過去的前塵往事,既然忘掉就忘掉了吧,只要對方想,他會以謝南枝的身份度過餘生。

阿九僵立了半晌,不知經過了怎樣激烈的心理鬥爭,忽然咬牙上前一步,抓起桌案上的狼毫,在空白的宣紙上歪歪扭扭地下筆。

他認字不久,動作生疏,筆畫也潦草,跟著字帖臨摹時跟鬼畫符沒差,紙上的字卻像是私下練習了百遍,一眼清晰可辨內容。

謝南枝有些意外,盡管沒明白他是什麽意思,見對方急迫比劃的模樣,還是接過了宣紙,略略掃了一眼。

紙上只寫了一行字。

那是一個不常見的地名,遠在楚水北岸,南越和北晉交界處。

“——涿縣?”

謝南枝蹙起眉,隱約覺得這個名字有點眼熟,正沈吟間,呼吸驀地一窒,脊背倏然竄上涼意。

下一秒,他的指尖不自覺用力,將紙張攥出了深深的皺痕。

不對,他想起來了。

紀廷回東宮時,向梁承驍稟報過。

南越端王叛逃後,在涿縣被梁承驍截殺。

暗部最終失手,端王和他的十二部……自此不知所蹤。



梁承驍回來已經是晚間,他沒有立刻去找謝南枝,而是先沐浴換了一身衣裳,再回到院子裏。

謝南枝屏退了下人,正點著燭火看書,順便等他。

屋內四處都擺著盛放冰塊的器皿,涼絲絲地散著白氣兒,清涼舒適,謝南枝還在其上擺了幾枚庭院裏摘的枇杷,想食用時,就把晶瑩的果肉切成一瓣一瓣,放在碟子裏用冰鎮著,隨時都能吃到。

梁承驍隔著窗戶,就看見這幅美人夜讀的安寧景象,心中微微一動,沒叫人通報,悄聲無息地走進屋裏。

雪球四仰八叉地躺在角落蹭涼氣,見到有人過來,倏忽翻過身,立起耳朵要示警,一下看清了來人,平直的尾巴興高采烈地搖起來,哼哧哼哧拖著舌頭吐氣。

謝南枝單手持著書卷,註意力卻不在上面的任何一個字,神思不屬地坐了許久,直到一雙手從旁按上他的腰,才驀然回過神:“……殿下?”

“是孤。”梁承驍在他身邊坐下,“看什麽呢,這麽投入。”

“沒什麽,打發時間的東西。”謝南枝搖了搖頭,合上了手中的書冊,“你用過晚膳了嗎,我讓廚房再去做點熱食。”

“不用。”回來就能見到想見的人,梁承驍心中熨帖,握著他的手腕,不叫他走,唇邊噙著一點揶揄的笑,“這麽晚了,還點著燈看書,是在等孤?”

謝南枝意思意思掙了一下,沒掙開,就隨他去了,無奈道:“本來就睡不著,順便而已。”

說完發現他與早晨離開時相比,似乎換了身常服,發梢也濕漉漉地帶著水汽,神色浮現幾分意外:“殿下先去沐浴了?”

“嗯。”梁承驍把人拉到懷裏,懶洋洋地答,“剛從牢獄裏出來,一身塵土和血腥味,怕嚇著你,就去換了身衣服。”

“牢獄?”謝南枝倒是不怕見血,敏銳地捕捉到他話裏的關鍵詞,蹙起眉問,“怎麽忽然去那裏,發生什麽事了。”

梁承驍捉住他的手,松松扣著,漫不經心道:“小事,宮裏抓住了兩個南越來的奸細,混在官員隨行家仆中進來的。”

“下監牢以後,一直犟著骨頭不肯開口,孤就讓暗部上了點手段。”

他沒說是怎麽發現的,也沒說那兩人最後的下場如何。

謝南枝手指一松,書卷隨之滑落在地,“啪”一聲清脆的響。

他的思緒不可自抑地空白了一瞬,下意識想去撿,但梁承驍比他更快一步,把書冊放回了桌案上,還有心思玩笑:“怎麽,嚇到了?”

“東宮守衛嚴密,連只蚊子都飛不進來,所以你乖乖待在孤身邊,別聽崔郢那老頭忽悠。”

謝南枝的指甲嵌進掌心,過了好一會兒,才如往常那般忽略去他的調笑話,鎮靜問:“行宮中怎會混進奸細?殿下可審出了他們的來歷。”

梁承驍沒察覺他的異樣,一手攬著他,嗤笑了一聲:“能審出什麽,一個當時就自盡了,另一個沒自盡成,能上的刑都上了一遍,到血流幹了快斷氣也沒說一個字。”

他諷道:“年初孤親自去了一趟臨安過後,南越朝中發生內亂,從此安分消停了一陣子。這才不到半年,看來是又忘了長過的記性。”

他說這話時,聲音冰冷,面上亦無憐憫的情緒,仿佛死去的不是活生生的性命,而是失去價值的工具。

謝南枝窩在他懷裏,莫名有些脊背生寒。

理智上他知道,作為北晉未來的君主,冷靜和殺伐果決是梁承驍應當具有的品質。如果對方心善仁慈,對誰都好說話,也不可能在上京這樣吃人的地方活到現在。

設身處地地想,如果是他,他也會做出同樣的選擇。

但情感上……

事情還未有定論,謝南枝深吸了一口氣,強迫自己不去想最壞的可能,試探問:“殿下覺得,這是越國皇帝的手筆?”

“孤也想知道。”梁承驍曲起指節,有一搭沒一搭地敲著扶手背,沈吟道,“蕭家那兩兄弟,一個都不是善茬——尤其是蕭元景。孤至今仍然懷疑,他忽然從越國叛逃,是不是和蕭元征提前商量好,特意演給外人看的。”

謝南枝的思緒飛速運轉著,隱約覺得不對:“倘若這是真的,端王又在北晉重傷失蹤……”

梁承驍輕輕一嗤:“既然叛逃是假,重傷失蹤也未必是真。”

此事到現在來看,還是處處有疑點。若非朝中有許多雜務牽絆著,暫時脫不開身,他勢必要親自把蕭元景找出來,斬草除根,不留後患。

說到這裏,他的神情若有所思了一陣,擰起眉看向謝南枝,似有些懷疑:“不過,上次來行宮的路上,你問起公良軻沂郡的事,那時候孤就想說。你對蕭元景,是不是太感興趣了一點?”

“……”

他或許是隨口一言,只是片刻的工夫,謝南枝的後背就滲出冷汗。

頂著太子殿下隱含壓迫的視線,他不易察覺地攥緊了衣袖,腦內迅速思考應對之詞,剛要開口解釋,就看梁承驍盯了他許久,突然語氣古怪地問:“這麽在意他,你也聽過民間那句荒謬的傳言?”

滿腹打好的草稿被莫名其妙的這句話打亂,謝南枝著實楞了一下,沒懂他的意思,有些謹慎地問:“……什麽傳言?”

梁承驍像是很不想說出口,過了半晌,才生硬地答:“北有梁君,南有蕭王。”

謝南枝:“……”

眼看兩人談論的重點往詭異的方向一路狂奔,越來越歪。謝南枝隱約有種直覺,不能和他再聊下去,剛要從他身上下來,就被太子殿下強硬地拽了回去。

“跑什麽。”梁承驍沈下了臉色,語帶不虞道,“說清楚再走。”

他越想越覺得不對,更早之前在松泉樓文會,謝南枝就是套用了蕭元景的文章,寫的新楚都賦——原來這麽早以前,謝南枝就已經對南越那個虛偽的端王生出了關註,而他竟然毫無所覺。

“……”謝南枝聽了他這一番推論,實在無言以對,“殿下想讓我說什麽?”

然而太子殿下明顯在醋勁大發的時候,講理是講不通的。

“孤還想問你,一個藏頭露尾的偽善之輩,只靠一篇滿紙空談的文章給自己貼金。”梁承驍冷笑了一聲,“有何值得惦念。”

當初在臨安聽到百姓的傳聞,他就心中嗤笑,什麽北有梁君,南有蕭王,要與他相提並論,也須有那個命在。

此刻察覺心上人對端王不同尋常的關註,更是酸意上頭,對那蕭元景的厭惡頭一回達到了巔峰。

他刻薄地諷刺道:“在沂郡那一個多月,蕭元景就不敢以真面目示人,到了臨安也是如此。大約是長得不堪入目,有幾分自知之明,羞於出來惹人恥笑。”

“孤在軍中還聽到流言,說端王是個男女不忌的好色之徒,出來行軍打仗,身旁都要帶貌美的婢女和孌童伺候,晚上在營帳裏夜夜笙歌,荒淫至極——他有哪一點能與孤相比?”

謝南枝被牢牢箍著腰,半點不能動彈,神情無可奈何,試圖為自己分辨兩句:“我沒有對他感興趣,就是恰巧問到了,換個人也是一樣。”

梁承驍滿腹狐疑:“花言巧語,不心虛你跑什麽?”

謝南枝:“……”

這個還真辯解不了。

見他沈默,太子殿下的神情更加陰沈了幾分,扣著他的下巴,頗具威脅意味地逼問:“那你說說,孤和那蕭元景,哪個生得更俊俏,更得你的歡心?”

謝南枝:“……”

這都什麽跟什麽。

謝南枝拒絕回答這個荒唐的問題,但他這次學聰明了,略微仰頭,拿一個吻堵上了對方的唇,叫太子殿下再說不出任何拈酸吃醋的話。

這樣的做法果然卓有成效。

梁承驍起初一怔,隨後很快反應過來,像是要叫他長個記性一樣,反客為主地按著他的後頸,回吻上來。

無人再管桌上的燈燭。

那燭火忽明忽暗地亮了一陣,不知過了多久,終於燃盡熄去了,留下一縷裊裊升騰的煙。

弦月才剛剛爬上柳梢。

【作者有話說】

太子:事業心關閉了,戀愛腦又重新占領高地了

很久以後。

梁趁夜色摸進王府,試圖找老婆親親抱抱。

蕭:(微笑)端王是個藏頭露尾,男女不忌,不堪入目的偽善之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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