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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朝翻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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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朝翻身

而這,恰恰也是蕭筠等待的良機。

他人十年寒窗苦讀說來不易,蕭筠卻連那樣的運氣都沒有。

他在漏風漏雨的破屋子裏一住就是十一年。

頭三年年紀實在太小,再如何聰慧也鬥不過惡毒繼母和刁仆,還要照顧認不清現實一味追憶往昔的親娘,實在沒有精力也沒有條件去讀聖賢書。

親娘死後又渾渾噩噩過了兩年,十歲才開始正視自己的處境,下定決心要翻身報仇。

可如何翻身?如何報仇?

思來想去,他也只想出來科舉這一條路。

自從他不經意間展現出的聰慧令人渣父親雙眼放光後,他便明白,於父親而言,他這個不受寵的兒子唯一可利用的價值,就是他超出常人的聰明才智。

所以,他決定,要反利用父親看中的聰明才智,先在群狼環伺中活下去,然後科舉及第,最好考個狀元當當。

只有自己大放異彩揚名天下了,才能保證不會被人輕易取了性命。

最後,入朝為官,慢慢發展自己的勢力,積攢自己的人脈。

他相信,終有一日,他能位極人臣。到時候,再沒有人能夠隨意輕視、踐踏他,他會讓那些害死娘親傷害過他的人得到應有的報應。

他按計劃獲取了蕭仁劄的信任,允許他讀書科考。

當然事情絕不會如此順利,嫡母嫡兄弟總是不讓他好過,三天兩頭找他的麻煩。

他耐著性子,花了大半的精力和時間周旋其中。只有無人註意時,才能翻一兩頁書冊。

即便如此,他也不慌,因為他足夠聰明,有過目不忘之能,是天生的讀書人。

他讀書快,又能舉一反三,沒幾年學識就超過了父親請來教他的先生。

好在先生惜才,別的本事沒有,家中藏書卻多,毫不吝嗇地帶給他看,看完了,還想方設法去弄來別的書給他。

說來,這麽多年,蕭筠內心變得冷僻陰暗,唯有對這位普普通通的教書先生,或多或少還帶有幾分感激。

報仇這件事,蕭筠有足夠的耐心,八年都等了,再等十年八年的都無妨。

便是帶著這樣的決心,他一身破舊儒服,步入考場。

其他考生不是帶著書童便是家仆,也有父母親人相送的。

他不同,他孤身一人,背影寂寥,帶著的是滿懷的悲愴和深藏的恨意,還有只能勝不能敗的決絕。

十六歲的少年,原本應該意氣風發,看著卻像是歷經滄桑。

他不知道的是,有一只鬼,親眼看著他一步步踏入考場。

科舉是蕭筠唯一的機會,菩音深覺,考場大門一關一開,那個她放不下、陪伴了八年的男孩將不覆再見。

所以,她還是沒忍住,擅離職守,偷偷跑來目送他進了考場。為此,她還被判官罰了三個月的俸祿,三個月不能上人間,包攬地府在此期間所有的文書工作。

孟婆曾問過她,人間生靈千千萬,也不見她對別人如此關切,為何單單對蕭筠放不下?

她思索半天,答不上來。

剛開始也許是出於同情弱小的天然動力,後來卻是被他的不屈和堅韌吸引,想要看看,一個失了親娘的小男孩如何能在宅鬥中長大,再後來,便說不清了。

白無常也問她,人心易變,長大後的蕭筠若是變得比他爹更壞,她當如何?

她想說,蕭筠現在才十六歲,就已經很壞了。他若一路壞下去,以他的才學,很有可能會成為一代奸臣,為禍蒼生。

她看得焦心,想將他拍醒叫他迷途知返,但捫心自問,並無厭惡。

再說,人鬼殊途,她也不能做什麽,了不得看他到死,然後引他魂魄入輪回,送他一程圓滿。

倒是阿阜,對這個生世坎坷的人類頗為關心,幾乎每回菩音回地府,都會拉著她打聽蕭筠的情況。

阿阜天真善良,勸慰菩音:沒準蕭筠只是為了報仇,才會心性扭曲。等到大仇得報,再遇見個善良美麗的女子,生幾個白白胖胖的孩子,說不定就回歸正常了。

菩音直覺不會這麽簡單,也只能暗嘆一聲但願吧。

菩音被地府冗雜的文書弄得焦頭爛額,沒空去想蕭筠的未來。

好不容易罰過了三個月,又跟著黑無常去外縣抓一只厲鬼。

等她再次閑下來,科舉都已經過去小半年了。

再去蕭府時,正是陽春三月下揚州的時節。然而長安地處北方,還未曾褪去冬日的肅殺景象。

穿墻過院,菩音輕車熟路,踏入小破院子。只是,今日的小破院子有些不同往昔。

院子裏瘋長的野草被拔得一幹二凈,取而代之的是各色花草,分塊規整羅列。新修的石子路從院門處,當中穿過花草蜿蜒進去,一直延伸到石階前。

原先的破屋碎瓦已然不見,左右兩間完工的精致小屋,雕梁飛檐,棕紅的漆面在陽光下閃閃鋥亮。

中間主屋是單獨的一棟小樓,從搭好的外立面框架可以看出,小樓分兩層。

工匠勞力們有抗木頭的,有雕窗的,有合作拼接的,忙得熱火朝天,還有府裏的仆人進進出出,送吃送水。

不同往昔的荒敗,一派熱鬧景象。

菩音有點懵,怎麽回事?小破院子要換主子所以重建?

蕭筠呢?環顧一周,也沒見到他的身影。

按往常慣例,蕭筠若不在,大概率是被叫到蕭府主院繼母面前去立規矩了。

今日卻不同,菩音來到主院時,並沒有看到蕭筠。只有楊姍姍鐵青著一張臉,摔碎了茶杯,指著跪在地上的小丫鬟罵罵咧咧,出口的話要多難聽有多難聽,一點也沒有官宦人家當家主母的樣子。

汙言穢語雖然難聽,好歹也透露出了菩音想知道的事。

蕭筠不出意外地達成了計劃,不僅金榜題名,還是三元及第。以十六歲的年紀被皇帝欽點為金科狀元,賜狀元府,進翰林院。一時風頭無兩,轟動全長安。

由於他非一般的才華,清俊儒雅的相貌,以及謙遜溫潤的性格,深得皇帝喜愛。

瓊林宴後,蕭筠就搬入了新賜的府邸。皇帝憐他小小年紀便失恃,繼母嚴苛,連府中伺候的丫鬟小廝都是著禮部安排的,可謂是一時盛寵。

蕭仁劄沒有意識到這是兒子擺脫蕭府的第一步,反而被滔天的皇恩沖昏了頭腦,急著表現遲到多年的父愛。

他風風火火找人推翻了小破院子,要為狀元兒子修建一座配得上他身份的新院子,方便他時不時地回家住宿。

楊姍姍不服,一直捏在手心裏的小兔崽子,突然長出了翅膀,一飛沖天,再也不能任她自由打罵。

一想到丈夫近些年來對她的冷淡,對小兔崽子越來越看重,如今更是將他捧上了天,逢人便誇,她就氣恨。再想到自己生的兒子榆木腦袋,怎麽都比不過蕭筠,她簡直氣得咬碎了牙。

她無數次懊悔,懊悔當初聽信了丈夫的甜言蜜語,沒有對幼小的蕭筠斬盡殺絕。養虎為患到今日,她空有嫡母的身份,卻已經沒有辦法再對他喊打喊殺了。

探聽到了消息,菩音無意再看楊姍姍那張因恨毒而醜陋的臉,徑自去了狀元府。

狀元府很大,足有蕭府的兩倍大,雖比不上公主王爺的府邸,也能蓋過大多數官員的宅子,這是皇恩盛寵最直觀的表現。

狀元府並沒有菩音想象中的冷清,府門前車馬不停,門房小廝忙活著招呼客人入府,寒涼的天竟是滿頭的汗,府內更是人來人往。

菩音循著悠揚的琴聲,一路分花拂柳,來到一座水上亭閣。

水上亭成圓形,四周滿滿當當坐了一圈的人。有學子,也有仕子,看穿著打扮,大多是與蕭筠一般的小官宦子弟。中間一名學子正在彈一把七弦琴,曲聲悠揚縹緲,煞是好聽。

一曲罷,眾人拍手稱好。

忽然一學子站起揚手高呼:“蕭大狀元,你府中景致雖美,可將我們晾了這般時候,少不得要罰你作詩三首。”

聞聲望去,修長俊逸的少年,頭發高束成一髻,簡單插烏木雕紋簪,一身素青衫,還是書生的打扮。

嘴角一抹溫潤笑,全無少年的稚氣,可不正是蕭筠。

只見他緩緩步入亭中,伸手作揖:“還請諸位兄長饒了小弟,前頭來了宣旨的公公,怠慢不得。”

眾人顯形於色,有好奇的,有羨慕的,也有嫉妒的,一時氣氛有些僵硬。

起先揚手高呼的那位一把拉過蕭筠,在自己身旁坐下:“聖上讓你入翰林,那就是個閑差,這會兒派人來宣旨,可是另有差事要你辦?”

蕭筠也不藏掖,大大方方地說了:“說是讓我負責國史修訂。”

羨慕嫉妒的人皆面露異色,開始搖頭,這不是個好差事。

“我一介後生,資歷經驗尚淺,從旁協助都是力不從心。奈何聖上已下旨,子沄(蕭筠的字)只能全力以赴,以期不負聖上所托。於此重任,日後少不得上門求兄長們的提點。”

一番話,將眾人捧高,不動聲色便活躍了氣氛,拉近了與眾人的關系。

菩音看著他與人話談,謙遜而不失自信,說的話總是恰到好處。本就喜歡他的人愈加將他引為知己,不喜歡他的到最後也都為他折服。

真是令人嘆為觀止!

幾個月前,他還住在蕭府的破院子裏,日日受嫡母的磋磨,只能唯唯諾諾,夾著尾巴低調生活。誰能想到,他會有如今這般意氣風發的一天。

菩音想,今後的蕭筠只會像冉冉升起的新星,越來越耀眼,受世人景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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