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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80章 劫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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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80章 劫持

信上寫道:

「秋嬋娘子:

執筆冒昧, 還望寬諒。

萍水偶逢,如遇故人,心甚念之, 不盡潸然。想吾此生之途,命緣寥落, 不得天憐神眷。人間世事, 恰如煙雲流散, 昔年之愧, 如今再難相贖。至此日暮窮途,能得此魚鳥相望,已是不期之幸。

釵環將失其主,索性贈與娘子,聊慰舊思,將意而已。

春寒料峭, 萬望珍重。」

信末沒有署名, 通篇看下來, 就像是一個尋常的過路賓客, 在偶然見到秋嬋後想起了故人, 心生感慨而寫。

衛聽瀾來回看了幾遍,秋姚在信裏刻意隱瞞了身份,是因為知道自己隨時可能死於非命,所以不敢直接與妹妹相認嗎?

“我有個疑問。”衛聽瀾說, “你們遮月樓接納住客時,難道都不查一查客人的身份嗎?”

“問題就出在這裏。”岳潭有些無奈,“秋姚住的房間, 是柳家小姐訂下的。這柳小姐平常最愛扮男裝,頂著她兄長的身份在花街柳巷裏救風塵, 救下的姑娘暫沒有安身之處的,就先偷偷養在遮月樓裏……我們對此早就習以為常,還當秋姚也是柳小姐從哪贖回來的姑娘,這才沒有多問。”

衛聽瀾的心情有些微妙。

柳家小姐——京城好像就一個叫得上名的柳家。

他沈默須臾,問:“這事,柳雍自己知道嗎?”

知道他的親妹妹頂著他的名字,到處買姑娘金屋藏嬌嗎?

岳潭輕咳一聲:“據我觀察,柳郎君此前並不知情。不過現在是知道了。”

事情還要從前日春花宴潦草收場說起。

柳雍回到家後,心有餘悸,隨口同妹妹提了一嘴遮月樓裏的命案,誰知那柳小姐一聽,當場變了臉色,撂下自己親哥就急沖沖地往外跑。

最後當然是被柳家人給攔了下來。

岳潭講到這裏,微微嘆息:“這事關乎柳小姐的聲譽,甚至驚動了永宜長公主和駙馬爺。有公主府和柳家出手,這命案大約是要被壓下去了。”

衛聽瀾皺了下眉。這種以權壓人的事,在澧京可謂屢見不鮮。

岳潭所說的永宜長公主是先帝的小女兒,她的駙馬柳修明,正是柳雍的大伯。

柳家過去也是簪纓大族,雖然到了柳雍這一輩,年輕子弟都資質平平,但柳家與皇族沾親帶故,祖輩積攢的人脈和名望仍在。秋姚一個小小商戶女的性命,在這些人上人的眼中,自然比不上自家女兒的名聲重要。

岳潭看他沈思不語,也沒多說,只從袖裏抽出個精致的木匣,朝他打了開來:“還有一事。知韞說你們在找一種氣味很像‘忘春’的草藥,這東西是秋姚留給秋嬋的,你或許會感興趣。”

衛聽瀾聞言看去,只見岳潭手中拿著個小巧的妝奩,裏頭都是女子用的釵環簪子。

他很快反應過來,秋姚留給秋嬋的信中那句“釵環將失其主,索性贈與娘子”,說的大概就是這盒首飾了。

他伸手去接,探頭時忽覺一股香氣侵入鼻腔,面色頓時大變。

岳潭一怔:“怎麽?”

衛聽瀾飛速退後,扭過頭去驚天動地地打了個噴嚏。

來不及捂耳朵的岳潭額角一跳。

一片沈默中,衛聽瀾擰眉緩過氣來:“不是……這匣子是讓百花僵腌入味了嗎?”

岳潭一言難盡道:“不過一點淡香而已,至於嗎?你嚇我一跳。”

衛聽瀾沒空安撫他脆弱的心臟,掩著鼻子又勉強湊近聞了聞。

這回仔細了些,他才辨出百花僵的氣息並不純粹,似乎還混著點別的東西。細品起來,倒更接近前天柳雍送他的那幾丸“太平春饒”。

柳雍說過,香丸是他妹妹照著偶得的古法香方做的。

莫非那香方其實是秋姚給的?

衛聽瀾一邊思索這其中的關聯,隨手拿起枚簪子,忽然註意到了什麽。

他伸手一撥,把匣裏的東西劈裏啪啦全倒了出來,而後倒握著那枚簪子,用尖端往匣底的角落用力一撬。

岳潭震驚地看著他一氣呵成的粗暴動作:“你幹什……哎,這是什麽?”

原本平滑的底部竟被撬起了一層薄木片,裂開的木紋底下,露出了被木片遮掩住的、真正的匣底。

岳潭詫異地湊近,只見那木制的匣底上有少許四散分布的刻痕,像是有人拿硬物劃出來的。

衛聽瀾盯著那蜿蜒不定、如同葉脈般四向伸展的線路,越看越覺得眼熟,忽然心頭一動:“這是水系圖。”

他把整塊木片都揭了下來,仔細審視著水網的分布,肯定道:“是涇水。”

岳潭更驚訝了:“你還研究過地輿圖?”

衛聽瀾只顧著沈思,沒有說話。

前世他大哥就死在涇水一帶的河陰城。後來屯兵朔西時,他無數次想過揮師南下攻打大燁,最想滅的,就是涇水一帶的城。

涇水流域的輿圖他幾乎刻在了腦子裏,河流在何處分叉,何處拐彎,何處匯流,每個細節都爛熟於心。

可秋姚為什麽要在匣子裏藏這張水系圖呢?

瓦丹,百花僵,香丸,涇水……衛聽瀾總覺得有什麽要緊的線索就在眼前,只差一點就能觸到了。

香丸的氣息還在鼻尖縈繞不去,他拿過岳潭手中的木匣,問:“柳雍的那位胞妹,現下在何處?”

岳潭想了想:“她女扮男裝逛花樓的事兒敗露了,估計這會兒正被家裏關著閉門思過呢。”

衛聽瀾沒有猶豫,立刻起身道:“我去找柳雍。”

秋姚已死,眼下或許只有收留過她的柳家小姐,才知道更多的內情了。

*

與此同時,臨街拐角的一家小餛飩攤子裏,大鍋的熱氣氤氳地升騰著。祝予懷擦凈雙手,站起身來整理衣袖。

易鳴結了賬,滿面春風地跑了回來。

祝予懷看了他幾眼,實在沒忍住問道:“今日是怎麽了?方才吃個餛飩,也見你一直在笑。”

易鳴也覺得自己有點憨,不好意思道:“這不是公子得了榜首,我高興嘛。”

方才在餛飩攤子裏,角落裏的食客一直在談論擢蘭試的排名,讚不絕口地吹捧白駒,聽得易鳴與有榮焉,走路都有些飄飄然。

祝予懷哭笑不得。

兩人沿著熱鬧的集市一路閑逛,往寄放馬車的車衙走去。

易鳴一高興,嘴就閑不住,絮絮叨叨說個不停:“公子,要不咱們買些零嘴?我看那個紅棗糕就不錯,聽說在澧京,紅棗糕也叫狀元糕呢。”

祝予懷一笑:“這都是從哪裏聽來的?我竟聞所未聞。”

易鳴開玩笑地說:“反正公子就是狀元,只要您嘗一口,它即便不是狀元糕,也能叫‘狀元糕’了。”

祝予懷笑而不語,停步往那糕點攤子看了幾眼。易鳴見狀,主動道:“公子,我去買些吧?您早膳只用了一碗餛飩,萬一餓了,還能拿來墊肚子。”

“也好。”祝予懷點了點頭,“那就打包兩份,順道帶一份給濯青吧。”

已經在摸錢袋的易鳴:“……”

他欲言又止,止言又欲,看著坦然自若的祝予懷,仿佛在看一棵上趕著要去拱野豬的白菜。

半晌之後,易鳴拎著兩提紅棗糕,一臉沈痛地跟著祝予懷到車衙取馬車,準備前往衛府。

祝予懷自己放下了腳凳,又自然而然地接過他手中的紅棗糕,提步上車,掀開車簾一角。

易鳴正自顧自地解著拴馬繩,忽覺身後的馬車車身一晃,發出了點奇怪的聲響。

他疑惑地回過頭:“公子?”

垂下的車簾後靜了片刻,傳出祝予懷的聲音:“剛剛不小心絆了一下,沒事。”

“噢。”易鳴不覺有異,解了拴馬繩往車輿前一坐,“公子,我們現在去哪兒?”

又是一陣短暫的寂靜。

易鳴一下一下擺弄著韁繩,在心中數到三個數,就要按耐不住地轉身掀簾時,才聽到祝予懷不容置疑的回答。

“去遮月樓。阿鳴,駕車吧。”

“……是。”

*

柳府中,家丁們聚集在庭院裏,彼此眼觀鼻,鼻觀心。

“不見了?”柳雍失驚倒怪地拔高聲,“你再說一遍,誰不見了?!”

小廝提高聲音,再次重覆:“小姐!小姐不見了!”

“她、她……”柳雍兩眼發直,手中握著的象牙扇抖個不停,最終“啪”地一聲掉在了地上。

小廝趕忙安慰:“公子別急,人丟了咱可以找啊,反正這也不是第一回了……”

“別說了。”柳雍崩潰地抱住自己的腦袋,“她到底是怎麽跑的!門鎖了,窗也鎖了,她在我不知道的時候,難道學會了遁地?!”

小廝看了眼後頭面面相覷的柳府家丁,又看看心碎了一地的柳雍,滿臉為難。

“老規矩,都分頭去找吧。”他無奈地代為下令,“把小姐常去的脂粉鋪子都轉一圈,動作要快,盡量趕在老爺夫人回家前把人找回來。”

家丁們領了命,很快各自離去。

待庭院一空,蹲在地上的柳雍被小廝扶了起來,失魂落魄的神情眨眼就恢覆了平靜。

他撿起自己的扇子,刷地抖開,微微嘆氣:“說吧,霜兒又去哪兒了?哪家花樓?”

小廝猶豫片刻,道:“小的也不知道。”

柳雍手一頓:“不知道?不是叫你們暗中跟著嗎?”

小廝吞吞吐吐:“小姐今日格外謹慎,似乎是發現了咱們的人,故意七拐八拐的,就……就跟丟了。”

柳雍滿臉震驚地看著他。

“誰丟了?”他哆嗦地提高聲,“你、你再說一遍?”

“小姐丟了。”小廝深吸口氣,不厭其煩地大聲重覆,“咱們把小姐跟丟啦!”

柳雍才剛拿穩的扇子微微顫抖,“啪”地一聲又落了地。

衛聽瀾到柳府門前的巷子口時,正好撞見了匆匆騎馬出門的柳雍。

這向來光鮮亮麗的紈絝難得沒在意形象,連靴子都沒捋齊,一只高一只低的就穿出門了。

衛聽瀾一看他這慌張模樣,就知道不對:“柳兄這是往哪兒去?出什麽事了?”

“衛郎君?”柳雍急得上火,也顧不得問他來做什麽,開口就道,“我妹妹不見了!你在路上可曾見過她?她和我九分像,也戴著半塊玉,和這枚一樣!”

衛聽瀾看了眼他腰帶上系著的半塊玉玦,搖了搖頭。

“沒見過。”他凝重地撥轉馬頭,“我和你一起去找。”

與此同時,易鳴駕著馬車,慢吞吞地行駛在熱鬧的主街上。

“公子,您剛剛不是想吃糖蒸酥酪嗎?”易鳴放慢車速,叭叭地念叨,“這兒就有,可要我停車買一些?”

馬車內,祝予懷脖頸上被人架著一把寒光凜凜的匕首,目光平靜地坐著。

他低眉瞥了一眼逼近幾分的鋒刃,道:“不必了,繼續走吧。”

挾持著他的人戴著鷹面具,雖看不清表情,但整個人渾身上下,都隱隱透著些快要按不住的怒火。

“你到底有多少想吃的東西?”那人忍無可忍地低聲質問,“能不能讓你家車夫別再問了?安心駕車很難嗎?”

祝予懷百口莫辯,只能嘆氣:“說出來你可能不信,但確實不是我想吃。”

“不是你想吃,難道是你家車夫想吃?”那人匪夷所思,“一遇到甜食就挪不動步,他平時吃的都是草嗎?”

“冷靜,冷靜。”祝予懷輕聲提醒,“車馬顛簸,你這匕首離得太近,我會受傷。”

“噢,抱歉。”

匕首默默地挪遠了一些。

車內詭異地安靜了一會兒。

那人和祝予懷對視一眼,瞬間清醒:“不對,現在是我劫持你,你憑什麽要求我給你道歉?”

祝予懷很無奈:“我從未提過如此要求。”

“我受不了了。”那人痛苦地敲著自己的頭,“你們主仆兩個讓我的頭好痛。這馬車該不會明日還到不了遮月樓吧?”

祝予懷好脾氣地安慰道:“沒事,只要你下車步行,今日就能到了。”

“還用你說?要不是步行會被人抓回去,打死我也不坐你家這烏龜拉的馬車。”

祝予懷覺得他說話很有意思,忍不住笑了起來。

“你笑什麽?”那人不滿地指著匕首,“你還有沒有一點點做人質的自知之明?”

“抱歉。”祝予懷稍稍收斂了一點,“冒著被抓的風險也要去遮月樓,是有很重要的事吧?”

那人冷漠地“呵”了一聲:“別以為你有一副好皮囊,就能套我的話。”

“我只是出於好意。”祝予懷和善道,“前日春花宴,我親眼目睹了遮月樓中的一起命案。你此時獨往,未必安全。”

那人一怔,語氣忽然激動起來:“你說你親眼……”

話未說完,車外遙遙傳來焦急的呼喚聲,忽遠忽近。

“霜兒!霜兒在這嗎?”

“哥保證不逮你回去!聽到就應一聲啊!”

祝予懷看著身邊瞬間緊繃起來的人,露出一個了然的微笑。

他從一上車,就聞到了一股淺淡的“太平春饒”的氣息,隨後又在劫持他的這人身上,瞧見了半塊有些眼熟的玉玦。

祝予懷擡起手來,將橫在自己脖頸前的鋒利匕首輕輕往下按去。

“收手吧,柳姑娘。”他溫和地勸道,“你的兄長聽起來很擔心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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