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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51章 縱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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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51章 縱火

後半夜, 澧京城亂了起來。

巡夜的更夫最先察覺了夜風中的煙味,驚慌失措地大嚷“走水了”,沈睡中的百姓都被驚動起來, 一時間敲鑼聲、呼號奔走聲響作一片。

遠處望火樓上值夜的官兵也看到了火光和濃煙,匆忙敲響了懸在樓頂的防火鐘。京中負責火禁的火丁背著水囊麻搭迅速出動, 朝著鐘聲指引的方位奔去。

鐘聲渾厚急促, 穿透力極強, 方圓十數裏都能聽見陣陣餘音。

祝予懷睡得本就不踏實, 當即被這接連作響的鐘聲驚醒過來。

“阿鳴……”他剛喚了一聲就斷斷續續地咳了起來,起身想去摸案幾上的茶水。

“公子?”易鳴端著燭臺掀開臥房的門簾,就見祝予懷穿著單薄的寢衣咳個不停,登時急道,“這怎的赤著腳就下床了!我來我來,您先回床上去, 別著了涼。”

祝予懷在他的念叨中又坐了回去, 由著易鳴給他披上氅衣、遞了半盞溫水, 喝完才緩和些許, 問道:“外面是什麽聲音?”

“是望火樓的鳴警聲, 大約是哪裏走水了。”易鳴看他面露擔憂,安慰道,“不過離咱們這兒遠著呢,況且澧京城中四處都有專管火事的防巡鋪, 燒不起來的。天還早,公子再睡會兒?”

祝予懷心中惴惴不寧,又問:“可知道走水的是哪個方位?”

易鳴說:“聽動靜, 應當是東邊偏南……吧。”

他猶疑地頓住了。

姓衛的那家夥,好像就住那一塊兒?

不安的感覺愈發濃烈, 祝予懷掀開被褥又要下地:“我得去看看……阿鳴,你去備車。”

易鳴忙攔住他道:“公子先別急。這會兒防巡鋪忙著撲火救人,那邊肯定亂得很!咱們幫不上忙不說,馬車搞不好還會擋人家的路。不如這樣,我去遠遠探一眼……”

“我也去。”祝予懷冷靜了些許,“不乘馬車便是了。牽匹馬來,我隨你一同去。”

與此同時,衛府上空兩處濃煙沖天,依稀能聽見府中混亂的呼救聲和潑水聲。

皇城營士兵持兵覆甲穿過街巷,正撞上趕來救火的防巡鋪火丁,兩隊浩浩蕩蕩的人馬把街道擠得水洩不通。

防巡鋪的領頭人不得不高聲喊:“大人們讓一讓,火情不容耽擱呀!”

皇城營是聽著響箭聲來的,士兵們雖搞不清發生了什麽,但也知道事有輕重緩急,紛紛後退空出位置,好讓火丁先救火。

府門被侯躍提前閂上了,又在門底門縫裏都卡了木楔,沒個一時半會兒打不開。可若繞路走其他門,還得再耽誤時間。

火丁們見呼門不應,當機立斷,由一隊人撞門,一隊人往墻上搭梯子。

撞門的動靜遙遙傳入府中,焦奕望著眼前飛速蔓延的火勢,略松了口氣。

時機剛好。

關押阿日骨的屋子本就堆滿了雜物,秦宛和小羿暫住的院落裏也堆了柴火,燒起來很快。等到火丁們趕來,刺客的屍體定然是搶不出來了。

將士們還在到處上躥下跳地喊“救命”,焦奕看著這浮誇的演技,敲了敲手中的木盆:“別演了別演了,趕緊的救火!燒兩間屋子意思一下差不多了,真把府邸燒光了,咱從明兒起全得睡橋洞!”

這驚悚的言論一出,將士們的鬼哭狼嚎聲登時帶上了幾分真情實感,拿著鍋碗瓢盆拼命潑起水來。

侯躍將秦宛母子和老兵們疏散到箭場那邊的空闊地,也氣喘籲籲地趕了回來。

焦奕清點了人數,總覺得還忘了些什麽,忽然皺起眉:“小郎君呢?”

眾人一怔,齊齊搖了搖頭。

一旁沒出過聲的武忠困惑地擡頭:“他不是去火裏了嗎?你們不知道?”

眾人靜了一瞬:“!!!”

侯躍氣都沒喘勻就聽見這消息,一把抓起他的衣領:“你說什麽?”

武忠被他猙獰的神情嚇了一跳:“他他他自己說的要去火海裏燙一燙,走了有一會兒了!我還以為你們事先說好的呢!”

將士們徹底慌了,扯著嗓子呼喊起來:“小郎君,小郎君!”

火愈燒愈烈,只聽得見嘶嘶的火焰竄動聲和木頭燒裂的劈啪聲。

遠處,府門被撞開的動靜如悶雷炸響,最早翻過府墻的幾名火丁也已穿過了演武場。

“喊有個屁用!”侯躍急得團團轉,“先撲火,撲火救人!快啊!!”

烈火早已吞沒了房梁,熾熱的氣浪讓人根本迫近不得。侯躍轉頭就要往火裏沖,被焦奕一把拽住。

“老焦!”侯躍氣得直叫,“小郎君若有個三長兩短,你我有何顏面去見衛長史和老將軍!”

“你長點腦子。”焦奕眼底倒映著火光,沈聲道,“若人真在火海裏,這會兒神仙也救不得他了。”

易鳴驅馬帶著祝予懷,在城中馬道上疾馳。

雖然大燁有宵禁令,但自先帝允準百姓開夜市起,宵禁令便名存實亡,只偶爾會遇上夜巡隊盤查。不過現在城東亂成一團,倒也沒人顧得上管他們了。

就這樣一路緊趕慢趕到了衛府附近,已臨近卯時。府門前的道路被封,有皇城營的士兵看守著不讓通行。

天蒙蒙亮起,火勢已然得到控制,空氣彌漫著燒焦的氣味,隱約能看清府邸上空升騰的黑煙。

祝予懷在馬背上顛簸得頭昏腦脹,一擡眼瞧見這場景,仿佛被人兜頭澆了盆冷水,整個人都蒼白起來。

易鳴攙他下馬時,發覺他的手涼得驚人。

“公子……”易鳴張了張嘴,卻又覺得這會兒說什麽都無益。

他沈默地扶著祝予懷,頭一回在心裏為那姓衛的混賬祈禱起來。

狗東西可千萬別死啊!

皇城營的幾名士兵發現了他們,喝止道:“皇城營辦差,閑雜人等退避!”

祝予懷被冷風吹疼了眼睛,鼻尖和眼眶都泛著病態的紅,被這麽一吼,擡起頭淚光閃爍地朝人望去。

他這副病容看著隨時要羽化登仙,那吼人的士兵噎了一下,驅趕的狠話就有些說不下去。

見對方的氣焰弱了幾分,易鳴趁機套起近乎:“軍爺,我家公子與衛小郎君是……是好友,可方便問一問,府裏出了什麽事?衛小郎君現下可還安好?”

士兵見他們沒有不軌之舉,略微松口道:“府裏的情況咱也不清楚,你們要是擔心,就站遠些等等吧。”

祝予懷只得攏緊大氅,久久望著那被撞毀的府門,再往裏便什麽也看不見了。

府中,兩處大火都已被撲滅,衛聽瀾依然不見蹤影。

將士們急得快哭了,在那些焦黑的屍體間翻翻找找,皇城營的士兵們也幫著四下搜尋。

皇城營統領程煥站在一旁,向焦奕詢問事情的始末。

按照約定好的說辭,焦奕答道:“刺客兵分兩路,一小撥人困住了我們,似乎是想拖延時間,另一撥人應當是沖著小郎君去的。混戰中突然起了火,我們被絆住手腳,來不及救,只能眼睜睜看著屋子燒起來。等解決了手頭的刺客趕過來,這邊已淪為火海,小郎君也不見了蹤影。”

“為何府門封死了?”

“不清楚。大約是刺客提前動了手腳,想將我們困在府中好縱火行兇吧。”

“那響箭是誰放的?”

焦奕搖頭:“太黑太亂,沒看清。”

程煥看著那一具具燒毀的屍體,又看著那些一把鼻涕一把淚、哭得情真意切的朔西將士,緊皺的眉頭就沒松開過。

院子塌了大半,焦黑的廢墟後露出個不起眼的小水塘。搜尋中,有眼尖的皇城營士兵忽然喊了起來:“水塘裏有人!”

“哪兒呢?我去,還真是個人啊!”

侯躍認了出來:“是衛小郎君!快快快,搭把手搭把手!”

將士們忙擁過去七手八腳地拽人。衛聽瀾就伏在岸邊,大半個身體浸沒在冰冷的水中,全靠下意識緊攥著岸邊的枝蔓才沒溺死在水塘裏。

大約是在冰水中泡久了,他被撈上來時已經昏迷,臉色凍得發青。身上的衣衫也破得不成樣子,血水混著池水一個勁地往下淌,借著天邊熹微的晨光,能看清袖口和後背有一大片火燎的痕跡。

目睹這慘狀的皇城營士兵無不倒吸一口涼氣,就連焦奕看了也陡然一驚。

這副模樣,簡直像去了半條命。

“先背他去攬青院。”焦奕很快做出反應,指揮道,“猴子去請大夫,其餘人準備熱水、幹凈巾帕、炭盆、姜湯,要快!”

將士們應聲奔忙起來。侯躍也顧不得自己被煙熏得灰頭土臉,匆忙往府外去尋醫。

府中上下都有得要忙,焦奕順勢向程煥告了罪,顯然是委婉送客的意思。

刺客的屍骨被一一收整擡走,主人家還昏迷不醒,事情到這裏,也確實沒什麽好問的了。程煥只得召集下屬,暫且回去覆命。

祝予懷和易鳴在府外等了又等,見皇城營終於開始撤離,連忙朝府門走去。

還未至近前,府中恰有人行色匆匆地牽馬出來,看到他們不禁一怔:“祝郎君?”

祝予懷親眼看著一具又一具蓋著布的屍體被皇城營擡著離開,又見侯躍一身狼狽,愈發不安地問:“這是怎麽了?”

侯躍神情悲慟,丟了馬韁涕泗橫流地朝他們迎來:“您來得正好!快救救小郎君吧!”

驟聞此言,祝予懷的身形趔趄了一下,懸著的心頓時揪緊了。

易鳴忙扶穩他,急道:“你說清楚些,他怎麽了?”

侯躍嗚咽道:“都怪那天殺的刺客,小郎君先被火燒,又遭水淹,撈上來時都快沒氣了!若不及時救治,怕是命不久矣!”

往攬青院的路不算長。

空氣中還殘餘著焦木的氣息,演武場的兵器架子七倒八歪。祝予懷走得很急,魂不守舍地喘息著,周遭的聲音仿佛被抽離了去,易鳴焦急的喚聲他也逐漸聽不清了。

分明信誓旦旦說了會平安回來,分明說了……

祝予懷的呼吸越來越淩亂,視線也逐漸變得氤氳模糊。

他把那些克己覆禮的君子之儀都忘了幹凈,一路跌跌撞撞地穿進院廊,推開房門,在焦奕詫異的目光中徑直朝臥房闖去。

然後在臥房門口平地絆了一跤。

焦奕:“……”

祝予懷支起身,盈了滿眶的眼淚刷地就下來了。

易鳴跟在後頭,一進門就看見自家公子坐在地上垂淚,頓時面露不忍,攙扶的動作也帶上了幾分沈痛。

焦奕的腦仁突突地跳。

總覺得他下一刻就要說“生死有命,公子節哀”。

祝予懷摸索著扯開絆倒自己的破布條,淚眼婆娑間瞥見那上面全是斑駁的血跡,赫然是件破損的濕衣裳。

他的呼吸急促起來,踉蹌著爬起身掀開門簾。

“濯……”

一陣冷風鉆入裏屋,傳說中命不久矣的某人蜷縮在床榻上,生龍活虎地打了個噴嚏。

祝予懷險些踩著自己的腳。

衛聽瀾哆嗦著把自己往厚實的被褥裏埋了埋,聲音帶著悶悶的鼻音:“姜湯來了?”

祝予懷望著床榻上鼓起一團的被褥,萬般心緒打了個旋,從心中百轉千回地飄過。

衛聽瀾還沒來得及回頭,就被一團帶著藥香的雪撲了個正著。

一枚竹木發簪掉落在床榻上,頃刻間青絲如瀑傾瀉。清苦的竹葉味和風霜的寒氣彌散開來,隔著被褥涼絲絲地裹緊了他。

衛聽瀾呆住了。

祝予懷抱著他渾身顫抖,好像在哭,又像在笑:“我還以為……”

衛聽瀾有些無措,想拍拍他,手卻禁錮在被子裏動彈不得。

他只好隔著被褥蹭了蹭祝予懷:“我沒事。”

祝予懷還在哽咽:“侯躍跟我說,你快沒命了。”

“……你聽他胡扯,我裝的。”

“可你衣服上有血。”

“假的。宰了只雞,抹的雞血。”

“那你沒有被火燒,也沒有被水淹?”

“嗐,那有什麽。”衛聽瀾大言不慚,“頂多算是在火裏趟了趟,水裏涮了涮……”

祝予懷挪開了些許凝視著他,眼睛紅通通的像只嚴肅的兔子。

衛聽瀾的聲音小了下去:“……蜻蜓點水,淺嘗輒止。”

“火是誰放的?”

衛聽瀾視線飄忽著沒答。

祝予懷看了他一會兒,慢慢坐直了身:“衛聽瀾。”

這連名帶姓的一句一出,衛聽瀾的心撲通撲通狂跳起來。

……生氣了?

他小心地瞄了祝予懷一眼,悄悄往後挪了挪,忽然轉頭一個猛紮,整個人像只逃避現實的刺猬,用力蜷成了一個球。

祝予懷看著背對自己裝死的一團被褥:“……”

他默了一息,伸手拍了兩下。

手感很彈,聲音很潤,但衛聽瀾不為所動。

“起來。”祝予懷深吸了口氣,“你把我的簪子給卷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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