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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09章 何人阻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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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09章 何人阻道

衛聽瀾帶人拔刀明目張膽地橫在路中,排場比劫匪還要囂張三分,對方還未走到近前,就察覺了異常。

一陣勒馬聲後,有人高聲呵斥:“前方何人阻道?意欲何為?”

“這話該是我問。”衛聽瀾回道,“爾等形跡可疑,在圖南山中意欲何為?”

對面靜了片刻,當中那穿緋紅騎裝的少年打馬上前幾步,猶疑地問:“我見諸位身上所著,似是大燁邊將的盔甲,不知隸屬哪位將軍麾下?”

衛聽瀾不作答,只將劍鋒偏移幾許指著他:“別亂動。”

少年身邊的侍衛被他明晃晃的挑釁姿態激怒了:“大膽!你可知自己在同什麽人說話?”

“不巧,我沒興趣知道。”衛聽瀾慢悠悠地說,“我這人最煩與人動口舌,只愛用刀劍說話。”

於思訓隱約看出來了,他這是故意挑事,想激對方同自己動手。

原因倒也不難猜,衛家在京中沒什麽根基,圖南山遇刺一事,幕後之人的身份定然不簡單,光憑他們自己怕是查不出什麽,只能倚仗皇帝。

到時候皇帝若想大事化小,隨便編個由頭糊弄結案,他們也只能自認倒黴。

但如果衛聽瀾借著遇刺一事胡攪蠻纏、把壽寧侯府的人給打了,壽寧侯不願家裏人白白受這無妄之災,必定要討個說法。皇帝看在壽寧侯的面子上,多少也會裝裝樣子往深了查。

但是、但是……於思訓想起臨行前衛老將軍的千般叮囑,要他在澧京時時敦促衛聽瀾“謹言慎行、勿惹是非”——眼下他們這都還沒到澧京呢,就要跟壽寧侯府結梁子了嗎?

他斟酌著語句,想委婉地勸上一勸,就被一旁的焦奕拿刀鞘杵了下後背。

“於兄,你直接上。”焦奕低聲催促,“我看這流氓也耍得差不多了,你再不開口就真打起來了!”

於思訓:“……”

不知道為什麽,每次遇到這種針鋒相對的場合,好像被推出來當和事佬的都是自己。

於思訓實在演不出那種後知後覺認出了對方的吃驚樣,只能木著張臉,趕在衛聽瀾繼續拱火之前高聲道:“諸位且慢。我見郎君似曾相識,敢問可是壽寧侯府世子?”

“你認得我?”謝幼旻楞了楞,打量他一眼,“我想起來了,去年衛長史入京述職時我見過你。你叫於……於什麽來著?”

衛聽瀾看到這驟然緩和的情形,頗有些遺憾地“嘖”了一聲。

“末將於思訓。”於思訓公事公辦地抱拳施禮,“冒犯世子了。我等奉長史君之命,護送衛小郎君入京,昨夜在圖南山中遇襲,方才是有些杯弓蛇影,誤將各位當成了刺客。事出有因,還望世子……”

話未說完,就聽侯躍一聲驚呼:“衛小郎君!”

於思訓心頭一跳,轉眼就見衛聽瀾手中的劍墜了地,整個人也脫力一般往後倒去。焦奕眼明手快地攙了一把,周圍人慌亂地喊著“衛小郎君”,七手八腳地把他扶下了馬。

“怎麽回事?”謝幼旻驅馬近前,翻身而下,“這位就是衛家二郎?他臉色怎麽這般差?”

衛聽瀾現下的身體只有十五歲,冒雪奔了一路,難免凍得臉色青白。他被幾人扶著站穩,啞聲說:“我沒事。”

謝幼旻離得近了才看清楚他潦草的模樣,驚得聲音劈叉:“這叫沒事?你瞧你這一身,又是泥又是血,不知道的還以為是哪座荒山裏逃出來的野人!”

“你……”野人衛聽瀾磨了磨牙,“聒噪!”

於思訓看著衛聽瀾隱忍地攥著拳,恨不得給對方當胸一擊的模樣,感覺有哪裏不對。

這難不成是……裝的?

“世子見諒。”於思訓反應過來,輕咳一聲插進兩人之間,“我們昨夜遇襲,那些刺客手段狠辣,高將軍身負重傷,命垂一線,衛小郎君為尋大夫冒雪奔波一夜,現下有些……有些體力不支了。”

“原來如此。”謝幼旻同情地看了衛聽瀾一眼,見他睜著滿是血絲的眼睛瞪著自己,更是有些噓唏——也不知是受了多大的刺激,這人看起來精神都不太正常的樣子。

“圖南山竟有如此膽大妄為的賊寇,敢刺殺我大燁的邊關將士?”謝幼旻凝重起來,“這事非同小可,我這就遣人往澧京送急報。來人,取紙筆給我!”

衛聽瀾心中冷呵,算這個傻子還有點用處。

侯府侍衛很快取了紙筆跑過來,一邊遞給他,一邊擔憂地提醒:“世子,刺客如此窮兇極惡,連朔西的將士都敢刺殺,那祝郎君他們……會不會有危險?”

“‘祝郎君’?”侯躍嘀咕了一聲,插嘴道,“巧了,我們方才也遇到位姓祝的郎君。年輕俊俏,長得跟天仙似的,就是看著有些體弱。他是從南邊過來的,會不會是你們要尋的人?”

謝幼旻一聽,忙拽住侯躍的胳膊:“想來是他了!你們見過阿懷?他現在可還好?”

“阿懷”這個稱呼在衛聽瀾耳旁打了個轉,他嘴角輕抽,道:“世子放寬心吧,他好得很。”

“那便好。”謝幼旻松了口氣,又不放心地再三確認,“你當真看仔細了?阿懷從小身子就不好,這一路我可擔心死了!他氣色如何?精神如何?這天寒地凍的,他帶的衣物夠嗎?炭火夠嗎?他沒被風吹著吧?”

衛聽瀾一言不發,只似笑非笑地看著他。於思訓在一邊看得心驚膽戰,又百思不得其解。

這兩個人應當是頭一回見面,衛小郎君這副要吃人的模樣是怎麽回事?



路上這一耽擱,一行人緊趕慢趕,約莫未時,衛聽瀾才帶著人回到了營地。

臨時支起的帳子裏,一群人正急得團團轉。高邈的傷勢不便躺臥,被人扶坐著,軍醫多次嘗試取箭皆不成功,慌張得滿頭冒冷汗。

衛聽瀾一下馬就帶著人直奔帳內,幾步上前,替換下扶著高邈的那名將士:“你們都去外邊候著,我來扶他。方先生,您需要什麽只管吩咐,我叫人去找。”

方未艾點點頭,擱下藥箱,小心揭開高邈肩上被血液浸透的紗布,看清傷口的腐爛情形時,他瞳孔一縮,險些跌坐到地上。

衛聽瀾看著他這般情態,直覺不好:“方先生?”

“這竟是……”方未艾心神震顫,“這毒、這是‘當孤’!”

高邈的傷口已開始潰爛,稍稍一動便血流不止。方未艾無暇解釋,飛速寫了幾張方劑交給於思訓,囑咐他帶人去煎藥。營地裏眾人奔忙起來,未受傷的將士都被派去鑿冰、煮熱水,方未艾施了針,開始著手取箭。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一盆又一盆的血水往外遞出,潑在雪地裏看著觸目驚心。

不知過了多久,隨著血肉與箭矢分離的輕響,方未艾滿頭是汗地喘了口氣,手指片刻不停,飛快地包紮止血。

“此毒會讓傷口難愈,逐步潰爛。”方未艾總算能分心說一兩句話,向兩人解釋道,“我已為將軍割去了腐肉,這幾日須得時常沖洗傷口,外敷蘭子散,佐以抑制毒性的湯藥。將軍近日不可騎馬動刀,等到了澧京,還需靜養再看。”

衛聽瀾一一應了,扶著高邈側身躺下,又問:“方先生,這毒多久能解?”

方未艾坐在地上拭著汗,聞言動作一頓,搖了搖頭:“解不了。當孤……無藥可解。”

衛聽瀾腦中空了一瞬,急道:“怎會無藥可解?先生,高邈他……”

“在下醫術淺薄,只能保將軍性命無虞,解毒卻無能為力。”方未艾眼中滿是疲色,“此毒頭幾日最為兇險,但只要救治及時,不強行動用武力,便不會致死。只是往後餘生,都要以針灸壓制毒性,每逢雨雪天氣需得格外留心,不可受寒受凍。否則,會有徹骨之痛。”

衛聽瀾攥緊了拳頭,徹骨之痛……

“阿瀾,別喪著張臉。”高邈唇色發白,沖方未艾點了點頭,“謝過方先生了,您已竭力相助,救命之恩,高某沒齒難忘。”

方未艾忙道:“不敢當。方才來不及細說,除了‘當孤’,將軍所中的這支箭,也有些蹊蹺。”

“感覺到了。”高邈苦中作樂地一笑,“軍醫也說貿然取箭恐有性命之憂,不敢輕舉妄動。先生可是看出了什麽?”

方未艾將那枚箭矢用幹凈的布包著,遞到兩人跟前,慎而又慎道:“我對軍械一知半解,不敢妄議。兩位是軍中人,見多識廣,可曾在哪兒見過這樣古怪的箭鏃?”

衛聽瀾細看一眼,那箭頭前端鋒利,後端擰成奇異的彎鉤狀,一旦紮進血肉中,若是強行拔箭,恐怕得生生鉸下一塊肉。

他的面色頓時冷凝——前世高邈為了背著自己突圍,可是硬生生將箭直接拔了出來!

拔箭導致傷口擴大,又有毒藥腐蝕,高邈還背著自己一路奔逃,難怪連兩日都沒能撐住。

前世這場刺殺裏,護送他來京的將士死傷過半,混戰中,不止這毒箭不知所蹤,高邈的屍體最後也下落不明。

皇帝不肯深查,只道是無名匪寇作亂,聲勢浩大地剿了幾個小賊窩,便匆匆了結了此案。因此衛聽瀾雖多活了一世,眼下還是頭一回聽說“當孤”這種毒,也是第一次看清這支要了高邈命的箭。

高邈隱隱皺眉:“這箭頭做得花裏胡哨,一支不知得耗費多少功夫,軍中供不起這樣的東西。怕是誰家養了死士,私鑄的吧?”

方未艾聞言,神色有些黯然:“如此說來,連將軍也看不出它的來歷啊。”

衛聽瀾看著他失望的樣子,忍不住問:“莫非先生曾見過此箭?”

方未艾長嘆了口氣:“沒錯。”

他將一旁的藥箱拖到近前,當著兩人的面扣下幾個機關。機關扣到底後,箱子側面應聲彈出一個暗格,露出一枚白布卷著的細長物什。

“不瞞二位。”方未艾輕輕將布掀開,“我有位故人,十五年前遭人暗算,身中‘當孤’之毒,與將軍今日的情形如出一轍。這些年來我四處雲游行醫,暗中探查當年之事,卻一無所獲。沒成想,會在這裏見到。”

白布展開,裹在其中的漆黑箭矢一覽無餘。兩枚箭矢被擺在一起,長短、形制看起來分毫不差。

衛聽瀾與高邈對視一眼,皆有些驚詫。

高邈小心翼翼地問:“方先生,您那位故人是……”

方未艾默然半晌,忽而垂頭嗤了一聲,似笑又似哭。

“兩位大約聽說過。”他低聲說,“七年前,戰死湍城的那位定遠伯。”

枯枝在炭火中發出啪的一聲燒裂的微響。

帳外雪落無聲,帳內驟然一片死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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