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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第 30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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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第 30 章

佩戴的首飾太過顯眼, 永寧都卸了,去成衣鋪子換了一身樸素的行頭,賣了冪籬遮住面容, 喬裝打扮一番, 依著京都輿圖直奔東邊的六安渡口。

六安渡口是離定國公府最近的一個渡口,水系發達, 碼頭的客船、貨船南來北往,繁華擁擠。

永寧問了一艘南下的客船,那年長的船家看了她一眼, 道:“過所, 你的過所呢?”

永寧第一次單獨出門,不知道出城還要過所, 被這一問, 問得楞怔在原處, 心中百感交集。

“沒過所?”船家見過形形色色的人, 瞧著眼前女子的穿著打扮不像是富家貴女,但談吐卻和樸素的行頭不搭, 還戴了冪籬, 隱約間猜到身份恐是不簡單。

他可不想因為一些蠅頭小利, 攤上事情。

船家擺擺手,“那不行,沒有過所登不了船,便是僥幸上了船, 到下一個關隘時,娘子也進不去。”

永寧望了眼一艘正離岸的船只, 心急如焚,越早登船離開越好。她離開國公府很久了, 大抵已經被發現不見了,都做好逃離的準備了,她是不可能再回去的。

永寧退而求其次,打算去問問碼頭搬運貨物的船只,忽然傳來一陣騷動,甲胄錚錚,禁軍隊伍正朝渡口碼頭來,黑壓壓的一片,儼然是發生了什麽事情。

永寧呼吸一窒,暗覺不妙,心臟仿佛要從胸腔跳了出來。

她不敢久留,急急側過身去,迅速藏身來往來人群裏,壓低冪籬,混在一行離開碼頭的人裏,從碼頭離開。

不過眨眼間的功夫,黑壓壓的一隊人馬漸近,開始將渡口圍住,高朗的聲音響起,“禁軍尋人,封鎖渡口,只出不進,所有人排成一列,等候排查!”

永寧心裏一緊,惶懼不安,猜到多半是來尋她。

天子這麽快就發現她不見了?

一道挺拔的身影突然出現在她的面前,身著勁裝的佩劍男人攔住她的去路,拉著她遠離人群,沈聲道:“不想被抓回去,就跟我走。”

男人將永寧帶入華麗的馬車中,催促車夫離開。

馬車啟動,風吹動窗簾,行至出入口的時候,被搜查的禁軍攔下,“停下,例行搜查。”

男人掀開窗簾,聲音洪亮,“敢問軍爺發生了何事?怎麽突然封鎖渡口了?”

“不該問的莫多問,配合搜查便是。”禁軍厲聲說道,將簾子撩開,探頭巡察車廂裏面。

男人正襟危坐,只他一人,車廂內除了放香爐的案幾空空如也,一眼就能望到底。

“見過這名女郎沒有?”禁軍拿出一副畫像,問道。

畫中不是旁人,正是不見的永寧。

男人細細一看,搖頭道:“沒見過。”

“行了,走吧。”禁軍收了畫像,揮了揮手,將馬車放行,緊接著去搜查後面離開的人。

碼頭邊上,氣氛緊張凝重,帶頭的禁軍速將剛剛駛離的船只召回,逐一排查,不遺漏任何一處。

馬車很快駛離渡口碼頭,離搜尋的禁軍遠了,男人坐到另一邊,按動內側隱蔽的機關,輕扣適才坐的位置兩聲,藏在座下的永寧推開頂板,拿著冪籬從裏面出來。

馬車暗藏玄機,座下可用來藏人。

永寧後背滲出密密匝匝的冷汗,坐回馬車上,將冪籬重新戴上,掩住面容,她手掌全是汗,心緊得快從嗓子眼跳出來了。

幫她躲過一遭的中年男人有些面熟,她好像在哪裏見過,“多謝搭救。我們在哪裏見過,是吧?您是……”

“長庚,元姝大長公主近身護衛。”男人冷冷說著,沒有隱瞞的意思。

永寧楞住,腦子裏浮現出那張華服艷艷的盛妝面容。元姝大長公主今日也去定國府參加宴會,兩人還打過照面,她怎會算到這一切?

永寧疑惑不解,看著眼前腰間佩劍的男人,他眉宇間盡顯疏冷凜冽的氣息,手背上留有條長長的疤,好似藏了不少故事。

驀地,永寧腦中閃過一個細思極恐的念頭,雙瞳緊縮。

元姝大長公主派護衛跟蹤她!

她的計劃從來沒跟任何人提及,元姝又怎會知道她要逃?

永寧驟然想起藏在手中的京都輿圖,頭皮麻了半邊,一股說不清的寒意升起,蔓延至後脊,將她緊緊籠罩。

是小玄子嗎?

那位看著老實巴交的內侍。

她的一舉一動都在元姝的監視中。

永寧越想越生寒,面色煞白,驀地抓緊衣角。

長庚雖看見冪籬後的神情,但從永寧的舉止察覺到她的情緒,道:“殿下不必怕,屬下奉命護你回大長公主府。”

永寧在馬車上如坐針氈,連禁軍都驚動了,想必此時滿城都是找她的,她一出去肯定是自投羅網。

她無處可去,只能隨長庚回去,興許能避一避風頭,天子找不到她,時間一久,興許城中的守衛就松懈了。

馬車行至長街,鬧哄哄的聲音傳來,永寧掀開窗戶一個小角,遠方人頭攢動,在禁軍的指揮下往兩邊站,空出中間的道來。

馬車忽然改變行進路線,調轉進入隱蔽的小巷,避開人群的同時,穩穩停下。

禁軍開t道,天子騎馬前行,速度不緊不慢,他沈著張臉,凝眸遠望,冷戾的目光在人群中尋找什麽。

永寧心驚膽顫,僅看了一眼,便迅速放下簾子,懸著一顆心,緊張地貼著車板,祈禱不要被天子發現。

慢慢地,外面傳來此起彼伏的議論聲,永寧隱約聽見“武安侯”三個字,驀地楞怔,有種不詳的預感漸漸升起。

永寧側頭靠近窗柩,豎起耳朵仔細聽了聽。

“是啊,誰能想到呢,天子親自上門捉拿,鬧出天大的動靜。”

“怎了,與我說說唄,何事竟然驚動了天子。”

“聽說是武安侯一家勾結戎夏,秘密傳送情報,還暗中招兵買馬,要反!人贓並獲,武安侯府已經被封了,府上的人全部押入大牢,天子要親自審問。”

“我生平最恨叛國狗賊了!該殺該殺!!沒想到叛賊竟在身邊!”

“武安侯小侯爺不是和永寧長公主有婚約嗎?前陣子陸小侯爺在酒樓一高興,包了當晚所有食客的飯錢,我還沾光吃了一頓。”

“都成叛賊了,自個兒的性命都不保,婚事自然是不成了。諾,他們一家已經在囚車上押著了。”

“而且永寧長公主不見了,天子重金尋人,一萬金!一萬金啊!”

永寧耳朵嗡嗡作響,外面再說什麽全然灌不進耳中。

勾結戎夏,傳遞情報,叛國?

永寧如聞天塹,處於震驚中,良久沒有緩過神來。

她不相信會是這樣的結果。

天子重金尋她,會不會是故意將武安侯一家押入大牢,引她現身?

事發突然,永寧心亂如麻,外面的動靜漸漸小了,她這才小心翼翼撩開窗簾一角。

人群中,天子在禁軍的護衛下已經走遠,三輛囚車由禁軍押送,緊隨其後。

陸涿緒戴了鐐銬就在囚車裏,狼狽不堪,不時有人往囚車扔雞蛋和菜葉,更甚有激進的人丟石頭。

陸涿緒大抵是不堪此辱,躲避之下撿起石頭,滿身戾氣地狠狠扔了回去。

見他如此狼狽,永寧在不知不覺中紅了眼睛,她腦子裏亂糟糟,不知如何是好,纖指緊緊抓著簾子,眉頭緊鎖,內心搖擺不定。

永寧不清楚朝堂上的事情,陸家清白與否,她不知。

與天子一起長大好,永寧深知他不是顛倒黑白之人,凡事有理有據。

若是天子借此逼她現身,她回去以後再想逃跑,怕是難上加難,而且經此一遭,天子恐怕會變本加厲的與她親熱。

永寧身體僵硬,手腕腳踝被他大力扼住捉回的感覺再度而來,她呼吸一窒,頓時怕得厲害。

永寧看了一眼囚車裏狼狽的男人,無聲流著淚,原諒她的自私,她不能回去。

她決絕地放下簾子,催促長庚道:“快走吧,不是回大長公主府麽。”

“是要將長公主帶回去見殿下,不過依現在的情況,按照殿下的吩咐,應該要先去另一處。”

長庚簡明扼要命令車夫道:“去蘭桂染坊,註意避開沿路禁軍。”

永寧疑惑叢生,蘭桂染坊,那是處什麽地兒?

一個染坊有什麽特別之處?

元姝大長公主用意何在?

天子的禦駕已經走遠,此時街上的戒備不算森嚴,馬車緩緩啟動,朝蘭桂染坊駛去。

蘭桂染坊位於鬧市區,規模中規中矩,染出的布料因較為便宜,而備受成衣鋪子喜歡。

然而此時的蘭桂染坊經歷了場打鬥,已是一片狼藉,謝梟率兵將裏裏外外都圍住,一只蒼蠅也逃不出去、飛不進來。

馬車遠遠停在蘭桂染坊外,借著幾間相連的鋪子遮掩,因視角的緣故,從蘭桂染坊的角度看過來,根本看不到馬車,而從車廂內望去,恰好看得清清楚楚。

蘭桂染坊被圍得裏三層外三層,氣派的木招牌自中間砍斷,外面放置的大染缸碎成一半,染缸裏的水全漏了,地上濕漉漉。

永寧眉頭緊擰,心裏的疑惑越發深了。

定國公府今日有宴會,我離開是謝國公還在府內,怎麽會出現在蘭桂染坊?

長庚看了眼被圍起來的染坊,與她解釋道:“此處明面上是染坊,人來人往,掩人耳目,可實際上卻是戎夏在京都的據點,戎夏暗探藏身於此,傳遞情報。”

他與元姝在戎夏十年,戎夏暗探在京都的據點,兩人又豈會不知?

只是戎夏那邊新王登基後,據點有了變動,在防著他們。

聞言,永寧雙瞳緊縮,驚訝地看著長庚,如此說來,武安侯傳遞朝廷情報不假。

天子沒有冤枉他人。

永寧腦中轟鳴,顛覆了認知,她認識的陸涿緒熱忱,竟不想是竊取朝廷情報的叛國臣子!

===

自天子突然出現,謝梟匆匆召集府兵離開後,宴席便散了。

眾人雲裏霧裏,不明白發生了什麽,察覺到氣氛的不妙,恐怕有大事發生。

元姝從定國公府回來以後,頗有閑情逸致,於花園裏賞花摘花,嘴裏還哼著不知名的曲調,心情明顯愉悅。

不多時,長庚領著戴了冪籬的女郎入府,出現在花園。

元姝眼皮一掀,眸光流轉間看向那道纖瘦窈窕的身影,紅唇勾揚,“可讓本宮好等。”

長庚:“遇到天子押解囚徒,屬下依令改道,領長公主去了趟染坊。”

元姝將手裏的花一扔,起步離開花園,道:“永寧,跟本宮進屋。”

如今滿城都是尋永寧的禁軍,元姝還毫不避諱地直呼她的名字。

永寧緊隨其後,拎著裙裾走上臺階,跨過門檻,進屋後將冪籬摘了下來,露出小巧勻稱的臉。

屋子裏只有兩人,外面也沒有侍從守著。

“永寧拜見殿下,”永寧福身一拜,“多謝殿下出手相救。”

元姝高坐在椅子上,整理寬大的衣袖,看她一眼,道:“舉手之勞罷了,不必寄掛於心,本宮最喜的便是助人為樂。”

元姝嘆息一聲,頗有可惜的意味,把玩手中的團扇道:“已決定要走,怎麽又不逃了?”

永寧沒承想她就這麽直入正題說了出來,省了鋪墊和寒暄,抿唇道:“想逃的,但沒有過所。”

元姝一笑,搖了搖團扇,馥郁濃烈的香味隨之而來,一如她的性子,“我的好孩子,皇兄和我那侄兒真是將你保護得太好了,無憂無慮慣了,竟然連這最基本的也不知。”

永寧不覺這是誇她,臉上有些掛不住。

她哪知道離開京都還需要過所,以為喬裝打扮衣一番,趁著沒人發現,就能順著人群逃離這地兒。

她真蠢。

“本宮以前也不知。”元姝忽然笑道,那雙含笑的眼睛有幾分自嘲的意味。

元姝輕呷一口茶,艷麗紅唇翕動,問道:“為何要逃?天子素來待你親厚,你不願的婚事,難道他還要逼你不成?”

永寧抿唇,沈默不言。

天子才不似表面這般,儀表堂堂的皮囊下的心思難猜。

“永寧不願出嫁,也不想再回皇宮了,求殿下幫一幫我,助我離開京都。”

永寧拎了拎裙裾,跪在地上,看向高高在上的人,“殿下的大恩大德,永寧沒齒難忘。”

元姝起身,緩緩朝她走來,艷色裙擺逶迤在地,好似湖面綻放的紅蓮,黛眉微挑,“本宮說了,樂於助人,自是會幫你離開,不求回報。”

元姝伸手搭上少女的皓白腕子,扶她起身,染了丹蔻的指甲太艷,妖嬈嫵媚。

濃妝艷抹的臉龐映入眼簾,永寧微微楞怔,看不懂這位接觸不深的長輩。

永寧手心莫名出了層汗,問道:“您為什麽要幫我?”

不計回報地幫她逃走,哪有人願意做這等和天子抗衡的事情。

“因為你想逃婚呀。”元姝轉身間斂了斂裙擺,恣意隨性,淡淡笑了一聲,言簡意賅地回她。

若是曾今有人願意助她,她何須去戎夏和親。

“本宮見過你母親,就喜歡你母親在後宮興風作浪的性子,將後宮攪得越亂越好,高位上的那人臉色一定很難看,可偏偏裝作一副賢良的淡然樣子,做個與世無爭之人,虛偽。”

裙袍一撩,元姝轉身坐回椅子上,周身散發出盛氣淩人的陰翳氣息,紅唇一揚,心思越發難猜。

眼前的少女是故人之後,也有故人的風采,單是擇婿一事,就掀起了一陣風波,不敢想象後面還會發生多少精彩的事。

元姝拿起桌上準備的過所,悠悠道:“本宮幫你造了過所,保你出入無虞。”

一份過所,對於現在的元姝來講,並非難事,輕而易舉就能得到。

然而放在十幾年前,卻是能難倒她。

自由的誘.惑太大,永寧遲疑片刻走t了過去,接過她手中的過所,攥在掌中,仿佛是攥住了一線希望。

“多謝殿下,殿下的恩情,永寧牢記在心。”

永寧顧不得其他,腦子裏只有一個念頭。

她要逃,不能被天子抓回去。

永寧看著高位上的女子,“可否再問殿下一個問題。”

元姝頷首,示意她但問無妨。

“玉芙殿的小玄子,是殿下安插的人嗎?”

永寧屏氣凝神看著她,等一個回答,除此之外,她想不出答案。

元姝眉頭一挑,饒有閑情逸致地,輕輕搖動團扇,迎上她的目光,笑道:“也不笨嘛。”

元姝伸手,團扇扇面抵著永寧的下頜,“沒有本宮的人,你早被人害了。”她一笑,淡聲說道:“不用謝本宮,本宮眼睛裏容不得沙子,順手的事兒。”

“如今滿城都是尋你的人,在府上住下吧,等這風口稍過,本宮送你離京。”

元姝喚來心腹,將永寧帶了下去。

永寧無處可去,也沒有選擇,只好藏身在大長公主府。

她平素與元姝沒有交集,天子大抵不會想到她在這裏,等時間一久,久久找不到她,或許就放棄了。

===

天子並未回宮,於昭獄親自審理案子。

一雙眸子如利劍出鞘,寒芒乍現,天子居高臨下看著押解的囚犯,除了武安侯父子,還有兩名戎夏暗探。

氣氛異常凝重,壓得人有些喘不過氣來。

謝梟從蘭桂染坊回來,呈上尋來的一本冊子。這冊子可非同尋常,是戎夏大家所作的典籍。

冊子裏夾了張紙條,幾行數字,除此之外沒有其他的字。

然而就是這幾行數字暗藏玄機,數字所對冊子的頁數、行數、第幾個字,最後得出要傳遞的消息。

劉胤掃了一眼,將冊子扔在桌案上。

天色漸黑,在幾番審問下,戎夏暗探承認在京都的接頭人就是武安侯。這兩年他們通過武安侯,將傳遞朝廷的情報去戎夏,時間遠比劉胤所知的要早。

武安侯已無辯駁的意義,承認了,但其實只有他自己知道,這是在舍車保帥。

京都潛藏暗探,有戎夏的據點,戎夏亦有大黎的暗探,散落在戎夏各處,很早以前劉胤便得到暗探傳回的消息,大黎有官員私下和戎夏有往來,密謀不軌之事。

劉胤也是在今年年初,派謝梟查到了戎夏據點,但他沒有立即鏟除,安插了內應,想辦法截獲消息,此後傳去戎夏的消息全是假的。

謝梟順勢查到武安侯是線人,而他不僅將情報傳去戎夏,還和另一個人暗中有往來,可苦於沒有確切的證據給那人定罪,他們才將武安侯留下。

屋內光線昏暗,便是點了燭火也是忽明忽暗,看不真切。

劉胤慵懶地坐在高臺上,拿起一疊書信,長指翻閱,漫不經心地念了出來,“人窮志不短,已增收一百步兵,靜候佳音。”

“策反成功,靜候佳音。”

“蜀地受災,帝於寺廟祈福,可成。”

武安侯父子相視間面色大變,這些書信不是早寄出去了?怎……怎在天子手裏。

劉胤放下書信,將從陸涿緒書房搜來的城防部署圖展開。

南北城門每一處的布防記得清清楚楚,何時換崗,哪處薄弱,在部署圖中圈出。

這份城防部署圖若是傳來出去,後果不堪設想。

劉胤長指敲了敲桌面,“咚咚”的沈悶聲乍然響起,他眼皮輕擡,冷眸掃向臺下的人,厲聲詰問道:“策反了誰?又在等誰的回信?”

劉胤的目光一寸一寸壓過去,“借職位之便,行不軌之事,意圖謀反,你父子二人是誰在京都的內應?如實招來!”

證據確鑿,武安侯卻突然一笑,鐵了心的藏住擁護的那位,半個字也不願透露,仰天悲愴,“想我曾經也是憑了軍功封侯拜相,偏偏不受先帝的重用,在京城白白荒廢十年光陰!如此憋屈,自是要反!”

武安侯給陸涿緒使了個眼神,抗下此事,“不是誰的內應,老夫就是領頭者!”

劉胤冷笑一聲,黑眸驟沈,深邃的五官掩映在昏暗的燭火中,神色晦暗不明,“你覺得朕會信嗎?”

劉胤又從案上拿起另一封信函,扔了下去。

【天子賜婚永寧,不敢抗旨,無奈應下。】

白紙黑字寫得清清楚楚。

陸涿緒大驚,他傳出去的信函,怎麽會在天子這裏?

謝梟說道:“回陛下,臣暗中截獲的此信函是傳往西北,給肅王的。”

肅王,先帝第四子劉褚,新帝登基後便去了西北封地,無召不得回京。

“這信上的意思,朕怎麽感覺你不願娶永寧,”劉胤長指敲著桌案,冷眸睨向跪地的陸涿緒,“那上折子和宴會上求朕賜婚的人,不是你,又是誰?”

劉胤長眉一折,厲聲詰問,“老四遠在西北,你傳信給他何意?”

陸涿緒心頭一震,背後生了層層冷汗,他們與肅王的聯系陸續有兩年了,他以為事情足夠隱蔽,沒想到還是被發現了。

武安侯忙道:“犬子曾經受肅王殿下的恩惠,肅王殿下有意幫犬子做媒,犬子當初應了下來。如今陛下賜婚,自然是犬子辜負了肅王殿下的好意,無奈之下才這樣去信告知。”

幽幽間,劉胤轉動白玉扳指,擡頭看了眼外面逐漸暗下去的天色,神情越發冷沈。

武安侯私下招兵買馬抵、通敵叛國的罪名坐實,還剩背後的那條大魚沒有釣出來。

劉胤暗了目色,沒時間與之周旋,將案子交給三法司會審,離開此處,剛入宮門便召來禁軍頭領詢問。

禁軍頭領惶惶不安,“城門、渡口留了人駐守排查,還有各處歇腳的客棧,微臣已加派人手仔細搜尋,請陛下再給微臣一些時間。”

明明暗暗的燭火映在臉上,劉胤面色陰郁,坐在禦攆上冷聲吩咐道:“就算是掘地三尺,也要將人找到!”

數個時辰過去,還是沒有她的消息,從定國公府出去後,她像是徹底消失了一般。

敢逃,膽子真大。

長指撫摸腰間的龍形玉佩,劉胤眼底墨色翻湧,指腹用力一壓,似要捏碎那枚玉佩。

跑啊,盡管跑,既然這般狠心,便也不要怪他日後心狠了。

禦攆還未行至含章殿,張金貴出現在夜色中,扶著拂塵急匆匆來,稟告道:“陛下,懷仁長公主在宣政殿等候多時,說是有永寧長公主的消息。”



宣政殿外,懷仁從白天等到天色暗下來,腳都站麻了,終於等來天子的身影。

天子從禦輦下來,裹著一身沈降的氣息,不過是從懷仁身邊經過,她便感覺到一股深深的寒意,她心裏不禁一顫,但同時暗暗竊喜,天子一怒,永寧難逃責罰。

懷仁帶著貼身侍女步入宣政殿,拜見高坐龍椅的天子,開門見山說道:“臣妹去定國公府赴宴,與永寧見過一面,宴會散去後,才知皇兄四下尋找永寧。臣妹見那會兒見永寧一個人鬼鬼祟祟離府,心生好奇,於是便派侍女暗中跟隨。”

她側身看眼帶來的侍女,那侍女會意,上前回話,“稟陛下,奴婢跟著永寧長公主離開,路過間成衣鋪子時,換了身樸素的衣裳,發現長公主是往城東去了,奴婢原本跟著大公主的,但是突然被人從後面打暈了,再醒來時將人跟丟了。”

“那人下手重,奴婢如今後頸還疼。”

天子眼皮微擡,冷睨侍女一眼,指腹緩緩摩挲著玉佩,狀似神思。

懷仁擔心天子不信,“臣妹不敢欺君,以項上人頭作保,絕無虛言。”

殿中靜得可怕,天子盯著一處,目色發沈,好半晌才斂了沈沈的目,冷聲說道:“朕知道了,退下吧。”

懷仁還等著天子震怒發令捉回永寧,那知竟與她預想中完全不一樣。

她欠了欠身,告退離開宣政殿。

劉胤望著發沈的夜色,昏黃的燭光罩著他鋒利的輪廓,半張面容藏於光影之下,給那本就深邃的眉眼平添幾分狠厲。

他慢慢闔眼,長指揉了揉眉心。

她方向感極差,剛入宮那會兒常常迷路,更莫提從不熟悉的京都街巷了。

城東。

城門在南北兩邊,而坐落在城東的,只有一個六安渡口。

她居於深宮,又是從何得知的這些?

驟然間,一個念頭閃過,劉胤猛地睜眼,烏沈沈的雙眸藏著狠厲,慍色漸濃。

還是大意了。

劉胤起身,光影掠過深邃的眉眼,大步流星離開宣政殿,冷眸掃向候在殿外的禁軍頭領,沈聲吩咐道:“帶上大隊人馬,將元姝大長公主府給朕圍住!”

禁軍頭領心頭一宕,這與元姝大長公主t何幹?擡眸間,只見天子的身影已下了長長的臺階,他忙跟了上去。



烏衣巷,元姝大長公主府。

“天子這是何意?本宮剛要歇息,天子不聲不響地帶著一隊禁軍,將這府邸團團圍住,敢問本宮是犯了什麽事?!”

元姝於正廳見到天子,以長輩的姿態,怒氣沖沖地詰問道。

數名禁軍候在外面,劍拔弩張的氣氛將整座府邸籠罩。

劉胤長身玉立,身上還裹著夜的寒氣,眉目頗沈,緩緩轉動玉扳指,“皇姑的手,未免伸得太長了。”

話音剛落,一內侍被押解進來,正是玉芙殿的小玄子。

元姝眼皮輕掀,漫不經心道:“本宮不知天子在說什麽。”

劉胤低嗤一笑,已經浪費太多時間了,他耐心耗盡,開門見山道:“永寧呢?朕今夜非帶她離開不可,是朕派禁軍搜府,還是皇姑將她帶出來?屆時鬧起來,可莫要怪朕,不尊長輩。”

元姝堅持說道:“本宮沒見過永寧。”

*

夜色越發黑沈,永寧本已在廂房歇下,但輾轉反側間始終不能入眠,恰逢此時她聽見外面傳來窸窸窣窣的動靜。

就著清冽的月光,永寧披了件外裳來到窗邊,廊檐下一名拎著燈籠的侍女急匆匆而來,沒有敲門便推門而入,見永寧沒睡長舒一口氣。

“不好了,天子帶禁軍尋來了,就在前廳,殿下正拖延時間,長公主快隨奴婢走,暫先避一避。”

永寧心頭一凝,面色煞白,寒意從腳下升起。

他還是尋來了。

永寧急忙跟著侍女離開屋子。府中有條密道,元姝讓她暫時藏身在密道內,待這一波過去,消了天子的疑慮。

夜色發沈,府邸許多地方都沒有燈籠,侍女的燈籠也早滅掉了,永寧的心緊到了嗓子眼,跟在她的後面,穿過長廊。

淩亂的腳步聲倏然從前方拐角傳來,沈沈的夜色中,突然有了火把的光影,那些火把正逐漸靠近。

永寧鴉睫撲簌,恐慌萬狀,料到是禁軍搜來了,心中的懸著塊沈重的石頭,忙將腰間系著的一串不時響動的銀鈴扯下,收入袖中。

這銀鈴是母親留的遺物,她不曾丟下。

侍女暗道不妙,拉著永寧折返回去,先暫時避避風頭。

兩道黑影穿梭在回廊,急促的腳步聲從四面八方而來,好似將她們包圍,永寧聞聲色變,惶惶不安,手心已是密實的冷汗,感覺有雙烏沈沈的眸子緊盯著她。

下回廊,正欲穿過小花園時,一道高壯頎長的黑影從掩映的道上出來。

月光投下,天子逆光而站,面容的神情隱藏在陰影下,寒眸直直掃來,與永寧緊張不安的視線在半空相撞。

永寧面露恐色,一顆心墜至谷底,雙腿忽地一軟,好似踏進了一汪沼澤,被一股大力束縛,跌倒在地。

她汗毛倒豎,跼蹐難安,喉嚨仿佛被陰沈冷戾的目光遏住了。

永寧仰頭望去,天子逆光緩步走來,沈重的腳步聲響起,步步逼近。

禁軍紛紛而來,舉起的眾多火把足以將小花園照亮。

一層圍著一層,好似銅墻鐵壁,一只蒼蠅也逃不出去。

永寧渾身緊繃,冰冷的寒意隨著那道身影漸近蔓延全身,呼吸一窒。

天子行至她的面前,長指摩挲這她贈的玉佩,居高臨下望向她,目光一寸寸壓過去,壓迫感十足。

他俯身,理了理她淩亂的烏發,唇貼於她的耳畔,緩緩道來,“念念,你讓朕好找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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