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幻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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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幻境
五分鐘前。
景燁捂著後腦從床上爬起來的時候，醫務室裏空蕩蕩的，一個人都沒有。
校園裏的喧鬧忽遠忽近，像老舊電視裏劣質的背景音。純白的床具被染成淺淺的芥黃，床邊有一把空置的椅子，四方的影子流淌到了他的腳下。
他順手撿起椅子上被風吹開的書本。那是一本招生宣傳冊，精美的銅版紙印刷著津山大學的校舍，只是一角被紅墨水泡過了，顯得皺巴巴的。
他沒來由地覺得心裏堵得慌，一骨碌翻身下床。趿著鞋子走出房間的時候，他甚至不得不扶著墻壁——頭還是很暈，腳步虛浮，就好像這具身體不屬於自己似的。
他剛才好像做了個很長的夢。他小時候的確住在一個工廠家屬院裏，但並沒有經歷過那些奇怪的事，也沒有見過那張模糊的臉。那種感覺很不好受，就好像有人強硬的撬開了他的大腦，把一些似是而非的記憶灌註進去，再攪得一團亂麻。
必須盡快結束這部電影了……顧正熙之前遭遇的事情那麽嚴重，他肯定更不好受。
顧正熙去哪了？
他當然沒指望這家夥會在醫務室裏守著自己，肯定又是跑到什麽危險的地方調查去了，但蔣夢圓和田書雪都不在，這就顯得有點反常。
景燁慢慢挪出了治療室，只見等候區的椅子上還扔著語文書和教案，顯然是蔣夢圓的東西，但不見一個人影。椅子面一片冰涼，看起來也不是臨時有事出去了。
他有些恍惚地撫摸著桌面，手指竟然沾上了一抹灰塵。
沖出校醫室，他的第一反應是前往鐘樓。明明在這個方向一擡頭就能看見那刺破天際的灰黑色塔尖，但因為不認識學校裏的路，他不得不在食堂和教學樓之間穿梭了很長一段路。正是下課時間，校園裏到處都是身著校服、青春洋溢的面孔，宛如一群群搖曳的紅色熱帶魚在他身側穿梭，但不知是不是因為昏迷的後遺癥，他的腦袋就像被塞進了水缸裏，聽不清任何一個字符。
景燁試圖拉住一個路過的人向他搭話，可對方就像根本沒看見他伸出的手一樣，側身一讓，就又興高采烈地和朋友討論起游戲了，他頭一次感覺到自己在人群中像是一顆被丟進了大海的石頭。
這是什麽感覺？
總算找到了鐘樓，可正像顧正熙說的，整個小花園都已經用警戒線圍起來了。但那些顫抖的塑膠條並不是亮黃色，而是一種陳舊的灰黃色，景燁在附近也沒有看見巡邏的保安，就好像這個案件已經成為歷史，鐘樓不過是一座供後人觀瞻和引以為戒的地標。
這個世界仿佛已經被拋棄很久了。
景燁強迫自己深吸了幾口氣冷靜下來思考。現在的情況和他跑出去追甘鴻哲時是類似的，幾乎可以肯定這是某種幻境。它以各種方式引誘他進來，只有深入其中才能發現它與現實的種種不同。
問題在於，制作這個幻境的是誰，他的目的又是什麽？除非兇手沒有實體，否則無論是想給他提示，還是想要殺人，都根本不必這麽大費周章。而目前看來，除了造成一些誤會之外，它根本不能產生實質性的傷害。
剛才是為了把他從田書雪身邊引開，這樣他們就無法看見兇手的面目，更早之前是給他營造了自己一直待在宿舍的假象，讓他註意不到時間上的出入……比起謀害他人，這個人的目的更像是要隱藏自己，直接的犯案者不一定是他，但只有意識到了這一切，才能發現所有事件背後還有一個操縱者存在。
景燁還能察覺到，這個人對幻境的掌握並不是很純熟，否則只要騙過警察和法官不就行了，何苦來為難一個高中生？
那麽，他會不會在幻境中出現呢？
既然門口沒有人守著，景燁從地上抄起半塊磚頭，擡腳一跨就越過了警戒線。
他已經做好了這個地方會和現實完全不同的準備，但只是進入了一樓的開放式連廊，他就感到一股陰冷的氣息撲面而來。建築裏沒有人，沒有血跡，他也沒看到警察勘驗過的痕跡，只有一個開放活動的展板倒在了路中間，像是什麽人逃命的時候撞翻的。
一樓環形走廊的中央是校史館，此時那扇大門上掛著鐵鎖，景燁猛砸了幾下並沒能打開，只好狐疑地沿著雕花的樓梯爬上二樓。入口有一扇電子門，景燁在自己口袋裏摸出了校園卡，緩緩走進了散發著陳舊黴味的自習室。
這裏呈現的是一副完全不同的殘敗景象，不知是不是建築構造的原因，雖然有幾扇大玻璃窗，但陽光一點也透不進來，造型別致的桌椅都東倒西歪地橫在地上，只有幾張桌子上胡亂扔著一些舊書。房間盡頭有個拐角，隱約可以看見一扇小門，應該是通向更高處的露臺——也就是殺人現場的。
景燁撿起書翻了翻，都是一些高中教材，還有幾本電影劇本寫作的入門書。書的年代不一，有契合電影設定時間的，但也有這兩年才出版的，幻境制造者的記憶似乎和他一樣混亂。
他皺起了眉頭，正要繼續往深處走時，突然聽到那個方向傳來了兩個男孩的聲音。
“……你什麽意思？”
“身正不怕影子斜，你要是真沒幹過那些事，別人說兩句又能把你怎樣？”
景燁頓時瞪大眼睛，把磚頭舉了起來。
其中一個是顧正熙的聲音，另一個他沒聽過，但語氣和內容讓他的直覺覺得那就是韓雲霆！
難道這個幻境展示的是這個地方過去的景象？
他拉了一張椅子做掩體，半蹲下來小心地朝拐角靠近。
“說兩句……？”顧正熙那個聲音幾乎被氣笑了，每一個字都在不停顫抖，卻又帶著十足的恨意，“你真的不知道他們對我做了什麽嗎，班長？”
相對的，韓雲霆的聲音卻十分冷漠：“那和我有什麽關系？我是班長又不是保姆，你自己的事自己解決啊。”
景燁移動到了拐角的墻後面，悄悄探出頭去，卻發現那扇小門前一個人影也沒有。
但對話的聲音還在繼續：“要不是你跟王文秀說了那些，事情會變成這樣？你——”
“我說什麽了？我只是說有競賽成績的人更有把握留在基地班保送，這不是事實嗎？你準備進你爸的實驗室混成績，這也是事實吧？”
“我……我到底哪裏妨礙你了？”男孩的聲音變成了痛苦的叫喊。
他起初以為那兩個人是在露臺上，但把手搭在門把上時，他突然明白了這個幻境的原理。
這並不是一個憑空造出來的空間，而是制造者大腦潛意識中的一個部分，就像做夢一樣，所以才會給人似是而非的感覺。這整個空間裏只有他一個活人，剩下的都是制造者不斷對著自己的內心回憶和構造出來的。
就像是他在腦中安放了一臺無形的錄音機，那些無法磨滅的、刀鋒一樣的字句被刻錄下來，在這裏一遍又一遍地播放，一遍又一遍地將他刺得鮮血淋漓。
“你真搞笑。別人不喜歡你，你就不會從自己身上找找原因嗎？”
“整天擺著那樣一副臭臉給誰看。以為自己很了不起？”
“人家恐怖片都只看希區柯克的，看不上我們這些俗人啦，嘻嘻。”
“有本事別靠爹考個年級第一啊！”
“……”
不是，不是這樣的！景燁瘋狂地四下尋找著聲音的來處，卻被散落的桌椅絆住了——它們好像突然活了起來似的，在他腿上撞出了一片青腫，窗外的天色也一下變暗了，連呼吸都帶上了酸腐的氣味——整個大腦裏的東西一齊蘇醒過來同他作對，想把他直接困死在聲音的囚籠裏。
但如果他能進入制造者的意識，那他又算是什麽？
“別開玩笑了，我可不是顧正熙那種只會沈浸在自己的世界裏的人……”景燁從喉嚨深處發出了低低的吼聲，“因為他身邊都是你們這種垃圾，他才會變成這種討人厭的樣子啊！”
他奮力伸出手，猛地推開了露臺的門！
首先映入眼簾的是一片深淺不一的昏暗。過了一會，他才借著安全指示牌淡淡的綠光看出這裏竟然是一片地下停車場。
來不及計較幻境裏的地圖設置，他隨便甩了甩撞得生疼的手腕，爬起來就往有光的地方跑。沒走幾步，他就看見了在幾輛轎車圍出的空地上，蜷縮著一個人影。
他的校服被扯下來蓋住頭，衣服上布滿了灰黑色的腳印。一節露出來的細痩腳腕腫了起來，身體貼在冰冷的地面上不停顫抖。
“顧正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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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分鐘前。
景燁捂著後腦從床上爬起來的時候，醫務室裏空蕩蕩的，一個人都沒有。
校園裏的喧鬧忽遠忽近，像老舊電視裏劣質的背景音。純白的床具被染成淺淺的芥黃，床邊有一把空置的椅子，四方的影子流淌到了他的腳下。
他順手撿起椅子上被風吹開的書本。那是一本招生宣傳冊，精美的銅版紙印刷著津山大學的校舍，只是一角被紅墨水泡過了，顯得皺巴巴的。
他沒來由地覺得心裏堵得慌，一骨碌翻身下床。趿著鞋子走出房間的時候，他甚至不得不扶著墻壁——頭還是很暈，腳步虛浮，就好像這具身體不屬於自己似的。
他剛才好像做了個很長的夢。他小時候的確住在一個工廠家屬院裏，但並沒有經歷過那些奇怪的事，也沒有見過那張模糊的臉。那種感覺很不好受，就好像有人強硬的撬開了他的大腦，把一些似是而非的記憶灌註進去，再攪得一團亂麻。
必須盡快結束這部電影了……顧正熙之前遭遇的事情那麽嚴重，他肯定更不好受。
顧正熙去哪了？
他當然沒指望這家夥會在醫務室裏守著自己，肯定又是跑到什麽危險的地方調查去了，但蔣夢圓和田書雪都不在，這就顯得有點反常。
景燁慢慢挪出了治療室，只見等候區的椅子上還扔著語文書和教案，顯然是蔣夢圓的東西，但不見一個人影。椅子面一片冰涼，看起來也不是臨時有事出去了。
他有些恍惚地撫摸著桌面，手指竟然沾上了一抹灰塵。
沖出校醫室，他的第一反應是前往鐘樓。明明在這個方向一擡頭就能看見那刺破天際的灰黑色塔尖，但因為不認識學校裏的路，他不得不在食堂和教學樓之間穿梭了很長一段路。正是下課時間，校園裏到處都是身著校服、青春洋溢的面孔，宛如一群群搖曳的紅色熱帶魚在他身側穿梭，但不知是不是因為昏迷的後遺癥，他的腦袋就像被塞進了水缸裏，聽不清任何一個字符。
景燁試圖拉住一個路過的人向他搭話，可對方就像根本沒看見他伸出的手一樣，側身一讓，就又興高采烈地和朋友討論起游戲了，他頭一次感覺到自己在人群中像是一顆被丟進了大海的石頭。
這是什麽感覺？
總算找到了鐘樓，可正像顧正熙說的，整個小花園都已經用警戒線圍起來了。但那些顫抖的塑膠條並不是亮黃色，而是一種陳舊的灰黃色，景燁在附近也沒有看見巡邏的保安，就好像這個案件已經成為歷史，鐘樓不過是一座供後人觀瞻和引以為戒的地標。
這個世界仿佛已經被拋棄很久了。
景燁強迫自己深吸了幾口氣冷靜下來思考。現在的情況和他跑出去追甘鴻哲時是類似的，幾乎可以肯定這是某種幻境。它以各種方式引誘他進來，只有深入其中才能發現它與現實的種種不同。
問題在於，制作這個幻境的是誰，他的目的又是什麽？除非兇手沒有實體，否則無論是想給他提示，還是想要殺人，都根本不必這麽大費周章。而目前看來，除了造成一些誤會之外，它根本不能產生實質性的傷害。
剛才是為了把他從田書雪身邊引開，這樣他們就無法看見兇手的面目，更早之前是給他營造了自己一直待在宿舍的假象，讓他註意不到時間上的出入……比起謀害他人，這個人的目的更像是要隱藏自己，直接的犯案者不一定是他，但只有意識到了這一切，才能發現所有事件背後還有一個操縱者存在。
景燁還能察覺到，這個人對幻境的掌握並不是很純熟，否則只要騙過警察和法官不就行了，何苦來為難一個高中生？
那麽，他會不會在幻境中出現呢？
既然門口沒有人守著，景燁從地上抄起半塊磚頭，擡腳一跨就越過了警戒線。
他已經做好了這個地方會和現實完全不同的準備，但只是進入了一樓的開放式連廊，他就感到一股陰冷的氣息撲面而來。建築裏沒有人，沒有血跡，他也沒看到警察勘驗過的痕跡，只有一個開放活動的展板倒在了路中間，像是什麽人逃命的時候撞翻的。
一樓環形走廊的中央是校史館，此時那扇大門上掛著鐵鎖，景燁猛砸了幾下並沒能打開，只好狐疑地沿著雕花的樓梯爬上二樓。入口有一扇電子門，景燁在自己口袋裏摸出了校園卡，緩緩走進了散發著陳舊黴味的自習室。
這裏呈現的是一副完全不同的殘敗景象，不知是不是建築構造的原因，雖然有幾扇大玻璃窗，但陽光一點也透不進來，造型別致的桌椅都東倒西歪地橫在地上，只有幾張桌子上胡亂扔著一些舊書。房間盡頭有個拐角，隱約可以看見一扇小門，應該是通向更高處的露臺——也就是殺人現場的。
景燁撿起書翻了翻，都是一些高中教材，還有幾本電影劇本寫作的入門書。書的年代不一，有契合電影設定時間的，但也有這兩年才出版的，幻境制造者的記憶似乎和他一樣混亂。
他皺起了眉頭，正要繼續往深處走時，突然聽到那個方向傳來了兩個男孩的聲音。
“……你什麽意思？”
“身正不怕影子斜，你要是真沒幹過那些事，別人說兩句又能把你怎樣？”
景燁頓時瞪大眼睛，把磚頭舉了起來。
其中一個是顧正熙的聲音，另一個他沒聽過，但語氣和內容讓他的直覺覺得那就是韓雲霆！
難道這個幻境展示的是這個地方過去的景象？
他拉了一張椅子做掩體，半蹲下來小心地朝拐角靠近。
“說兩句……？”顧正熙那個聲音幾乎被氣笑了，每一個字都在不停顫抖，卻又帶著十足的恨意，“你真的不知道他們對我做了什麽嗎，班長？”
相對的，韓雲霆的聲音卻十分冷漠：“那和我有什麽關系？我是班長又不是保姆，你自己的事自己解決啊。”
景燁移動到了拐角的墻後面，悄悄探出頭去，卻發現那扇小門前一個人影也沒有。
但對話的聲音還在繼續：“要不是你跟王文秀說了那些，事情會變成這樣？你——”
“我說什麽了？我只是說有競賽成績的人更有把握留在基地班保送，這不是事實嗎？你準備進你爸的實驗室混成績，這也是事實吧？”
“我……我到底哪裏妨礙你了？”男孩的聲音變成了痛苦的叫喊。
他起初以為那兩個人是在露臺上，但把手搭在門把上時，他突然明白了這個幻境的原理。
這並不是一個憑空造出來的空間，而是制造者大腦潛意識中的一個部分，就像做夢一樣，所以才會給人似是而非的感覺。這整個空間裏只有他一個活人，剩下的都是制造者不斷對著自己的內心回憶和構造出來的。
就像是他在腦中安放了一臺無形的錄音機，那些無法磨滅的、刀鋒一樣的字句被刻錄下來，在這裏一遍又一遍地播放，一遍又一遍地將他刺得鮮血淋漓。
“你真搞笑。別人不喜歡你，你就不會從自己身上找找原因嗎？”
“整天擺著那樣一副臭臉給誰看。以為自己很了不起？”
“人家恐怖片都只看希區柯克的，看不上我們這些俗人啦，嘻嘻。”
“有本事別靠爹考個年級第一啊！”
“……”
不是，不是這樣的！景燁瘋狂地四下尋找著聲音的來處，卻被散落的桌椅絆住了——它們好像突然活了起來似的，在他腿上撞出了一片青腫，窗外的天色也一下變暗了，連呼吸都帶上了酸腐的氣味——整個大腦裏的東西一齊蘇醒過來同他作對，想把他直接困死在聲音的囚籠裏。
但如果他能進入制造者的意識，那他又算是什麽？
“別開玩笑了，我可不是顧正熙那種只會沈浸在自己的世界裏的人……”景燁從喉嚨深處發出了低低的吼聲，“因為他身邊都是你們這種垃圾，他才會變成這種討人厭的樣子啊！”
他奮力伸出手，猛地推開了露臺的門！
首先映入眼簾的是一片深淺不一的昏暗。過了一會，他才借著安全指示牌淡淡的綠光看出這裏竟然是一片地下停車場。
來不及計較幻境裏的地圖設置，他隨便甩了甩撞得生疼的手腕，爬起來就往有光的地方跑。沒走幾步，他就看見了在幾輛轎車圍出的空地上，蜷縮著一個人影。
他的校服被扯下來蓋住頭，衣服上布滿了灰黑色的腳印。一節露出來的細痩腳腕腫了起來，身體貼在冰冷的地面上不停顫抖。
“顧正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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