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青子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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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青子衿
宋衿乍看上去是柔光軟化版的宋茗。
日常生活中的普通人，化上淡妝後是街上值得回眸的小美女，氣勢完全被妹妹和沈琛壓制。
起先她為妹妹找到男朋友而開心，催促妹妹快細細說來，從見面第一天至今的相處細節都說清楚，她不怕聽嘮叨。白浮清說不是對象，她還不樂意信，說“男子漢做事敢作敢當，要對女生負責”。
他再次小心地強調，自己不是男友，是沈琛的心理顧問，那溫和的眼神剎那間無光。
她笑容僵硬，一點點收縮，褪進溫柔假笑的死皮裏。
“噢，是麽，請問有什麽事嗎，過去的事情我都不太記得了，可能幫不到你哦。白先生。”
“我也在猶豫…我能不能幫到他。您是最了解他的人，我想，或許您的答案最有意義。”
“您應該有自己的判斷，問我有什麽用。”
她垂下眼簾看桌上精致的杯具。
“抱歉，他說了太多的謊，我沒法依此做判斷，只能……”
“他都滿口謊話了，白先生為什麽還要幫助他呢，要問我的看法麽——我的看法就是，遠離。”
“您也這樣想嗎。”
看來果真無法從她的渠道得到信息了，她好不容易把它拋到身後，強制回憶太過殘忍。本來這樣欺騙性質的見面和套取信息也不道德，只是出於自己的利益和好奇，才想見一見他口中的“今今”。
他想或許過往的經歷讓她內心堅如磐石。
宋衿問白浮清是不是被PUA慘了，現在需要找其他受害者，來肯定自己的想法。
白浮清順著她說是。
她笑笑：“肯定自己的想法，覺得難受就走，不需要問別人。”
笑容背後的意思大概是：心理顧問不過如此麽。
分別前宋衿還是多說了一件小事：
我記得最深的，我第一次給他分享這首詩，說這是我最喜歡的詩。
《詩經·鄭風·子衿》
他的第一句話是：“第六個字怎麽念？”
當時我想，我們才三、四年級還沒有學到那麽多字，他不愛看書，不認得很正常。
所以我一個字一個字教他讀，他對這個沒興趣，但還是配合我念著玩。
至少那時，他是喜歡我的吧。
我喜歡的，也是當時的少年。
現在，已經把所有事情都淡忘了，過去的事情就讓它過去吧，我已經放下了。
殘存印象最深的這個畫面給我的感覺就是，他就在我眼前，但距離很遠很遠。
白先生，如果自己感到不適，不需要聽取別人的意見決定留下或離開，自信一點。
當時宋衿帶著宋茗走了。
買單後走出飯店，坐進一輛白色轎車的後座。
次日，宋茗轉告白浮清：“她說您很溫柔，讓她想起了以前的她。”
“她有沒有把你教訓一通？”
“沒有，姐姐不會生氣，只說讓我離瘋子遠點，陷得太深她也幫不了我。”
白浮清拖拖拉拉開始上班。
念念不舍和新的朋友們告別，退訂房間，飛回國內，連續在各個論壇的明星板塊泡了一周，從千奇百怪的醜聞中淘點真東西。
沈琛出生的鎮子在W市市郊的，據說現在比過去發展了許多，校園幫派的事情已經沒有了。
因為街溜子們在玩網絡和打游戲。
白浮清前去踩點、打聽。
對比能搜索到的老照片，現在的街道寬整潔。像是蒙了塵的記憶被重新擦拭洗滌。
馬路平坦，車輛來往，兩旁是郁郁蔥蔥的樹和矮屋，招牌色彩鮮艷，排版全無，你擠我擠你地堆在一起搶人視線。
紅燈停，綠燈行，一群學生穿著校服呼啦啦穿過馬路。
白浮清逆著人群流向瞧去，裏頭有個中學。
現在是中午，他們放學了。
這鎮子，老人多，小孩多，老人小孩比青壯年多三倍。
宋家姐妹說話說半句，不願給出老屋地址，白浮清只好拿著他們的照片和真名，問街邊的老人。
他提高聲調，怕老年人覺得刺耳，又微微降下來幾分。
起手尊稱和“您好，打擾了”。
“想要了解一些鎮上的往事，方便占用您一些時間嗎？”
在棚子下一坐一堆兒的老人，通常都是比較悠閑的。
碰上禮貌乖巧書生氣的白浮清，很是有好感，拉著他嘮家長裏短，把閑話怪話、家國大事說了個遍，就是沒說到沈琛的破事兒。
白浮清手上的是沈琛成年後的照片，那個年代影像不發達沒有留下什麽照片，白浮清也不可能翻進學校檔案室裏硬偷。
12寸平板大小的美麗沈琛，楞是沒人認出來曾是鎮上的某個人。
說到在ww中學就讀的姓沈的混混頭子，大家夥倒是升起幾分印象。
指路哪家哪家的誰和誰可能知道學校的事情。
然後他們又開始嘮那家人的奇聞軼事。
白浮清把話題拉回宋家姐妹二人時，已經半夜了，老人們準備收攤回家吃飯。
●巷子的宋家兩姐妹麽，他們記得的。那家人很慘，想求個兒子，怎麽都求不到。
不過，兩個小姑娘乖乖的，很招人疼。
哎？鄰居是不是姓沈的？
他們七嘴八舌討論說，好像曾經有個姓沈的賭徒，在那條巷子。
那條巷子孩子多——那個時候，經常紮堆一起玩。
倆姑娘長大後，夫妻倆好像離婚了，男的可能進城去了，現在屋裏只有老人。
孩子跟了誰？好像是一人一個？
不記得了。
白浮清依著地圖和問路，找到那條小巷。
然後繼續問路，看能不能問出老屋地址。
晚間飯點，路上的老人孩子都少了，瞧見幾個坐在門墩前吃飯的。白浮清走上去打招呼。
姓沈的賭徒，知道，賭輸了喝醉了整條街罵，回到家又欺負老婆。
那老房子賠掉了，現在住著的，是買下房子的戶主。
賭徒和他老婆去哪了？
不知道。
孩子麽？
啊，不記得那孩子，這巷子裏孩子多，太久遠了記不清。
宋家姐妹花認識，屋子就在前頭呢，屋裏只有老人了。她們好久好久不回來了呀，也不回來看看爺爺奶奶……這巷子呀，孩子變少了。
以前一群人跑來跑去瞎玩，總有幾個叫不上名字。現在，哪一家有誰都曉得。
…
老屋已經算新屋了，白浮清站在岔路處，看新屋窗燈亮堂。
現在太晚了，他打算改天再來。
回程時開始擔憂迷路，鎮子裏路燈比城市少，不會找不到去賓館的路吧？
獨自跟著導航走夜路時，突然希望能有沈琛在，他肯定對這裏輕車熟路。
如果沈琛是個正常人就更好了。
再次拜訪宋家姐妹的老屋時，白浮清提來了禮物。
不知道老人喜歡什麽，就買那種不會錯的家常水果和保養品。
老人防心重，沒有第一時間開門，問是誰。
招呼打完，提到宋家姐妹名字時，房門松動。
開門的是老婦人，另一個老年癡呆，在屋裏呢。
老婦人小小一個，滿面溝壑，眼睛裏沒什麽神采白浮清跟著她進裏屋落座，微微弓腰，身子前傾，好讓她看清自己。
你是她們的朋友嗎？好久不見她們了。老婦人問。
大孫女半年打一次錢，小孫女已經沒有聯系了，電話也是沒有的。
兒子不知道去哪了，進城了吧，打電話也不會回。能讓他出現的唯一方式是兩人去世，他能回來繼承這套破屋。
老人說他不會想住這裏，他指定會賣掉房子。
沈琛的照片，她也看不出來是誰。
鄰居？十幾年前，確實有一個姓沈的小男孩，還有一個吵鬧的爹。
大晚上的也會罵人，很吵很吵，每家每戶都不喜歡他。
因為太煩人，出門走夜路還挨揍過。
“如果我說，照片上這個男生，是那個姓沈的鄰居男孩呢？”
老婦人再看照片，神情認真。
差不多這樣瘦吧。
如果他這樣長大的話，也是這樣瘦的。
她又問，他們還在一起玩嗎？
指的是姐妹倆和沈琛。
“他們都有了各自的未來，聯系變少了。前不久我還見過姐妹倆，他們很好，您放心。”白浮清揀好話說。
老婦人點點頭。
她話不是很多，性子平靜，對孫女的情事和沈琛不太了解，兒子和兒媳的事情，有一說一。
看上去不是重男輕女的人。
可能是被歲月磨平了執念？
他試探性地問她，會想起孫女嗎。
老人點頭說會，老伴也會。他已經記不清事情了，還突然說要買青蘋果口味的棒棒糖。如果翻出來一根，就非要留著。
已經過期了吶這都，吃不得！丟走！我說。
他就不要。
一串串瑣事的結語是——現在覺得這世間能有些牽連就已經很好了。
白浮清聽著感覺自己又忍不住道德感攀升孝心大爆發。
他留宿下來，聽老人絮絮叨叨幾天，陪她收拾房子，她行動不便，這麽大房子，很久沒有徹底清整了。
嘗試下廚生火做飯時，這廚房的廚具他用得不大利索，老人顫顫巍巍，卻非常熟練。
就好像它們是她身體的一部分，摸到這個地方，就知道下一步要摸哪個地方。
手舞足蹈和老頭子自我介紹一遍後，第二天他又忘記了。
後來白浮清發現，他其實可以幾小時就忘記。
特別是日落，入夜。
別理他，他這時候很煩人吶，在他面前轉悠，要吵你的，要揪你毛病。老婦人說。
白浮清覺得比起大開大合又年輕氣盛（意味著打人巨疼）的沈琛來說，這位小老頭子還好，只是一點混亂的抱怨，安撫幾句就穩定了。
小老頭的話有些不著邊際。
自言自語。
突然和家具說話。
把白浮清當成某個過去的人。
但是認得出孫女。
白浮清發現他的樂趣是摸著舊照片集子說些過去的事情。和人能說，和家具也能說。
甚至和家具閑聊的效果更好，因為人總是忍不住問話，打斷他的絮叨。
他的敘述混亂，沒有明確的主幹，翻一頁照片就說一段。說著說著自己也亂了，又拿出另一張照片看看。
他翻到某張小學畢業的照片，白浮清眼睛跟著掃去，第一眼就看到了熟悉的人。
那個瞬間，腦子過電，身子繃緊。
瘦小，模糊，頭發亂蓬蓬蓋住小臉，臉上面無表情，長相和現在不大一樣。
是沈琛。
老頭肯定是記不起鄰居的，白浮清就任他說自己的事了。
這幾天的白天，他還跑去調查了學生們的意見，大致反映如下：
我超，這不是沈琛嗎。
班上就有女生喜歡他。
哇，我喜歡他。
從我們小鎮走出去的，很勵志。
從我們小鎮走出去的，好像混過●。
不認得。
那問問和自己年齡相仿的人吧，肯定有畢業後留在這個小鎮的。
又是一次漫長的指路：
誰家的誰誰誰可能認得混江湖的。
不知道。ww學校？聽過。以前好像挺亂的。
我認識那個○○店的店主他好像就是這個高中的，你去問問他吧。
…
該說不說，這小鎮的大家還算實誠，願意嘮嗑，好的壞的都嘮出來。
那店主瞧瞧照片，點頭，說哦我記得這個人。
厲姐的男朋友？高年級的頭子。
我記得，他們搞事情的時候，學校裏有不少學生去支持了。黑哥被搞倒了大家還挺開心的，以前受的憋屈再也不用受了。可馬上有新的委屈來了。
這個新頭頭特別喜歡行俠仗義、主持公道。
一開始還好，後來很失偏頗，趕業績還是咋滴——倉倉促促，好吹捧，很快又變成關系戶那一套了。他人多，大家是不好違抗的，盡量避退三舍，不要招惹……
開除？
好像是有這回事。鬧太大了，好像還死了人？好像是因為這個被開除的？當時開除了很多人。
當時傳聞還挺多的，五花八門，沸沸揚揚，具體實情我也不知道哎。我就是個普通學生。
沈琛嗎？
哦，好像是有點像。你別說，真有點像。
這張，這張比較像。
以前就聽到過他們是一個人的傳聞，但是看這大明星的照片和我記憶裏的沈○○不太一樣，名字也不一樣，以前是個拽拽的鄉巴佬。
嗯，穿的很土，頭發也禿……
…
這幾天忙活得白浮清要暈倒了。
以往，這點程度的調研不算什麽，和同學趕作業是常事，
現在只要接觸一點點他的信息都會累。
也許因為他和自己有關吧。
走地鵝在老鎮裏走訪，沈琛在綜藝裏的鄉野日出而作日入而息。
登頂山巒看第一道光芒穿透雲層，照得人間亮堂。
家禽啼鳴聲比日光更早，人們已經伴著鳴叫起身了。大街小巷，田間地頭，是匆匆忙忙的人影。少男少女亦步亦趨，跟著長輩，幫忙打下手。
更小的孩子，還在睡夢中。
他們的童年沒有結束，每晚都可以有香甜甜的夢。
正午，熱熱鬧鬧，小孩子都起床了，滿街兒滿街兒跑。看到新鮮熱乎的大明星，更加興奮了
小孩兒真是演“驚喜”的好手，一個個做出過度誇張的驚喜姿態，卻不令人懷疑真誠。
夜半，江楓漁火，水過石橋，漁翁撒網，圍爐夜話。
漁翁是專業演員，沈琛也想模仿人的氣度演一演，結果動作太大底盤不穩，跌水裏去。
還好身上掛著救生服，江水不疾不徐。節目組順帶警告水流危險，科普救援知識。
滿臉晶瑩汗珠的擺拍下，他最劇烈的運動是在田旁的水泥道，追趕鵝群並與之發生爭執。比起農活，更擅長在房間裏掰菜葉嘮大道理。
新專的風格是溫情民謠。
用簡單的吉他旋律和大白話和重覆，訴說著質樸的情愫。
搭配上私人賬號平平淡淡白開水風格的營業，神看上去要回歸於凡間重新做人了。
或許真的能重新做人呢？
沈琛放下吟盡的空茶杯。
放下過去的事情，就像放下這茶杯那麽簡單。
回憶，不過是甜鹹酸辣不同口味的茶水，需要的時候，調出來一杯，換換口味。但人不喝茶，也能好好活。
平和、清靜，任世事如水流過。
神微微頷首，很是滿意自己的狀態。
有人很不滿意，談判都不談直接潑了他一臉辣椒粉。把往事抖兩抖，有的沒的全抖進不指名道姓但人人都知道是誰的文章裏。
《某頂流影帝“風輕雲淡”的前半生》
＃沈琛受害者其實是校霸＃
＃臭小鴨妄想變白天鵝＃
＃藥物濫用建議嚴查＃
＃技術好也彌補不了又細又小＃
……
熱搜當時就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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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衿乍看上去是柔光軟化版的宋茗。
日常生活中的普通人，化上淡妝後是街上值得回眸的小美女，氣勢完全被妹妹和沈琛壓制。
起先她為妹妹找到男朋友而開心，催促妹妹快細細說來，從見面第一天至今的相處細節都說清楚，她不怕聽嘮叨。白浮清說不是對象，她還不樂意信，說“男子漢做事敢作敢當，要對女生負責”。
他再次小心地強調，自己不是男友，是沈琛的心理顧問，那溫和的眼神剎那間無光。
她笑容僵硬，一點點收縮，褪進溫柔假笑的死皮裏。
“噢，是麽，請問有什麽事嗎，過去的事情我都不太記得了，可能幫不到你哦。白先生。”
“我也在猶豫…我能不能幫到他。您是最了解他的人，我想，或許您的答案最有意義。”
“您應該有自己的判斷，問我有什麽用。”
她垂下眼簾看桌上精致的杯具。
“抱歉，他說了太多的謊，我沒法依此做判斷，只能……”
“他都滿口謊話了，白先生為什麽還要幫助他呢，要問我的看法麽——我的看法就是，遠離。”
“您也這樣想嗎。”
看來果真無法從她的渠道得到信息了，她好不容易把它拋到身後，強制回憶太過殘忍。本來這樣欺騙性質的見面和套取信息也不道德，只是出於自己的利益和好奇，才想見一見他口中的“今今”。
他想或許過往的經歷讓她內心堅如磐石。
宋衿問白浮清是不是被PUA慘了，現在需要找其他受害者，來肯定自己的想法。
白浮清順著她說是。
她笑笑：“肯定自己的想法，覺得難受就走，不需要問別人。”
笑容背後的意思大概是：心理顧問不過如此麽。
分別前宋衿還是多說了一件小事：
我記得最深的，我第一次給他分享這首詩，說這是我最喜歡的詩。
《詩經·鄭風·子衿》
他的第一句話是：“第六個字怎麽念？”
當時我想，我們才三、四年級還沒有學到那麽多字，他不愛看書，不認得很正常。
所以我一個字一個字教他讀，他對這個沒興趣，但還是配合我念著玩。
至少那時，他是喜歡我的吧。
我喜歡的，也是當時的少年。
現在，已經把所有事情都淡忘了，過去的事情就讓它過去吧，我已經放下了。
殘存印象最深的這個畫面給我的感覺就是，他就在我眼前，但距離很遠很遠。
白先生，如果自己感到不適，不需要聽取別人的意見決定留下或離開，自信一點。
當時宋衿帶著宋茗走了。
買單後走出飯店，坐進一輛白色轎車的後座。
次日，宋茗轉告白浮清：“她說您很溫柔，讓她想起了以前的她。”
“她有沒有把你教訓一通？”
“沒有，姐姐不會生氣，只說讓我離瘋子遠點，陷得太深她也幫不了我。”
白浮清拖拖拉拉開始上班。
念念不舍和新的朋友們告別，退訂房間，飛回國內，連續在各個論壇的明星板塊泡了一周，從千奇百怪的醜聞中淘點真東西。
沈琛出生的鎮子在W市市郊的，據說現在比過去發展了許多，校園幫派的事情已經沒有了。
因為街溜子們在玩網絡和打游戲。
白浮清前去踩點、打聽。
對比能搜索到的老照片，現在的街道寬整潔。像是蒙了塵的記憶被重新擦拭洗滌。
馬路平坦，車輛來往，兩旁是郁郁蔥蔥的樹和矮屋，招牌色彩鮮艷，排版全無，你擠我擠你地堆在一起搶人視線。
紅燈停，綠燈行，一群學生穿著校服呼啦啦穿過馬路。
白浮清逆著人群流向瞧去，裏頭有個中學。
現在是中午，他們放學了。
這鎮子，老人多，小孩多，老人小孩比青壯年多三倍。
宋家姐妹說話說半句，不願給出老屋地址，白浮清只好拿著他們的照片和真名，問街邊的老人。
他提高聲調，怕老年人覺得刺耳，又微微降下來幾分。
起手尊稱和“您好，打擾了”。
“想要了解一些鎮上的往事，方便占用您一些時間嗎？”
在棚子下一坐一堆兒的老人，通常都是比較悠閑的。
碰上禮貌乖巧書生氣的白浮清，很是有好感，拉著他嘮家長裏短，把閑話怪話、家國大事說了個遍，就是沒說到沈琛的破事兒。
白浮清手上的是沈琛成年後的照片，那個年代影像不發達沒有留下什麽照片，白浮清也不可能翻進學校檔案室裏硬偷。
12寸平板大小的美麗沈琛，楞是沒人認出來曾是鎮上的某個人。
說到在ww中學就讀的姓沈的混混頭子，大家夥倒是升起幾分印象。
指路哪家哪家的誰和誰可能知道學校的事情。
然後他們又開始嘮那家人的奇聞軼事。
白浮清把話題拉回宋家姐妹二人時，已經半夜了，老人們準備收攤回家吃飯。
●巷子的宋家兩姐妹麽，他們記得的。那家人很慘，想求個兒子，怎麽都求不到。
不過，兩個小姑娘乖乖的，很招人疼。
哎？鄰居是不是姓沈的？
他們七嘴八舌討論說，好像曾經有個姓沈的賭徒，在那條巷子。
那條巷子孩子多——那個時候，經常紮堆一起玩。
倆姑娘長大後，夫妻倆好像離婚了，男的可能進城去了，現在屋裏只有老人。
孩子跟了誰？好像是一人一個？
不記得了。
白浮清依著地圖和問路，找到那條小巷。
然後繼續問路，看能不能問出老屋地址。
晚間飯點，路上的老人孩子都少了，瞧見幾個坐在門墩前吃飯的。白浮清走上去打招呼。
姓沈的賭徒，知道，賭輸了喝醉了整條街罵，回到家又欺負老婆。
那老房子賠掉了，現在住著的，是買下房子的戶主。
賭徒和他老婆去哪了？
不知道。
孩子麽？
啊，不記得那孩子，這巷子裏孩子多，太久遠了記不清。
宋家姐妹花認識，屋子就在前頭呢，屋裏只有老人了。她們好久好久不回來了呀，也不回來看看爺爺奶奶……這巷子呀，孩子變少了。
以前一群人跑來跑去瞎玩，總有幾個叫不上名字。現在，哪一家有誰都曉得。
…
老屋已經算新屋了，白浮清站在岔路處，看新屋窗燈亮堂。
現在太晚了，他打算改天再來。
回程時開始擔憂迷路，鎮子裏路燈比城市少，不會找不到去賓館的路吧？
獨自跟著導航走夜路時，突然希望能有沈琛在，他肯定對這裏輕車熟路。
如果沈琛是個正常人就更好了。
再次拜訪宋家姐妹的老屋時，白浮清提來了禮物。
不知道老人喜歡什麽，就買那種不會錯的家常水果和保養品。
老人防心重，沒有第一時間開門，問是誰。
招呼打完，提到宋家姐妹名字時，房門松動。
開門的是老婦人，另一個老年癡呆，在屋裏呢。
老婦人小小一個，滿面溝壑，眼睛裏沒什麽神采白浮清跟著她進裏屋落座，微微弓腰，身子前傾，好讓她看清自己。
你是她們的朋友嗎？好久不見她們了。老婦人問。
大孫女半年打一次錢，小孫女已經沒有聯系了，電話也是沒有的。
兒子不知道去哪了，進城了吧，打電話也不會回。能讓他出現的唯一方式是兩人去世，他能回來繼承這套破屋。
老人說他不會想住這裏，他指定會賣掉房子。
沈琛的照片，她也看不出來是誰。
鄰居？十幾年前，確實有一個姓沈的小男孩，還有一個吵鬧的爹。
大晚上的也會罵人，很吵很吵，每家每戶都不喜歡他。
因為太煩人，出門走夜路還挨揍過。
“如果我說，照片上這個男生，是那個姓沈的鄰居男孩呢？”
老婦人再看照片，神情認真。
差不多這樣瘦吧。
如果他這樣長大的話，也是這樣瘦的。
她又問，他們還在一起玩嗎？
指的是姐妹倆和沈琛。
“他們都有了各自的未來，聯系變少了。前不久我還見過姐妹倆，他們很好，您放心。”白浮清揀好話說。
老婦人點點頭。
她話不是很多，性子平靜，對孫女的情事和沈琛不太了解，兒子和兒媳的事情，有一說一。
看上去不是重男輕女的人。
可能是被歲月磨平了執念？
他試探性地問她，會想起孫女嗎。
老人點頭說會，老伴也會。他已經記不清事情了，還突然說要買青蘋果口味的棒棒糖。如果翻出來一根，就非要留著。
已經過期了吶這都，吃不得！丟走！我說。
他就不要。
一串串瑣事的結語是——現在覺得這世間能有些牽連就已經很好了。
白浮清聽著感覺自己又忍不住道德感攀升孝心大爆發。
他留宿下來，聽老人絮絮叨叨幾天，陪她收拾房子，她行動不便，這麽大房子，很久沒有徹底清整了。
嘗試下廚生火做飯時，這廚房的廚具他用得不大利索，老人顫顫巍巍，卻非常熟練。
就好像它們是她身體的一部分，摸到這個地方，就知道下一步要摸哪個地方。
手舞足蹈和老頭子自我介紹一遍後，第二天他又忘記了。
後來白浮清發現，他其實可以幾小時就忘記。
特別是日落，入夜。
別理他，他這時候很煩人吶，在他面前轉悠，要吵你的，要揪你毛病。老婦人說。
白浮清覺得比起大開大合又年輕氣盛（意味著打人巨疼）的沈琛來說，這位小老頭子還好，只是一點混亂的抱怨，安撫幾句就穩定了。
小老頭的話有些不著邊際。
自言自語。
突然和家具說話。
把白浮清當成某個過去的人。
但是認得出孫女。
白浮清發現他的樂趣是摸著舊照片集子說些過去的事情。和人能說，和家具也能說。
甚至和家具閑聊的效果更好，因為人總是忍不住問話，打斷他的絮叨。
他的敘述混亂，沒有明確的主幹，翻一頁照片就說一段。說著說著自己也亂了，又拿出另一張照片看看。
他翻到某張小學畢業的照片，白浮清眼睛跟著掃去，第一眼就看到了熟悉的人。
那個瞬間，腦子過電，身子繃緊。
瘦小，模糊，頭發亂蓬蓬蓋住小臉，臉上面無表情，長相和現在不大一樣。
是沈琛。
老頭肯定是記不起鄰居的，白浮清就任他說自己的事了。
這幾天的白天，他還跑去調查了學生們的意見，大致反映如下：
我超，這不是沈琛嗎。
班上就有女生喜歡他。
哇，我喜歡他。
從我們小鎮走出去的，很勵志。
從我們小鎮走出去的，好像混過●。
不認得。
那問問和自己年齡相仿的人吧，肯定有畢業後留在這個小鎮的。
又是一次漫長的指路：
誰家的誰誰誰可能認得混江湖的。
不知道。ww學校？聽過。以前好像挺亂的。
我認識那個○○店的店主他好像就是這個高中的，你去問問他吧。
…
該說不說，這小鎮的大家還算實誠，願意嘮嗑，好的壞的都嘮出來。
那店主瞧瞧照片，點頭，說哦我記得這個人。
厲姐的男朋友？高年級的頭子。
我記得，他們搞事情的時候，學校裏有不少學生去支持了。黑哥被搞倒了大家還挺開心的，以前受的憋屈再也不用受了。可馬上有新的委屈來了。
這個新頭頭特別喜歡行俠仗義、主持公道。
一開始還好，後來很失偏頗，趕業績還是咋滴——倉倉促促，好吹捧，很快又變成關系戶那一套了。他人多，大家是不好違抗的，盡量避退三舍，不要招惹……
開除？
好像是有這回事。鬧太大了，好像還死了人？好像是因為這個被開除的？當時開除了很多人。
當時傳聞還挺多的，五花八門，沸沸揚揚，具體實情我也不知道哎。我就是個普通學生。
沈琛嗎？
哦，好像是有點像。你別說，真有點像。
這張，這張比較像。
以前就聽到過他們是一個人的傳聞，但是看這大明星的照片和我記憶裏的沈○○不太一樣，名字也不一樣，以前是個拽拽的鄉巴佬。
嗯，穿的很土，頭發也禿……
…
這幾天忙活得白浮清要暈倒了。
以往，這點程度的調研不算什麽，和同學趕作業是常事，
現在只要接觸一點點他的信息都會累。
也許因為他和自己有關吧。
走地鵝在老鎮裏走訪，沈琛在綜藝裏的鄉野日出而作日入而息。
登頂山巒看第一道光芒穿透雲層，照得人間亮堂。
家禽啼鳴聲比日光更早，人們已經伴著鳴叫起身了。大街小巷，田間地頭，是匆匆忙忙的人影。少男少女亦步亦趨，跟著長輩，幫忙打下手。
更小的孩子，還在睡夢中。
他們的童年沒有結束，每晚都可以有香甜甜的夢。
正午，熱熱鬧鬧，小孩子都起床了，滿街兒滿街兒跑。看到新鮮熱乎的大明星，更加興奮了
小孩兒真是演“驚喜”的好手，一個個做出過度誇張的驚喜姿態，卻不令人懷疑真誠。
夜半，江楓漁火，水過石橋，漁翁撒網，圍爐夜話。
漁翁是專業演員，沈琛也想模仿人的氣度演一演，結果動作太大底盤不穩，跌水裏去。
還好身上掛著救生服，江水不疾不徐。節目組順帶警告水流危險，科普救援知識。
滿臉晶瑩汗珠的擺拍下，他最劇烈的運動是在田旁的水泥道，追趕鵝群並與之發生爭執。比起農活，更擅長在房間裏掰菜葉嘮大道理。
新專的風格是溫情民謠。
用簡單的吉他旋律和大白話和重覆，訴說著質樸的情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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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許真的能重新做人呢？
沈琛放下吟盡的空茶杯。
放下過去的事情，就像放下這茶杯那麽簡單。
回憶，不過是甜鹹酸辣不同口味的茶水，需要的時候，調出來一杯，換換口味。但人不喝茶，也能好好活。
平和、清靜，任世事如水流過。
神微微頷首，很是滿意自己的狀態。
有人很不滿意，談判都不談直接潑了他一臉辣椒粉。把往事抖兩抖，有的沒的全抖進不指名道姓但人人都知道是誰的文章裏。
《某頂流影帝“風輕雲淡”的前半生》
＃沈琛受害者其實是校霸＃
＃臭小鴨妄想變白天鵝＃
＃藥物濫用建議嚴查＃
＃技術好也彌補不了又細又小＃
……
熱搜當時就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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