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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沐春風(面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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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沐春風(面談)

“你要把我所有的家具都賣掉嗎?”

視頻裏,白浮清坐在M市Miracle小區的大平層,鏡頭放遠,背景看上去又空了一點。

他低頭看手機,拍拍沙發:“大件不都還在麽。”

沈琛自知有點購物癮在,白浮清不會反向成癮——賣二手賣上頭了吧?

他搓著小菩薩,光滑的表面被他揉得愈發光滑:“阿清,你的治療計劃還沒發給我呢,別再賣二手啦。”

“讓我想想吧。”

讓你想想吧。

你上一次這麽說,還是在……那時候我以為我們會有完全不同的未來。

沈琛垂下眼。

白浮清這樣的人,在自己身邊才是最好的結局不是嗎。這樣的人,怎麽可以讓他流入市場呢?

這可是重大安全隱患。

他已經把菩薩的汙點都抹掉了,只要他不再犯,就不會有人知道曾經的事情;他已經心一橫,把與之相關的拍攝記錄都刪除了,包括存在私密系統裏的記錄。

這件事從未發生過。

他為他做到如此地步。

他有足夠的把握和心力承擔他最壞的結果。

他眼神堅定:“阿清,你有什麽事,沖我來就好。”

白浮清莫名其妙地看他一眼。

“你在說什麽?我有什麽事?為什麽要沖你去?”

“要不,你還是吃點藥吧,你的被害妄想需要藥物控制了。”

沈琛絕不會吃藥,也沒有被害妄想。

“那應該問你,為什麽要看那些東西?這樣讓我很擔心。”

“擔心我不如多擔心你自己,我的認知非常清醒,只有你讓人很不省心。你不要在節目上突發惡疾,真的成為死者了。”

“幹嘛詛咒我,說這種不吉利的話。”

沈琛有點害怕它會應驗。

他最近在看書,知道了“墨菲定律”。

這段時間不能和顧問聊天了,這家夥變得很奇怪。如果他真的賣二手成癮,那這段時間就先讓他賣著吧,反正自己當初買回來的也是垃圾。

“好吧,你賣吧。”

“我讓人再給你兩把鑰匙,給你找些好操作的拍賣平臺,你不要再擾亂市場價了,看得我頭疼。過不久我就把房子都賣掉,你滿意了嗎?”

白浮清擡頭。

“你要把小管家賣掉?”

“什麽小管家?”沈琛最初還沒反應過來:“哦…呃,你說那個智能家居系統?怎麽了嗎?”

“你不是說這是我們的房子嗎?”

“嗯……”

沈琛思索,曾經他想擁有一個定居之所,一個安穩的家,再見白浮清的時候,依然如此。

這套房似乎就是那段時間買下的。

他一直以為自己是保護別人的人,哪怕在(很久很久以前)客戶那裏,他都可以不加掩飾地暴露出侵略性控制欲占有欲,醋意上湧,愛而不得,以真亂假,用作戲掩蓋真心。

他的真心是厭惡,愛而不得的只有錢。

遇到白浮清後才明白,只是能保護他的人還沒有出現而已。

只有他能保護他。

不管他是怎樣的人,不會遇到比他更好的了。

“阿清,我刪掉的那些就等於從來沒有發生過,好嗎?我的手機有多個系統,你以為刪掉了的記錄其實還留存著。”

“只有這個,我是完全刪掉了。”

白浮清理都不理自己的真心好意,只說“哦,五十分鐘到了,下次見”,然後殘忍地掛斷了通話。

他第一次掛斷通話,以往都是自己掛斷的。

沈琛放平電腦,默默縮到桌底。

節目組安排的公寓不大,可以算是他住過的房間裏最小的那類。房間裏沒有跟拍,現在還不是生活綜藝。所以他可以放心地抱腿縮住。

把小菩薩放在椅子上,再躺下來,這樣,她垂下眼就好像在看著他了。

母親經常這樣沐浴在她的目光下吧。

節目的道具上有記錄簡短的背景故事,播出時會隨著介紹凈心正觀一筆帶過吧。

凈心正觀曾是一個普通的女子,生活在一個疫病肆虐的村落裏,不比母親的小破村多好一些。她神農百草般尋覓藥材、搜尋醫書學習醫術、一遍遍和智探討秘方,又有仙人托夢……最終成為神醫,不僅治好了村裏的疫病,還帶著徒弟行遍世間治病救人,信眾和徒弟五湖四海,真正做到了桃李滿天下……

凈心正觀也太誇張了,不如白菩清薩一根。沈琛覺得。

沈琛搞不清楚自己到底有沒有心理問題。最好有,不然就沒有理由找他了。

以前的他會怎麽安慰自己?

他會蹲下來,溫柔地笑:“你怎麽躲到桌底下去啦?這裏會讓你更加舒服嗎?”

沈琛點了點頭。

每次看到他的笑容,無論何種天氣何種季節都像是回到了初春,冬日的寒氣被暖陽融化,銀裝素裹的心如沐春風。

沈琛感覺自己也是個文化人了。

回放以前的錄音。

某一段……從戀愛和取向相關的問題開始。

他聽到自己說:

“會不會是很少見的無性戀呢?至今都沒有見白老師談戀愛。”

自己的聲音,有些陌生。

“我也不確定哦。你呢?你覺得你是什麽取向?”

他的聲音要比現在溫柔。

“女生吧。”

大部分時候是女生。

“阿琛好像很樂於了解我的事情,或許我們可以聊聊這是為什麽?”

這還用說嗎,當然是因為……

安靜了一段時間白浮清才說話,沈琛猜可能當時自己又臉紅了。

“好吧,我看出來了,阿琛可能會說欣賞、青睞之類的話。沒關系的,我們經常會面對這樣的事情。”

“阿琛覺得我的哪些特質讓你很欣賞呢?”

沈琛不好意思看他,視線在他手和毛線衣間來來回回。

“溫柔、善解人意…願意理解我…長得好看,會念書……”

這樣看來,白醫生真是很完美,他甚至還沒有把全部想說的優點說完。

“謝謝你的誇讚,過獎了。那讓我們記住,你賦予給我的這五個特質。”

“首先,你覺得我非常符合你對於‘溫柔’的定義,對嗎?”

“我覺得你是溫柔本身。”

是世界送給我的唯一一抹溫柔。

“這是一個很高的評價,這是否意味著我可能是你目前為止遇到的,最符合你對‘溫柔’的定義的人?”

“嗯。”

“那其他人呢?阿琛對身邊人的感覺分別是什麽?我有些好奇。”

“他們嗎,他們都讓我很累,讓我厭惡這個世界,讓我自我厭惡。他們膽小自私,很惡心。而且,我身邊很多騙子。”

“聽起來,好像除了我以外沒有人接受你真實的自我表達?你覺得沒有人支持‘真實’的你,你能獲得的好意都依靠你的偽裝。”

“嗯。”

一大段沈默。

沈琛不喜歡沈默,當他不想說話時,他希望白浮清多多說話,說什麽都好。

或者能抱著——可這是白浮清明令禁止的事情。

“阿琛寫了很多歌,演繹了很多角色,還有各種風格的照片,等等——我稍微有了解。有很多人喜歡你的創作。在你看來你的粉絲如何?看到他們的誇讚,會感到輕松一些嗎?會有‘溫暖’的感覺嗎?”

“沒有。”

“他們是最喜歡假東西的人。我幾乎不看那些虛假的東西。”

“在意誇讚不就是在意罵聲了嗎?不堪入目的辱罵,很多時候千言萬語的虛假讚美頂不上一句‘什麽傻逼才能寫出這樣的歌詞’。”

“我理解,真情實感的表達被強烈否定掉會很難受吧。對我來說那種痛苦是真實的,會在心裏留下深深的印記。我覺得你已經做得很好了,值得學習的堅強。”

“換做任何一個普通人承受這些,或許就要聘請你做心理顧問了。”

“這沒什麽,習慣就好,一天有那麽多事情要忙不會記得那些小事的。久而久之就無所謂了。”

極短的沈默。

“其實,說心裏話,我一直覺得阿琛是個獨立強大的人,不需要依賴外在。你本身就擁有‘平和’的特質——可以在各種各樣激流般的觀點中,保持現在這樣穩定的心境狀態。”

“包容了針對你的批評和極端評價。你處在一個‘變幻莫測’的環境裏,平和包容真的很不容易。”

“阿琛願意接受我這樣的想法嗎?”

“嗯…嗯……接受。”

沈琛隱約覺得自己不配,但是聽他這樣說,還是有種被初戀告白那種扭捏勁兒。

他猜測當時自己又在臉紅和小鹿亂撞。

“你剛剛提到了‘自我厭惡’,你會經常遇到自我認知的沖突嗎?或者我先問,你討厭怎樣的自己?”

“…我不知道…我覺得自己就很討厭……嗯,很討厭。”

“我需要說:如果大部分人和你交換身體,那每天早上都是樂呵醒的,每天晚上都樂呵得睡不著。”

“你需要記住:你的自我評價並非客觀。即便一時沒法扭轉自厭和其他自厭自毀想法,我希望你也記住我說的話,不要傷害自己,好嗎?”

“嗯…那如果阿清你和我互換身體,你也會開心嗎?”

“哈哈,聽上去你還挺想和我互換身體試試?”

“嗯,如果你問我有什麽感覺的話,我會覺得很幸福。”

筆敲擊桌面的聲音。噠,噠。白浮清在轉筆,對那個問題避而不答。

“我呢想請阿琛評判一下我目前對你這個境況的看法——”

“阿琛一直以來都不太接納自己。從過去到現在,你的自我評價一直都很低。因為在早期的生活中,缺乏足夠的接納,所以,現在口頭誇讚和金錢都不足以撼動你對自己的消極想法。”

“你的自我矮化,在我面前尤其強烈?或許是因為我的學歷和你認為‘端正’的氣質?”

“嗯…因為阿清是很好很好的人,我……我不配。”

我想要,但是我不配。

“我感到阿琛身上有一個理想的自我。這個自我包含你上述說的幾個特質。”

“我們來嘗試幻想一下:溫柔、善解人意、留學歸國的沈琛。能寫出更完美的歌,演出更完美的戲劇,完全不會有負面評價。”

“不會的,無論如何都會有人罵,嘴巴長在他們身上,他們想說什麽什麽都攔不住。”

“阿琛看似灑脫,但好像已經內化了太多的評價,它們成為了你身體的一部分。”

“我是說不只是現在的‘評判’,還有過去——更早更早——童年、幼年——你從未提過的這段時光。成長的路上惡言惡行從未消失,緊緊捆著你。”

“哪怕是誇讚,它也意味著某種判定,潛臺詞是:你這樣做所以會被我誇讚、我用誇讚來獎勵要繼續這麽做、如果你不這樣做我的反應就是……所以誇讚同樣會給你壓力。你有同感嗎?”

沈琛大概是點了點頭。

“就像‘溫柔’、‘善解人意’、‘學歷’……我相信你成長的過程中,常常會有人給你灌輸類似的東西:這些‘特質’是好的,是值得被喜歡的。”

“有好的就有壞的,存在著令人討厭的‘特質’。”

“你心底裏有一個審判官,在不停地審判,誰好誰壞,誰值得誰不值得。而成為公眾人物後,審判官會越來越龐大,擠壓你全部的空間,你的行動必須要根據它來調整——你像它的提線木偶,而它通常是矛盾的。”

“所以你跳起了詭異的舞蹈,左腳絆右腳,左手打右手,不停變化朝向,原地踏步,成繭自縛。”

“做不到完美讓你有點害怕,同時還有愧疚和自責,心底的審判官對你實施懲罰。這可能是導致你病歷上數個癥狀的原因之一。”

“阿琛的灑脫更像是無可奈何。”

“抱歉,我會說的有些過分嗎?”

“沒有,你說的很對…很好。”

“哈哈,這可不好,我不能說的都對。好像在我面前你從不提出其他想法,這可不好,你大可隨意補充糾正。”

“可是…我覺得你說的沒有什麽錯的。”

“拋磚引玉而已,你知道這個成語嗎?拋磚引玉——我先說出我粗淺的理解,引出你自己的理解,只有你才能給出關於你最好的解釋。”

沈琛似懂非懂點點頭。

“不用著急,如果你覺得我說的是對的,就先這樣相信吧。”

沈琛點點頭

“說到念書啊,我們來學習一個新的知識吧——移情。”

“‘對過去生活中某些重要人物的情感和期望再現’,這就是移情。

移情是咨詢過程中相當重要的部分。”

沈琛似懂非懂地點點頭。

“當我誇讚你時我發現你有些惶恐,其實,被你誇讚時我也如此,我感到你的誇讚把我推向了一個接近崇高的位置。”

“你有點太仰望我?你覺得嗎?”

“嗯…可能…可是我覺得……”

沈琛不知道該怎麽說

“你覺得這是合理的,並沒有存在美化的成分,因為學歷高或者官職高就是要比別人厲害。”

沈琛立刻否決:“不,我覺得他們都是酒囊飯桶,我見過很多不要臉的傻俾和騙子。”

他的語氣裏有些無奈:“好吧,我發現了,的確。”

“我是說你在工作中、在與朋友相處中、在其他人際關系——根據你給我講的小趣事,我感到你可能給別人留下的印象是:開朗、獨立、雷厲風行、領導者。”

“與我面前的沈琛形成一個有趣的反差。”

“嗯……”

“我的猜想如下,你看如何。”

“你感到難以相信新認識的人,無法在他們面前放松,內心深處拒絕和他們建立資訪聯盟。你不相信他們發自內心的接納你,他們不過是為了你的錢和地位。”

“只有我,只有在你成名前認識的我才可以相信。因為對那時的阿琛來說,僅僅見過五次面的我,也是‘最溫柔的人’。”

沈琛點頭。

“我記得,那時候我們也是模擬咨詢的關系,雖然你可能把我當成朋友?但今後,我想我們還是以咨詢關系相處吧,純粹的咨詢關系。”

沈琛大概是點了點……不,他依稀記得自己沒有給出反應。

那時候他不知道自己的心理問題是什麽,現在也不知道。

“禁止雙重關系和親密接觸是對我們雙方的保護。阿琛可以理解嗎?”

沈琛現在還記得,聽到這段話時如墜冰窖的感覺。現在也是。

白浮清用溫柔的語氣下了逐客令。

他說的光明正大,不偏不倚,自己沒有任何努力的餘地。

“你好像有些不開心,你願意和我說說嗎?每次提到它(咨詢倫理)你好像都有些想說的?”

“沒什麽…我能理解。”

“沒關系的,你可以對我實話實說,不需要憋著,你只是有些困惑,我相信我們可以找出合理的解釋和應對方法,比這更覆雜的麻煩你都面對過。”

沈琛聽到了水聲。

白浮清在倒茶,推給自己一杯,沈琛想起當時自己好像臉色很不好,心裏很不爽。



腳步聲——甩門聲——白浮清起身,不輕不重的一聲“阿琛——”。

自己當時強忍著情緒起身走了。

反正是他下了逐客令,反正時間也差不多了。

腳步聲——人潮聲——鳴笛聲——驟然安靜。

持續了幾分鐘的安靜,錄音被切斷。

如沐春風的代價,是同樣可以使人如墜冰窖。

沈琛走了沒多久,白浮清立馬線上道歉。

“抱歉,我想我可能每次表達原則時都太過直接了,忽略了你的感受。”

“我會向你解釋必須遵守原則的原因,你也可以放心向我分享你對此的一切感受,讓我們來聊聊你對它有所反應的原因——就放進下一次見面中,好嗎?”

虛偽。

不好,他不想聊。

顧問詢問下次面談的時間地點。

沈琛當時還在生氣,說“不想見就不見,裝什麽大尾巴狼。”

白顧問說:“我是被你聘來解決問題的,我感謝你的信任,當然也要幫助你解決問題。期間有不愉快和困惑是正常的,這證明我們在前進,我們可以一起面對它。”

沈琛氣得罵假惺惺、PUA、CPU、FBI……

他氣得直接語音輸入。

“我從來都不會對身邊的人這樣說話,因為誰都知道這些話屁用沒有,除非我想忽悠他。”

“還需要我教你嗎?我請的不是正腔覆讀機,不想幹我直接給你違約金得了。”

一個小時後,顧問答覆:“讓我們再試試吧,既然當初選擇了我,那我會努力回應你的信任。●號下午三點,方便嗎?”

沈琛一看到就心軟了。

軟綿綿的心被愧疚包圍。

啊,他怎麽舍得罵他呢?他應該是他最值得珍惜的人。真是該死啊。

他悔不當初,趕緊道歉,轉去“5200”,“13140”。

本來以為金額太大他不會收,沒想到一點零頭他都不收。



“阿琛感到好一些了嗎?”

看到自己落座,他輕輕問。

“嗯,不好意思,我不應該對你發脾氣。”

雖然那個規則是傻逼,但是不應該對最信任的人發脾氣。

“阿琛有什麽想要說的嗎?沒有的話,我就先解釋咨詢倫理的原因吧?”

“嗯。”

沈琛默默看手。

比起自己說,他更想聽他說話。

自己來說也可以吧,但是白浮清的問題,他都答不上來,或者沒法回答。

他不會對顧問的提問生氣,除非他想趕走他。

“為了保持咨詢師的獨立性和客觀性,完整地反映出來訪者的狀態;避免利益沖突和角色混淆,損害咨詢效果,對來訪者造成不可逆轉的傷害。咨訪雙方有必要遵守原則,按規辦事。”

沈琛好笑:

“有什麽利益沖突?在這裏聊幾句天能有什麽利益沖突?有什麽可以混淆的?我是你的甲方,你是我自己請的,不用管什麽規則,按我的來就好。幹嘛繃得那麽緊呢?”

“阿琛…我現在說你可能還不太理解——資訪關系是不對等的,尤其是在互相真誠的面談中。”

“來訪通常會對咨詢師有不切實際的幻想,處於弱勢位置,這種情況下咨詢師很容易利於便利實行控制。這並非完全因為咨詢師本身的力量或某種特質,而是位於這個結構的上方——好比如站在水流高處,如果要下毒,依河而生的中下游難以避免。”

“……”

“阿琛能明白我的意思嗎?”

“……”

沈琛不知道該說什麽。

他只是喜歡而已,怎麽被說得這麽覆雜,還下毒,搞笑吧。

“咨詢師應當是一張白紙,一面幹凈的屏幕,任來訪者書寫、反射來訪者的狀態——以往的生活方式、人際關系模式、童年幼年的經歷、創傷事件,等等。”

沈琛在瞧白浮清的手,筆夾在他指間。

他突然想做那支筆,簡簡單單地呆在他指間就好,不需要考慮那麽多有的沒的,不需要忍耐。

“多重關系會讓彼此變得混亂,即看不到問題,解決不了問題,還可能會加重問題,加固問題。”

“成功的咨詢,應當是來訪者最終與咨詢師和平分離。”

分離,他最討厭分離了,他受夠了分離了。

像是字幕上的“●年過去了……”

這麽快就過去了嗎?每年每天都每秒都要有多煎熬。

思念、困惑、仿徨……如果自己也能在難過時加速時間就好了。

“或許最初會不舍,掙紮,但理想化後的咨詢師的形象已經進入了心裏,會在今後的人生中一同前行。”

沈默許久。

沈琛突然聽到自己開口:“你要這麽想,我也沒辦法。”

“阿琛,不需要現在就立刻明白和接受,我們有很多時間去調整和探索。”

“如果我一直交錢,一直雇傭,你想走也沒辦法走吧。”

“我的任務是為你提供專業幫助和支持,目的是你能夠獨立應對生活中的挑戰。如果持續時間長到……它起了反效果,那就應該結束它,防止來訪對咨詢有習慣性依賴。”

沈琛笑了兩聲。

本來就對它沒有依賴,如果不是白浮清,如果不是團隊擔心,他根本不會浪費時間見不相關的人。不過是真的很想跟白浮清聊聊罷了。

“我們會平穩地度過那個過渡期,我想現在還很久,你不用擔心。”

“……”

他又說這種話了,他就這麽巴望自己走嗎?沈琛不明白,明明自己能給很多錢,但是他還是能瀟瀟灑灑地走。

還能說著漂亮話,美化這些分離。

他老是說“美化”“美化”,自己也舉一反三一下。

“阿琛,你有一種被拋棄感嗎?在我說到這類話題時,你好像對它們很敏銳。”

“那不是嗎?你不就是要甩開我嗎。”

難道他真的很討厭自己?

可是這怎麽可能呢?怎麽可能願意這樣對待討厭的人,共處一室這麽久。白浮清又不是那種愛錢的人。

“不會的,我會在你到達可以獨立的終點之前,一直支持你,直到你不再感到這是一種拋棄,而是說‘嗯,我現在不再需要咨詢師了,接下來的路,我會和我身邊的人一起走下去’。”

沈琛再次感到如墜冰窖。

他讓自己和別人走。他竟然要讓自己和別人走。

沈琛真是氣得手腳發冷渾身發抖,自己唯一一個視為身邊人的人,居然說這樣的話。

他真是巴望著自己走,趕緊把自己推給別人。

這怎麽又會是對喜歡的人的態度?

沈琛知道他應該從沒有喜歡過自己,他對自己這樣好,只是因為本身就溫柔罷了。

他會對所有的客人都這樣好。

想到就生氣。真虛偽。

短暫沈默後,他聽到白浮清的聲音。

“根據以往的訴說,我感到阿琛常常被忽視、冷落、拋棄,所以一直以來都向往美好的感情。並且對特定位置的人,比如心理顧問,有特定的情感需求和期待。”

“我想,你執意要選擇我的諸多原因裏面的其中一點可能會是——你會毫不猶豫的離開。”

“你相信他們不會回應你的需求。絕不會接受你自認為消極的那一面。就算他們表現出了接納,比如讚美同情,那仍然是迫於錢權的偽裝。所以當你想要解雇他們時,你毫不猶豫,不會停留,不會有情緒。”

“顯然,短期咨詢難以解決你的困惑。所以你嘗試將信任交付於我。”

沈琛給整笑了,他冷笑著說:“白,我不想和他們聊是因為沒有問題要解決,他們做不到的,除了你。”

“阿琛…我一直希望你能建立更完善的支持網絡,而不是孤立地依賴一個人。以你的能力和地位,這輕而易舉。”

沈琛詫異:“輕而易舉?”

“你怎麽說輕而易舉呢?這簡直太困難了,每個人都想要害你,每個人都圖你的錢來。我就沒有見過靠近我又不想要好處的人。”

“除了你。只有你不會落井下石,也不會貪財好色,無論如何都願意理我。”

“嗯……阿琛分享了很多有趣的事。但我仍然不太了解你身邊的人,你的人際關系到現在都還是一團迷霧,沒有一個具體完整的人。”

“每個小事裏都會出現朋友,朋友1朋友2朋友3……又有很多個助理,1234567;又遇到了不能說的同行,ta如何如何表裏不一。他們像蒲公英籽兒一樣飄過,來來去去。”

“分享完有趣的生活後,阿琛就開始試探我的事情,事無巨細。”

“你如此關心我的福祉。”

“看上去,你有點想給我做心理咨詢?”

“……”

沈琛低下頭。

很多東西說出來不如不說

反正也改變不了。過去回不去,現實無力改變,撕開結好的痂只會更疼。心理咨詢不就是要人開心起來的嗎?

他更喜歡看到白醫生發自真心的笑容,被自己逗笑的笑容。

“如果你的檔期允許,或許我們可以增加一些次數。”

“我覺得你有非常非常多的話可以說,聽完有趣的事情,或許還可以聽一些令人郁悶的小事。你怎麽想呢?”

“……”

“你會擔心我沒辦法承受嗎?沒有辦法接住你的負面情緒?”

“我覺得沒必要聊那些。”

“我理解,我想,阿琛有很棒的自我包紮能力,因為一直以來都是自己一個人,一直以來都在照顧別人。現在已經不那麽需要外部支持了。”

“阿琛,請容我再次誇讚你——你美化的那個心理顧問,是你內在積極力量的體現,是你對美好的向往。”

“它的美好和力量,是你賦予的,並非全部來自坐在這裏的咨詢師。”

“那個完美的它遠比我更好,它就在你心裏,始終不曾離開過。無論世事如何變遷,你都能帶著心裏那份美好堅定地走下去。”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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