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夢到無論如何都醒不過來。夢到簽的名字害了他，氣得狂怒，在夢裏不停尋找怎麽一回事，發生了什麽，是誰害了他，又突然意識到是夢，頃刻間放松下來——那只要想辦法醒來就好了。
他依稀看到房間裏有人走進，想發出聲音，想呼救，但是身體沈得動彈不了。
像死了的屍體，沈甸甸。他記得他抱過屍體，生前那麽輕一個人，死後也是沈沈的。
熟悉的氣息忽地靠近，他又掉入夢中。
夢到太陽灑了奶茶救了他。
夢到思考奶茶和救人有什麽關聯。
兩個詞在腦子裏盤旋，好一會他意識到剛剛腦子裏就只有這兩個詞盤旋，完全想不到它們的關聯。
太陽的身影突然亂入視線，他抓住機會忙忙問“奶茶和救人有什麽關系？”
太陽走進來問：“為什麽要跳江？”
“為什麽要跳江？”
什麽時候跳過江？
他突然想起來可能是夢裏跳進海裏了，海水冰冰涼涼，浸入心脾，暢快舒服。
所以他說“我是跳進海裏的，因為冰冰涼涼的，很舒服。”
太陽擁抱自己。
“我覺得還是和我在一起更舒服。”
這一點他頗為讚同，點點頭：“是的，和太陽在一起更舒服，因為太陽很暖和。”
太陽問自己為什麽要把三個盤子裏的菜互相“搬家”。
說的啥？聽不懂。
太陽說你為什麽要把三個盤子裏的菜互相夾來夾去。
他還是沒聽懂。
“你在說什麽怪話？”
太陽站到面前來：你不覺得你做的事情更奇怪嗎？
“我在做什麽事情？”
太陽說了兩個“你在”就不說話了。
“我在擁抱太陽呀。”
他說：“我剛剛在擁抱太陽，你不記得了嗎？”
太陽不說話。
他突然想起來，想起來太陽已經不在了，所以怪不得太陽說不出話。
“我想起來了，你是冷卻的半面，不是太陽。我知道的，我一直都知道，你別想騙我。”
冷卻的半面沈默說我不認識太陽，也不認識半面，我只知道今今。
“今今？！”
今今是個劍貨！是個表子！好心人遲早會被她弄死。
“如果她再敢回來弄我，我就把她的孩子塞進蟑螂窩，我真的有蟑螂窩，我是說如果她再惹我，我會準備好蟑螂窩，今今最怕蟑螂了，她的小毛孩肯定也怕蟑螂。”
他已經準備好了，那個劍貨以為自己能藏住，其實他早就找到了她了，地址、社交賬號、孩子的社交賬號……萬事俱備，現在，就差她惹他一下了。
“那我呢？你也這麽看我嗎？”
沈琛擡頭看太陽，覺得這個人挺順眼。眼睛，鼻子，嘴巴，臉，都順眼。
“哦，你好看著呢。”
太陽擡手摸摸自己的頭，像之前一樣舒服，可惜困了，他打了個哈欠。
“我扶你上床吧。”
太陽彎下腰，暖和的光，熟悉的氣味把身子包圍，把心填得滿滿當當。
旋即消失。
溫暖和光芒消失，幹幹凈凈，一點不剩。
他摸來摸去，只摸到涼的東西，越摸越急，可還是只摸到涼的東西。
怎麽回事？
太陽去哪了呢？竟然就這樣不見了？
他依稀聽見有人說太陽好好的在呢。
不在！
不在！根本摸不到……
沒有太陽，只好睡覺了。他覺得累了，不想再找了，也不想再要太陽了。他知道它會消失的，好像每次都這樣。
夢裏是一條熟悉的小巷。
走在巷子裏，到處都是不想看到的畫面，但是必須穿過去，不走在這裏也無處可去，他索性緊閉眼睛，快步走過，憑著自己的記憶，肯定知道最快最暢的那條道——可畫面直接穿過眼睛透進腦子裏。
這怎麽回事兒？
這是不合理的。
他自認還是清醒，知道什麽是合理什麽是不合理，眼睛閉著，畫面怎麽會看到呢？這是不符合現實的。
難道是在夢裏？
那就不用怕了吧，反正還會醒來的。
他夢到自己在看書。
白白的書頁，黑黑的字，每個句子標點都清清楚楚，每個他字都認得，可連在一起就看不懂了。
他大聲念出每個字，還是不明其意。
他記得他看過這本書，這本書很好懂，這本書是寫給他的，寫給他的人因為知道是寫給他的，所以寫得很好懂。
現在怎麽看不懂了？
接著他又驚恐地意識到夢裏的字句怎麽可能如此清楚。
他了解自己，自己是背不好書的人，是個半文盲，文章怎麽可能一字一句記得這麽清楚？
難道這是現實嗎？
只有現實的書會這樣清楚。
難道看不懂這本書是現實嗎？
不會再醒過來了，不會再看懂了，不會再有機會了，不會醒了就好了，這裏就是醒來後的現實，他已經醒來了，這就是——
白浮清被尖銳的鬼叫聲驚醒。
…
沒想到如此順利。
沈琛在毛胚別墅回來那一夜後，白送人頭，又進入了呆傻狀態。
因為助理1和播音腔，白浮清認識了一一圈人；接著和wifi熱點一樣，因為這一圈人又再認識了一圈人。
白浮清發現，即使是親信沈琛也沒有給他們和自己有關的東西，他們那兒只有工作記錄和生活事宜。雖然沒有自己想要的，但還是套到了不少話，比如持有的部分房產、後續的行程、圈子裏的敵友……
若是誇，肯定利益相關一條繩上；如果一提起那些名字他們的眉頭就皺一皺，那不管說什麽，肯定不對付。
沈琛的經紀人鎂姐決策權比他想象的要小。
經紀人表示，阿琛更喜歡做文靜的霸總，不要別人覺得只要自己覺得，表面點頭客套，心裏肯定在罵人。
她是個長得像明星、氣場特別的絕世美人。
身材高挑，步履生風，走進來時帶起一陣馥郁的花香；坐下來時千萬朵花凝成的海下沈；下一秒，冷冽的隱形焰火騰升而起。
她擡眼看人。
眸子流轉驚動時光；啟唇微笑，魄人心魂。
白浮清隱隱感到世間一切皆是她的配角，自己這碗清湯寡水，是她故事中排不上號的過客。
她藏有無數個故事，她藏有無數個世界線。但此刻就這般沈靜地坐在這裏，伸出橄欖枝：
“年輕人，你想做明星嗎？”
“你看起來很適合做明星，怪不得小琛非要找你做心理顧問。”
她說，小琛特別喜歡聘好看的人。女生可以美得百花齊放，男生必須要符合他審美，溫文爾雅，酷兒…酷兒來了也要符合他審美。
“他的審美是怎樣的？”
白浮清本來想問他的審美不是陰間風嗎，但感覺這樣說不禮貌。
“你這樣的，白先生簡直是標準的模板。”
白浮清搖頭：“我是個標準又死板的人。”
鎂姐紅唇勾起：“可是你有他想要的東西——像我一樣，小琛喜歡收藏他沒有的寶貝。”
她是世界公民，國別自由，時而是國際友人，時而是海龜精英，背上是管理和法學雙學位，再加背二十年經驗成功案例豐富，再加背上通下達人脈關系，再加背……
明星經紀人比明星本人好說話多了，白浮清的聊天體驗還不錯——除了不在一個圖層這件事，她像是隔壁大女主劇本跑來串戲的。
不知道她和沈琛的聊天體驗怎麽樣呢，會和自己一樣差嗎？
“您覺得小琛人怎麽樣呢？”
“嗯…輕松又謹慎，輕松有點像演出來的。會送禮物，會玩驚喜，感覺比我所有的前男友都會認真，哈哈哈，但是挺有分寸。”
“我會覺得他在提防我吧，不管認識了多久他都在提防對方，可能我就是欣賞他這一點？”
白符清試探著問了問他們對彼此的感情。
鎂姐樂了，流露出一些小驕傲：“想什麽，我都四十歲了，把小毛孩當兒子養呢。哼哼，沒看出來吧，我的年齡。”
隨後話題轉向返老還童的保養秘方。
分別前，經紀人表示如果想做明星，咱們隨時歡迎。
白浮清婉拒。
“平時也可以來找我聊聊哦。”
白浮清感謝客套下次一定。
他不太想加入她的大女主劇本，有沈琛一個已經很煩了。
頭三天，白浮清回家，沈琛不是在睡覺就是在發呆，第四天，他開始時不時亂晃了。
他是這樣晃的：佝僂著背，揣著手，拖著拖鞋走來走去。會突然在一些可以躺下的地方睡著，不知道睡多久，又會突然看見他在晃悠。
不知道睡了多久是因為白浮清偷偷關掉了一些智能設置，方便自己行動。
他有點不安，因為放孩子一個人在家在房間很不安全，前幾天自己還能趁他睡覺跑去社交，他醒了就不合適了。
有時候在家坐累了，白浮清也開始晃悠找沈琛。
還好當時在家，還好自己這麽一晃，否則差點鬧出大事。
當時白浮清跟著沈琛晃進陽臺，站在一邊，一邊看一邊喝奶茶。
沈琛晃近欄桿，突然就開始要翻。
白浮清奶茶一灑，沖過去把他拖回到地面。
他想大喊“你在幹什麽！”，又反應過來可能會嚇到他或者激化情緒，只好先把他拖回房間，打上陽臺的鎖。
沈琛就這麽低頭晃悠悠站著。
白浮清捧起他的臉，溫柔到了幼教的水平就差喊個“寶寶”。
“怎麽了？為什麽要往下跳呢？”
“死了。”
沈琛突然說，然後身子一松軟下去。
白浮清趕緊抱住他說“沒死沒死！”。
沈琛閉緊眼“死”過去了。
“我帶你去醫院好不好？我帶你去醫院。”白浮清琢磨著要怎麽給保鏢打電話。
沈琛一動不動，白浮清想背起他。
他突然掙紮起來：“不去！不去！死了！救不了了！救不了了！”
“交給專業的醫生好嗎？我可能沒辦法……”
“不去！不去！讓我死就好了！讓我死就好了！”
“我們睡覺好不好？我陪你睡覺，我給你……我給你在背上畫小鵝。”
沈琛妥協了：“那你要畫的像一點。”
給沈琛搓睡著後，白浮清緊急覆習專業課知識。他是真的有認真考慮把沈琛送進醫院，但是這樣大明星可能會應激，會恨自己，會……不知道會做出什麽事來。
他打算聯系私人心理醫生。
他悄悄跑到客廳問小管家查私人醫生的聯系方式。
小管家說已經辭退了。
“什麽？！什麽時候？”
小管家說的日期就是白浮清找來他們和救護車的那一天。
“……”
白浮清找到備用鑰匙後立刻給幾個房間鎖了門，把睡著的沈琛背去了沒有陽臺的房間，他睡得竟然很死，完全沒有醒來。
白浮清又收拾掉了刀具和尖銳物品，全部細細打包好，聯系助理買上來一些保護條，送貨上門時還想把人家拉進來一起同甘共苦。
但人家說：
“啊？可是阿琛說他這幾天休息，讓我們不要打擾他。”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白浮清覺得沈琛越來越想和自己獨處了。
走過臥室門口時，看見沈琛坐著。
他呆滯的目光轉過來，問：“奶茶和救人有什麽關系？”
白浮清哭笑不得：“你還問我什麽關系？不都是你的關系。”
他不說話。
“你為什麽要跳江？”
他重覆自己的話：“為什麽要跳江？”
白浮清走近時，又聽他說：“我是跳進海裏的，冰冰涼涼的，很舒服。”
他嘆口氣，把他拉進懷裏：“我覺得還是和我在一起更舒服。”
要勸他繼續開始用藥嗎？要強制吃藥嗎？這樣的狀況會持續多久？
他清醒過來時肯定會怪我給他下藥的。
他肯定會再次斷藥。
“是的，和太陽在一起更舒服，因為太陽很暖和。”
沈琛抱住自己，閉上眼睛。
再醒來時是晚上，沈琛突然床上被中猛坐起，說要吃面。
白浮清忙忙翻箱倒櫃找出一把小刀，切番茄。
沈琛已經很多天沒好好吃東西了，他就順便多做幾道菜。
先前讓助理送東西時順便大包小包，各種蔬菜零食都送上來了，這幾天都一直在自己吃。
面和兩盤小菜上桌，白浮清再去廚房端上第三個盤子時，就看到沈琛揀起來一片茄子丟進魷魚盤子，又揀魷魚丟進面裏，又撿起番茄丟進茄子盤裏。
一邊挑揀還一邊抖腿，頗有節奏。
“……你為什麽要把三個盤子裏的菜互相‘搬家’？”
“啥？聽不懂。”
他繼續他的挑揀節奏。
“你為什麽要把三個盤子裏的菜互相夾來夾去？”
他用一種匪夷所思的語氣說：“你在說什麽怪話。”
“你不覺得你做的事情更奇怪嗎？”
“我在做什麽事情？”
“你在——”
把三個盤子裏的菜互相夾來夾去。
“我在擁抱太陽。我剛剛在擁抱太陽，你不記得了嗎？”
“……”
白浮清心想或許自己不說話，他也可以自言自語下去吧。
眼下這三個盤子裏的食物已經被夾成同一道“大雜燴”了。
“我想起來了，你是冷卻的拌面，不是太陽。我知道的，我一直都知道，你別想騙我。”
“……”
白浮清挑眉。
“我不認識太陽，也不認識拌面，我只知道今今。”
他突然兇狠起來，牙齒都在微微打顫，咬牙切齒，呼呼出氣，嘰裏咕嚕罵了一堆話。
什麽蟑螂、什麽孩子、什麽什麽。
“……”
“那我呢？你也這麽看我嗎？”
他擡頭，腿也不抖了，看看自己就笑起來：
“你好看著呢。”
白浮清嘆口氣，手搭上他的頭發，摸摸，不知道該說什麽。
他好像有幾天沒洗澡了，頭發有點蔫吧吧的。他打個哈欠，突然說要睡。
好容易把他推搡到沙發去躺下，他又哭嗓起來說什麽太陽不見了。
貼保護條的白浮清莫名其妙地回頭。
“太陽不就在外面掛著嗎？好好的。”
沈琛嘟囔說不在，不一會就睡著了。
白浮清睡眠淺，睡眠質量卻極好，入睡快，不做夢，除了偶爾倒黴夢到沈琛（噩夢）。
半夢半醒，感覺客廳的窗簾間隙中隱隱透出光亮，不知是霓虹光還是日出，也不知自己是醒來還是在夢中。
迷糊揉眼，轉頭，沈琛不在，嚇得他一個激靈站起來要喊人。
站起來就看到沈琛在晃悠。
他之前是佝僂著晃悠，現在直接蹲下了。準確的說——是蛄蛹。
他在客廳大地毯上蛄蛹著，時動時停。
白浮清叨叨著“我的祖宗啊你在幹嘛”，過去想把他扶起來。
沈琛突然嚷嚷：“怎麽回事？怎麽回事？我的大腦……”
白浮清下意識松手，可是他剛剛抱的是肩膀和腰身。
“我沒碰你大腦呀，你夢到什麽了？別怕，你的大腦…還在呢，安安全全在這兒呢，沒有被僵屍吃掉。”
他輕輕摸摸他的頭。
本來想說“你的大腦還好好的”，但是這或許不符合現實，只能說大腦確實還在腦袋裏了。
…
父母和妹妹一直在追問自己去哪了，問得白浮清也很累，只說在一個朋友家住，最近他失戀失業，心情不好陪陪人家。
為什麽總有人要追著他呢？
難道他們沒有自己的生活嗎？
智障版沈琛讓他提前體會了帶孩子的感覺，這下覺得養小孩兒更煩了。
如果所有孩子都像自己一樣乖巧就好了。
記憶裏自己一直是別人家的孩子。
沒有過忤逆任何一個長輩，沒挨過多少批評，就算批評白浮清也是低著頭，罵不還口。打麽，只挨過一兩次，在很小很小的時候。
哪個孩子沒挨過打呢？當大人要打人的時候，想打就打了。
現在和沈琛這種人不人鬼不鬼、獸不獸蟲不蟲的東西廝混，算是遲來的叛逆嗎？
這幾天本想收繳完沈琛的錄音，調查好人際關系就抽身離去，結果最後還是狼狽地做起了護工。
大晚上，滿頭心事的白浮清好不容易睡著，一邊的沈琛就開始在被子裏如怨如慕如泣如訴，掀起被子看，孩子半醒不醒地在哭。柔聲哄一哄，他又合上了眼睛睡。
合眼十分鐘，一道淒厲的鬼叫劃破空氣。
白護工魂都要給他叫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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夢到無論如何都醒不過來。夢到簽的名字害了他，氣得狂怒，在夢裏不停尋找怎麽一回事，發生了什麽，是誰害了他，又突然意識到是夢，頃刻間放松下來——那只要想辦法醒來就好了。
他依稀看到房間裏有人走進，想發出聲音，想呼救，但是身體沈得動彈不了。
像死了的屍體，沈甸甸。他記得他抱過屍體，生前那麽輕一個人，死後也是沈沈的。
熟悉的氣息忽地靠近，他又掉入夢中。
夢到太陽灑了奶茶救了他。
夢到思考奶茶和救人有什麽關聯。
兩個詞在腦子裏盤旋，好一會他意識到剛剛腦子裏就只有這兩個詞盤旋，完全想不到它們的關聯。
太陽的身影突然亂入視線，他抓住機會忙忙問“奶茶和救人有什麽關系？”
太陽走進來問：“為什麽要跳江？”
“為什麽要跳江？”
什麽時候跳過江？
他突然想起來可能是夢裏跳進海裏了，海水冰冰涼涼，浸入心脾，暢快舒服。
所以他說“我是跳進海裏的，因為冰冰涼涼的，很舒服。”
太陽擁抱自己。
“我覺得還是和我在一起更舒服。”
這一點他頗為讚同，點點頭：“是的，和太陽在一起更舒服，因為太陽很暖和。”
太陽問自己為什麽要把三個盤子裏的菜互相“搬家”。
說的啥？聽不懂。
太陽說你為什麽要把三個盤子裏的菜互相夾來夾去。
他還是沒聽懂。
“你在說什麽怪話？”
太陽站到面前來：你不覺得你做的事情更奇怪嗎？
“我在做什麽事情？”
太陽說了兩個“你在”就不說話了。
“我在擁抱太陽呀。”
他說：“我剛剛在擁抱太陽，你不記得了嗎？”
太陽不說話。
他突然想起來，想起來太陽已經不在了，所以怪不得太陽說不出話。
“我想起來了，你是冷卻的半面，不是太陽。我知道的，我一直都知道，你別想騙我。”
冷卻的半面沈默說我不認識太陽，也不認識半面，我只知道今今。
“今今？！”
今今是個劍貨！是個表子！好心人遲早會被她弄死。
“如果她再敢回來弄我，我就把她的孩子塞進蟑螂窩，我真的有蟑螂窩，我是說如果她再惹我，我會準備好蟑螂窩，今今最怕蟑螂了，她的小毛孩肯定也怕蟑螂。”
他已經準備好了，那個劍貨以為自己能藏住，其實他早就找到了她了，地址、社交賬號、孩子的社交賬號……萬事俱備，現在，就差她惹他一下了。
“那我呢？你也這麽看我嗎？”
沈琛擡頭看太陽，覺得這個人挺順眼。眼睛，鼻子，嘴巴，臉，都順眼。
“哦，你好看著呢。”
太陽擡手摸摸自己的頭，像之前一樣舒服，可惜困了，他打了個哈欠。
“我扶你上床吧。”
太陽彎下腰，暖和的光，熟悉的氣味把身子包圍，把心填得滿滿當當。
旋即消失。
溫暖和光芒消失，幹幹凈凈，一點不剩。
他摸來摸去，只摸到涼的東西，越摸越急，可還是只摸到涼的東西。
怎麽回事？
太陽去哪了呢？竟然就這樣不見了？
他依稀聽見有人說太陽好好的在呢。
不在！
不在！根本摸不到……
沒有太陽，只好睡覺了。他覺得累了，不想再找了，也不想再要太陽了。他知道它會消失的，好像每次都這樣。
夢裏是一條熟悉的小巷。
走在巷子裏，到處都是不想看到的畫面，但是必須穿過去，不走在這裏也無處可去，他索性緊閉眼睛，快步走過，憑著自己的記憶，肯定知道最快最暢的那條道——可畫面直接穿過眼睛透進腦子裏。
這怎麽回事兒？
這是不合理的。
他自認還是清醒，知道什麽是合理什麽是不合理，眼睛閉著，畫面怎麽會看到呢？這是不符合現實的。
難道是在夢裏？
那就不用怕了吧，反正還會醒來的。
他夢到自己在看書。
白白的書頁，黑黑的字，每個句子標點都清清楚楚，每個他字都認得，可連在一起就看不懂了。
他大聲念出每個字，還是不明其意。
他記得他看過這本書，這本書很好懂，這本書是寫給他的，寫給他的人因為知道是寫給他的，所以寫得很好懂。
現在怎麽看不懂了？
接著他又驚恐地意識到夢裏的字句怎麽可能如此清楚。
他了解自己，自己是背不好書的人，是個半文盲，文章怎麽可能一字一句記得這麽清楚？
難道這是現實嗎？
只有現實的書會這樣清楚。
難道看不懂這本書是現實嗎？
不會再醒過來了，不會再看懂了，不會再有機會了，不會醒了就好了，這裏就是醒來後的現實，他已經醒來了，這就是——
白浮清被尖銳的鬼叫聲驚醒。
…
沒想到如此順利。
沈琛在毛胚別墅回來那一夜後，白送人頭，又進入了呆傻狀態。
因為助理1和播音腔，白浮清認識了一一圈人；接著和wifi熱點一樣，因為這一圈人又再認識了一圈人。
白浮清發現，即使是親信沈琛也沒有給他們和自己有關的東西，他們那兒只有工作記錄和生活事宜。雖然沒有自己想要的，但還是套到了不少話，比如持有的部分房產、後續的行程、圈子裏的敵友……
若是誇，肯定利益相關一條繩上；如果一提起那些名字他們的眉頭就皺一皺，那不管說什麽，肯定不對付。
沈琛的經紀人鎂姐決策權比他想象的要小。
經紀人表示，阿琛更喜歡做文靜的霸總，不要別人覺得只要自己覺得，表面點頭客套，心裏肯定在罵人。
她是個長得像明星、氣場特別的絕世美人。
身材高挑，步履生風，走進來時帶起一陣馥郁的花香；坐下來時千萬朵花凝成的海下沈；下一秒，冷冽的隱形焰火騰升而起。
她擡眼看人。
眸子流轉驚動時光；啟唇微笑，魄人心魂。
白浮清隱隱感到世間一切皆是她的配角，自己這碗清湯寡水，是她故事中排不上號的過客。
她藏有無數個故事，她藏有無數個世界線。但此刻就這般沈靜地坐在這裏，伸出橄欖枝：
“年輕人，你想做明星嗎？”
“你看起來很適合做明星，怪不得小琛非要找你做心理顧問。”
她說，小琛特別喜歡聘好看的人。女生可以美得百花齊放，男生必須要符合他審美，溫文爾雅，酷兒…酷兒來了也要符合他審美。
“他的審美是怎樣的？”
白浮清本來想問他的審美不是陰間風嗎，但感覺這樣說不禮貌。
“你這樣的，白先生簡直是標準的模板。”
白浮清搖頭：“我是個標準又死板的人。”
鎂姐紅唇勾起：“可是你有他想要的東西——像我一樣，小琛喜歡收藏他沒有的寶貝。”
她是世界公民，國別自由，時而是國際友人，時而是海龜精英，背上是管理和法學雙學位，再加背二十年經驗成功案例豐富，再加背上通下達人脈關系，再加背……
明星經紀人比明星本人好說話多了，白浮清的聊天體驗還不錯——除了不在一個圖層這件事，她像是隔壁大女主劇本跑來串戲的。
不知道她和沈琛的聊天體驗怎麽樣呢，會和自己一樣差嗎？
“您覺得小琛人怎麽樣呢？”
“嗯…輕松又謹慎，輕松有點像演出來的。會送禮物，會玩驚喜，感覺比我所有的前男友都會認真，哈哈哈，但是挺有分寸。”
“我會覺得他在提防我吧，不管認識了多久他都在提防對方，可能我就是欣賞他這一點？”
白符清試探著問了問他們對彼此的感情。
鎂姐樂了，流露出一些小驕傲：“想什麽，我都四十歲了，把小毛孩當兒子養呢。哼哼，沒看出來吧，我的年齡。”
隨後話題轉向返老還童的保養秘方。
分別前，經紀人表示如果想做明星，咱們隨時歡迎。
白浮清婉拒。
“平時也可以來找我聊聊哦。”
白浮清感謝客套下次一定。
他不太想加入她的大女主劇本，有沈琛一個已經很煩了。
頭三天，白浮清回家，沈琛不是在睡覺就是在發呆，第四天，他開始時不時亂晃了。
他是這樣晃的：佝僂著背，揣著手，拖著拖鞋走來走去。會突然在一些可以躺下的地方睡著，不知道睡多久，又會突然看見他在晃悠。
不知道睡了多久是因為白浮清偷偷關掉了一些智能設置，方便自己行動。
他有點不安，因為放孩子一個人在家在房間很不安全，前幾天自己還能趁他睡覺跑去社交，他醒了就不合適了。
有時候在家坐累了，白浮清也開始晃悠找沈琛。
還好當時在家，還好自己這麽一晃，否則差點鬧出大事。
當時白浮清跟著沈琛晃進陽臺，站在一邊，一邊看一邊喝奶茶。
沈琛晃近欄桿，突然就開始要翻。
白浮清奶茶一灑，沖過去把他拖回到地面。
他想大喊“你在幹什麽！”，又反應過來可能會嚇到他或者激化情緒，只好先把他拖回房間，打上陽臺的鎖。
沈琛就這麽低頭晃悠悠站著。
白浮清捧起他的臉，溫柔到了幼教的水平就差喊個“寶寶”。
“怎麽了？為什麽要往下跳呢？”
“死了。”
沈琛突然說，然後身子一松軟下去。
白浮清趕緊抱住他說“沒死沒死！”。
沈琛閉緊眼“死”過去了。
“我帶你去醫院好不好？我帶你去醫院。”白浮清琢磨著要怎麽給保鏢打電話。
沈琛一動不動，白浮清想背起他。
他突然掙紮起來：“不去！不去！死了！救不了了！救不了了！”
“交給專業的醫生好嗎？我可能沒辦法……”
“不去！不去！讓我死就好了！讓我死就好了！”
“我們睡覺好不好？我陪你睡覺，我給你……我給你在背上畫小鵝。”
沈琛妥協了：“那你要畫的像一點。”
給沈琛搓睡著後，白浮清緊急覆習專業課知識。他是真的有認真考慮把沈琛送進醫院，但是這樣大明星可能會應激，會恨自己，會……不知道會做出什麽事來。
他打算聯系私人心理醫生。
他悄悄跑到客廳問小管家查私人醫生的聯系方式。
小管家說已經辭退了。
“什麽？！什麽時候？”
小管家說的日期就是白浮清找來他們和救護車的那一天。
“……”
白浮清找到備用鑰匙後立刻給幾個房間鎖了門，把睡著的沈琛背去了沒有陽臺的房間，他睡得竟然很死，完全沒有醒來。
白浮清又收拾掉了刀具和尖銳物品，全部細細打包好，聯系助理買上來一些保護條，送貨上門時還想把人家拉進來一起同甘共苦。
但人家說：
“啊？可是阿琛說他這幾天休息，讓我們不要打擾他。”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白浮清覺得沈琛越來越想和自己獨處了。
走過臥室門口時，看見沈琛坐著。
他呆滯的目光轉過來，問：“奶茶和救人有什麽關系？”
白浮清哭笑不得：“你還問我什麽關系？不都是你的關系。”
他不說話。
“你為什麽要跳江？”
他重覆自己的話：“為什麽要跳江？”
白浮清走近時，又聽他說：“我是跳進海裏的，冰冰涼涼的，很舒服。”
他嘆口氣，把他拉進懷裏：“我覺得還是和我在一起更舒服。”
要勸他繼續開始用藥嗎？要強制吃藥嗎？這樣的狀況會持續多久？
他清醒過來時肯定會怪我給他下藥的。
他肯定會再次斷藥。
“是的，和太陽在一起更舒服，因為太陽很暖和。”
沈琛抱住自己，閉上眼睛。
再醒來時是晚上，沈琛突然床上被中猛坐起，說要吃面。
白浮清忙忙翻箱倒櫃找出一把小刀，切番茄。
沈琛已經很多天沒好好吃東西了，他就順便多做幾道菜。
先前讓助理送東西時順便大包小包，各種蔬菜零食都送上來了，這幾天都一直在自己吃。
面和兩盤小菜上桌，白浮清再去廚房端上第三個盤子時，就看到沈琛揀起來一片茄子丟進魷魚盤子，又揀魷魚丟進面裏，又撿起番茄丟進茄子盤裏。
一邊挑揀還一邊抖腿，頗有節奏。
“……你為什麽要把三個盤子裏的菜互相‘搬家’？”
“啥？聽不懂。”
他繼續他的挑揀節奏。
“你為什麽要把三個盤子裏的菜互相夾來夾去？”
他用一種匪夷所思的語氣說：“你在說什麽怪話。”
“你不覺得你做的事情更奇怪嗎？”
“我在做什麽事情？”
“你在——”
把三個盤子裏的菜互相夾來夾去。
“我在擁抱太陽。我剛剛在擁抱太陽，你不記得了嗎？”
“……”
白浮清心想或許自己不說話，他也可以自言自語下去吧。
眼下這三個盤子裏的食物已經被夾成同一道“大雜燴”了。
“我想起來了，你是冷卻的拌面，不是太陽。我知道的，我一直都知道，你別想騙我。”
“……”
白浮清挑眉。
“我不認識太陽，也不認識拌面，我只知道今今。”
他突然兇狠起來，牙齒都在微微打顫，咬牙切齒，呼呼出氣，嘰裏咕嚕罵了一堆話。
什麽蟑螂、什麽孩子、什麽什麽。
“……”
“那我呢？你也這麽看我嗎？”
他擡頭，腿也不抖了，看看自己就笑起來：
“你好看著呢。”
白浮清嘆口氣，手搭上他的頭發，摸摸，不知道該說什麽。
他好像有幾天沒洗澡了，頭發有點蔫吧吧的。他打個哈欠，突然說要睡。
好容易把他推搡到沙發去躺下，他又哭嗓起來說什麽太陽不見了。
貼保護條的白浮清莫名其妙地回頭。
“太陽不就在外面掛著嗎？好好的。”
沈琛嘟囔說不在，不一會就睡著了。
白浮清睡眠淺，睡眠質量卻極好，入睡快，不做夢，除了偶爾倒黴夢到沈琛（噩夢）。
半夢半醒，感覺客廳的窗簾間隙中隱隱透出光亮，不知是霓虹光還是日出，也不知自己是醒來還是在夢中。
迷糊揉眼，轉頭，沈琛不在，嚇得他一個激靈站起來要喊人。
站起來就看到沈琛在晃悠。
他之前是佝僂著晃悠，現在直接蹲下了。準確的說——是蛄蛹。
他在客廳大地毯上蛄蛹著，時動時停。
白浮清叨叨著“我的祖宗啊你在幹嘛”，過去想把他扶起來。
沈琛突然嚷嚷：“怎麽回事？怎麽回事？我的大腦……”
白浮清下意識松手，可是他剛剛抱的是肩膀和腰身。
“我沒碰你大腦呀，你夢到什麽了？別怕，你的大腦…還在呢，安安全全在這兒呢，沒有被僵屍吃掉。”
他輕輕摸摸他的頭。
本來想說“你的大腦還好好的”，但是這或許不符合現實，只能說大腦確實還在腦袋裏了。
…
父母和妹妹一直在追問自己去哪了，問得白浮清也很累，只說在一個朋友家住，最近他失戀失業，心情不好陪陪人家。
為什麽總有人要追著他呢？
難道他們沒有自己的生活嗎？
智障版沈琛讓他提前體會了帶孩子的感覺，這下覺得養小孩兒更煩了。
如果所有孩子都像自己一樣乖巧就好了。
記憶裏自己一直是別人家的孩子。
沒有過忤逆任何一個長輩，沒挨過多少批評，就算批評白浮清也是低著頭，罵不還口。打麽，只挨過一兩次，在很小很小的時候。
哪個孩子沒挨過打呢？當大人要打人的時候，想打就打了。
現在和沈琛這種人不人鬼不鬼、獸不獸蟲不蟲的東西廝混，算是遲來的叛逆嗎？
這幾天本想收繳完沈琛的錄音，調查好人際關系就抽身離去，結果最後還是狼狽地做起了護工。
大晚上，滿頭心事的白浮清好不容易睡著，一邊的沈琛就開始在被子裏如怨如慕如泣如訴，掀起被子看，孩子半醒不醒地在哭。柔聲哄一哄，他又合上了眼睛睡。
合眼十分鐘，一道淒厲的鬼叫劃破空氣。
白護工魂都要給他叫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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