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92章 第九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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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92章 第九十二章
緹雅跟隨太醫請過娘娘們本日的平安脈, 亦步亦趨地行走在回太醫院的路上。
“方才王後娘娘所提之事可是記下了？”老太醫忽然發問。
緹雅點頭，“等回太醫院，我就著手去辦。”
說話間, 忽聽身後有人呼喚，一老一少便停下腳步查看，是一名宮人。
“王太醫, 我們家主子突然腹疼得厲害, 煩您去瞧瞧。”
王太醫問道：“是哪位主子？”
那宮人回了名號，是宮裏一位算不上得寵的美人。緹雅先前給她送過兩回藥, 主子生得可人, 性子也溫和, 只是身體不大好, 兩年前流產之後, 身子就愈發虛弱。
君主頭兩年還會來看她，後來因著前朝政務繁雜, 後宮又有新人舊人爭寵, 久而久之，君主也就逐漸忘卻曾有這樣一個人存在。
好在王後體恤後宮, 時時照拂，她雖不再隆沐聖恩, 也不至於缺衣少食，每回太醫來後宮請例行的平安脈，她也能位列名單，得些好藥材續命。
王太醫聽過宮人之言, 著緹雅隨他一道過去, 緹雅領命，與他二人匆匆離開。
經過診治, 這位美人主子是吃錯東西導致的腹痛，施過針後，疼痛有所緩解。王太醫囑先前去喚自己的宮人跟她一道去取藥，留緹雅先在這兒陪護，以防萬一。好一會兒後，美人主子緩過勁，命人去搬椅子給緹雅坐。
緹雅謝過，在她床邊坐好，而後端詳美人主子當前面容，見問題確實不大，才收回眼神。
“是妾身無用，總是三病兩痛的。”美人主子說話時依舊是有些有氣無力。
緹雅出聲寬慰幾句，見她仍有愁容，便把先前從鳴沙那兒聽來的笑話說給她聽，這美人主子聽完，總算是展露出幾分笑模樣。
身旁的掌事姑姑道：“主子高興，我們的心可算是能放下了。哎呀，怎麽沒人給上茶，水碧，快去拿上好的茶點來。”
外頭的水碧一聽，忙去準備。
緹雅笑道：“多謝主子。”
姜美人唇上笑意淺淺，“我這兒的點心比不過其他娘娘那兒的，還望緹雅姑娘不要介意。”
“緹雅不敢。”
水碧來上過茶點，很快又退出去忙活自己的事。
緹雅喝進一口茶，又拿過一塊翠色透明糕點，瞧了稍息，才送進嘴裏。
“如何？好吃麽？”
緹雅道：“有點苦。這是用什麽做的？”
掌事姑姑回答，“這是綠茶水晶糕，是我們主子家鄉的特產。”
“那不該配茶，該配牛奶。”緹雅說，“不然嘴裏就都是苦的。”
掌事姑姑抱歉一笑，“原是該配椰奶的，只是眼下還沒到椰子成熟的時候。至於牛奶，先前問過幾次，內務局的總管說過兩日才能送來。”
“宮裏就這點不好，吃點什麽喝點什麽，都要層層審批，還得等。要是主子生在我們那兒，別說牛奶，羊奶，馬奶都能喝到飽。”
姜美人唇邊梨渦淺淺，“既進了這宮裏，便要守這兒的規矩。你再同我說些西域的事罷，興許今晚我能夢上一二。”
緹雅應承下來，與她侃侃而談，說到興起，還即興為她們演了出小劇場，逗得姜美人等人直樂。
對話進行約摸兩刻鐘，去取藥的宮人回來，緹雅無意識瞧一眼外頭，向姜美人請辭，說自己得回去為娘娘們制香膏，晚了怕耽誤工時。
姜美人一聽，應允她的請求，又遣掌事姑姑送她出門。
“待得空時，可再來我這兒坐坐。”
緹雅頷首，跟著掌事姑姑出去。才走到門口，緹雅叫停姑姑，“姑姑就送到這裏罷，我自己回去就行。主子身子不好，勞姑姑多費心。”
“謝緹雅姑娘關心，姑娘回去時多加小心。”
“好。”
緹雅踏下臺階，往外走去，目光偶然落在不遠處池塘邊的草叢，不自覺變更方向。
“原來你們宮裏也種蘭花草。”
正在除雜草的小宮女擡頭，回道：“是的。主子說蘭花草能讓她想到家鄉，所以就向王後娘娘申請在宮中種了些。姐姐先前來送藥的時候，還沒到開花的時候，這兩天才接二連三地開放。”
“這蘭花草好養活，估摸著過兩天就長出一大片了。”
“主子也是這麽說的呢。”說完，小宮女又低下頭除雜草。
緹雅看了一小會兒，蹲下來幫她清理兩根，順道看看這些蘭花草的品相。倏然，她的手停在其中一朵花上，大拇指輕輕抹過花蕊。
“這……”
小宮女擡眼，好奇地看向她，“怎麽了姐姐？是這花生得不好嗎？”
“不，開得很好。我能帶兩朵回去麽？”
小宮女更是好奇，“太醫院不是有很多蘭花草麽？”
“你不知道，”緹雅開始編理由，“太醫院那兒的多是生長在旱地，連我家鄉的也是。我還是頭一回見過在水邊生長的，想帶回去研究研究，看看二者是否有差異。”
小宮女吃驚，“原來如此。那請姐姐稍等，我去請示姑姑。”
緹雅點頭，停在原地等候。不一會兒，小宮女回來，身後還跟著掌事姑姑。
掌事姑姑道：“方才請示過主子，主子說姑娘盡管拿。”
“多謝姑姑。”
言畢，緹雅從懷裏取出一塊幹凈帕子，將小心掐下來的幾株蘭花草裝好。
等回到太醫院後，找了個僻靜位置，將帕子打開，撚出那株令她起疑的蘭花草，搗碎之後，把汁液塗抹在她準備好的新鮮羊肝上。
半個時辰後，羊肝開始呈現灰黑，湊近時，還能聞到一股淡淡的腐臭味。而塗抹另株蘭花草汁液的羊肝則是沒太大變化，氣味的話，除本身的淺薄膻味外，便是蘭花草獨有的幽香。
她正思索著，就見一個身影。來人擡起寬大袖子，掩住口鼻，茫然開口，“緹雅，你在做什麽？怎的這般難聞？”
緹雅聞聲擡頭，“陸太醫？”
陸景靠近兩步，又很快別開頭，“熏得很。快些處理了，省得院判知曉了要罰你。”
“陸太醫，你來看看。”
陸景見緹雅這般嚴肅，心裏不由得打起鼓，腦袋也低下了些，繼而註意到緹雅手邊的帕子，“這是蘭花草嗎？”
“是的。”
陸景的視線從帕子轉回兩塊羊肝，若有所思道：“好像有點不對。”
“你也知道？”
“我不t知道你說的跟我知道的是不是一件事。但我有位廣博的友人，他曾經提過，西域有一種草能使羊的五臟六腑在一定時間後腐爛發臭，但羊的外表卻是沒有任何變化。可這種東西不是傳說麽？”
緹雅道：“那你現在見到了。”
“這？你認真的？”
“是。我曾親眼見過我們家的羊誤食這種琉星草死去，那慘狀我至今難忘。”
陸景太醫面上訝色不減，“此物從何處得來？”
他想了想，“我方才聽王太醫提過你在姜美人宮裏陪護，難不成……”
“可宮裏種蘭花草的不止她一人。”
陸景太醫：“但目前只在她那兒發現此物，此物的名字……對，琉星草。”
“你記得她是什麽時候入宮的嗎？”
“沒記錯的話，應當是三年前。”
緹雅的心忽然涼了幾分，“陸太醫，她是兩年前流的產，陛下也是兩年前開始被下毒。時間，時間對上了。不對，不對，她不是這樣的人。”
“緹雅，不要先入為主。既有疑問就得去查，這樣罷，你再到姜美人那兒探聽虛實，我去花房那兒打聽看看，興許能發現其他線索。”
“多謝陸太醫，一切小心。”
陸景太醫點頭，囑她快點將羊肝收拾好，免得受罰。交代完這些，他側身前往另邊，去找他本打算要看的醫書。
緹雅頓在原地小半晌，接著像是被雷劈一般，一個激靈回神，拿過先前裝羊肝的盒子，把兩塊羊肝裝好，趁這裏沒有第三人，快步離開太醫院。
*
鳴沙在啟盒的瞬間，別過頭幹嘔兩聲，梵音直接遭不住，奪門而出。
“緹雅，你還拿出來！快蓋上！嘔……”
大叫過後，鳴沙又是幾聲幹嘔。緹雅清了下嗓子，面色也不大好看，她拿過窗前香爐，擱置在木盒附近。
濃郁的西域焚香暫時掩蓋住臭氣，但味道實在嗆人，鳴沙咳嗽兩聲，猛地蹦起身跑遠。
“鳴沙！你別跑啊！”
鳴沙趴在門邊，頭朝外用力呼吸幾回，這才轉回頭喊道：“我再不跑就要被熏死了。”
“你快點回來！這是有毒的琉星草。”
“什麽？”
鳴沙眼神驟然一定，沈默須臾，飛速回來坐下，目不轉睛地盯著那個裝有腐黑羊肝的木盒。
“你說真的？”
“你看這個模樣，還有味道。味道可能暫時是聞不到了，你先看著。”
鳴沙猶豫半天，挪開一點香爐，伸手將木盒拉近些，再湊近嗅了嗅，接著又是一陣幹嘔。
緹雅：“……”
“你貼得實在有點近了。”緹雅說。
鳴沙：“……”
她緩了好一陣子，讓緹雅蓋上蓋子，隨後說道：“目前來看，情況都符合。但是，你拿這個給我幹什麽？”
“你還記得阿杜罕嗎？那個游商。”
鳴沙回憶半天，搖了搖頭，“你等等，我去喊梵音回來，她可能會知道。”
梵音再三確認屋裏沒有臭味，才一步一挪地進來，聽到緹雅的問題，回道：“阿杜罕叔叔？我當然知道。他是個很好的人，每次都會送我好吃的東西還有漂亮的首飾。你突然問他幹嘛？是阿杜罕叔叔出了什麽事嗎？”
緹雅又把琉星草種子的事與她說了。
梵音道：“我不知道什麽琉星草，繁星花，但是我聽他們說過，阿杜罕叔叔的確靠賣花種賺到很多錢。可賣到哪裏，等我想想，反正不是西域各國，也不是東曜。會不會是北疆？”
“在南朔發現的東西，你問北疆？”鳴沙拿手指輕戳了戳她的腦袋，“這個腦子到底是怎麽能讓你長這麽大的？”
梵音：“……”
“對不起，忘記我們現在在南朔了。”梵音再度陷入思考，好一會兒重新開口，“記得不太清，但阿杜罕叔叔說過，他是賣給南朔的有錢人，賺到了十兩金。”
“十兩金？！”
梵音捂住雙耳，皺起臉來回看左右這兩個大喊大叫的人。鳴沙喊完，對緹雅道：“不行，這件事必須得找阿顧幫忙。”
緹雅：“還是別了罷？”
“你知道十兩金在南朔意味著什麽嗎？”
緹雅似懂非懂道：“很多錢？”
“能有這麽多錢的人，如果是商人，很大可能會與官員有聯系。如果是官員，那就更不用說。而不管是商人還是官員，要調查的話，都得知會阿顧一聲。萬一出了什麽事，她還能幫我們兜底。”
梵音哇了一聲，“鳴沙，你現在居然連兜底都會說了。”
“現在是關心這個的時候嗎？緹雅，你說呢？”
緹雅躊躇再三，還是點了點頭。
*
如她們所預想的那般，程君顧和辛琰在緹雅打開盒子的剎那，一齊起身遠離。
“這什麽東西？”程君顧捏著鼻子問。
鳴沙三人漸漸止住笑聲，緹雅道出答案，擔心她遺忘，還順道加上服用琉星草之後的癥狀，幫助他們回憶。不想他們在聽過癥狀後，其驚嚇程度遠超琉星草的名字。
“這，這是不是能拿來煉蠱？”沈吟片刻，程君顧問道。
緹雅沒料到她會問這個，頓了頓，回道：“不太能成功。”
程君顧又問：“那對人使用呢？也會出現這樣的效果嗎？”
“或許可以，但沒試過。”
程君顧忖度著問出第三個問題，“陳遠中的蠱與此無關？”
緹雅詫然，“當然。我不是跟你說過麽？這種琉星草在西域早就絕種了，阿顧，你問的問題怎麽怪怪的？”
辛琰忙道：“她就是好奇。不過，你找到它了？在哪裏？”
緹雅看了看鳴沙和梵音，又指指自己的耳朵，鳴沙嘁了一聲，跟梵音一起用手指塞住耳朵。
“鳴沙？”辛琰試探性喊了一聲，“你是蠢人。”
鳴沙：“我能讀唇語，謝謝。你才是蠢人。”
辛琰：“……”
緹雅又沖鳴沙兩人打手勢，示意她們閉上眼。
“實在不行，你寫下來罷。”程君顧有些無奈。
緹雅尷尬地扯了扯嘴角，折騰半天，結果忘記有這個辦法了。旋即，她沾了點奶茶，在桌上寫下答案，確認他倆看完，拿帕子擦幹凈，再提醒鳴沙她們已經結束。
“只在她那兒發現嗎？”程君顧問。
緹雅道：“目前是的。”
辛琰：“還有別的線索嗎？”
緹雅提了十兩金一事，程君顧琢磨琢磨，回道：“容我去查查。梵音，你那個阿，阿杜叔叔是什麽時候賣出的花種？有提過買家的樣子嗎？”
“阿杜罕叔叔。買家的話，是個婦人，好像是程夫人這個年紀。”
程君顧繼續問：“長得什麽樣子？穿什麽樣的衣服？說話的口音如何？”
“他沒說那麽多，只說不是西域人，長得漂亮。可是阿杜罕叔叔眼裏的漂亮，不好說。”
緹雅搭腔，“他見人就誇漂亮，我也不太信。”
“哦，原來是漂亮叔，那我有印象了。”鳴沙說，“原來他叫阿杜罕，我們一直都喊他漂亮叔。慢著，如果是漂亮叔的話，烏勒翎可能知道這事，他以前老跟漂亮叔一起喝酒。我現在寫信回去問來得及嗎？”
程君顧催她快寫，說完之後，又道：“實在不行，找個理由把他搶出來罷。大哥還在那兒，我讓大哥去帶他回來。”
梵音道：“那直接讓我的人回去就行，正好程將軍在喀沙，我現在出去找人。”
“多謝多謝，幫大忙了。”程君顧說。
鳴沙道：“記得讓程昱恒和巴魯都別亂來，那好歹是我家。”
“知道了。”丟下這話，梵音走出房間。
辛琰道：“那南朔國內的調查就交給我和阿顧，好歹都是做官的，有點人脈。至於宮裏，緹雅，還是得靠你跑。”
“好。”
鳴沙指了指自己，“那我呢？我幹嘛？”
“你？你要不去查小偷？”
“有病，不去。我跟梵音帶禮物去道歉已經是極限，不可能再為他做別的事了。”
程君顧道：“可這事的確是你們有錯在先，道歉是理所應當。不過查小偷這事，確實也跟你們沒關系，沒必要摻和。”
“聽聽，還是阿顧見識多。”
辛琰回道：“都阿顧了，見識能少麽？”
程君顧：“……”
不久，梵音回來，五人一道吃過晚飯，又聊了會兒天。見天色漸晚，辛琰和程君顧起身道別，坐車回家。
車子剛駛出點距離，程君顧就問辛琰是如何想的。
“想什麽？”@無限好文，盡在晉江t文學城
“那個癥狀，你不覺得很耳熟嗎？”
辛琰蹙眉，“但緹雅的回答你也聽到了。”
“如果此事與緹雅無關，那麽……”她細想少頃，“馮路明又是從哪裏得來的毒？”
辛琰道：“你還記得最早發病是在什麽時候嗎？換個說法，死得最早的那個人，在什麽時間點？”
“你等等，我腦子有點亂。”
“好，你別著急，我也會一起回憶。”辛琰聲音變得柔和，“這件事我也有印象。”
過去小半刻，兩人異口同聲——
“四年前。”
死去的是個小吏，也是整個大事件中官職最低的。可因為死得最早，反而給程君顧他們留下印象。
“這也是唯一一個，時間線跟其他人出現極大差距的死者。”程君顧說。
辛琰回想起前世程君顧與他分享的內容，“後面的人是無為道長，馮耀祖，緹雅三人合謀殺害，這應當沒問題。四年前這個，最後是怎麽解決的？”
“是天鷹衛查到的結果，說是這個小吏跟人發生沖突，那人就在他的飲食用水裏下毒，把他害死了。他們還說，那個兇手是九羿族後人，緹雅秘藥的原材料便是由此人提供。那人後來上吊自盡，留下自白書，天鷹衛就直接破案了。等等。”
辛琰坐直身子，等她續言。
“我記得那個兇手是個游商，但名字不叫阿杜罕。”
“唐瓦？”
程君顧點頭，“對，是這個名字。我當時還奇怪怎麽會有人拿瓦當做名字，沒想到是九羿族人。”
“阿顧，有件事我想告訴你。事實上，唐瓦不是這個人的真名，之所以喊這個，是因為他每次來南朔賣東西的時候，嘴裏都會喊‘糖哇糖哇’，久而久之，大家就忘記他的真名。”
“那，那他的真名是什麽？”
辛琰遲疑不決地開口，“你還記得我以前曾送過你一個小鹿頭銀釵嗎？”
“噢，那是明年的事了，前世的明年。我記得，我還收得很好，你問這個做什麽？我今年的生辰可還沒到呢。”
“我忽然想起來，我曾無意間聽其他游商喊過他的名字。”辛琰說得很慢，“他們喊他……”
他倒吸一口冷氣，“他們喊他阿杜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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緹雅跟隨太醫請過娘娘們本日的平安脈, 亦步亦趨地行走在回太醫院的路上。
“方才王後娘娘所提之事可是記下了？”老太醫忽然發問。
緹雅點頭，“等回太醫院，我就著手去辦。”
說話間, 忽聽身後有人呼喚，一老一少便停下腳步查看，是一名宮人。
“王太醫, 我們家主子突然腹疼得厲害, 煩您去瞧瞧。”
王太醫問道：“是哪位主子？”
那宮人回了名號，是宮裏一位算不上得寵的美人。緹雅先前給她送過兩回藥, 主子生得可人, 性子也溫和, 只是身體不大好, 兩年前流產之後, 身子就愈發虛弱。
君主頭兩年還會來看她，後來因著前朝政務繁雜, 後宮又有新人舊人爭寵, 久而久之，君主也就逐漸忘卻曾有這樣一個人存在。
好在王後體恤後宮, 時時照拂，她雖不再隆沐聖恩, 也不至於缺衣少食，每回太醫來後宮請例行的平安脈，她也能位列名單，得些好藥材續命。
王太醫聽過宮人之言, 著緹雅隨他一道過去, 緹雅領命，與他二人匆匆離開。
經過診治, 這位美人主子是吃錯東西導致的腹痛，施過針後，疼痛有所緩解。王太醫囑先前去喚自己的宮人跟她一道去取藥，留緹雅先在這兒陪護，以防萬一。好一會兒後，美人主子緩過勁，命人去搬椅子給緹雅坐。
緹雅謝過，在她床邊坐好，而後端詳美人主子當前面容，見問題確實不大，才收回眼神。
“是妾身無用，總是三病兩痛的。”美人主子說話時依舊是有些有氣無力。
緹雅出聲寬慰幾句，見她仍有愁容，便把先前從鳴沙那兒聽來的笑話說給她聽，這美人主子聽完，總算是展露出幾分笑模樣。
身旁的掌事姑姑道：“主子高興，我們的心可算是能放下了。哎呀，怎麽沒人給上茶，水碧，快去拿上好的茶點來。”
外頭的水碧一聽，忙去準備。
緹雅笑道：“多謝主子。”
姜美人唇上笑意淺淺，“我這兒的點心比不過其他娘娘那兒的，還望緹雅姑娘不要介意。”
“緹雅不敢。”
水碧來上過茶點，很快又退出去忙活自己的事。
緹雅喝進一口茶，又拿過一塊翠色透明糕點，瞧了稍息，才送進嘴裏。
“如何？好吃麽？”
緹雅道：“有點苦。這是用什麽做的？”
掌事姑姑回答，“這是綠茶水晶糕，是我們主子家鄉的特產。”
“那不該配茶，該配牛奶。”緹雅說，“不然嘴裏就都是苦的。”
掌事姑姑抱歉一笑，“原是該配椰奶的，只是眼下還沒到椰子成熟的時候。至於牛奶，先前問過幾次，內務局的總管說過兩日才能送來。”
“宮裏就這點不好，吃點什麽喝點什麽，都要層層審批，還得等。要是主子生在我們那兒，別說牛奶，羊奶，馬奶都能喝到飽。”
姜美人唇邊梨渦淺淺，“既進了這宮裏，便要守這兒的規矩。你再同我說些西域的事罷，興許今晚我能夢上一二。”
緹雅應承下來，與她侃侃而談，說到興起，還即興為她們演了出小劇場，逗得姜美人等人直樂。
對話進行約摸兩刻鐘，去取藥的宮人回來，緹雅無意識瞧一眼外頭，向姜美人請辭，說自己得回去為娘娘們制香膏，晚了怕耽誤工時。
姜美人一聽，應允她的請求，又遣掌事姑姑送她出門。
“待得空時，可再來我這兒坐坐。”
緹雅頷首，跟著掌事姑姑出去。才走到門口，緹雅叫停姑姑，“姑姑就送到這裏罷，我自己回去就行。主子身子不好，勞姑姑多費心。”
“謝緹雅姑娘關心，姑娘回去時多加小心。”
“好。”
緹雅踏下臺階，往外走去，目光偶然落在不遠處池塘邊的草叢，不自覺變更方向。
“原來你們宮裏也種蘭花草。”
正在除雜草的小宮女擡頭，回道：“是的。主子說蘭花草能讓她想到家鄉，所以就向王後娘娘申請在宮中種了些。姐姐先前來送藥的時候，還沒到開花的時候，這兩天才接二連三地開放。”
“這蘭花草好養活，估摸著過兩天就長出一大片了。”
“主子也是這麽說的呢。”說完，小宮女又低下頭除雜草。
緹雅看了一小會兒，蹲下來幫她清理兩根，順道看看這些蘭花草的品相。倏然，她的手停在其中一朵花上，大拇指輕輕抹過花蕊。
“這……”
小宮女擡眼，好奇地看向她，“怎麽了姐姐？是這花生得不好嗎？”
“不，開得很好。我能帶兩朵回去麽？”
小宮女更是好奇，“太醫院不是有很多蘭花草麽？”
“你不知道，”緹雅開始編理由，“太醫院那兒的多是生長在旱地，連我家鄉的也是。我還是頭一回見過在水邊生長的，想帶回去研究研究，看看二者是否有差異。”
小宮女吃驚，“原來如此。那請姐姐稍等，我去請示姑姑。”
緹雅點頭，停在原地等候。不一會兒，小宮女回來，身後還跟著掌事姑姑。
掌事姑姑道：“方才請示過主子，主子說姑娘盡管拿。”
“多謝姑姑。”
言畢，緹雅從懷裏取出一塊幹凈帕子，將小心掐下來的幾株蘭花草裝好。
等回到太醫院後，找了個僻靜位置，將帕子打開，撚出那株令她起疑的蘭花草，搗碎之後，把汁液塗抹在她準備好的新鮮羊肝上。
半個時辰後，羊肝開始呈現灰黑，湊近時，還能聞到一股淡淡的腐臭味。而塗抹另株蘭花草汁液的羊肝則是沒太大變化，氣味的話，除本身的淺薄膻味外，便是蘭花草獨有的幽香。
她正思索著，就見一個身影。來人擡起寬大袖子，掩住口鼻，茫然開口，“緹雅，你在做什麽？怎的這般難聞？”
緹雅聞聲擡頭，“陸太醫？”
陸景靠近兩步，又很快別開頭，“熏得很。快些處理了，省得院判知曉了要罰你。”
“陸太醫，你來看看。”
陸景見緹雅這般嚴肅，心裏不由得打起鼓，腦袋也低下了些，繼而註意到緹雅手邊的帕子，“這是蘭花草嗎？”
“是的。”
陸景的視線從帕子轉回兩塊羊肝，若有所思道：“好像有點不對。”
“你也知道？”
“我不t知道你說的跟我知道的是不是一件事。但我有位廣博的友人，他曾經提過，西域有一種草能使羊的五臟六腑在一定時間後腐爛發臭，但羊的外表卻是沒有任何變化。可這種東西不是傳說麽？”
緹雅道：“那你現在見到了。”
“這？你認真的？”
“是。我曾親眼見過我們家的羊誤食這種琉星草死去，那慘狀我至今難忘。”
陸景太醫面上訝色不減，“此物從何處得來？”
他想了想，“我方才聽王太醫提過你在姜美人宮裏陪護，難不成……”
“可宮裏種蘭花草的不止她一人。”
陸景太醫：“但目前只在她那兒發現此物，此物的名字……對，琉星草。”
“你記得她是什麽時候入宮的嗎？”
“沒記錯的話，應當是三年前。”
緹雅的心忽然涼了幾分，“陸太醫，她是兩年前流的產，陛下也是兩年前開始被下毒。時間，時間對上了。不對，不對，她不是這樣的人。”
“緹雅，不要先入為主。既有疑問就得去查，這樣罷，你再到姜美人那兒探聽虛實，我去花房那兒打聽看看，興許能發現其他線索。”
“多謝陸太醫，一切小心。”
陸景太醫點頭，囑她快點將羊肝收拾好，免得受罰。交代完這些，他側身前往另邊，去找他本打算要看的醫書。
緹雅頓在原地小半晌，接著像是被雷劈一般，一個激靈回神，拿過先前裝羊肝的盒子，把兩塊羊肝裝好，趁這裏沒有第三人，快步離開太醫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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鳴沙在啟盒的瞬間，別過頭幹嘔兩聲，梵音直接遭不住，奪門而出。
“緹雅，你還拿出來！快蓋上！嘔……”
大叫過後，鳴沙又是幾聲幹嘔。緹雅清了下嗓子，面色也不大好看，她拿過窗前香爐，擱置在木盒附近。
濃郁的西域焚香暫時掩蓋住臭氣，但味道實在嗆人，鳴沙咳嗽兩聲，猛地蹦起身跑遠。
“鳴沙！你別跑啊！”
鳴沙趴在門邊，頭朝外用力呼吸幾回，這才轉回頭喊道：“我再不跑就要被熏死了。”
“你快點回來！這是有毒的琉星草。”
“什麽？”
鳴沙眼神驟然一定，沈默須臾，飛速回來坐下，目不轉睛地盯著那個裝有腐黑羊肝的木盒。
“你說真的？”
“你看這個模樣，還有味道。味道可能暫時是聞不到了，你先看著。”
鳴沙猶豫半天，挪開一點香爐，伸手將木盒拉近些，再湊近嗅了嗅，接著又是一陣幹嘔。
緹雅：“……”
“你貼得實在有點近了。”緹雅說。
鳴沙：“……”
她緩了好一陣子，讓緹雅蓋上蓋子，隨後說道：“目前來看，情況都符合。但是，你拿這個給我幹什麽？”
“你還記得阿杜罕嗎？那個游商。”
鳴沙回憶半天，搖了搖頭，“你等等，我去喊梵音回來，她可能會知道。”
梵音再三確認屋裏沒有臭味，才一步一挪地進來，聽到緹雅的問題，回道：“阿杜罕叔叔？我當然知道。他是個很好的人，每次都會送我好吃的東西還有漂亮的首飾。你突然問他幹嘛？是阿杜罕叔叔出了什麽事嗎？”
緹雅又把琉星草種子的事與她說了。
梵音道：“我不知道什麽琉星草，繁星花，但是我聽他們說過，阿杜罕叔叔的確靠賣花種賺到很多錢。可賣到哪裏，等我想想，反正不是西域各國，也不是東曜。會不會是北疆？”
“在南朔發現的東西，你問北疆？”鳴沙拿手指輕戳了戳她的腦袋，“這個腦子到底是怎麽能讓你長這麽大的？”
梵音：“……”
“對不起，忘記我們現在在南朔了。”梵音再度陷入思考，好一會兒重新開口，“記得不太清，但阿杜罕叔叔說過，他是賣給南朔的有錢人，賺到了十兩金。”
“十兩金？！”
梵音捂住雙耳，皺起臉來回看左右這兩個大喊大叫的人。鳴沙喊完，對緹雅道：“不行，這件事必須得找阿顧幫忙。”
緹雅：“還是別了罷？”
“你知道十兩金在南朔意味著什麽嗎？”
緹雅似懂非懂道：“很多錢？”
“能有這麽多錢的人，如果是商人，很大可能會與官員有聯系。如果是官員，那就更不用說。而不管是商人還是官員，要調查的話，都得知會阿顧一聲。萬一出了什麽事，她還能幫我們兜底。”
梵音哇了一聲，“鳴沙，你現在居然連兜底都會說了。”
“現在是關心這個的時候嗎？緹雅，你說呢？”
緹雅躊躇再三，還是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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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她們所預想的那般，程君顧和辛琰在緹雅打開盒子的剎那，一齊起身遠離。
“這什麽東西？”程君顧捏著鼻子問。
鳴沙三人漸漸止住笑聲，緹雅道出答案，擔心她遺忘，還順道加上服用琉星草之後的癥狀，幫助他們回憶。不想他們在聽過癥狀後，其驚嚇程度遠超琉星草的名字。
“這，這是不是能拿來煉蠱？”沈吟片刻，程君顧問道。
緹雅沒料到她會問這個，頓了頓，回道：“不太能成功。”
程君顧又問：“那對人使用呢？也會出現這樣的效果嗎？”
“或許可以，但沒試過。”
程君顧忖度著問出第三個問題，“陳遠中的蠱與此無關？”
緹雅詫然，“當然。我不是跟你說過麽？這種琉星草在西域早就絕種了，阿顧，你問的問題怎麽怪怪的？”
辛琰忙道：“她就是好奇。不過，你找到它了？在哪裏？”
緹雅看了看鳴沙和梵音，又指指自己的耳朵，鳴沙嘁了一聲，跟梵音一起用手指塞住耳朵。
“鳴沙？”辛琰試探性喊了一聲，“你是蠢人。”
鳴沙：“我能讀唇語，謝謝。你才是蠢人。”
辛琰：“……”
緹雅又沖鳴沙兩人打手勢，示意她們閉上眼。
“實在不行，你寫下來罷。”程君顧有些無奈。
緹雅尷尬地扯了扯嘴角，折騰半天，結果忘記有這個辦法了。旋即，她沾了點奶茶，在桌上寫下答案，確認他倆看完，拿帕子擦幹凈，再提醒鳴沙她們已經結束。
“只在她那兒發現嗎？”程君顧問。
緹雅道：“目前是的。”
辛琰：“還有別的線索嗎？”
緹雅提了十兩金一事，程君顧琢磨琢磨，回道：“容我去查查。梵音，你那個阿，阿杜叔叔是什麽時候賣出的花種？有提過買家的樣子嗎？”
“阿杜罕叔叔。買家的話，是個婦人，好像是程夫人這個年紀。”
程君顧繼續問：“長得什麽樣子？穿什麽樣的衣服？說話的口音如何？”
“他沒說那麽多，只說不是西域人，長得漂亮。可是阿杜罕叔叔眼裏的漂亮，不好說。”
緹雅搭腔，“他見人就誇漂亮，我也不太信。”
“哦，原來是漂亮叔，那我有印象了。”鳴沙說，“原來他叫阿杜罕，我們一直都喊他漂亮叔。慢著，如果是漂亮叔的話，烏勒翎可能知道這事，他以前老跟漂亮叔一起喝酒。我現在寫信回去問來得及嗎？”
程君顧催她快寫，說完之後，又道：“實在不行，找個理由把他搶出來罷。大哥還在那兒，我讓大哥去帶他回來。”
梵音道：“那直接讓我的人回去就行，正好程將軍在喀沙，我現在出去找人。”
“多謝多謝，幫大忙了。”程君顧說。
鳴沙道：“記得讓程昱恒和巴魯都別亂來，那好歹是我家。”
“知道了。”丟下這話，梵音走出房間。
辛琰道：“那南朔國內的調查就交給我和阿顧，好歹都是做官的，有點人脈。至於宮裏，緹雅，還是得靠你跑。”
“好。”
鳴沙指了指自己，“那我呢？我幹嘛？”
“你？你要不去查小偷？”
“有病，不去。我跟梵音帶禮物去道歉已經是極限，不可能再為他做別的事了。”
程君顧道：“可這事的確是你們有錯在先，道歉是理所應當。不過查小偷這事，確實也跟你們沒關系，沒必要摻和。”
“聽聽，還是阿顧見識多。”
辛琰回道：“都阿顧了，見識能少麽？”
程君顧：“……”
不久，梵音回來，五人一道吃過晚飯，又聊了會兒天。見天色漸晚，辛琰和程君顧起身道別，坐車回家。
車子剛駛出點距離，程君顧就問辛琰是如何想的。
“想什麽？”@無限好文，盡在晉江t文學城
“那個癥狀，你不覺得很耳熟嗎？”
辛琰蹙眉，“但緹雅的回答你也聽到了。”
“如果此事與緹雅無關，那麽……”她細想少頃，“馮路明又是從哪裏得來的毒？”
辛琰道：“你還記得最早發病是在什麽時候嗎？換個說法，死得最早的那個人，在什麽時間點？”
“你等等，我腦子有點亂。”
“好，你別著急，我也會一起回憶。”辛琰聲音變得柔和，“這件事我也有印象。”
過去小半刻，兩人異口同聲——
“四年前。”
死去的是個小吏，也是整個大事件中官職最低的。可因為死得最早，反而給程君顧他們留下印象。
“這也是唯一一個，時間線跟其他人出現極大差距的死者。”程君顧說。
辛琰回想起前世程君顧與他分享的內容，“後面的人是無為道長，馮耀祖，緹雅三人合謀殺害，這應當沒問題。四年前這個，最後是怎麽解決的？”
“是天鷹衛查到的結果，說是這個小吏跟人發生沖突，那人就在他的飲食用水裏下毒，把他害死了。他們還說，那個兇手是九羿族後人，緹雅秘藥的原材料便是由此人提供。那人後來上吊自盡，留下自白書，天鷹衛就直接破案了。等等。”
辛琰坐直身子，等她續言。
“我記得那個兇手是個游商，但名字不叫阿杜罕。”
“唐瓦？”
程君顧點頭，“對，是這個名字。我當時還奇怪怎麽會有人拿瓦當做名字，沒想到是九羿族人。”
“阿顧，有件事我想告訴你。事實上，唐瓦不是這個人的真名，之所以喊這個，是因為他每次來南朔賣東西的時候，嘴裏都會喊‘糖哇糖哇’，久而久之，大家就忘記他的真名。”
“那，那他的真名是什麽？”
辛琰遲疑不決地開口，“你還記得我以前曾送過你一個小鹿頭銀釵嗎？”
“噢，那是明年的事了，前世的明年。我記得，我還收得很好，你問這個做什麽？我今年的生辰可還沒到呢。”
“我忽然想起來，我曾無意間聽其他游商喊過他的名字。”辛琰說得很慢，“他們喊他……”
他倒吸一口冷氣，“他們喊他阿杜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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