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80章 第八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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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80章 第八十章
兩人走到太醫院北門, 車夫依著指令早早就在此等候，送緹雅回驛館後，馬車照流程回程府。小姐回府, 府裏丫鬟婆子們便又開始活動開來。
飲月與蒙霜布好晚飯，陪侍兩側。
“小姐嘗嘗這道清燉老鴨湯，我可是按照太醫院給的方子熬煮的, 最是滋補。”飲月說著, 給自家小姐盛了一碗。
程君顧接過品嘗，的確鮮美可口。
“我們家飲月的廚藝真是愈發好了。”
蒙霜不遑多讓, 忙問小姐要不要嘗嘗她做的清炒河蝦, 說方子改良過, 不似以往那麽油膩。程君顧聞言, 伸筷子夾來一試, 笑道：“好吃。”
“哪天我去趟禮部，同他們談談。”
兩人問談什麽。
程君顧道：“自然是問他們有沒有舉辦南朔食神大賽的意願, 要是有, 我必定推你們出去為程府爭光。”
蒙霜往小姐菜碟裏添了一塊糖醋小排，“論廚藝, 還是畫棋和飲月兩位姐姐更勝一籌。我麽，重在參與即可。”
“這丫頭還謙虛上了, ”飲月調侃，“你這樣說，留神小姐生氣。”
蒙霜一驚，連忙看程君顧, 程君顧仍專心吃飯。經過好一會兒, 她才悠悠開口，“是的, 你這樣妄自菲薄，著實拂我面子。”
“小姐……”
程君顧又咽下一口湯，“以後可不許這樣了。我們家的女孩子，哪個不是有點技藝在身的？就你這手藝，以後從我們家出去了，自立門戶開個酒樓飯館，保管賺個盆滿缽滿。只有一點，我光顧時能不能給打個折？”
蒙霜忍俊不禁，說道：“要真有這麽一天，莫說打折，飯資全面。”
飲月指了指自己，蒙霜說也免。霎時，三人笑作一團。
飯畢，程君顧漱過口，洗完手，由廳中丫鬟婆子來收拾殘局，隨飲月與蒙霜入庫房查看聘禮。
原先的庫房堆不住這麽多東西，是丫鬟小廝們協作搬遷大半才勉強盛放，而且還得化整為零，不然光是那些個大箱子就能占據不少面積。
程君顧接過飲月遞來的聘禮清單，打開簡單看了幾行，最上頭的是各式珠寶首飾。
珊瑚手串、東珠耳墜、瑪瑙項鏈，不管是市面上有的，還是市面上沒有的，辛琰都弄來一份，其中還夾雜西域特有的首飾，顯然是西域使者上貢之物，沒想到陛下竟賞賜給了辛琰。
這些首飾都被飲月和蒙霜仔細收著，程君顧粗略一看，就算再來十個她，每天不重樣地穿金戴銀堆一身，消耗完這些首飾也得花個幾十年。
首飾之後，是文房四寶，其中不乏程君顧心心念念許久的名貴硯臺。
制硯臺的老師傅十多年前去世，離世前的最後一批硯臺只有十個，幾乎都被商賈高官高價買走。
她小時候曾在辛太傅桌上看過一枚，念念不忘至今，辛太傅過去曾說要拿此當傳家寶，若程君顧想要就給他當孫媳婦。
她有些忘記自己當初是怎麽回答的，但現在這枚硯臺出現在聘禮中，端詳之下，還見硯臺背後留著一道細長刻痕，是辛琰小時候調皮劃出來的。
因為這事，他還挨了頓打，跪書房面壁思過一個時辰，似乎自己那時還偷偷跟著大哥溜進辛府，給他送了兩個饅頭。
“小姐在笑什麽？”
問話回收她的思緒，程君顧有些懷念地看著手裏的硯臺，“只是想起一些過去的事罷了。”
她小心翼翼地放好硯臺，目光在其他物什上盤旋。
“說起來，還有個東西。”飲月思索須臾，從首飾堆裏端出個不甚顯眼的木盒，“這是多出來的，我去問過辛府管事，他說得由小姐親自過目後再記錄。”
程君顧好奇接過，心想辛琰葫蘆裏在賣什麽藥。
“這是什麽？”打開盒子後，蒙霜湊過來瞧一眼問道。
飲月：“這不是很明顯麽？手鏈。”
“我當然知道是手鏈，就是好奇這樣式，瞧著不像是南朔常見的。”
程君顧謹慎取出手鏈，在手中觀察，手鏈正當間是一顆狼牙，被周圍的七彩繩子纏繞。繩子纏得緊密，若不細看，還會以為是塊長條玉塊。
她倏然想起鳴沙跟她說過的一個故事，相傳西域曾經存在著一個古老部落，男獵女耕，男子如有可心的人，便送其一顆自己親手打來的狼牙。假如男子變心，狼牙便會化為狼神，將之活活咬死。
當時程君顧覺得這個故事有些血腥可怕，直接放下手裏的奶糕，連飲兩杯茶緩和。卻不想，自己今日卻成了那個收到狼牙的人。
她思考一番，留心除下自己頸上打小就戴著的玉墜子，而後套上這條狼牙手鏈，再把裝著玉墜子的盒子遞給飲月。
“明日得空送到辛府去罷。”程君顧吩咐。
“是。”
蒙霜依稀明白剛才發生的事，心說這大抵就是書中說的交換定情信物。
“可是小姐，夫人說過玉認主，您這樣貿然送出去，會不會不大好？”蒙霜躊躇著道出擔憂。
程君顧道：“辛琰不是別人。玉認主，自然也辨得出主人心系之人。假若它真有靈，期望能保佑辛琰萬事順意。”
蒙霜聞言，心中有些感喟，“小姐對將軍當真是情深義重。”
飲月：“小姐與將軍可是打小的情誼，又有前……”
意識到什麽，她慌忙改口，“又有前朝的共事經歷，自然親近。”
天知道她差點把小姐重生的事給說出來，程君顧默聲瞧她一眼，又是無奈又是嗔怪。
蒙霜倒是沒多大反應，還順著飲月的話不住點頭，“是了。同在前朝為官，又是打小一塊長起來的，自然是更親近些。說起來，我還真沒想過，除辛將軍外，小姐還會選擇何人當夫婿？”
“自然還有旁人。”飲月道，“只是小姐偏鐘情辛將軍一人。”
“是了，辛將軍瞧著也是。”
不知是庫房悶熱，還是她二人你一言我一語裏夾雜侃笑，程君顧的臉和耳朵肉眼可見發紅，到後來，不由得出聲輕斥二人。
“小姐臉紅了。”飲月輕笑道。
蒙霜挨近點瞧，“還真是。小姐臉皮子薄，到成親那天可怎麽辦？我聽那些長輩們說過，到成親那日可是要行周公之禮的，小姐能受得住麽？”
“你們，”程君顧的臉紅得更厲害，“蒙霜，你成日都在聽什麽東西？飲月，你也是，她才多大，你怎好讓她去聽這些？”
飲月頓覺無辜，“蒙霜今年都十四了，在我們鄉下莊子已然嫁作人婦。而且，蒙霜心細，有些事就算我們不說，她也會自個兒去學。對不對？蒙霜。”
“是呢，這些事我們莊子裏也是時常會提起的。聽說，我們那兒還有人專門去聽新婚之夜的墻角，小姐放心，這事我絕對幹不出來。”
程君顧羞極反笑，“你們再說兩句，留神明兒個我打發你們出去信不信？”
“不敢說了，不敢說了。”蒙霜緊急閉嘴。
領罰可以，打發不行。
程君顧哪裏肯打發家裏的丫鬟們出去，除非實在犯了難以饒恕的罪，不然她不會輕易下這樣的命令。
在程府做事的人，尤其是年紀小的，哪個不是跟著小姐少爺讀書識字，逢年過節還有新衣和紅包，只要老實做事，討得主人喜歡，能得一筆獎賞。
蒙霜雖說有個當天鷹衛首領的族叔，可族叔不是親叔，要真算起來，是犄角旯旮的聯系。若不是她夠勤快，性格討巧，僅憑這族譜上的關系，定然不能受到這般重視。
“小姐？您怎麽又開始發呆了？”飲月忍不住問。
見程君顧沒回應，轉眼去看蒙霜，蒙霜也納悶，小聲道：“小姐這些天發呆的次數可越發多了，怕不是有什麽憂思罷？我娘提過，女子出嫁前總會憂慮傷神，小姐不會也這樣罷？”
“小姐憂慮什麽？不就是從程府換到辛府住，小姐小時候又不是沒住過。”
“這不一樣，反正我是覺得新婦要面對的事可比當姑娘時多多了。”
飲月笑得更開，“瞧瞧你這小老太太樣，閣都沒出，道理倒是一套套的。”
蒙霜登時老神在在，“不聽老人言，只怕要吃虧。”
飲月實在繃不住，哈哈大笑，她這麽一笑，把程君顧笑得一個怔楞。
她茫然眨眼，好奇地看著自己兩個丫鬟，問發生了什t麽事。
飲月便把剛才的對話與她說了，程君顧想了想，“蒙霜說得倒是有點道理。”
蒙霜沖飲月挑了下眉，眼底寫著‘看罷，我就知道小姐會認同’的驕傲。
飲月朝她努了努鼻子，“小姐方才在想什麽？當真是為婚事煩惱？”
“有，但不多。”程君顧回她們一個笑容，“這兒有點熱，還是快些看完離開罷。”
二人稱是，陪著程君顧繼續查看。然而，聘禮實在太多，將至程君顧就寢時辰，她們也不過是開了個頭。
程君顧捶捶有點酸疼的脖子，“先回去罷。”
“那明日再看？”飲月問。
程君顧回憶一番，“接下來國子監只怕會更加繁忙，晚些時候罷，反正不會跑。”
“畢竟這些都是死物，而辛將軍的心已經在小姐手上了。”蒙霜笑嘻嘻地說。
程君顧臉又是一紅，“你這丫頭，信不信我罰你？”
“信的，但我說得可都是實話。”
飲月搭腔，“那可不，我們蒙霜從不說假話。”
程君顧再一次被這兩人氣笑，徑自往門外走去，兩人簡單收拾幾下，鎖好庫房門跟上。
*
如程君顧所言，國子監接下來近乎小半月都在為春試忙碌。
全國子監，官無大小，皆忙得腳不沾地，程君顧索性在這兒吃午飯和晚飯，每日披星戴月地回家，再在雞鳴時分動身前往國子監。
她忙，辛琰也不例外。
辛琰起初是因護送鳴沙公主來都城拜見君主，後受君主所托急訓羽林軍和天鷹衛，邊關的事暫由親信代勞，其每月都會固定送來軍報，秦艽也會寫信過來。
畢竟鬧出馮路明的事後，秦艽對所謂親信還是抱著幾分懷疑，辛琰兩份都看，只要沒太大出入就照實呈報，若有疑問，則上報陛下，由陛下處置。
只是這樣的時刻少之又少，陛下忍不住誇讚辛琰治下有方。
要不是陛下誇得真誠有力，辛琰還以為他是在諷刺，因為他軍中出過那樣大的叛徒。
再說那叛徒，目前刑部和兵部共同商議的結果是判無期牢獄。
對於他來說，不管是利落還是痛苦地死，都是解脫。倒不如像現在這樣，每日盯著牢裏那一小塊光亮，望不見前路，只有無盡悵然。
他自殺過幾次，都被救了回來，而後放棄掙紮，猶如行屍走肉般茍延殘喘。
這樣一個有氣性有抱負的人，剪斷羽翼，困入牢籠，以無盡黑暗慢慢蠶食他的展望，才該是最重的懲罰。
辛琰收回停在防衛圖上的視線，擡眼看身前的羽林監，“按上頭計劃執行即可。”
見羽林監要走，辛琰又出聲叫住他，“照以往那般，再派一批精銳換上尋常衣裝混入老百姓中。”
“是。”
等人走後，辛琰重新看向桌上的防衛圖。雖說時間晚上好些，可還是到了這一天。
天鷹衛即便以高家父子的證詞提前扣押前世那批在九州觀行刺的刺客，他還是不敢完全放心，不怕一萬就怕萬一，還是先做好萬全之策。
時間很快走到出門當天，君主以大駕出行，王後同乘，其餘妃嬪按品級分乘，因四皇子同行，特許昭華夫人與兒子一乘。
六皇子原本也在出行名單中，只是前兩日貪涼踢了被子，感染風寒，其母蘭美人便留在靈泉觀照顧，君主不忍，加派兩名太醫前去陪護。
辛琰人高馬大，在大駕最前頭開路，在他身後是羽林監、羽林軍各營營騎，聲勢浩大，圍觀百姓見之無不敬畏，紛紛跪迎。
九州觀地處城郊，比起香火纏繞的靈泉觀，這兒靜得能聽到花落。
觀中幾名高階道長在監院帶領下，排列齊整，面目泰然自若。見得陣仗越來越近，眾人更是噤若寒蟬，生怕有半點怠慢，招致禍患。
行至山腳，辛琰擡手示意停下，接著與羽林監先後下馬，前去開路。
九州觀坐落在山上，需走九十九級臺階，監院和道長們高聲向君主、諸位娘娘以及皇子問過安，帶頭朝上走。
辛琰等將士隨後，前後左右包圍君主等人，他們眼觀六路耳聽八方，不敢有絲毫松懈，直至眾人落腳在九州觀前，那群將士們的警惕心都沒有收起。
陛下等人以此拜過正殿神像，跟隨監院前往後山祭壇。
祭天之禮需進行一整天，君主念過祭文，儀式便是開始。到得月上雲間，監院進行收尾，請陛下等人前去用飯。
次日，監院和三位高階道長問蔔，問蔔時只留君主和王後在側，但君主執意讓辛琰陪同，監院領命。問蔔問的事年年相同，先是江山社稷，再是前朝後宮，不過今年倒是多了一件。
到得最後，監院道：“若有喜事，當於下月初六舉辦，此日萬事大吉。”
“那八字呢？八字如何？”王後娘娘問。
正中央的高階道長道：“回娘娘，天作之合。”
王後娘娘喜悅，對身旁君主道：“陛下，您聽到了嗎？他們是佳偶天成。”
君主含笑點頭，“孤聽到了。”
君主轉頭看辛琰，“你呢？你聽到了嗎？”
辛琰面上有些不好意思，乖乖點了點頭。
君主滿意一笑，“天作之合，孤與王後也是天作之合。”
辛琰耐不住想，要是這麽說，陛下跟其他娘娘也挺合，也許，他們是地作之合？
對此，他很想笑，面對眼前正經場面，很快又把笑意壓了回去。
君主和王後又問了幾件事，問蔔結果都算是符合預期，更是春風拂面。
約摸半個時辰後，問蔔走向尾聲。
王後娘娘這才向監院問出憋了好久的問題，“道長，我兒今日可在觀中？”
監院聞言，稍稍躬身，恭敬道：“照這時辰，殿下應在與其他道長交流道法，貧道即刻著人去請殿下前來。”
“不必，孤與王後一道過去瞧瞧罷，勞道長帶路。”
監院稱是，帶一行人前往偏院。偏院中有好些道長，有人掃地，有人交談，見著到來的貴客，停下動作，躬身行禮。王後娘娘沈著掃去，未見熟悉面容。
“許是在書閣中。”說完，監院遣一名道長去尋。
君主見身旁的辛琰若有所思，問道：“你還記得二皇子生的什麽模樣麽？”
辛琰老實回答：“記不清了。”
王後娘娘怕君主生氣，忙打圓場，“煊兒與小琰只見過寥寥幾面，妾身記得最近一次也得五六年前罷？”
君主想了想，“的確如此。”
“孩子長得快，若陛下不是每年帶妾身前來探望，興許妾身與煊兒也會對面不相識，更不提鮮少待在都城的小琰。”
“王後說得有理。”
正說著，先前去尋人的道長返回，身後跟著一人，那人稍垂著頭，辛琰看不清模樣。等走近些，那人徑直向君主和王後娘娘行禮。
“我兒免禮，快讓孤和你母後瞧瞧。”
那道長頷首，擡起頭。
辛琰瞬間怔住，面前這張臉，竟與無為道長有五六分相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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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走到太醫院北門, 車夫依著指令早早就在此等候，送緹雅回驛館後，馬車照流程回程府。小姐回府, 府裏丫鬟婆子們便又開始活動開來。
飲月與蒙霜布好晚飯，陪侍兩側。
“小姐嘗嘗這道清燉老鴨湯，我可是按照太醫院給的方子熬煮的, 最是滋補。”飲月說著, 給自家小姐盛了一碗。
程君顧接過品嘗，的確鮮美可口。
“我們家飲月的廚藝真是愈發好了。”
蒙霜不遑多讓, 忙問小姐要不要嘗嘗她做的清炒河蝦, 說方子改良過, 不似以往那麽油膩。程君顧聞言, 伸筷子夾來一試, 笑道：“好吃。”
“哪天我去趟禮部，同他們談談。”
兩人問談什麽。
程君顧道：“自然是問他們有沒有舉辦南朔食神大賽的意願, 要是有, 我必定推你們出去為程府爭光。”
蒙霜往小姐菜碟裏添了一塊糖醋小排，“論廚藝, 還是畫棋和飲月兩位姐姐更勝一籌。我麽，重在參與即可。”
“這丫頭還謙虛上了, ”飲月調侃，“你這樣說，留神小姐生氣。”
蒙霜一驚，連忙看程君顧, 程君顧仍專心吃飯。經過好一會兒, 她才悠悠開口，“是的, 你這樣妄自菲薄，著實拂我面子。”
“小姐……”
程君顧又咽下一口湯，“以後可不許這樣了。我們家的女孩子，哪個不是有點技藝在身的？就你這手藝，以後從我們家出去了，自立門戶開個酒樓飯館，保管賺個盆滿缽滿。只有一點，我光顧時能不能給打個折？”
蒙霜忍俊不禁，說道：“要真有這麽一天，莫說打折，飯資全面。”
飲月指了指自己，蒙霜說也免。霎時，三人笑作一團。
飯畢，程君顧漱過口，洗完手，由廳中丫鬟婆子來收拾殘局，隨飲月與蒙霜入庫房查看聘禮。
原先的庫房堆不住這麽多東西，是丫鬟小廝們協作搬遷大半才勉強盛放，而且還得化整為零，不然光是那些個大箱子就能占據不少面積。
程君顧接過飲月遞來的聘禮清單，打開簡單看了幾行，最上頭的是各式珠寶首飾。
珊瑚手串、東珠耳墜、瑪瑙項鏈，不管是市面上有的，還是市面上沒有的，辛琰都弄來一份，其中還夾雜西域特有的首飾，顯然是西域使者上貢之物，沒想到陛下竟賞賜給了辛琰。
這些首飾都被飲月和蒙霜仔細收著，程君顧粗略一看，就算再來十個她，每天不重樣地穿金戴銀堆一身，消耗完這些首飾也得花個幾十年。
首飾之後，是文房四寶，其中不乏程君顧心心念念許久的名貴硯臺。
制硯臺的老師傅十多年前去世，離世前的最後一批硯臺只有十個，幾乎都被商賈高官高價買走。
她小時候曾在辛太傅桌上看過一枚，念念不忘至今，辛太傅過去曾說要拿此當傳家寶，若程君顧想要就給他當孫媳婦。
她有些忘記自己當初是怎麽回答的，但現在這枚硯臺出現在聘禮中，端詳之下，還見硯臺背後留著一道細長刻痕，是辛琰小時候調皮劃出來的。
因為這事，他還挨了頓打，跪書房面壁思過一個時辰，似乎自己那時還偷偷跟著大哥溜進辛府，給他送了兩個饅頭。
“小姐在笑什麽？”
問話回收她的思緒，程君顧有些懷念地看著手裏的硯臺，“只是想起一些過去的事罷了。”
她小心翼翼地放好硯臺，目光在其他物什上盤旋。
“說起來，還有個東西。”飲月思索須臾，從首飾堆裏端出個不甚顯眼的木盒，“這是多出來的，我去問過辛府管事，他說得由小姐親自過目後再記錄。”
程君顧好奇接過，心想辛琰葫蘆裏在賣什麽藥。
“這是什麽？”打開盒子後，蒙霜湊過來瞧一眼問道。
飲月：“這不是很明顯麽？手鏈。”
“我當然知道是手鏈，就是好奇這樣式，瞧著不像是南朔常見的。”
程君顧謹慎取出手鏈，在手中觀察，手鏈正當間是一顆狼牙，被周圍的七彩繩子纏繞。繩子纏得緊密，若不細看，還會以為是塊長條玉塊。
她倏然想起鳴沙跟她說過的一個故事，相傳西域曾經存在著一個古老部落，男獵女耕，男子如有可心的人，便送其一顆自己親手打來的狼牙。假如男子變心，狼牙便會化為狼神，將之活活咬死。
當時程君顧覺得這個故事有些血腥可怕，直接放下手裏的奶糕，連飲兩杯茶緩和。卻不想，自己今日卻成了那個收到狼牙的人。
她思考一番，留心除下自己頸上打小就戴著的玉墜子，而後套上這條狼牙手鏈，再把裝著玉墜子的盒子遞給飲月。
“明日得空送到辛府去罷。”程君顧吩咐。
“是。”
蒙霜依稀明白剛才發生的事，心說這大抵就是書中說的交換定情信物。
“可是小姐，夫人說過玉認主，您這樣貿然送出去，會不會不大好？”蒙霜躊躇著道出擔憂。
程君顧道：“辛琰不是別人。玉認主，自然也辨得出主人心系之人。假若它真有靈，期望能保佑辛琰萬事順意。”
蒙霜聞言，心中有些感喟，“小姐對將軍當真是情深義重。”
飲月：“小姐與將軍可是打小的情誼，又有前……”
意識到什麽，她慌忙改口，“又有前朝的共事經歷，自然親近。”
天知道她差點把小姐重生的事給說出來，程君顧默聲瞧她一眼，又是無奈又是嗔怪。
蒙霜倒是沒多大反應，還順著飲月的話不住點頭，“是了。同在前朝為官，又是打小一塊長起來的，自然是更親近些。說起來，我還真沒想過，除辛將軍外，小姐還會選擇何人當夫婿？”
“自然還有旁人。”飲月道，“只是小姐偏鐘情辛將軍一人。”
“是了，辛將軍瞧著也是。”
不知是庫房悶熱，還是她二人你一言我一語裏夾雜侃笑，程君顧的臉和耳朵肉眼可見發紅，到後來，不由得出聲輕斥二人。
“小姐臉紅了。”飲月輕笑道。
蒙霜挨近點瞧，“還真是。小姐臉皮子薄，到成親那天可怎麽辦？我聽那些長輩們說過，到成親那日可是要行周公之禮的，小姐能受得住麽？”
“你們，”程君顧的臉紅得更厲害，“蒙霜，你成日都在聽什麽東西？飲月，你也是，她才多大，你怎好讓她去聽這些？”
飲月頓覺無辜，“蒙霜今年都十四了，在我們鄉下莊子已然嫁作人婦。而且，蒙霜心細，有些事就算我們不說，她也會自個兒去學。對不對？蒙霜。”
“是呢，這些事我們莊子裏也是時常會提起的。聽說，我們那兒還有人專門去聽新婚之夜的墻角，小姐放心，這事我絕對幹不出來。”
程君顧羞極反笑，“你們再說兩句，留神明兒個我打發你們出去信不信？”
“不敢說了，不敢說了。”蒙霜緊急閉嘴。
領罰可以，打發不行。
程君顧哪裏肯打發家裏的丫鬟們出去，除非實在犯了難以饒恕的罪，不然她不會輕易下這樣的命令。
在程府做事的人，尤其是年紀小的，哪個不是跟著小姐少爺讀書識字，逢年過節還有新衣和紅包，只要老實做事，討得主人喜歡，能得一筆獎賞。
蒙霜雖說有個當天鷹衛首領的族叔，可族叔不是親叔，要真算起來，是犄角旯旮的聯系。若不是她夠勤快，性格討巧，僅憑這族譜上的關系，定然不能受到這般重視。
“小姐？您怎麽又開始發呆了？”飲月忍不住問。
見程君顧沒回應，轉眼去看蒙霜，蒙霜也納悶，小聲道：“小姐這些天發呆的次數可越發多了，怕不是有什麽憂思罷？我娘提過，女子出嫁前總會憂慮傷神，小姐不會也這樣罷？”
“小姐憂慮什麽？不就是從程府換到辛府住，小姐小時候又不是沒住過。”
“這不一樣，反正我是覺得新婦要面對的事可比當姑娘時多多了。”
飲月笑得更開，“瞧瞧你這小老太太樣，閣都沒出，道理倒是一套套的。”
蒙霜登時老神在在，“不聽老人言，只怕要吃虧。”
飲月實在繃不住，哈哈大笑，她這麽一笑，把程君顧笑得一個怔楞。
她茫然眨眼，好奇地看著自己兩個丫鬟，問發生了什t麽事。
飲月便把剛才的對話與她說了，程君顧想了想，“蒙霜說得倒是有點道理。”
蒙霜沖飲月挑了下眉，眼底寫著‘看罷，我就知道小姐會認同’的驕傲。
飲月朝她努了努鼻子，“小姐方才在想什麽？當真是為婚事煩惱？”
“有，但不多。”程君顧回她們一個笑容，“這兒有點熱，還是快些看完離開罷。”
二人稱是，陪著程君顧繼續查看。然而，聘禮實在太多，將至程君顧就寢時辰，她們也不過是開了個頭。
程君顧捶捶有點酸疼的脖子，“先回去罷。”
“那明日再看？”飲月問。
程君顧回憶一番，“接下來國子監只怕會更加繁忙，晚些時候罷，反正不會跑。”
“畢竟這些都是死物，而辛將軍的心已經在小姐手上了。”蒙霜笑嘻嘻地說。
程君顧臉又是一紅，“你這丫頭，信不信我罰你？”
“信的，但我說得可都是實話。”
飲月搭腔，“那可不，我們蒙霜從不說假話。”
程君顧再一次被這兩人氣笑，徑自往門外走去，兩人簡單收拾幾下，鎖好庫房門跟上。
*
如程君顧所言，國子監接下來近乎小半月都在為春試忙碌。
全國子監，官無大小，皆忙得腳不沾地，程君顧索性在這兒吃午飯和晚飯，每日披星戴月地回家，再在雞鳴時分動身前往國子監。
她忙，辛琰也不例外。
辛琰起初是因護送鳴沙公主來都城拜見君主，後受君主所托急訓羽林軍和天鷹衛，邊關的事暫由親信代勞，其每月都會固定送來軍報，秦艽也會寫信過來。
畢竟鬧出馮路明的事後，秦艽對所謂親信還是抱著幾分懷疑，辛琰兩份都看，只要沒太大出入就照實呈報，若有疑問，則上報陛下，由陛下處置。
只是這樣的時刻少之又少，陛下忍不住誇讚辛琰治下有方。
要不是陛下誇得真誠有力，辛琰還以為他是在諷刺，因為他軍中出過那樣大的叛徒。
再說那叛徒，目前刑部和兵部共同商議的結果是判無期牢獄。
對於他來說，不管是利落還是痛苦地死，都是解脫。倒不如像現在這樣，每日盯著牢裏那一小塊光亮，望不見前路，只有無盡悵然。
他自殺過幾次，都被救了回來，而後放棄掙紮，猶如行屍走肉般茍延殘喘。
這樣一個有氣性有抱負的人，剪斷羽翼，困入牢籠，以無盡黑暗慢慢蠶食他的展望，才該是最重的懲罰。
辛琰收回停在防衛圖上的視線，擡眼看身前的羽林監，“按上頭計劃執行即可。”
見羽林監要走，辛琰又出聲叫住他，“照以往那般，再派一批精銳換上尋常衣裝混入老百姓中。”
“是。”
等人走後，辛琰重新看向桌上的防衛圖。雖說時間晚上好些，可還是到了這一天。
天鷹衛即便以高家父子的證詞提前扣押前世那批在九州觀行刺的刺客，他還是不敢完全放心，不怕一萬就怕萬一，還是先做好萬全之策。
時間很快走到出門當天，君主以大駕出行，王後同乘，其餘妃嬪按品級分乘，因四皇子同行，特許昭華夫人與兒子一乘。
六皇子原本也在出行名單中，只是前兩日貪涼踢了被子，感染風寒，其母蘭美人便留在靈泉觀照顧，君主不忍，加派兩名太醫前去陪護。
辛琰人高馬大，在大駕最前頭開路，在他身後是羽林監、羽林軍各營營騎，聲勢浩大，圍觀百姓見之無不敬畏，紛紛跪迎。
九州觀地處城郊，比起香火纏繞的靈泉觀，這兒靜得能聽到花落。
觀中幾名高階道長在監院帶領下，排列齊整，面目泰然自若。見得陣仗越來越近，眾人更是噤若寒蟬，生怕有半點怠慢，招致禍患。
行至山腳，辛琰擡手示意停下，接著與羽林監先後下馬，前去開路。
九州觀坐落在山上，需走九十九級臺階，監院和道長們高聲向君主、諸位娘娘以及皇子問過安，帶頭朝上走。
辛琰等將士隨後，前後左右包圍君主等人，他們眼觀六路耳聽八方，不敢有絲毫松懈，直至眾人落腳在九州觀前，那群將士們的警惕心都沒有收起。
陛下等人以此拜過正殿神像，跟隨監院前往後山祭壇。
祭天之禮需進行一整天，君主念過祭文，儀式便是開始。到得月上雲間，監院進行收尾，請陛下等人前去用飯。
次日，監院和三位高階道長問蔔，問蔔時只留君主和王後在側，但君主執意讓辛琰陪同，監院領命。問蔔問的事年年相同，先是江山社稷，再是前朝後宮，不過今年倒是多了一件。
到得最後，監院道：“若有喜事，當於下月初六舉辦，此日萬事大吉。”
“那八字呢？八字如何？”王後娘娘問。
正中央的高階道長道：“回娘娘，天作之合。”
王後娘娘喜悅，對身旁君主道：“陛下，您聽到了嗎？他們是佳偶天成。”
君主含笑點頭，“孤聽到了。”
君主轉頭看辛琰，“你呢？你聽到了嗎？”
辛琰面上有些不好意思，乖乖點了點頭。
君主滿意一笑，“天作之合，孤與王後也是天作之合。”
辛琰耐不住想，要是這麽說，陛下跟其他娘娘也挺合，也許，他們是地作之合？
對此，他很想笑，面對眼前正經場面，很快又把笑意壓了回去。
君主和王後又問了幾件事，問蔔結果都算是符合預期，更是春風拂面。
約摸半個時辰後，問蔔走向尾聲。
王後娘娘這才向監院問出憋了好久的問題，“道長，我兒今日可在觀中？”
監院聞言，稍稍躬身，恭敬道：“照這時辰，殿下應在與其他道長交流道法，貧道即刻著人去請殿下前來。”
“不必，孤與王後一道過去瞧瞧罷，勞道長帶路。”
監院稱是，帶一行人前往偏院。偏院中有好些道長，有人掃地，有人交談，見著到來的貴客，停下動作，躬身行禮。王後娘娘沈著掃去，未見熟悉面容。
“許是在書閣中。”說完，監院遣一名道長去尋。
君主見身旁的辛琰若有所思，問道：“你還記得二皇子生的什麽模樣麽？”
辛琰老實回答：“記不清了。”
王後娘娘怕君主生氣，忙打圓場，“煊兒與小琰只見過寥寥幾面，妾身記得最近一次也得五六年前罷？”
君主想了想，“的確如此。”
“孩子長得快，若陛下不是每年帶妾身前來探望，興許妾身與煊兒也會對面不相識，更不提鮮少待在都城的小琰。”
“王後說得有理。”
正說著，先前去尋人的道長返回，身後跟著一人，那人稍垂著頭，辛琰看不清模樣。等走近些，那人徑直向君主和王後娘娘行禮。
“我兒免禮，快讓孤和你母後瞧瞧。”
那道長頷首，擡起頭。
辛琰瞬間怔住，面前這張臉，竟與無為道長有五六分相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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