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58章 第五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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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58章 第五十八章
飲月與突勒在距離程府還有一條街的地方分了手, 等到突勒高大的身影隱於夜色，飲月才重新提燈行路。
程君顧沒睡，坐在窗邊看星星, 飲月路過小院時，手裏的燈盞比星光還亮，與自家小姐直直打上照面。
“先去歇息罷。”
糾結著是否要說實話的飲月, 遙遙聽見小姐這樣吩咐, 當即鞠了一躬，把提燈換了一邊, 快步回自己房間去。
天邊的霧濃了幾分, 星光漸黯, 程君顧再看了一會兒, 合窗睡下。
第二日, 程君顧回國子監銷假，同僚見到她, 紛紛上前問候。或有真情, 或有假意，她一一回應, 而後回到自己座位上處理這些日子堆積的事務。
那幾個由她帶著的見習學子早就被其他同僚瓜分，她倒不在意, 埋頭做事，偶爾聽周邊同僚談論近日都城傳聞。
“他可是本年奪魁熱門，怎會就這麽死了？”
“說是遇上搶劫，真有這麽巧麽？”
“無巧不成書, 興許真就有這樣巧合的事。”
“那也太巧了。要我說, 沒準兒是哪個王孫公子下的暗手，少了一個強勁的對手, 比賽時更有優勢。”
程君顧留心聽著，心中打起小鼓，最後小聲詢問他們正在討論什麽。
“自然是前兩日橫死街頭的甲級匠生劉淵。”
南朔各行業都有等級制度，匠生往往是用來稱呼那些還沒得到官方文書認定的工匠學徒，且匠生還分等級，剛入門的是丁級。等升到甲級，就有資格參與匠師資格認定考試，考試通過，可得官方文書，之後就能自立門戶接活。
雖說本朝不大盛行前朝那些匠門活計，但手藝精湛的匠師仍舊是舉國香餑餑，最甚者，其地位和收入不亞於本朝三品大官。然而，能達到這樣地位的，本國僅有一人，且老人家還於前幾年仙逝，自此高位空懸。
程君顧聽劉墨提過他那位友人厲害，沒想到竟還是個甲級匠生。匠生入門不難，丁級升丙級亦容易，可由乙級升甲級，卻是難如登天，許多匠生終此一生，都還只是停留在乙級階段。
即便乙級匠生亦可以掛靠在匠師名下接活，可掛靠跟獨立，終究不同。更何況，聽劉墨說，那位友人甚至還不到三十。
這樣一個天才般的人物突然隕落，難怪連國子監的同僚們都會感到惋惜。
劉淵。
程君顧嘗試回憶前世關於這個人的記憶，想到某件事時，眼神忽然定住，旋即低頭飛快寫下一張字條。
“程司業，你要往哪裏去？”
程君顧沒有回答，徑自離開。
那問話的同僚腦袋挨了一記，後聽得邊上同僚笑道，“姑娘家走這樣快，定是如廁。你問得那樣大聲，怎會回應？”
程君顧假裝如廁，繞到後門，交給等在這裏的自家車夫。
“匠生院劉墨，速去速回。若有人問起，你就說去取午飯，旁的一字莫提。”
車夫點頭，解馬留車，眨眼沒了蹤影。
人和馬離開後，程君顧轉身回去，陡然見到一人站在不遠處，心裏咯噔一聲。
“問副監事安。”
她乖乖行了一禮，又附上幾句寒暄。
副監事笑著看她，“程司業方才是在做什麽？”
“將至午時，學生來取餐盒，不想侍從竟把東西落在家裏，這才著他回去取。”
“程司業的午飯不是向來都由你府裏的管事丫鬟存放在國子監的廚房裏麽？方才本官路過廚房時還見過，那大殺四方的紋飾，普天之下再找不到第二家。”
程君顧尷尬笑了兩聲，“多謝副監事提醒，是學生糊塗了。若副監事無其他吩咐，那麽學生便先行告辭了。”
“吩咐倒說不上，不過本官還真有件事想問程司業。”
程君顧的心臟猛然跳動幾下，後背不自覺地開始冒冷汗。
“按本官的計算，這辛將軍的禁足令應當早就到期，然而這些日子卻不見辛將軍身影，程司業可是知曉原因？”
這副監事平時跟辛琰完全沒交集，現在突然表示關心，程君顧總覺得他不懷好意。
於是回道，“辛將軍的性子向來野，陛下也常說他是匹脫韁烈馬。大抵是禁足令剛過便出城玩去了，勞副監事掛念，若是辛將軍知道副監事這般關心他，定是萬分感動。”
“感動？”副監事似乎暗暗哼了一聲，“本官還以為依著辛將軍的脾氣，會覺著本官是在多管閑事。”
“長輩關心晚輩，無可非議。”
說完這話，程君顧又鞠了一躬，快步離開。
她走出不久，副監事喚來掩身在後門樹叢間的一名花匠，與之對談幾句，那花匠很快飛身消失。
午休結束，那車夫都不見回來，程君顧察覺不對勁，只是礙於長官們的視線，不敢多有動靜。
等到日落西山，同僚們各自散去返家，程君顧才在後門見著那熟悉的人影，車夫一見著自家小姐，趕忙奔上前，嘴巴張張就要說話。
“我累了，先回去罷。”
言畢，程君顧徑直上車。那車夫意會，放下車簾，甩鞭揚長而去。
行至一條僻靜街巷，程君顧才開口問話，車夫回說自己遭人算計被打昏，前不久才醒過來。
“對方的武功在你之上？”
程家的仆從，無論是什麽崗位，都要學武，而且每年還要按照程昱恒制定的考試規則進行比拼，比拼失敗的就要離開程府。
所以，在程家，掃地的、看門的、趕車的，各個都身懷武藝，只是出於低調，他們不會輕易出手。
至於女孩子們，學武與否是自願，不過大多都會學點簡單的防身術用來保命。
那車夫嗯了一聲，十分不甘心，他可是經過重重選拔才有資格給小姐駕車的，今天居然就敗在那麽個無名小卒的手下，想起來就窩囊。
“強中自有強中手，不必介懷。我囑咐你的事可是辦成了？”
車夫又嘆出一口氣，“紙條是送到劉先生手中，可我擔心是不是去晚了。”
“送到就行，後續的事後續再說。”程君顧想了想，又道，“那人的武功路數還記得嗎？”
“記得是記得，但我感覺沒什麽特別，就是一般的拳腳功夫。”
“一般的拳腳功夫就能把你打敗？這話可別讓我大哥聽到，不然結果你應當知曉。”
說完這話，程君顧隱約聽到那車夫倒吸一口冷氣，緊接著，又聽對方回答，“那人的招數是常見的，但速度非常快，而且跟他過招的時候，我明顯感覺自己使不上力。可是，那個人看上去很普通，根本不是那種能酥人骨頭的長相。”
程君顧頓了又頓，不知該如何回應。
之後一路無話，暢通歸府。
飲月等人在門口迎接，見到程君顧時，飲月眼神稍稍偏移，不與小姐對上。程君顧並未發難，照常回房換衣。
剛踏進閨房，程君顧便著蒙霜去書房把大哥那些書都找出來，蒙霜不問緣由，帶上幾名丫鬟離去。
“你們也都先下去罷。”
屋內剩餘幾人聞言，停下手中的活，躬身退下，最後一人還輕輕帶上門。
飲月除下官服腰帶放到一邊，擡手去解外衣上的扣子，解到第三顆時，她的動作忽然停了下來。
“小姐，我知錯了。”
程君顧道，“我向來不在意門禁。”
“我去見了突勒。”
“下回我會同他建議，以後大家盡量約在白天見面。”
飲月擡眼，“小姐？”
“你心有顧慮，是顧慮門禁，還是顧慮瞞著我見突勒？”
“後者。”飲月情緒不高，聲音也低沈著，“因為小姐不太喜歡這個人。”
程君顧輕笑，展臂換新衣，“如果連自己人都信不過，這世上還有什麽人值得信任？”
“小姐……”飲月抿唇，“我找他是因為……”
為字剛出口，就聽外頭喧鬧，飲月急忙侍候小姐把衣服穿完，跟隨而去。
劉墨來訪。
程君顧一見是他，雙眼不由得瞇了下，問他為何突然拜訪。見他欲言又止，便引人往會客室去，又獨留飲月侍茶。劉墨無心喝茶，剛坐下就一股腦兒表明來意。
“你說，劉t淵的東西不翼而飛了？”
程君顧本想說遺物，可見劉墨那副悲傷樣子，想著不該傷口撒鹽，就順著他的話回應。
劉墨直點頭，“看到四小姐的紙條，我馬上就去找，沒想到竟然全不見了。”
“匠生院其他地方找過了麽？”
“那是當然，我都快要把匠生院翻過來了，就連主事的屋子都檢查過，什麽都沒發現。”劉墨雙手緊攥著，“對了，四小姐，你為什麽讓我收好淵哥的東西，是出了什麽事嗎？”
程君顧道，“我聽聞他是本次大賽的熱門選手，不少眼睛都在盯著。思忖著在那事之後，恐怕有人會來盜竊他的成果。”
劉墨的眉頭倏然舒展開來，緊攥著的拳頭也慢慢松開，“原來四小姐說的是這事，我當時就把大賽設計圖都給收起來了。”
“除了大賽設計圖，你可還見到別的？”
“不少。好的，壞的，都混在一塊。我本來是想著找個時間慢慢整理，沒想到全不見了。幸好大賽設計圖還在，不然要是被有心人抄了去，我又如何對得起淵哥在天之靈？”
劉墨舒出一口長氣，端茶開飲。飲過一半，他起身告辭，說是要回去改進自己的參賽作品。
程君顧見狀，不好再說什麽，因回道，“那我便不留你吃晚飯了，劉先生，萬事小心。”
“多謝四小姐關心。接下來我要專心研究參賽作品，要是四小姐沒什麽要緊事，學生便不會相見，還望四小姐見諒。”
程君顧答應下來，囑咐飲月送客。
飲月送客回來，好奇問起此事，只見程君顧眉頭微皺，“我今日才從同僚口中得知，那人叫劉淵，是個甲級匠生。”
“畫棋姐姐好像跟我提過這些匠生的等級，他年紀輕輕就到甲級，很厲害。可是，劉墨先生不是說已經收起對方的參賽設計圖了麽？小姐還在擔心什麽？”
“如果我說，劉淵會設計武器，且那些武器日後還能發揮大作用，你當如何？”
飲月怔神，“南朔國富兵強，要是又有強大武器支持，必然揮戈持戟，吞並列國。”
“正是如此。”程君顧眉頭皺得更深，低喃道，“都怪我這腦子，明明都重來一次了，怎麽又疏忽？”
“重來一次？”
程君顧自覺失言，連連搖頭。
飲月這回卻是不依不饒，她早就覺著小姐古怪，眼下又語出驚人，她哪怕再遲鈍，這回都不可能忽視。
“要是小姐不肯說，又或者還想編別的事來搪塞，那我就自己猜。”
這次被動的人換成了程君顧，飲月不及畫棋聰慧，可這丫頭足夠執著。要是她不在意，胡言亂語一通就能解決，一旦在意，字字句句都要摳個幹凈，把人問到直呼投降。
正是這性子，程元帥一度想過引薦這丫頭進天鷹衛，用她這打破砂鍋問到底的脾性去訊問犯人，指定能大大提高效率。不過飲月對此興致缺缺，程元帥勸過幾回無果，只好作罷。
見程君顧不作聲，飲月開口說道，“突勒曾經提過，這世上有一種術法名為‘還魂術’。”
“我知道你要說什麽，”程君顧有些無奈，“我還是我，只是多了一些記憶而已。”
“預知？”
程君顧心想，預知跟重生好像差不太多？
因此，默默點了點頭。
“難怪小姐突然會知道這麽多事，那小姐都預知到了什麽？”飲月眼睛亮亮，“譬如，你和辛將軍生了幾個孩子？還有，大少爺是不是娶了畫棋姐姐？這些對我很重要，小姐，你別傻楞著，快說快說。”
程君顧怎麽可能把那些殘酷的經歷告訴她？
飲月看她沈默，又問道，“小姐，你為什麽是這個表情？難道結局不好嗎？怎麽會不好呢？是有壞蛋從中作梗嗎？小姐，你快說話呀！”
程君顧努力收起眼淚，擠出笑容，“我們會有孩子，至於幾個，還不知道。哥哥和畫棋姐姐會圓滿的，還有你，你也會很幸福的，大家都是，除了他們。”
最後四個字，她念得咬牙切齒。
“他們是誰？”
程君顧猶豫許久，最終嘆出一口氣，“抱歉，我不能說太多。”
“小姐不說，我也知道，大皇子肯定是其中之一。他的野心，來十個水缸都裝不下。”飲月思索須臾，又問道，“那小姐知道突勒的身份嗎？既然你能預知的話。”
程君顧實話實說，“預知的力量再強大，也只能去預判已知人物，而他是未知。”
“那就是說，這個人還不清楚究竟是敵是友。”
飲月捏了捏下巴，看來以後面對這個人得更加謹慎才是。
程君顧又道，“四皇子……你也稍加留意些。”
飲月不禁感嘆出聲，旋即又想起他是皇子，很快接受。
再純白無暇的花朵，進了染缸，遲早都會被汙染。
“去吃飯罷，我餓了。”
前往飯廳途中，程君顧問飲月為什麽不害怕，不管怎麽說，擁有預知能力不是件小事。
“因為我早就發現小姐奇奇怪怪的，一開始還想著會不會只是腦子進水，導致人有點不正常。後來，聽突勒提起還魂術，就想著是不是小姐腦子進水之後，因禍得福，得到了什麽特殊本事。現在看來，我真聰明。”
程君顧無奈，“就非要強調腦子進水是嗎？”
“這是事實。而且，小姐還是小姐，我有什麽好怕的？預知倒是還好，夫人過去給我們說的那些睡前故事才更是離奇詭異呢。”
她倒是忘記，這丫頭是從小聽著母親那些稀奇古怪的民間傳說長大的，膽子大到沒邊。
又想到什麽，程君顧小聲提醒，“你接下來要是還要與突勒見面，最好挑青天白日，找個酒樓、飯館什麽的。悠悠眾口難堵，要是傳出流言，傷的多半是你。”
“突勒這人，我看著還是覺著不靠譜，一副花花公子做派。要是你因著流言被迫與他在一起，肯定會受苦，我程府的人可不能受這種委屈！”
飲月嘻嘻笑，抱住程君顧的胳膊晃了幾下，“小姐疼我，我曉得。突勒那人不著調，我也知道，只是他現在還有用處，暫且先接觸著。”
這話說完，飲月松開手，面朝遠處升起的點點星子，“對我來說，與其嫁人生子，不如策馬奔騰，踏遍山河。”
“會實現的。”程君顧說，“但在此之前，我們得先找回消失的它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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飲月與突勒在距離程府還有一條街的地方分了手, 等到突勒高大的身影隱於夜色，飲月才重新提燈行路。
程君顧沒睡，坐在窗邊看星星, 飲月路過小院時，手裏的燈盞比星光還亮，與自家小姐直直打上照面。
“先去歇息罷。”
糾結著是否要說實話的飲月, 遙遙聽見小姐這樣吩咐, 當即鞠了一躬，把提燈換了一邊, 快步回自己房間去。
天邊的霧濃了幾分, 星光漸黯, 程君顧再看了一會兒, 合窗睡下。
第二日, 程君顧回國子監銷假，同僚見到她, 紛紛上前問候。或有真情, 或有假意，她一一回應, 而後回到自己座位上處理這些日子堆積的事務。
那幾個由她帶著的見習學子早就被其他同僚瓜分，她倒不在意, 埋頭做事，偶爾聽周邊同僚談論近日都城傳聞。
“他可是本年奪魁熱門，怎會就這麽死了？”
“說是遇上搶劫，真有這麽巧麽？”
“無巧不成書, 興許真就有這樣巧合的事。”
“那也太巧了。要我說, 沒準兒是哪個王孫公子下的暗手，少了一個強勁的對手, 比賽時更有優勢。”
程君顧留心聽著，心中打起小鼓，最後小聲詢問他們正在討論什麽。
“自然是前兩日橫死街頭的甲級匠生劉淵。”
南朔各行業都有等級制度，匠生往往是用來稱呼那些還沒得到官方文書認定的工匠學徒，且匠生還分等級，剛入門的是丁級。等升到甲級，就有資格參與匠師資格認定考試，考試通過，可得官方文書，之後就能自立門戶接活。
雖說本朝不大盛行前朝那些匠門活計，但手藝精湛的匠師仍舊是舉國香餑餑，最甚者，其地位和收入不亞於本朝三品大官。然而，能達到這樣地位的，本國僅有一人，且老人家還於前幾年仙逝，自此高位空懸。
程君顧聽劉墨提過他那位友人厲害，沒想到竟還是個甲級匠生。匠生入門不難，丁級升丙級亦容易，可由乙級升甲級，卻是難如登天，許多匠生終此一生，都還只是停留在乙級階段。
即便乙級匠生亦可以掛靠在匠師名下接活，可掛靠跟獨立，終究不同。更何況，聽劉墨說，那位友人甚至還不到三十。
這樣一個天才般的人物突然隕落，難怪連國子監的同僚們都會感到惋惜。
劉淵。
程君顧嘗試回憶前世關於這個人的記憶，想到某件事時，眼神忽然定住，旋即低頭飛快寫下一張字條。
“程司業，你要往哪裏去？”
程君顧沒有回答，徑自離開。
那問話的同僚腦袋挨了一記，後聽得邊上同僚笑道，“姑娘家走這樣快，定是如廁。你問得那樣大聲，怎會回應？”
程君顧假裝如廁，繞到後門，交給等在這裏的自家車夫。
“匠生院劉墨，速去速回。若有人問起，你就說去取午飯，旁的一字莫提。”
車夫點頭，解馬留車，眨眼沒了蹤影。
人和馬離開後，程君顧轉身回去，陡然見到一人站在不遠處，心裏咯噔一聲。
“問副監事安。”
她乖乖行了一禮，又附上幾句寒暄。
副監事笑著看她，“程司業方才是在做什麽？”
“將至午時，學生來取餐盒，不想侍從竟把東西落在家裏，這才著他回去取。”
“程司業的午飯不是向來都由你府裏的管事丫鬟存放在國子監的廚房裏麽？方才本官路過廚房時還見過，那大殺四方的紋飾，普天之下再找不到第二家。”
程君顧尷尬笑了兩聲，“多謝副監事提醒，是學生糊塗了。若副監事無其他吩咐，那麽學生便先行告辭了。”
“吩咐倒說不上，不過本官還真有件事想問程司業。”
程君顧的心臟猛然跳動幾下，後背不自覺地開始冒冷汗。
“按本官的計算，這辛將軍的禁足令應當早就到期，然而這些日子卻不見辛將軍身影，程司業可是知曉原因？”
這副監事平時跟辛琰完全沒交集，現在突然表示關心，程君顧總覺得他不懷好意。
於是回道，“辛將軍的性子向來野，陛下也常說他是匹脫韁烈馬。大抵是禁足令剛過便出城玩去了，勞副監事掛念，若是辛將軍知道副監事這般關心他，定是萬分感動。”
“感動？”副監事似乎暗暗哼了一聲，“本官還以為依著辛將軍的脾氣，會覺著本官是在多管閑事。”
“長輩關心晚輩，無可非議。”
說完這話，程君顧又鞠了一躬，快步離開。
她走出不久，副監事喚來掩身在後門樹叢間的一名花匠，與之對談幾句，那花匠很快飛身消失。
午休結束，那車夫都不見回來，程君顧察覺不對勁，只是礙於長官們的視線，不敢多有動靜。
等到日落西山，同僚們各自散去返家，程君顧才在後門見著那熟悉的人影，車夫一見著自家小姐，趕忙奔上前，嘴巴張張就要說話。
“我累了，先回去罷。”
言畢，程君顧徑直上車。那車夫意會，放下車簾，甩鞭揚長而去。
行至一條僻靜街巷，程君顧才開口問話，車夫回說自己遭人算計被打昏，前不久才醒過來。
“對方的武功在你之上？”
程家的仆從，無論是什麽崗位，都要學武，而且每年還要按照程昱恒制定的考試規則進行比拼，比拼失敗的就要離開程府。
所以，在程家，掃地的、看門的、趕車的，各個都身懷武藝，只是出於低調，他們不會輕易出手。
至於女孩子們，學武與否是自願，不過大多都會學點簡單的防身術用來保命。
那車夫嗯了一聲，十分不甘心，他可是經過重重選拔才有資格給小姐駕車的，今天居然就敗在那麽個無名小卒的手下，想起來就窩囊。
“強中自有強中手，不必介懷。我囑咐你的事可是辦成了？”
車夫又嘆出一口氣，“紙條是送到劉先生手中，可我擔心是不是去晚了。”
“送到就行，後續的事後續再說。”程君顧想了想，又道，“那人的武功路數還記得嗎？”
“記得是記得，但我感覺沒什麽特別，就是一般的拳腳功夫。”
“一般的拳腳功夫就能把你打敗？這話可別讓我大哥聽到，不然結果你應當知曉。”
說完這話，程君顧隱約聽到那車夫倒吸一口冷氣，緊接著，又聽對方回答，“那人的招數是常見的，但速度非常快，而且跟他過招的時候，我明顯感覺自己使不上力。可是，那個人看上去很普通，根本不是那種能酥人骨頭的長相。”
程君顧頓了又頓，不知該如何回應。
之後一路無話，暢通歸府。
飲月等人在門口迎接，見到程君顧時，飲月眼神稍稍偏移，不與小姐對上。程君顧並未發難，照常回房換衣。
剛踏進閨房，程君顧便著蒙霜去書房把大哥那些書都找出來，蒙霜不問緣由，帶上幾名丫鬟離去。
“你們也都先下去罷。”
屋內剩餘幾人聞言，停下手中的活，躬身退下，最後一人還輕輕帶上門。
飲月除下官服腰帶放到一邊，擡手去解外衣上的扣子，解到第三顆時，她的動作忽然停了下來。
“小姐，我知錯了。”
程君顧道，“我向來不在意門禁。”
“我去見了突勒。”
“下回我會同他建議，以後大家盡量約在白天見面。”
飲月擡眼，“小姐？”
“你心有顧慮，是顧慮門禁，還是顧慮瞞著我見突勒？”
“後者。”飲月情緒不高，聲音也低沈著，“因為小姐不太喜歡這個人。”
程君顧輕笑，展臂換新衣，“如果連自己人都信不過，這世上還有什麽人值得信任？”
“小姐……”飲月抿唇，“我找他是因為……”
為字剛出口，就聽外頭喧鬧，飲月急忙侍候小姐把衣服穿完，跟隨而去。
劉墨來訪。
程君顧一見是他，雙眼不由得瞇了下，問他為何突然拜訪。見他欲言又止，便引人往會客室去，又獨留飲月侍茶。劉墨無心喝茶，剛坐下就一股腦兒表明來意。
“你說，劉t淵的東西不翼而飛了？”
程君顧本想說遺物，可見劉墨那副悲傷樣子，想著不該傷口撒鹽，就順著他的話回應。
劉墨直點頭，“看到四小姐的紙條，我馬上就去找，沒想到竟然全不見了。”
“匠生院其他地方找過了麽？”
“那是當然，我都快要把匠生院翻過來了，就連主事的屋子都檢查過，什麽都沒發現。”劉墨雙手緊攥著，“對了，四小姐，你為什麽讓我收好淵哥的東西，是出了什麽事嗎？”
程君顧道，“我聽聞他是本次大賽的熱門選手，不少眼睛都在盯著。思忖著在那事之後，恐怕有人會來盜竊他的成果。”
劉墨的眉頭倏然舒展開來，緊攥著的拳頭也慢慢松開，“原來四小姐說的是這事，我當時就把大賽設計圖都給收起來了。”
“除了大賽設計圖，你可還見到別的？”
“不少。好的，壞的，都混在一塊。我本來是想著找個時間慢慢整理，沒想到全不見了。幸好大賽設計圖還在，不然要是被有心人抄了去，我又如何對得起淵哥在天之靈？”
劉墨舒出一口長氣，端茶開飲。飲過一半，他起身告辭，說是要回去改進自己的參賽作品。
程君顧見狀，不好再說什麽，因回道，“那我便不留你吃晚飯了，劉先生，萬事小心。”
“多謝四小姐關心。接下來我要專心研究參賽作品，要是四小姐沒什麽要緊事，學生便不會相見，還望四小姐見諒。”
程君顧答應下來，囑咐飲月送客。
飲月送客回來，好奇問起此事，只見程君顧眉頭微皺，“我今日才從同僚口中得知，那人叫劉淵，是個甲級匠生。”
“畫棋姐姐好像跟我提過這些匠生的等級，他年紀輕輕就到甲級，很厲害。可是，劉墨先生不是說已經收起對方的參賽設計圖了麽？小姐還在擔心什麽？”
“如果我說，劉淵會設計武器，且那些武器日後還能發揮大作用，你當如何？”
飲月怔神，“南朔國富兵強，要是又有強大武器支持，必然揮戈持戟，吞並列國。”
“正是如此。”程君顧眉頭皺得更深，低喃道，“都怪我這腦子，明明都重來一次了，怎麽又疏忽？”
“重來一次？”
程君顧自覺失言，連連搖頭。
飲月這回卻是不依不饒，她早就覺著小姐古怪，眼下又語出驚人，她哪怕再遲鈍，這回都不可能忽視。
“要是小姐不肯說，又或者還想編別的事來搪塞，那我就自己猜。”
這次被動的人換成了程君顧，飲月不及畫棋聰慧，可這丫頭足夠執著。要是她不在意，胡言亂語一通就能解決，一旦在意，字字句句都要摳個幹凈，把人問到直呼投降。
正是這性子，程元帥一度想過引薦這丫頭進天鷹衛，用她這打破砂鍋問到底的脾性去訊問犯人，指定能大大提高效率。不過飲月對此興致缺缺，程元帥勸過幾回無果，只好作罷。
見程君顧不作聲，飲月開口說道，“突勒曾經提過，這世上有一種術法名為‘還魂術’。”
“我知道你要說什麽，”程君顧有些無奈，“我還是我，只是多了一些記憶而已。”
“預知？”
程君顧心想，預知跟重生好像差不太多？
因此，默默點了點頭。
“難怪小姐突然會知道這麽多事，那小姐都預知到了什麽？”飲月眼睛亮亮，“譬如，你和辛將軍生了幾個孩子？還有，大少爺是不是娶了畫棋姐姐？這些對我很重要，小姐，你別傻楞著，快說快說。”
程君顧怎麽可能把那些殘酷的經歷告訴她？
飲月看她沈默，又問道，“小姐，你為什麽是這個表情？難道結局不好嗎？怎麽會不好呢？是有壞蛋從中作梗嗎？小姐，你快說話呀！”
程君顧努力收起眼淚，擠出笑容，“我們會有孩子，至於幾個，還不知道。哥哥和畫棋姐姐會圓滿的，還有你，你也會很幸福的，大家都是，除了他們。”
最後四個字，她念得咬牙切齒。
“他們是誰？”
程君顧猶豫許久，最終嘆出一口氣，“抱歉，我不能說太多。”
“小姐不說，我也知道，大皇子肯定是其中之一。他的野心，來十個水缸都裝不下。”飲月思索須臾，又問道，“那小姐知道突勒的身份嗎？既然你能預知的話。”
程君顧實話實說，“預知的力量再強大，也只能去預判已知人物，而他是未知。”
“那就是說，這個人還不清楚究竟是敵是友。”
飲月捏了捏下巴，看來以後面對這個人得更加謹慎才是。
程君顧又道，“四皇子……你也稍加留意些。”
飲月不禁感嘆出聲，旋即又想起他是皇子，很快接受。
再純白無暇的花朵，進了染缸，遲早都會被汙染。
“去吃飯罷，我餓了。”
前往飯廳途中，程君顧問飲月為什麽不害怕，不管怎麽說，擁有預知能力不是件小事。
“因為我早就發現小姐奇奇怪怪的，一開始還想著會不會只是腦子進水，導致人有點不正常。後來，聽突勒提起還魂術，就想著是不是小姐腦子進水之後，因禍得福，得到了什麽特殊本事。現在看來，我真聰明。”
程君顧無奈，“就非要強調腦子進水是嗎？”
“這是事實。而且，小姐還是小姐，我有什麽好怕的？預知倒是還好，夫人過去給我們說的那些睡前故事才更是離奇詭異呢。”
她倒是忘記，這丫頭是從小聽著母親那些稀奇古怪的民間傳說長大的，膽子大到沒邊。
又想到什麽，程君顧小聲提醒，“你接下來要是還要與突勒見面，最好挑青天白日，找個酒樓、飯館什麽的。悠悠眾口難堵，要是傳出流言，傷的多半是你。”
“突勒這人，我看著還是覺著不靠譜，一副花花公子做派。要是你因著流言被迫與他在一起，肯定會受苦，我程府的人可不能受這種委屈！”
飲月嘻嘻笑，抱住程君顧的胳膊晃了幾下，“小姐疼我，我曉得。突勒那人不著調，我也知道，只是他現在還有用處，暫且先接觸著。”
這話說完，飲月松開手，面朝遠處升起的點點星子，“對我來說，與其嫁人生子，不如策馬奔騰，踏遍山河。”
“會實現的。”程君顧說，“但在此之前，我們得先找回消失的它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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