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王耽美小說網

第88章 天牢

關燈
第88章 天牢

“等久了吧。”葉鳶順著墻翻入白卿淮的院子, 看見白卿淮坐在院子中間的石桌旁,自然地走上前去牽住白卿淮的手,“我同格格用膳,略微吃了點酒, 稍晚了些。不過剛好可以出發。”

“出發?”白卿淮楞了下, “我們……要去哪?”

“去天牢。”葉鳶摸了摸白卿淮的頭, 將坐在石凳上的白卿淮摟在了懷中,“去看看那個人, 給自己一個交代。”

“不用的。”白卿淮搖頭輕聲說, “他算不得什麽。”

“去同他報喜,”葉鳶在白卿淮耳邊笑道, “他恐怕至今想不通,為何把你扔在北境自生自滅, 你卻安然無恙從南境回到京城。”

白卿淮覺得心中的每一處空落落的地方都漲得滿滿的。他何嘗不知葉鳶是想要替他出一口氣, 可他真的已經不在意了。

不是不恨, 是無暇去恨。他滿心滿眼都裝著那樣明媚的一個少女, 實在是不想為不相幹的人再費心神。何甘平已經不會再有好下場, 至於是不是因為他而受了懲罰他並不在意。

白卿淮輕聲應道:“好。”

夜色已深了, 天牢除去門口的兩把火光便沒了旁的光源。天牢門前是刑部的守衛,葉鳶一早便打點過, 白卿淮略微側過身來將自己的面貌掩在葉鳶身後,隨著葉鳶一同入了天牢。

葉鳶回頭看了一眼,往裏走了幾步才說道:“躲什麽?連皇上都應允的事, 做什麽怕他們看見?”

白卿淮笑了笑:“我同殿下尚未成親, 自是要註意著些。”

天牢裏只有柵欄窗透過來的月光, 影影綽綽地看不清楚。可白卿淮就是覺得葉鳶似是意味深長地看著他:“阿歲是怪我未急著成親了。”

葉鳶同皇上提了建議將葉槿許給游從語,只說游從語富可敵國, 是揮手間便能顛覆殷朝經濟的國之柱石。話語間滿是公事公辦的樣子,倒是看不出什麽姐妹情深來。

她對天子不夠熟悉,卻知皇帝的兒女太過團結,皇帝怕是怕是又要多思了。

葉瀚英也有自己的考量,剛處置了叛軍便把兩位公主都嫁了出去,終究是不好看的。兩人商議後決定先風風光光地讓葉槿大婚,三年後待葉鳶穩定了榆城的街市再回京大辦。

葉鳶自是無所謂,可她想給阿歲這個沒有安全感的少年該有的保證。憑什麽阿歲付出了那麽多,卻連一紙婚書都換不來?

籌碼在葉鳶的手中,但凡要求得不過分葉瀚英自然都會應允。

葉鳶向皇上要了禮部的文書,待離京前便會去府衙登記扣印,無論何時辦禮,她都想要白卿淮的名字早些出現在皇家的玉牒上。

葉鳶牽著白卿淮的手,輕聲道:“過些日子去取禮部的文書,等到了榆城,咱們先邀請些親朋好友小小的辦一場。”

借著柵欄窗子透過的清冷月色,葉鳶瞧出了白卿淮投過來的目光中的訝異,用手輕輕撫了撫白卿淮的手:“大婚之禮是替皇上給朝臣的交代,我們也該給自己些交代不是?”

白卿淮似是受了極大的震撼,喃喃道:“姐姐……”

葉鳶安撫般地拍了拍白卿淮的小臂,心中想著自己是不是給阿歲的安全感太過稀薄了,便是婚書和婚禮這樣理所應當的物什都收得誠惶誠恐,卻感受到白卿淮突然牽過自己的胳膊,緊緊將自己擁入了懷中。

緊緊是一剎那的怔楞,隨即葉鳶便收緊雙臂,也抱住了白卿淮。白卿淮已經不再是榆城的那個小少年了,即使葉鳶身量在女孩中已稱得上高挑,白卿淮抱過來時仍是弓著背,將頭深深地埋在了葉鳶的肩頭。天牢幽暗潮濕,唯有一線天光絲絲縷縷溫溫柔柔地落在腳邊,連那些陰寒的冷風都被隔絕了開來。

兩個人靜靜地擁抱了很久,久到葉鳶似乎聽見了鴟鵂的叫聲,才如夢初醒般輕輕拍了拍白卿淮的背,松開了手臂。白卿淮卻仍意猶未盡般不願松開,直到感受到葉鳶的輕輕推拒,才不舍地放開了葉鳶。

一陣微風刮過,葉鳶才察覺右肩微涼的濡濕感。

阿歲哭了。

葉鳶沒有想到只是禮部的文書,卻對白卿淮有這般的觸動。

她不知白卿淮在乎的不是那本文書,也不是那場以婚禮為名的聚會,是葉鳶願意挖空心思,即使是在皇帝面前兌換著手中的籌碼,也要給予他這份承諾的用心。

便是前朝也未有哪位皇室宗親,尚未大婚,伴侶就已上了玉牒。

白卿淮未多說什麽,葉鳶也知他心中尷尬,也未曾戳破,只是用手牽著他的胳膊,拇指輕輕掃過白卿淮的皮膚,權作安慰。

葉鳶燃了只提燈,二人一路向地牢深處走去。

幽暗的地面被一寸寸照亮,又一寸寸重歸於寂。站在關押何甘平的那間牢前,才發覺這與想象中的畫面天差地別。

影影綽綽的光沿著天牢的窗斜斜地落下,他們看見那個人坐在幹草鋪就的地面上,身側擺放的是看不清材質的軟墊,繁覆的花紋打量一眼便知這不是天牢中該存在的物件。

那個人的後背靠在墻上,脖子彎折過來,頭自然地向側邊垂過去,雙唇微張,若隱若現的光線下似乎能看見嘴部隨著呼吸粗重地張合,是坐著睡著了。

葉鳶和白卿淮沈默地註視了許久,久到那人的鼾聲都開始回蕩在天牢中,一聲又一聲。

許是何甘平在朝堂之上叱咤了太久,翻手為雲覆手為雨,濤天的權勢讓他們逐漸忘了這個人已是個年過半百的老人了。

葉鳶心中說。

何甘平老了。

可隨即又覺出幾分可笑,那又如何呢,把這京城這殷朝攪得天翻地覆的,不也正是這個垂垂老矣的暮年人嗎?”

葉鳶聽見白卿淮有些生硬地說:“走吧。”

兩個人不知是抱著什麽心思轉身離去,可沒走兩步便聽見身後有些沙啞的喊聲:“是沁殊殿下嗎?”

兩人驀然轉身,燈籠的光芒照在二人交握的手上,惹得何甘平瞇著眼睛上下打量了幾眼。

“我一早就猜到殿下這兩日要來看看老臣,本想坐在這迎接殿下,卻不想候得久了,睡了過去。”隨著葉鳶二人的靠近,何甘平皺起的眉頭在燈光下愈發清晰,“年紀大了,眼神越發不濟了。這位是……白少將軍?”

“t是我。”白卿淮沈聲應道。

“哈!”何甘平突兀地發出一聲尖利的笑聲,“原來是這樣,竟是這樣!你們一早就相識?!”

葉鳶點頭笑道:“是啊,何大人也有沒想到的事吧。”

“好啊,真好啊。”何甘平語氣裏像是個提攜後輩的老者,可面上卻是滿目的諷刺,用手指著葉鳶沖白卿淮說道,“她和我兒餘升的事滿京城皆知,這才多長時間就又和你好上了,你這毛頭小子被這水性楊花的女人勾勾手就上鉤了,全京城的人戳你脊梁骨你都不介意?”

白卿淮本以為自己到了這天牢,無論何甘平說些什麽都不會牽動自己一絲一毫的思緒。可偏偏何甘平非要胡言亂語給葉鳶扣上一頂水性楊花的帽子,激起了他滿身的火氣:“水性楊花?何甘平你是當旁人是傻子嗎?殿下同何餘升有幾分真情你怕是最清楚不過,何餘升為著你的要求去接近一個面都沒見過的人,你又到底拿你兒子的婚姻當做什麽?”

何甘平瞇了瞇眼,“也就只有白家能養出你這種只會打仗不長腦子的傻子。我竟從不知餘升同你還有幾分交情,輪得到你指責我。我兒不爭氣,文不成武不就,只這婚姻之事有文章可做,只可惜我鋪的路叫殿下毀了,成王……”

“都造反逼宮了,”葉鳶平靜道,“你給何餘升鋪的路便是死路一條嗎?”

何甘平聞言也不生氣,反而拂了拂身上的灰,扶著墻,強裝並不狼狽地緩緩站了起來。

“我相府的一應吃穿用度不輸宮中,他做了這麽多年相府公子,難道不該同我相府一榮俱榮,一損俱損?”

“那倒也是,”葉鳶竟也沒反駁,“左不過過些時日整個相府九族之內都要隨你去了,好一個一榮俱榮一損俱損。”

何甘平擺擺手,不願在這個問題上多說什麽:“成王敗寇,既是輸了,也沒什麽好說。倒是殿下來此,怕是有話要問吧?”

葉鳶深深地看了何甘平一眼:“是有問題想問,有件事我思考了許久,還請何相答疑解惑。你本已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為何還要扶葉嘉熙登基?無論如何都是做臣子,難不成葉嘉熙的丞相權勢更高些?”

何甘平肉眼可見地楞了一下,甚至神情也有一瞬間變得有些迷惘,但那神色也不過瞬息:“我還以為你會找我問些葉瀚英的事。”

“現如今江山安穩,若不是您怕是會更安穩些,”葉鳶搖頭道,“本宮改變不了任何過去,所以,我不關心。”

“你怕了是不是?”何甘平的語氣莫名地興奮起來,“你怕你有那樣一個懦弱無為的父皇,你怕東宮之位落到小皇子的手裏……”

“我為什麽會怕這些事?”葉鳶皺了皺眉,卻突然福至心靈,“是我在怕還是你在怕?”

“你什麽意思?”何甘平有些厭煩這種談判失控的感覺。他這一生自拜相後難嘗幾次挫敗的滋味,卻次次在遇到葉鳶時體驗事與願違。如今他人生最大的敗筆已然釀成,可是他還沒能習慣這種挫敗。

“是你害怕某日登高跌落,丟了這官位,再不受這萬人敬仰,”葉鳶的話語沈穩有力,“還是說,你害怕你那一雙兒女不尊你敬你,你的妻妾不再仰慕你依賴你?”

“又或者說,這二者都有呢?”

何甘平面色變了又變,葉鳶本以為眼前之人會惱羞成怒,卻沒想到何甘平當真沈得住氣,最後卻沒正面答覆葉鳶,只長嘆道:“公主殿下當真了解,權勢是個好東西啊,這潑天的權勢捏在我手中,自然殿下所述都該是我的。”

“是吧公主殿下,你回京不也是為著那東宮之位”何甘平習慣性地轉了轉手上的玉扳指。

即便一朝失勢,天牢的看守也沒能拜高踩低到這位前丞相頭上來,若是何甘平能活著離開天牢,葉鳶毫不懷疑這位能迅速東山再起卷土重來。

只可惜,他沒機會了。

葉鳶把目光從何甘平的指間移開,“是嗎?”

“是與不是,殿下心裏清楚。”何甘平聲音有些粗糲,“權力何曾有足夠之時?當年諸王奪嫡,許是先帝昏了頭才叫葉瀚英上了位。與其屈居葉瀚英為臣,成日裏受著無端猜忌,何不做葉嘉熙的國丈?葉嘉熙行事大膽,靈活變通,耳根子又軟,對我女兒也極盡寵愛,一切都名正言順,你若是我,自然也知扶葉嘉熙的好處。”

葉鳶聽懂了。

何甘平在回答她的問題。

何甘平或許是厭惡葉瀚英的躊躇多疑,或許是覺得葉瀚英頑固不化不配為他的君主,可這些其實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向上爬慣了,再大的權勢也填不足他的胃口,他要把這朝廷的君主捏在手中,所以他選中了葉嘉熙。

若是再揣測得大膽些,做這天下的君主,哪裏比得上把這天下的君主踩在腳下呢?

“對你女兒極盡寵愛,是指王妃過門三個月內擡了四個姨娘嗎?”葉鳶忍不住出言嘲諷道。

“那又如何?”何甘平不以為意,“府中中饋大權都在王妃手中,王府一應人情往來都由王妃負責,區區幾個姨娘又能翻出什麽風浪來?”

葉鳶心頭一片惡寒。

“將來白少將軍可也學著些,”何甘平毫不掩飾話語中的惡意,“來日沁殊殿下入主東宮,怎可只有你一個男人?”

白卿淮神色不變,可葉鳶感受到了他身體的僵硬。

“也是,若是殿下入主東宮,你怕是連名份都不會有,”何甘平像是喃喃自語,“葉瀚英成日裏那麽珍惜他的皇位,即使殿下入了東宮也只有被他防著的份。”

隨即他像是十足地關心白卿淮一般,“白少將軍心性隱忍,當真非常人做能及。”

“何相年歲大了,倒是如稚童般單純了。”葉鳶在心中翻了個白眼,這種幼稚的挑撥,何甘平怕是把自己同阿歲的關系想得太脆弱了些。

“何相向來算無遺策,”一直在旁邊默默陪著的白卿淮突然沈聲道,“可惜近來似乎也從未算對過。”

“殿下早已自請離京,戍邊衛國,”白卿淮滿意地看著何甘平的神色逐漸凝固,“太傅大人上書請皇上任命殿下為皇子之師,待皇子開蒙後再行教導。”

“不可能!”何甘平厲聲道,“若是葉鳶還握持兵權,葉瀚英只會更加忌憚你們兩個!”

“殿下能舍東宮之位,我削減些兵力又有何難?”白卿淮有些痛快地說著,“你愛之如命的那些權勢,在我眼中不如殿下的半分關註重要。同樣是帶兵打仗,我跟著殿下還不是一樣地打?”

“不可能,不可能!”何甘平如同受了什麽莫大的刺激一般,哧哧地化作只破了洞的拉風箱,突然又笑得癲狂,“你等著看吧,早晚有你後悔的一天。到時候你沒了利用價值,我看你還能用什麽討好她!遲早……”

“阿歲是我的人,就不勞何相費心了。”葉鳶有些不耐地打斷道,隨即加重了語氣,“日後本宮與少將軍如何恩愛,何相也沒機會得見了,不若懺悔些自己犯下的惡,到了下面還能少承些業障。”

“呵,牙尖嘴利。”何甘平已偽裝不出一絲冷靜,“殿下倒是護犢子。”

“原來何相也有這般粗鄙的時候。”葉鳶淡淡的調侃更顯得何甘平此刻的激動像個笑話,“不過你說得對,我確實對自己人回護得緊。”

“所以我不會讓何餘升給你陪葬。”

何甘平聞言楞了一瞬,隨即撲在監牢的欄桿上:“你什麽意思!”

“我什麽意思何相還不明白嗎?”葉鳶面無表情。

“畜生!”何甘平咆哮道,“就是生了這個沒出息的畜生才讓我淪落到這般地步!”

“何餘升可扛不住你扣下的這口大鍋,”葉鳶有些嫌棄道,“你這個當爹的半分不在意兒子死活,除了交代他勾住我,你難道透給過他半分計劃?”

“可惜了,”葉鳶也有些陰陽怪調,“你想要下屬敬仰,可盛青雲恨毒了你;你想要兒子絕對的服從,可何餘升早給自己留了後路。”

“怎麽辦呢何相?”葉鳶輕聲道,“你所求的更高的權勢沒能拿在手中,t可害怕的事卻一件不落地發生了。”

葉鳶看著何甘平瞪圓的猩紅雙眼,又讓平地落下了一聲驚雷:“還有件事沒告訴過你。”

葉鳶湊近了欄桿,直視著何甘平,輕輕落下的每一個字都像是在無情地嘲弄著他的失敗。

“你以為再也不會從北境回來的人,在榆城遇見了我。”

“你不知道吧,我的醫術是白明酌親傳。”

“你放心,在你死之前,阿歲受過的苦,你都將分毫不差地體驗到。”

葉鳶牽著白卿淮的手,如同聽不見何甘平癱軟在地上的瘋狂謾罵般轉身離去。

天光已有些擦亮,守在牢外地看守向他們行禮。

“何甘平的扳指價值連城,你這一生的俸祿也湊不出一只來。”看守看見尊貴的沁殊殿下遞給自己一個油紙包,“本宮不管之前什麽人交代過你,你都需知曉,何甘平這輩子都不可能活著離開這天牢了。”

“待皇上交代的事情都挖出來,你就把這包藥兌了水給他灌下去。”

“他連起身的氣力都不會有,你可別讓本宮在行刑前聽見他哪日在牢中歿了。”

“他造下的因,也該自己享用苦果了。”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